哦,落差在这儿。
她于抗日所知信息不多,为国捐躯的英雄知道的也就那两只手数的过来的几个,大部分还是革命烈士,张自忠却一枝独秀以秃党战将的身份位列其中,她甚至还记得他枣宜会战战死的内容就位于翻开书本左边页的下半部分,所以在她心里,张自忠就等于为国捐躯的将军。
即使那时候她亲历“三十七师打三十八师看”,可她也只是愤怒一下,怀疑一下,却没恨过他。
一个为国捐躯的将军,怎么会呢?就算是真的,他后来也赎罪了呀。
黎嘉骏心里,张自忠已经是一个逝去的人了……她下意识的避讳任何不尊重的行为,因为,死者为大。
她就是这么想的,可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黎嘉骏想明白,却也更无力了,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看,他都要带兵到前线拼命去了,我们这种,躲在后面的……多少汉奸迷途知返为国杀敌的?哎,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觉得他现在背着骂声上阵,恩,压力肯定蛮大的,就,就不讲他了。”
阿梓背着手听完,先没说什么,倒是上下扫视了她一会儿,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颇为奇怪:“看来黎小姐很有见解,在下就不多话了,免得给您不好的影响。”
“你怎么了?”黎嘉骏觉得很不舒服,“我承认我的想法大概对他太宽容了,但,但你也不至于这样对我吧?”
“黎小姐,我有公务。”阿梓冷淡的敬了个军礼,“先走一步了。”
“哦,再见。”黎嘉骏无精打采的摆了摆手,心想男人心海沟秤……一点都不好玩。
阿梓样子非常潇洒的转身走了几步,忽然慢下来,迟疑许久,又转过身,僵着个脸:“黎小姐。”
黎嘉骏正站着发呆,此时下意识的昂了一声。
阿梓深吸一口气,僵硬的走回来,沉声道:“请问,你为什么要提到台儿庄?”
因为她就是冲着台儿庄来的呀,黎嘉骏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只知道显然现在台儿庄是离战事挺远的,心里就有点发毛:“我只是看它位置挺重要的……额,想有空去看看,应该能提前弄点情报什么的……你知道的,如果日军炸起来,很快那儿就什么都不剩了。”
“那你为什么不拍徐州?明明这儿更重要。”阿梓冷笑。
艾玛最讨厌熊孩子了,黎嘉骏很不高兴:“不懂不要乱问好吗?我爱拍哪拍哪行不行?”
“当然行,你可是……”阿梓顿住,再次转身大步离开。
“我可是什么?诶你说话能别那么刺儿吗跟妒妇似的!”黎嘉骏终于受不了,大吼。
阿梓蓦地站住,抬手食指点她,一边点一边咬牙切齿的说:“你,别,来!”
“啊?”
可他说完却转身跑了。
黎嘉骏原地琢磨了一会儿,大惊失色:“卧槽!”
第130章 老将出马
黎嘉骏魂不守舍的走回院子,卢燃左右看不到黎嘉骏,正在原地踮着脚张望着,见到她,惊喜的跑上来:“嘉骏姐!你这是往哪去了?快,他们走远了!”
那边接待人什么都无可奉告,只是客气的将记者团请往休息区,黎嘉骏再来慢点,两人都要跟不上了,此时只能小跑着往前追,才跑没两步,就看到路过前厅的时候,一个风衣高个儿男不动声色的落后了团队两步,随后嗖的钻进了房子后面。
两人:“……”
“怎,怎么办!”卢燃说话都憋气儿,“我们,我们要不要……”
黎嘉骏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埋头追赶:“瞎激动啥,追!”
“好!”卢燃脸蛋儿通红的跟着她并排跑了两步,随后一转身就往房子后面跑,被黎嘉骏猛地拉住,险些摔个倒仰,小红脸立马白了,“嘉,嘉骏姐!你干嘛!”
黎嘉骏瞪眼:“谁让你追他的?”她抬下巴,“追前面!”
“可这人!”
“干你什么事!”
“万一……呢!我们不能坐视不理啊!”卢燃声音都高了。
“……”黎嘉骏从鼻孔里呼口气,“这样,你跑前去,跟负责人说,少了一个人,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了。”她压低声音:“你也不知道你会卷进什么事儿,如果那人真是红的,现在好歹是合作期,你啥都不知道撞进去,坏事儿了谁担责任?”
