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灰色的,昨晚的硝烟蔓延了过来,雾蒙蒙的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她还能闻到硝烟的味道,校园没有被闯进来过,一切都没有变化,可是,一切却又都变了,连好不容易在初秋中挺住没变的几片绿叶,都仿佛保持着这个颜色死去了似的。

一地的落叶,今天校工也没打扫,众人悉悉索索的踩着一地的落叶,来到了大礼堂。

那儿已经聚集了近乎全校的人,他们全都一夜没睡,目下青黑,教授和校工们更是满脸憔悴,似乎忙碌了一夜,校长宁恩承坐在主席台上,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他缓缓站起来走到最前面,开口道:“昨晚……”那声音嘶哑的仿佛在拉锯,他连忙闭上嘴低头咳了一下,才继续道:“昨晚北大营一片火光,形势很紧急,我将想尽办法将全校师生安全疏散,而我自己,则会是最后一人。”

黎嘉骏听到这个话,她本以为自己会有脑中嗡一声什么的,可是没有,她知道自己心底里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只是觉得眼前黑乎乎的,却不至于晕过去,她急促的呼吸两声,强忍住冲鼻而上的酸意,强撑着不晕过去,一旁许梦媛再次扶住了她,一手环着她的后背,轻柔的拍着,表情担忧。

“解主任,你来负责吧,把开学后所有学生上交的伙食费,都发还给他们,时间有限,请各位同僚帮忙发放,我们将尽快了解最新的信息,商讨下一步行为。我知道许多同学家就在市内,或者有父兄在北大营,请你们冷静下来,坚强起来,不要冲动行事,与我们一起在学校,不要让你的老师,同学,和家人担心。我再重申一遍,不管你们有多么焦急,难过,也请不要冲动,这,可能是我作为校长,给你们的最后一个要求了。”

压抑的哭声从四面传来,悲痛的气息弥漫着,黎嘉骏只觉得校长的话就是对自己说的,但有很多人也同样强自镇定了下来,大家排着队在主席台边领取返还的伙食费,有几个人领取后,抱着信封痛哭失声。

领完钱,校长示意会计主任解御风敞着会计处的金库铁柜门,昭示存款已空,他还开玩笑说:“这下没人能向我宁某人借款了……校外的想抢也可以歇了。”

大家各自被带回寝室拿了水壶和饭盒等必需品,女生们组成一个大队集体行动,先到食堂吃了饭,然后被安排到图书馆,也有一部分男学生被带到图书馆,他们都一副好运的表情,各自找了书翻看,看不看得进是一回事,至少有事儿做。

黎嘉骏很想申请回去,但是现在没车没交通工具,她知道凭她两条肉腿,可能走着走着就牺牲了,只能逼自己看着书,背着上节课先生安排的课业,每当枪声停歇一会,就有人心思活络的抬头张望,但没一会儿,枪声却又会想起,让一群人失望的低下头去。

这样断断续续的折磨中,天就黑了,学校不放心,依旧让女学生各自带了铺盖到体育馆集体睡了,校工隔几个位子就点了个暖炉,好歹没有像第一天那样折磨人,枪声已经越来越稀疏,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疲倦和空虚,在炉子的噼啪声和远处的枪声中,又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清早醒来的学生们都探耳朵听着,许久不闻一丝枪响,又是欣喜又是不安的对视着,被金女士再次集体带到大礼堂,那儿,教工已经少了很多,短短一夜,宁恩承仿佛苍老了,他等了所有人到齐,沉默了很久很久,下面两千多双眼睛看着他,什么情绪都有,最多的,就是害怕,和信任。

他轻轻的咳了一下,开口,依旧嘶哑:“昨日……沈阳被日军,全部占领了。”

礼堂里寂静了一会儿,忽然轰的一声,学生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大多只是发出惊讶的声调,连愤怒和质疑都还没有,等到质疑声慢慢攀升时,校长极度疲惫的按了按手,又让众人强自平静了下来。

“同学们,值此国难当头,暂别已是必然,我有一言敬赠诸君……”宁承恩深吸一口气,几次张嘴都没说出来,最后竟然泣不成声,他掩过脸摆摆手,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保重!”

