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一夜没睡的结果是,黎嘉骏再次醒来时,已经日头当空,她整个人都是虚浮的,走路时,脑袋里好像装了个实心球,左冲右突哐当直响,难受欲呕。

她扶着墙爬下楼,睡了一会儿,厨房正亮着灯,走出一个眼熟的妇女,见到她,赶紧迎上来:“哎哟黎小姐,我正愁怎么叫醒您呢,冯爷说了让我们给你准备吃的,也没啥精贵手艺,只能随便折腾点……”

黎嘉骏扶着额头摆摆手:“我好想吐,有粥吗,给浇点醋好么?”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吃东西,但也知道不吃不行,这方面她很能自虐,直接给自己想了个开胃的方法。

那妇女连连点头:“我就猜这么折腾醒来会没胃口,特地弄了点粥,正热呢,我给您端来。”她说罢回了厨房,黎嘉骏就跟瘫软似的倒在桌子上,手肘撑在桌面上扶着头,感觉自己此时脸色肯定很可怕。

妇女不仅端来了粥,小菜,还带了一盆水给黎嘉骏洗漱用,冷水拍了脸果然舒服不少,她拿起勺子,缓慢的吃了起来,加了醋的浓粥入口,她舒服的叹了口气,心里却沉甸甸的。

过会儿还是得过去,她边吃边想,要不然怎么坐得住。

门开了,冯阿侃抖着帽子走进来,看到黎嘉骏一愣,立刻笑起来:“黎小姐醒啦,正好,余爷让带了苹果,新鲜的,这长相看着就让人喜欢。”他拎着一个网兜过来,里面放着一堆红彤彤的大苹果。

这个季节有新鲜水果,也是不得了了,饶是黎嘉骏以前不爱吃苹果,现在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帮我谢谢他。”

“现在要吃吗?”

“恩,能不能……”

“我帮您削皮切块去。”冯阿侃说着溜进了厨房。

这小子长相狰狞,倒是机灵的非同寻常,难怪余见初看重,黎嘉骏喝完了加醋粥,又就着酸甜可口的腌萝卜等小菜吃了两碗,才感到心满意足,等到冯阿侃送上了苹果,已经是人间仙境了,她让那妇女也拿了个苹果去,这边让冯阿侃和她一起吃切片苹果,边吃边问:“阿婆怎么样了?”

冯阿侃推拒了两下也坐着一起吃苹果了,倒也不扭捏,此时一边吃着苹果,一边摇头叹气:“那可是富贵病,能怎么办,遇到您和余爷是她们运气,说实话,要不是您在,余爷按着规矩来,那是半点不留情面的,码头上炸死的工人多了去了,日子比那娘几个难过的更是要多少有多少,别说余爷了,那位杜爷倾家荡产都帮不过来……”

道理她也懂,而且也确实无能为力,黎嘉骏只能一边听着一边吃着,吃完嗯一声,拍拍手站起来:“一会儿我出门,你……”

冯阿侃本身大概是带点劝解的意思的,却不想黎嘉骏本身也没什么慈善情怀,只能讪讪的也擦了嘴,起来道:“余爷给我派了车,他就知道您肯定放不下那边,喊我听你吩咐。”

黎嘉骏一顿,这下是真的没话说了,余见初对她太好了,让她觉得不以身相许都说不过去,她这一出神就露了陷,很快冯阿侃就露出点调侃的样子来,黎嘉骏咳了两声,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那快走吧,那儿怎么样了?”

冯阿侃领头往外走:“我开车过来时特地过去看了看,那儿已经组织起来了,看得人还是很多,您那些记者同事还给您占着位置,我去打听了下,上午的时候工商会还派人爬楼顶上给仓库那儿打旗语呢,问他们要什么,准备到时候趁夜送过去。”

“那边回了没?”

“回了。”答到此处,冯阿侃脚步忽然一顿,回过头来直视着她,表情似悲似喜,“他们就要了一样东西。”

“什么?”