卢燃似乎被说服了,跟着黎嘉骏加快脚步往前走,又问:“可既然是合作期,为什么他还要那么鬼鬼祟祟的?”仿佛心里已经认定那是个小红人儿了。
黎嘉骏能说抗日不息党!#争不止吗?她只能一脸白痴样儿的回答:“这你嘉骏姐是真不了了,快,趁热快报告,然后爱啥啥吧。”心里却忽然戚戚焉,她本来还想做条中立狗,现在看来这个环境下除非表里俱红能坚定的瞬间洗脑小伙伴,否则遇到这种情况如果要视而不见于情于理都过不去啊。心底里还自我安慰,谁叫那小哥做事太不小心,怎么说蹿就蹿呢,人大妈过马路好歹还左右看看呢,后头这么俩大活人……
卢燃又激动了,赶上队伍后,披荆斩棘的冲过去,瞬间就消失在一众牛高马大的洋人中间,黎嘉骏跟上队伍后,在后头慢腾腾走着,没一会儿,就看到那个接待人的卫兵逆流回来,冲着刚才路过的前厅跑过去。
黎嘉骏目送着那个卫兵离开,蛋疼的转过了头。
“各位请在此稍事休息,在下已经安排好便餐,条件简陋,望各位海涵。”接待人把所有人带到一个大礼堂中,虽说是大礼堂,但也只是一个小台子下面摆了几排条凳,边上有个煤炉烧着热水,水已经开了,冒着蒸腾的热气,记者们纷纷拿出水壶,上去排队接水。
卢燃找到黎嘉骏,跟她说起刚才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最有用的消息就是,接待人姓程,是个参谋。
程参谋年过而立,一看就是会来事儿的主,这么被围追堵截还是面不改色的安排接待,很快几个大头兵就拉了几盆饭菜来,众人一看,就知道程参谋说话是个实诚的……
还真是便·餐!
一盆饭,黄的,里面稻壳儿糙米和玉米面混着,只夹了几颗白饭,这么一大坨搁着,一眼望去活像是藏民的糌粑。
旁边就是一盆蒜炒土豆、一篮子玉米馒头,一桶萝卜汤和一海碗辣酱。
“……”外国友人面面相觑。
他们倒不怀疑前线伙食紧张,但是这样的饭菜真的是诚心接待洋人的吗?!不要牛排,拌一盆番茄酱盖面也行啊!
其中夹杂的几个中国记者倒是很开心,这一路已经累饿了,当即不客气上去抓了个馒头,兜了碗饭,盛了易一杯汤,就坐到一边吃去了。
程参谋对谁都热情,可是却丝毫不理睬众记者的苦瓜脸,笑眯眯的:“各位先用餐,下午会视情况召开新闻发布会,若无,则推迟至明后天,军事重地,望各位不要乱跑,以免误伤。”
这一点大家都懂,没口令在军营里是很容易遭巡逻队“手滑”的,没办法,只能先填饱肚子。
英美记者大多懂中文,所以对中国记者并不感兴趣,他们无论吃饭还是等待都只自己抱团聊天,这一点中国记者早已习惯,他们也只能闲着聊起天来。
本来黄面孔的人加起黎嘉骏和卢燃就只有六人,那人溜走后只剩下五人,另外三人其实并不是单独报纸的,还是属于另外两家外国媒体的中文翻译,大家相互介绍了一下,旋即发现归根结底还是竞争者,聊了几句后,各自都没什么消息,没一会儿便客气的各管各了。
也正好黎嘉骏和卢燃交换消息。
“嘉骏姐,听程参谋的口风,到时候可以选择随某一部队行进,具体情况会在发布会后宣布,你说我们要不要先合计一下?”卢燃往那边看看,小声道,“我偷听了一会儿,那群洋人并没注意这一点,如果可以先下手为强……”
“先下手为强去前线么?”黎嘉骏抽抽嘴角,但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虽然这个选择很坑,但必然会带来最大的收益,“我们兵分两路吧,我去台儿庄,你到时候再看。”
“什么?为什么选台儿庄,那个不是在……东北面么?现在日军在南面啊。”
“所以说南面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黎嘉骏并未解释什么,“我俩扎一道太亏了,懂不?”
卢燃以为黎嘉骏真给了他最困难的任务,当即挺胸抬头,郑重道:“嘉骏姐你放心!我一定带回最详实的消息!”
“前提是,你得活着,才能回来发报吧?”
“……恩。”
“所以,记住一点,好奇心,害死猫,我们虽然吃着好奇心的饭,但不能连畜生都不如,懂?”
“……懂。”
“乖……”
“那么嘉骏姐,你为什么要去台儿庄,我一路看了那么多资料,提都没提过那儿啊,虽说确实挺重要的。”
黎嘉骏利落的回答:“哦,我有个旧友就在那儿。”
“什么?旧友?这你都能知道?”