校长带头,整个礼堂仿佛追悼会一般,哭声震天,两天的担惊受怕,却不想一夜成了亡国奴,学生们尚未尝到被奴役的滋味,却已经被那股屈辱感攫取了心神,他们茫然失措,又愤恨愁苦,以至于连平时自持的风度,都已经被摒弃到了一边,一个个跪地抱头,哭成一团。

最后还是金女士擦着眼泪出来主持,她把全校两百个女学生单独带到一个小礼堂中,向大家交代着接下来的安排,若是家在本地或有亲戚投奔的人,则可自由安排,若是外地的或无亲磕头的,则需化妆成乡下女人,由德籍教练布希教授保护着,顺着他先前探明的小道,分批次前往小河沿医学院避难,因为小河沿医学院是英国人开办的学术机关,日寇尚不敢招惹,而早在昨晚,校长便已电话同医学院的高墨泉院长商谈妥帖。

至于男学生,由于数量众多不好安排,暂时继续留在学校中酌情安排。

之后的路,就见仁见智了。

黎嘉骏等几个家在沈阳的自然不用选,所有女生回到寝室开始收拾东西,大包小包的太显眼自然不可取,所以大家都尽量拿一些必需品,许梦媛是山东姑娘,她父亲是来回跑商的,恰巧开学后回了山东,却不想遭遇这样的事情,理着理着,就哭了起来。

又是不舍,又是惶惑,黎嘉骏都忍不住了,两个人抱头痛哭,可谁都没说有缘再见的话,只是相互凝视着,互赠了地址和一些礼物,便因时间紧迫,被金女士催促着分开了。

其实距离九一八,才仅仅两天。

距离那场梦幻一般的盛大婚礼,也才半个多月。

天气尚未突然的寒凉,可踏出大学校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清晰的感觉到,整个沈阳,都已经萧索,和枯萎了。

黎嘉骏提着小包,口袋里还塞着尚未放好的伙食费,她拢了拢围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看,那宏伟且崭新的校门,明明鲜亮着,可看到眼里,却已经黑白了。

这一刻,她突然感悟到,从她被那一声炮响惊醒的那一刻起,她的这一个人生,都已经随着北方那燃烧了两天的火光而死去了。

但是,从她踏出校门的这一步起,她的另一个人生,将为了那个远在十四年以后的那一刻,而重新在战火中,活过来。

她这样坚信着,于是转身向前,再没回头。

1931年,9月20日。

沈阳沦陷第二天。

第23章 留·走

还只是初秋而已,但行走在外面,却感觉无论是风还是气温都阴森到了骨子里,叶落鸟啼皆有杀意,普通的宁静也仿若死寂。

北城区一片空旷,曾经热闹到人挤人的北市场,此时只剩下稀稀拉拉匆匆的行人,一地的落叶无人清扫,沿途墙壁上,店家紧闭的木板门上还残留着弹孔,可地上没什么血迹,也没什么争斗的痕迹。

有几辆破碎的黄包车倒在地上,零落在地,顺着黄包车的车轮,几个女学生突然就看到有拖行的血痕向着旁边的小巷而去,她们一阵低呼,俱都害怕的发抖。

自告奋勇护送几个顺路女生的校工林先生只是一个设备管理员,他有着东北大汉高壮的身躯却戴着一副圆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此时他表情也很紧张,撩起长褂的一边蹑手蹑脚的走上前,黎嘉骏也害怕,但她就是想去看看,于是抓着林先生的手臂,另一只手被剩下的女学生串烧似的一个接一个牵着,小心翼翼的往巷子里看。

空无一人。

血迹一直拖行到巷子的尽头,有些地方比较浓郁,显然是受伤的人停下休息,然后硬撑着过了拐角,血迹已经发紫,显然已经过去很久。

众人松了口气,却又因为看到这场景愈发紧张起来,不用林先生催促便相互鼓劲,提着皮箱子快步走起来,学校离市区实在有些远,电车根本没运行,更别提很多女生还住在南城西城东城,相比之下靠东的黎嘉骏反而不是最远的。

她们这么一大波女学生这样行走其实是很显眼的,刚到了建筑密集点的地方,就撞上了一波日本兵,不多,五个人的巡逻队的样子,他们并没有如黎嘉骏预料那边露出色眯眯的眼神,而是提着枪对准了林先生,用生涩的中文大叫:“升么人!”

林先生张开双手护着身后的女生紧张道:“学生!都是,学生!”