“一面国旗。”

第118章 一面国旗

此时苏州河北岸,膏药旗林立。

日本是个极喜爱宣扬战功的民族,光想出占领一个城市就升热气球庆祝这种损招这一点就已经可以看出来了。

每一天上海市民就跟上班似的,清早聚到河边巴着栅栏往对岸张望,即使看到了惨烈的牺牲尤不肯离开,实在是此刻四行仓库在他们眼中就是一面巨大的国旗,用炮火和鲜血浇筑而成,存在感超强。

而今天,二十八日,在又一个清晨开始时,聚到河边的人惊讶的发现,四行仓库上方,竖起了一根杆子。

那是两根竹竿绑在一起的长杆,立在顶楼,旁边隐约可以看到人影笔直的站着,当晨光熹微时,一声嘹亮的喝令声从对岸传来,经久不息,紧接着,有什么东西顺着那杆子徐徐升上来。

有眼神好的人张望了一会儿,忽然哭了出来,指着那边嘶哑的大吼道:“国旗!国旗升起来了!”

一传十,十传百,四行仓库上的国旗还未升到顶端,就已经受到千人围观,苏州河南岸人们站直着,俱都眼含热泪,注视着那占领区的国旗,即使知道前途迷茫,可是却有什么东西鼓胀着,仿佛要爆炸开来。

等到国旗在四行仓库的旗杆顶端,五层的仓库将国旗顶到了万旗之巅,周围竖立在废墟之中的膏药旗只能颓然仰视之时,群情激荡已经达到了顶点,所有人都在欢呼和呐喊,前两日所见所痛仿佛已成过去,只要这面旗帜一直在,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害怕。

等到最激动的情绪过去后,人们却没再欢呼了,他们大多挤成堆站着,仰着头痴痴的望着那面国旗,表情几乎是空白的,最多的,是带着点感慨,甚至扯出点微笑。

这面国旗挂不久,所有人都知道。

可就是想多看一会儿再一会儿,这样可以记住它,记住这个景象,然后在心里默默的回味一千遍一万遍,直到胜利的那一天再想起,说不定能露出会心一笑。

瞧,在三七年,这一切都注定了的。

至少黎嘉骏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与诸位知情的同事在夜晚的时候,都目睹了那个叫杨慧敏的女童子军裹上国旗跳入苏州河,这一晚苏州河畔静悄悄的,没谁想引起日军的注意,他们看不到对岸隐蔽处的动静,却能够想象那个纤细英气的女孩在河道和掩体中艰难前进的情景,等早上她凯旋归来时,迎上去的人几乎都是面带愧色的。

他们都比她大,不少还是热血爷们儿,可却都没她那样的胆色和果决,在刚听说任务的时候立刻领取,不给别人任何机会,而事实证明,大风险也伴随着高收益。

杨慧敏刚上岸,就被一群高官前后簇拥着带走了,几乎可以想象未来不可限量。

挤在周围的记者众完全捞不到任何采访的机会。

黎嘉骏虽然说也是记者,但她一不是专业的,二来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定型成了战地记者,去的都是其他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极少抢新闻和缺爆料,只要不怕死就永远有新闻,所以当她反应过来李修博几个那么激动是去干嘛时,人杨慧敏早就上车走了老远了。

李修博拿着照相机回来时还在叹气:“没拍到照片,回去拟稿又要多写点了……等等我先去拟稿,争取发个特刊,你又一晚上没睡,小心你那位来抓你!”

你那位……黎嘉骏嘴角抽搐,却下意识的往周围看看,做贼心虚到了极致,没看到熟悉的车和人,略微心安的叹气:“你不要乱说好伐啦,人家那是被我哥委托的!”

“哦,你相信就好。”李修博扔下这句话就走了。

……见了鬼了!谁管你信不信啊,我反正信了!黎嘉骏内心忿忿儿的。

可要说累……还真有点,此时日军不知道是被国旗打击跪了还是正在酝酿下一波攻势,等了很久等得所有人都哈欠连天还没动静,黎嘉骏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报社和几个同事一起弄出个特刊再说。

走之前她又回头,看到那面国旗迎风飘着,背景是还未散去的硝烟,浓稠沉重,可一旦有风吹过来,它却会飘得噗呤噗呤的,很是欢快有活力。

但反差之下,更觉心酸。

有些传说,听的时候荡气回肠,想象的时候热血沸腾,可是等到真的遇到时,此情、此景、此心,都不容许人再忍心多看一眼了。

她已经在旁边英军的谈话中听出了租界方有调停的意向,实在是四行仓库的坚挺让日军越来越崩溃,现在还顾及到租界的安全,一旦丧心病狂来个“不小心”,那就不仅仅是租界受到误伤那么点“小事”了。