“刚才我不是迟到了么?就是遇到他了,我看他就是驻扎台儿庄的,不是台儿庄也是附近。”
“这都能遇上?好有缘分啊!”卢燃下意识的感叹,没等黎嘉骏愣神,又问,“等等,什么叫你看他……他没说他在?”
“没说,但和说也差不多了。”黎嘉骏当即模仿阿梓的样子,指着卢燃恶狠狠的说,“你,别,来!”
“……”
“看吧,我提起台儿庄,他说你别来,那不是意思那是他的地儿么?”黎嘉骏信心满满。
“……好像挺有道理。”卢燃认真思考了一下,点头,“越想越有道理。”他握住黎嘉骏的手,诚恳道:“嘉骏姐,我本来还愧疚带累了你,如果你有旧友在那儿,能照应一二的话,那真是太好了,我,我心里好受不少!”
“呵呵。”黎嘉骏干笑,不久后等到血战台儿庄的消息传出去,一定要问问卢燃的心理阴影面积。
下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本来时不时笑眯眯来慰问两句的程参谋陡然也不见了,两个卫兵牢牢看守着礼堂,上厕所什么的沿途都有卫兵盯着,不让记者四面流窜。
傍晚又是一顿“便饭”,在卫兵的监督下大家稍事洗漱,就直接在大礼堂那儿领了铺盖睡了,男的一边,女的一边,幸好沾了那么多外国友人的光,实实足足点了六个暖炉,分散在四周,好歹能睡个暖和觉。
第二天醒来,周围还没多大变化,但是黎嘉骏隐隐的感觉,好像外面有什么不同。
好像……特别热闹。黎嘉骏趴在床上,往外望去,玻璃似乎是许久擦了,脏兮兮的,她看了许久,唯一感受到的是,外头的小花园真特码凄凉到家了。
“嘉骏姐,早饭!”一个馒头凑到旁边,黎嘉骏一口咬住,回头看到卢燃拿着一碗辣椒和半碗腌萝卜条,身上还挂着个大茶罐,里面热腾腾的冒着热气。
“我兜了碗米汤,他们也知道这点米熬不出粥来,干脆就兑了水给洋人当牛奶喝了,来,还热着。”
明明自己是“老人”,结果还要卢燃跑前跑后照料,想到以前自己还是小鲜肉的时候,都没那么操心伺候过带自己的先生,黎嘉骏老脸就发热,总觉得自己活了两辈子长那么大都还没学会做人。
两人就着点调料快速吃了早饭,此时好几拨外国记者被人喊了出去,他们来这儿不是漫无目的的,听说很多外国的武官也在此处,不知道是观战还是参谋,反正处于围观状态,大清早的纷纷领走自家媒体人,反而剩下了黎嘉骏和卢燃没爹没娘的,两人趁着乱往外探头,一个卫兵下意识的拦了拦,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黎嘉骏顿时觉得有戏,问:“小哥,请问司令部哪里走啊?”
小兵哥目视前方粗声粗气的:“饿不自导!”
“……那他们都去哪儿呀?”
小兵哥想了想,抬手往一个方向指了指,“那儿会客室!”
“哦哦!谢谢!”黎嘉骏朝卢燃招了招手,等卢燃收拾东西跑过来的时候,随意的问,“今儿这是怎么了,外头特别热闹。”
“打脏能安静么?”
“打过来了?哦,南边是打到蚌埠了吧,北边估计也打起来了。”黎嘉骏说这话底气特别不足,自从韩复渠让出山东,日军一下子吃下那么一块地估计撑着了,久久没有动静,但是台儿庄就在徐州东北面,迟早得有日军从山东扑过来,她现在趁卫兵还天真善良好套话,先问个耳风。
小兵哥果然毫无戒心,下意识道:“可不是嘛,都打到临沂了。”
黎嘉骏正要不动声色的装没get到这个消息,赶来的卢燃却听了一耳朵,大吼一声:“什么?!都到临沂了!?”
黎嘉骏:“……”猪队友!
小兵哥:“……你们走不走了!”
在小兵哥再也不相信爱情的目光下,黎嘉骏带着卢燃灰溜溜的离开。
跑到会客室,一个中年军官正与众位友邦武官交流完,在一片璀璨的闪光灯中登上一张简陋的讲台,也没话筒,也没有农夫山泉,直接就开始讲。
“昨夜,日军自山东潍坊开始南下,据目前消息看,沂水、日照已然失守,我部已派重兵前往阻截。”
“请问你们将在哪里阻截日军?”一个外国记者问。
“这是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请问日军用了多久攻陷您所说的地方。”
“莒(ju)县、日照尚未沦陷,不存在攻陷时间之说。”
“请问被派往前线阻截的部队有多少?”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预计能坚持多久?”