“学……生……”日本兵嘴里重复着相互看了看,俱都凶恶起来,将林先生往旁边指,“枪上!枪上!啪!”

他们半生不熟的话中还带点日语,黎嘉骏好赖是听懂了,低声对林先生道:“先生,他们要你趴墙上,搜身,你可有带危……”

【不许私下讲话!转身!转身!趴到墙上!】日本兵猛地激动起来,举着枪胡乱挥舞。

黎嘉骏吓得全身一震,嚯的跳开,与林先生起码三步远,这才结结巴巴的用日语解释:【我,我在告诉他趴到墙上!】【懂日语啊。】日本兵轻松了少许,手上还是不放松,【男人,要搜身!】黎嘉骏抿抿嘴,她看看林先生,林先生正握着拳低头站着,他的不情愿和愤怒显而易见。

【告诉他快照做!我们,不杀无辜的人!】日本兵朝黎嘉骏大吼。

黎嘉骏心里冷笑一声,而身边的女学生也都明白了过来,但此时大家心里的感觉都是一样的纠结和悲观,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劝林先生。

忽的,林先生转身,大踏步走到墙边,双手撑着墙站着,一个日本兵走上前,从头到尾的拍了一下,才退后两步,拿枪往旁边一指:【快走!】“走走走!”黎嘉骏连忙上前去扶林先生,大家劫后余生一般一顿跑,跑出老远,只有喘息声,谁都不想对刚才的事发表意见,只觉得心头喘不过气来。

“嘉骏,你会日语啊?”一个女孩瑟瑟的问。

“恩,我是奉天女高的。”黎嘉骏面无表情的回答,“我哥去日本留的学,回来还给我补习过。”

“哦。”女孩怔怔的,转而以一种小心翼翼的口吻,“你别……为难……”

“什么?”黎嘉骏回头,勉强的问。

“感觉,你很为难……”女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样子,“别难过,你会日语,可以帮很多人的。”

黎嘉骏没回答,她原以为没什么的,本来她拼了老命的啃日语,就是为了有这么一天能够至少有一点点活路,不要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惨遭非命,可真到这种情况了,面对着被侮辱的老师和同学,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有种难以启齿的感觉,仿佛这时候口吐日语,即使是为了让己方少受伤害,都有一种背叛的感觉。

仇恨到了极处,连感情都是偏激的,她甚至不愿意劝林先生照做,即使只是一次搜身,看着林先生咬牙握拳的样子,她都觉得或许他宁愿扑上去和这群占领了自己家乡的人打一场才好。

所以过了这一关,她自觉的跑到了最前面,一言不发,但这个女孩的劝慰,却让她反而沉重了起来。

通情达理的女大学生还好,若是以后仇恨变为血仇,恨已经偏激到容不下一丝与日本相关的东西时,她此番行为,还会不会被如此理解?

她不知道。

跑了很远,大家都不敢休息,有几个女孩家快到了便顺着岔路走了,一直到了内城,大家才感到不对劲。

“怎么没什么日本兵?”有人嘀咕。

确实,除了刚才遇到五个巡逻的,接下来就没怎么看到成群的日本兵,偌大一个沈阳城有种无人掌管的感觉,但却又切切实的在某种恐怖的气氛下,黎嘉骏对九一八的了解并不深,她只知道后面是说不抵抗的,可是九一八这般被人抓着头打究竟抵没抵抗,怎么不抵抗,她完全不清楚。

所有人的感觉都是,人家这么蓄谋伤害,你无论如何也得自卫反击一下,此时,根本没人知道不抵抗的事情,他们悲愤,却又心怀希望。

我们还有东北军…虽然沈阳被占领了,虽然至今没看到反抗的痕迹,但我们还有东北京。

所有人这么想着,于是回家的路也饱含着希望。

渐渐的,同路的女生越来越少,所有商店门户紧闭,紧张的气氛无处不在,黎嘉骏却有点不认识回家的方向,以前都是坐车坐电车,打死都没想到会从学校跑回去,想想现在的大学城回家的感觉吧,在这个布满错综复杂的小巷街道的地方,困难度直逼野外生存。

林先生也不知道黎公馆是怎么走的,他只是听了黎嘉骏报的地址,顺着印象找,沿途拦住两个路人问了一下,也全都不知道。

毕竟他们家不是大帅府,自然不会人人知晓。

当她茫然占据了害怕,开始不知何去何从时,突然见到远处有两个青年从拐角处直直跑过来,其中一个人穿着驼色的格子西装,很骚包却也很狼狈,身形那么熟悉,但从没见他这般焦急……

“哥!”黎嘉骏大叫一声,撒丫子跑过去,对面黎二少听到声音也直直的冲过来,一把抱住妹妹大喘气,“骏儿,骏儿!你没事吧?!伤着没?!吓着没?!”