从最开始租界的洋人就相当紧张,程度不亚于围观战况的中国人,因为就在他们围观对岸战况的地点附近,竖立着两个巨大的煤气罐。

大到什么程度,就像两个金字塔,炸四行仓库的炮弹稍微偏移一点,对岸人伤不到,煤气罐绝对百分百挡枪。

这一点众多非盲目围观的人心里也清楚,所以从一开始,就对四行仓库能坚持多久抱有怀疑,而现在,国旗竖起来了。

鬼子差不多是该疯了……就他们那米粒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和天大的军国主义思想,化学作用之下估计现在已经在呼叫空军了。

已经收到一点风向的报社媒体差不多开始往回撤了,发了这一次稿子,下一次就要拼谁先发现八百孤军的去向了,这一点黎嘉骏都没法给同事们作弊,她都不记得教科书上有没有提过这八百孤军,就连这四行仓库都曾经和大公纱厂傻傻分不清,要不是如此,早想起有四行仓库这回事,她怎么也不可能到上海时那么淡定……绝对连夜包了头顶的洋人咖啡馆露台打地铺了。

报社的新闻通讯处依然如往常那样,座位少,往来全是来去匆忙的记者和编辑,旁边房间里,印刷机哗啦啦响着,不知道在印什么。

李修博现在在通讯处也算个小有影响力的,一进办公室就口头报了下选题,坐下来就开始奋笔疾书,过了一会儿,卢燃取了洗好的照片回来,交给印发的编辑,一张特刊就这么开始筹备了,连排版都是火速进行的。

这时还有很多外派的或者负责线路联络的记者在那儿高叫着各方消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要数国·军的去向。

不出所料,从上海撤走的部队马不停蹄,全都赶往了南京,至此,虽然淞沪会战还没完全结束,但是关于它的一些一手消息,还是一点一点的被总结了出来。

虽然没有明确官方统计,但是这一次会战,前前后后有近七十多个师的番号出现,加上地方部队,前后投入了快七十多万人,什么队伍都有,甚至还有九月份从四川沿江而下的川军,他们刚到就投入血战,撤退时参加淞沪的整个川军建制几乎瘫痪,不完全统计,这七十万人中,差不都伤亡了快三十万人,几乎是投入兵力的一半,甚至有可能比日军所有投入的兵力还要多。

可这就是血肉之躯对抗坚船利炮的必然结果,七十万人中大概有三分之二,在踏上这个战场前估计连飞机和坦克都没见过,然而他们还是就这么来了,从此每多活一天都像是赚来的,所谓无知者无畏。对于指挥官和战士来说,他们只要明白一点就够了,那就是,要胜利,只有填上去。把尸体铺到敌人的枪口边,下一个战士就能一刀捅死那个握枪的鬼子。

而事实上,他们也这么做了。

七十万人,死伤三十万。

刚估算出这个数据,整个报社都沉默了。

此时,一个老编辑忽然站起来,挥舞着手里的报纸大声道:“你们干什么?一个两个的跟打了败仗一样,李修博!李修博!你站起来,这个稿子你打算怎么拟,你说说看!”

李修博全程观看四行仓库,这两日神思一直在那个绑炸弹与坦克同归于尽的战士身上,魂不守舍的,此时他站起来,满脸迷茫和难过:“我,我不晓得。”

“卢燃!卢燃!”老编辑叫卢燃。

卢燃更是抓耳挠腮:“我,我军宁死不屈,顽强抗……”他的声音在老编辑的瞪视下越来越低。

黎嘉骏正趴在一边躲点名,此时仰头看老编辑,手里竟然是一份日本报纸,不由得灵光一现,拿手肘捅卢燃,低声道:“三个月!三个月!”

卢燃如得神助,大声道:“哦哦!日军三月亡华之誓言止步淞沪!”

“对嘛!就是这样!”老编辑啪的把日本报纸甩在桌上,“你们都这副要死的样子,做出的报纸一点精神气都没,怎么鼓舞全国抗战?这点觉悟都没有,趁早滚出报社!”