“中华闵国必将获得最终胜利。”
“请问北线日军已经到达何处?”
“尚在等待最新消息传回。”
“请问最后一次是什么地方?”
“尚未得到已沦陷消息,无可奉告。”
“请问南面战线是否有援军?”
“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
在一堆无可奉告后,记者们都有点垂头丧气,一直微笑等在一边的友邦武官都没挂住微笑,此时又一个外国记者站起来,垂死挣扎的问了一个一听就知道会“被无可奉告”的问题:“请问,带兵前往北方战线阻截的是哪位将军?”
军官沉默了一会儿,他往外看去,一个年轻的军官走进来,俯身在他耳边讲了几句话,军官点点头,摆手让年轻军官出去,随后对着众记者道:“是一员老将,庞炳勋。”
“……???”所有外国记者眼里都写满了,那是谁?!
好不容易从这个军官嘴里挖出了消息,结果那群歪果仁却完全不知道这人是谁,想想也是够郁闷的,以至于一群自以为中国通的洋人都不好意思接着问那是谁。
黎嘉骏莫名觉得名字耳熟,想起来后,却暗暗叹息。
长城抗战那会儿她第一次听说这位将军,就是被他的年龄震慑的,那时候他好像就已经五十过半了?
那扳指头算,今年他是不是快六十了呀!
这位发言人也真实诚,这个庞炳勋还真是一员老将……
第131章 川援滕县
一边是背着卖国贼骂名的张自忠,一边是爷爷级别的庞炳勋,咱泱泱中华这是没人了吗?
黎嘉骏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有点心酸。
她并未与庞炳勋见过面,但是隐约也知道这位老将的戎马生涯差不多也赶得上一本“近代中国战争活宝典”了,从各位大佬手下低调的活成一个将军,庞老爷爷的生存能力真可谓是MAX了。
此时也有不少人已经通过各方消息得知张自忠开拔到了南边,一时之间随着张自忠的部队“观光”成了香饽饽,倒是又老又没名气手下还没什么兵的庞炳勋无人问津。
第一批赶往蚌埠的记者全是西方大报社的大记者,卢燃当然是挤不进的,就算能挤进,那也是丁先生去。
丁先生前两日一直在徐州附近转悠,今天终于随着一辆军车回来,而此时回程的飞机都已经转起螺旋桨了,三人见面后,丁先生眼眶通红的连拍了好几下黎嘉骏的肩膀,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还是长长的叹口气,这位一直在前线看着郭军将士死了又死的老先生竟然说了句本来应该属于黎嘉骏的台词。
“昱亭,你是个好的,无论败况如何,万万不要丧失信心,万万不要。”
黎嘉骏被突然冒出来的字震了一下,却丝毫没了吐槽的心思,反而红了眼,郑重点头:“先生,你知道我的,谁都可以不信,我是绝对信的,我们肯定能赢,您,您也别再涉险了,快回去吧。”
丁先生点点头,拿出一个脏兮兮的小本子塞给她,对两人道:“这是我这阵子结识的友人,问消息或者帮点小忙皆可以,有几个已经,可能已经牺牲,总之,若是有需要,都可找他们,无需有多的表示,他们,本也不贪求什么,莫要使自己落了下乘。”
黎嘉骏接过,握在手里,还是忍不住和丁先生拥抱了一下,哽咽了一声:“先生,保重。”
“保重。”丁先生拍了拍她的头,上了飞机。
相比几年前,他的背影已经有点伛偻了,但仍然不失那种苍劲的文人风范,慢吞吞上飞机的样子,远帅过一旁回程的高大外邦武官。
目送飞机离开,黎嘉骏一边跟着卢燃往回走,一边翻开了本子,上面是钢笔记的人名和职位,基本上是他们不认识的,看来只能一个个找。
“咦……”黎嘉骏忽然盯上了一个名字,“这个……”
卢燃凑过来:“秦梓徽……嘉骏姐,你认得呀?”
黎嘉骏迟疑的摇摇头:“不认得……但也不好说,可能认得呢?”她一直不知道阿梓的全名,越看这个秦梓徽越带感,甚至产生了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她记起五年前第一次见到阿梓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想起他诡异的态度,总觉得有一个很神的答案呼之欲出,但因为实在太神了,她竟然下意识的就拒绝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