他这儿一叠声的问着,黎嘉骏强抑住激动,抬手朝林先生道:“这是我们学校的林邦己先生,他护送我们过来的。”

黎二少上前深深的鞠躬:“谢谢先生,谢谢您!”

林先生很累,但他身边还有三个女生要送,喘着气摆手道:“不必客气,快送她回家吧,这两天下来,孩子们都吓坏了,我们先走一步。”

“先生,你们又碰到日本兵怎么办?”黎嘉骏有些担心。

林先生正欲安慰,黎二少后面跑来的一个眼生的青年道:“黎兄,既然已经找到令妹,那不如由愚弟一道护送剩下的学生,我们报社再见。”

他的中文很奇怪,听到的人都沉下脸望着他,青年不为所动,只是盯着黎二少。

黎二少脸色很黑:“我不会再回那了,从此以后,只有战场见了。”

青年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虽然遗憾,但是黎兄,你们有言,成王败寇,我深以为然,既然你坚决在战场见,那便战场见吧,告辞。”说罢,他转身,林先生已经带着剩下的女学生走了,招呼都不愿意打一个。他没什么表示,只是再次朝黎二少点了个头,朝着林先生他们去的方向走去。

黎嘉骏紧紧握着黎二少的手,终于感觉两天来飞散的三魂七魄归了位,也懒得问那青年是谁,只是急着问:“家里有没有事,大哥呢?大哥怎么样了?”

黎二少目下青黑,憔悴不已,只说了一句:“那晚,北大营被袭击,上面下令不准抵抗,全营八千个人被他们几百个人追着跑……““那大哥……”这些黎嘉骏早有数,她急不可耐的想多知道一些。

“大哥路过了家,给爹娘磕了个头,就走了。”

“……他没说什么?”

黎二少擦了擦眼睛,他的眼眶通红,不断眨着,却干涩无比:“没,太急了。”他揉着黎嘉骏一头短发,低声道:“就差你了,没事就好。”

可黎嘉骏却心酸的不行,她不用二哥多描述,就知道当时大哥的样子,她眼前浮现出那天黎老爷抑郁难抒时,大哥把她赶上楼,自己却默默的给黎老爹磕头的场景,那时候的震撼和心酸到现在扩大了百倍,此时她忽然明白,不是时间太紧,也不是他无话可说,而是他实在太多话要对爹娘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能磕头……

她的耳边仿佛又出现了那轻而沉闷的“咚”一声,那是一个汉子的额头触到地板的声音,不用刻意都沉重的让人压抑的想哭,更遑论他平时一贯都那么挺直而坚强,此时却迫于军令,毫无抵抗的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地方,扔下了亲人、新婚妻子和曾经拥有的一切。

九一八啊,你让一群学生离开了学校,让一群军人逃离了军营,让一波百姓失去了家园,你到底杀死了多少人,又将复活多少人?!

当黎二少牵着黎嘉骏回到黎宅时,公馆空空荡荡的,曾经来往忙碌的佣人们一个都不见,只有金禾的丈夫门房大爷还在探头探脑,他老泪纵横的把二少爷和三小姐迎进去,随后紧闭铁门。

全家都坐在客厅里面,看到黎嘉骏进去,没等章姨太哭出来,黎嘉骏率先一步向前,她抽了抽鼻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冲动,头脑一热就朝着黎老爷跪下了,还大力的磕了个头,大声道:“爹,我回来了,我没事儿!”