小的们一个个唯唯诺诺的,连几个老的都偷偷坐直起来。

特刊需要的篇幅并不大,很快就印了出来,黎嘉骏粗略的看了一下,和现在他们得到的第一手消息差不离,鼓舞人心的都被提取出来重点表述。

其实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打得多惨的情况下,硬要挤出笑容很阿Q的说自己打得多好,实在是太考验演技了,然而这样的活儿,一些老记者已经干了很多年,几乎是信手拈来,从不掉链子。

看完了报纸,黎嘉骏几乎要以为淞沪会战主动权全在国·军手上了,一切都是我们谋划好的,是委员长下的一盘大棋!

所以说这就是官媒的职业素养。

黎嘉骏一直都是编外人士,全靠钱和装备打入报社内部,好在以前混通讯处的时候也算夹着尾巴,后来哪里危险去哪里的形象深入人心,以至于通讯处知道她的人对她态度挺好,不知道她的人听说了她的事迹态度更好,她现在没有什么正式的活儿,瞎混了大半夜也没人嫌弃,眼看着特刊过了审去印发了,便浑浑噩噩的回去睡了。

又过了两天,三十号,黎嘉骏起了个大早,跑去苏州河“上班”了,老远看到了国旗飘扬,却觉得哪里不对,对岸似乎太过安静了。

她心里犹疑,苦在腿上有伤跑不快,只能一步一挪的挪过去,却正看到河边停着好几辆卡车,一群中国士兵正列队往上爬,坐满一辆换下一辆,两边是英国海军陆战队的士兵护卫着,他们脚边全是收缴下来的枪支弹药。

这群士兵一个个黑黢黢的,衣服和脸都分不清,大多数胡子都盖了满脸,一张脸上最明显的就是眼白,即使如此,眼白上也布满血丝,可从身形和半张脸上依稀都可以看出全是很年轻的人。

他们是谁?

这个答案差不多已经呼之欲出了。

此刻太阳还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早起的市民沉默的看着他们,和黎嘉骏一样几乎是屏住呼吸一样看着这些人,昨天他们还是对岸的英雄,在所有人心目中大概差不多是注定阴阳两隔的战士,可是今天,他们就这么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这种感觉几乎是百感交集的。

如果他们与仓库共存亡了……

可他们活下来了……

黎嘉骏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直到她看到一个国·军的团长军官排在最后,看也不看周围,沉默的上了车,才猛地一阵激动,一把拉住身边的一个人问:“这,这是不是,是不是谢团长?”

被她拉住的只是随便一个路人,此时听她一说,表现的比她还激动:“啊?这,这就是谢团长?谢团长!”

这人一喊,那上了卡车的军官竟然真的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不带任何感情的转过头去,坐在了卡车最后。

即使如此,依然没法打消其他人的热情,周围早到的人都眼看着这些人撤出来,可是在英军的维持下并不敢有什么动作,此时谢团长三个字却好像点燃了沙漠里的一把火,场面立刻沸腾起来,连带着刚闻讯赶到的市民都瞬间进入了状态。

“谢团长!”

“英雄!”

“你们都是好样的!”

甚至还有人唱起歌来:“中华锦绣江山谁是主人翁,我们四万万同胞……”

黎嘉骏没想到自己随口问了一句竟然达到这种效果,此时她才明白原来刚才那些路人虽然看着,却是“盲看”,现在少有人能够从肩章和领章等地方看出一个军人的军衔,也只有她这个常年在前线摸爬滚打的把这个当常识看。

其实在场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

想要看到谢晋元。

想为八百孤军鼓个掌。

他们等到了。

原本悄无声息的撤离转眼成了凯旋一般,虽然收缴了八百孤军的枪,但是其他方面一直保持极高尊重的英军士兵此时就像是仪仗队一样,在夹道欢迎的租界市民中护卫着表情惨淡的八百孤军缓缓驶向目的地。

很多人没挤到最前面,就爬到楼上去,天台上,拼了命的向卡车里的孤军欢呼着。

本来占了最好位置的黎嘉骏很快就被人群挤得走不动道儿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晋元和其他士兵一道坐在卡车上远去,他们麻木的看着周围朝他们热烈欢呼的市民,俱都面无表情,坐姿颓然。