“好,好!”黎老爷把手中的拐杖搁到一边,探手把黎嘉骏拉到怀里抱着,一遍遍摸着她的头,“回来就好,没事儿就好。”

就连大夫人也放下了手里的念珠,眼眶通红面带微笑的看着她,黎嘉骏摸了摸右边章姨太的手,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又爬到大夫人的身边,手抚着她的膝盖仰头道:“大娘,您别担心,大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大夫人只是笑,却不说话,半响垂下眼抚摸着念珠。

黎嘉骏被章姨太扯到身边任其一顿摸,她望向大嫂吴尹倩,她一直很镇定的坐在大夫人身边,感到她的目光后抬头望望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

如此镇定的环境,让一切都好受了许多,虽然还是没能完全从昨日的巨变中回过神来,但显然家里两个男人已经有了主张。

“昨日之事,已无需多言了。”黎老爷沉重的开头,“昨晚已经有消息,撤退的军队大部分都去了山海关和锦州那儿,伺机等待命令……”他的声音越来越压抑,“可是,不管有什么命令来,咱们老家,也已经被占了……居然不抵抗!居然不抵抗!”黎老爷一发怒,一边拿拐杖敲击着地面,“那个王八羔子!败家玩意儿!大帅若在!何至于此!绝不至此啊!咳咳咳咳!”

黎嘉骏和吴尹倩连忙上前给黎老爷顺气儿,旁边金禾递上了一壶温茶供黎老爷喝下。

“爹,什么也别说了,现在当如何?”黎二少沉沉的问。

“走!趁日本兵还在往北打,我们往南走!先去北平!”黎老爷一锤定音,“老二,你先护着她们走,我处理了后事,随后跟来。”

“爹!要走也是你们先走,哪有让您殿后的道理!”黎二少不同意,“您才是家里的主心骨,我护送有何用,去了北平一切的打点和安顿都需您来经手,您先跟海子叔一道带着她们去北平,我留下来收尾才对!”

“胡闹!你懂个屁!”

“我不用懂屁,我懂我要干什么,我能干什么,就行了!”黎二少严肃反驳,“现在北宁铁路还没断,还能往南去,若是到时候断了,沿路都是日本兵,你们连日语都不懂,怎么出的去!”

黎老爷沉思的空当,黎嘉骏想不明白:“为什么不一起走?”

“你昨晚不在。”黎二少解释道,“已经有日本军官来过了,咱们家被盯着呢,必须得有人守着做样子,而且,工厂,铺子,都得安排好,那么多工人还有雇员,工资不发了?货白送给日本人了?”

“为什么要盯着我们家?!”

“他们占了东北所有的军火库还有飞机场不够,还想霸占私人的,这不是想让咱爹招呼商会的人一道’心甘情愿’的交出货物吗?”说到这,黎二少突然哦了一声,递给黎嘉骏一个盒子,“妹子,这个很好用,你拿着,路上以防万一。”

黎嘉骏打开看,惊喜的吹了声口哨,是一把精致的手枪,配了五发子弹,她拿出来掂了掂,虽然老爹卖军火,但他从不让货进门,导致她这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摸真枪,感觉很酸爽。

“嘉文。”大嫂突然开口,“可否也给我一把?”

黎二少愣了一下,点点头,上楼又拿了一个盒子给大嫂,随后又认真的看向爹。

黎老爷一直在慎重思考,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两边都少不了他,二少说的有道理,但若让他留在这,一不小心黎家就有可能绝后,但若是换一换,那么黎家很有可能就这么败了,得不偿失。

“爹,我留下!”黎二少还在坚持,“你也看到了,就算已经为敌,有些情面我还是可以用的,至少保命无虞。”

“混账!你敢去求他们试试!?”黎老爷吹胡子瞪眼。

黎二少却不语,他低下头,缓缓跪下,恳求道:“爹,大哥为国,豁出命也要跟着部队走;你不能让我连为家拼一次的机会都没有,我求求您了!”

黎老爷长长的叹口气,望向大夫人。的确,两个都是她亲生的,她的意见至关重要。

大夫人闭上眼,眼皮剧烈颤抖着,再睁眼,表情却一派镇定,她缓声道:“我宁愿让你们外公早走,也不愿让他碰大烟……至于老大和你……我就是这么个狠心的妈,儿啊,你大哥磕头的时候,我就当他已经战死了,你,千万保重自己,但也要问心无愧,懂么?”