许久以后,谢晋元垂下头,擦了一下眼睛。

第119章 移驾余家

随着淞沪会战一天天接近尾声,黎嘉骏一天接着一天的辗转反侧起来。

她听说很多部队都是马不停蹄的赶赴南京,也记得以前看电影的时候,南京有很多国·军士兵,那么南京应该也是打过仗的,可是打到什么程度,南京大屠杀的时候那些军队在哪,这就完全不清楚了。

……她完全不相信这些士兵在经历了淞沪会战后,还会在南京引颈就戮。

然而这些她都已经关注不到了。

虽然好赖算个女主人,但看着眼前萧条的黎家宅子,她对于自己竟然在这个一个狗窝住了那么多天表示相当震惊。

而为了修整这个只是有些冷清空旷的黎家宅子,鬼督头同学竟然带了个施工队来,黎嘉骏表示直接就跪了。

“我,我们不是直接去重庆吗。”跟在余见初身后,她期期艾艾的问。

余见初拿着钢笔低头签个字,签完字没啥感情的看了她一眼,问:“怎么去?”

“坐船……好吧……不行……”

她默默的蹲到了门边——凳子因为长久没人坐积了一层灰被师傅搬出去保养了。

“起来,这像什么样。”余见初看样子很想拿脚把她踢起来,奈何黎嘉骏这么多天身上就没爽利过,能坐绝不站,没座儿立马蹲,反正不给自己有型有款的时间。

她缩了缩,确保自己没挡到来来去去的工人,颇为失落的把头埋在膝盖里,头顶仿佛有一朵乌云在下雨。

余见初这性子本身就是拿小姑娘没办法的,等遇到黎嘉骏这种女流氓的时候直接负数了,他叹口气看看四周,也蹲到她身边,思量了一会儿,道:“伤怎么样了?”

“痒。”黎嘉骏老实道。

“其实……我有个疑问。”

“说。”

“你……”余见初一脸严肃,严肃到凶残的地步,“你……敢不敢……”

这三个字一出,黎嘉骏就笑了,她那样的阅历,还有什么不敢的,可余见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嘎的停住了。

“你敢不敢,移驾寒舍?”

“啊?”

“……住到我家去。”

“早用白话文嘛……额……为什么要用敢不敢?”

“因为。”余见初很疑惑的样子,“你就不好奇,在上海这段期间,你的兄弟是怎么安排你的?”

黎嘉骏比他更疑惑:“安排什么,我有钱,有房子,有工作,有手有脚,还需要什么安排?”

此话一落,余见初硬是半天没回过神来,就这么默默的审视了她许久,才叹了口气,点了下头:“原来如此……怎会如此……”

“怎么了?”看他反应,黎嘉骏心里有点毛毛的。

“没什么,只是原本还以为你心里和你兄弟闹别扭,才一直不肯问,其实他们有完全的安排……就是让你住到我家去,我本希望他们能留书一封好让你直接来,却不想黎兄不肯,非要我自己问你,如果你不愿意,也不勉强。”余见初说着,无奈的笑了笑,“果然还是他们了解你。”他环视空荡的四周,“我还在想,好歹是黎伯伯娇养的千金,再怎么在前头摸爬滚打,回来看到这样的房子,肯定都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结果,你倒好,一张床,一个送饭的冯阿侃,就万事大吉了。”

还是缺了点——床,外卖和电脑三位一体才是完美状态,黎嘉骏心里默默的想。

“既如此,这儿交给我,你收拾一下,就同我回去吧。”余见初站起来,又喊来冯阿侃继续打理这屋子。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去重庆?”黎嘉骏依然没站起来,仰头望着余见初,嘴微微撅着,(恶意)卖萌状。

余见初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故意不看她:“撤得太快了,现在水路肯定不通。”

“是要穿过封锁线先到武汉吗?”黎嘉骏心里的地图也是卟呤卟呤的,作为长江中游的一个重要站点,现在二哥他们护送的大部分物资应该都还在武汉,她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只觉得灵魂出窍,“不行啊,太远了……”

“没错,沿途太危险,反而呆在这儿比较安全。”

“我倒不是担心安全问题……”黎嘉骏嘟哝。照这个尿性看,现在她就算长上飞毛腿,去找二哥他们也是追在后头吃灰尘的命,当务之急还不如改成联络上他们,互道个平安,然后……自由活动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