黎二少含泪点头:“我懂,你们放心,等办完了事情,我立刻追来。”

于是商量结果,现在就整理东西,由一个小帮佣跑商行用黎老爷的名义买了五张前往北平的票,后天晚上就走。

此时火车票已经被炒到了天价,得亏黎老爷以前机智,常年包了一个卧铺位,现在一个床位按四张票卖,才勉强搞到五张票,另外再加两张站票挤一挤,刚好可以塞下门房海子叔,金禾和雪晴一家。

日本人胜利果实接收的太快,以至于接管的力量都还没到位,这两天外面中国国人不见几个,日本人更是没见几个,只知道大部分日本兵都忙着抄家,东北王张家的宅邸已经被抄得底朝天,这样看就算张学良回来,也没地儿住了。

黎嘉骏自己没什么东西要整理的,她来这儿才两年,并没什么特别的回忆什么的,便四面帮忙,大嫂虽然也刚进门不久,但是嫁妆里就有不少从小到大难舍的东西,一时间又是孤单惶惑又是忆苦思甜,不由得越理越惆怅。

黎嘉骏被四方嫌弃之后,只能探头探脑的来给大嫂帮倒忙,见她那鼻头通红的模样,不由暗叹就算将门虎女也是个女生而已,安慰道:“大嫂,我觉得大哥会没事的,你就别再难过了,结婚那天你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吴尹倩似乎有些不安,她望了望门外,终于忍不住对黎嘉骏道:“妹妹,不是我故意瞒你们……我觉得嘉武他,并没在山海关……或是锦州。”

“啊?为什么?”

“婚后我们聊天,他提起对在北大营的前途不看好,我觉得他有心建功立业,便想尽所能帮帮他,于是给他推荐了我在黑龙江的一个世伯,那是个很硬气的人,对敌手段一贯不软,我看嘉武的反应,似乎也挺心动的,并且还筹备起来,本来他前几天一直不回来,便是在奔波这件事,我还联系了那边的世伯,他表示很欢迎,于是我觉得,我觉得……”大嫂说着脸就有点红,“那边还是我的娘家,我与他一道过去,我主内,他在外,更有助于他的事业,却不想……”

“所以你觉得大哥会往那儿去,你介绍的谁?”刚问完黎嘉骏就觉得囧了,她才认识几个民国人啊能知道就好了。

“黑龙江省的军政参谋长,谢珂。”

果然听都没听说过,黎嘉骏挠挠头,只能跳过这个话题:“可是现在日本兵在往北打啊,大哥难道还能追着他们去?上头既然要求不抵抗,他就算赶在日军前面到达黑龙江也没用武之地啊。”

“既然上面下令不抵抗,如果日本占领了东三省不再南下,那即便是守在山海关和锦州也无意义,但如果北上投奔谢伯伯,日本打过去,以谢伯伯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如我相信谢伯伯一样,他……也信我……”

黎嘉骏知道,这个他,指的就是大哥。

大嫂说得那么有道理,她竟然无言以对!

所以蠢大哥是自己把自己往枪口上送,而蠢大嫂还推波助澜!

这情怀是不是有点吓人啊!

第24章 站台援手

嘉骏一直坚定的觉得,事发之后,离开东三省是必然的事情,虽然没想到因为家庭原因会需要留一个人殿后,但是她还是觉得,家里决定极早离开真心不错。

为此她还开始了积极的准备,她翻出一张大大的牛皮纸,那是当初生日拆礼物的时候别人包包裹用的,她看着实在喜欢,就很土鳖的把纸收了起来,当时里面包的什么礼物她反而不记得了。

她从二哥那儿拿来一支炭笔,凭着记忆画了一个中国地图的草图,当然,是现在的版本,然后在辽宁省大概是沈阳的地方画了个点,标记了一下,随后四面看看,觉得好像鸡胸脯鸡肚子那儿都不安全,就在大概是重庆四川的地方标了一下,意味着目标就在那儿了。

看着空旷的地图上隔了差不多一个中国的起点和终点,黎嘉骏一阵心塞……

老爹的下一个目标是北平,长城抗战的时候应该会选择南京或者上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迁到大后方……如果能劝他早早到大后方去扎根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结果这话不提还好,一提老爹都飚了:“闺女啊!虽说隔着个中国,但那儿什么样爹还是知道的!那儿工厂都没有!电都没有!去那儿干嘛?!”

黎嘉骏听得目瞪口呆,不说四川天府之国吧,光重庆在她印象里就是个重工业基地,怎的现在居然还是个原始社会?莫非是在抗战后期作为大后方才被生拉硬扯大的?

这让她怎么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