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时分,心岸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下去。闭上眼便是白日里的一幕一幕,这蓝小侯爷的府当真颇有玄机,格局严谨,处处都显示出了布局的章法,但越是这样他的心中便越是惴惴,一想起与自己同来的惜芳,却更加的焦虑。

往常的心岸最是静的下来,如今在这万籁俱静的夜里,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往往善卜卦者都有种非常人的直觉,他立刻端坐在床上,伸手掐算起来。

蓝小侯爷的的确确的热情招待极尽地主之谊,请教了一日的卜算玄妙,也毫无破绽。

再往前推,严密的布局,宝地的择地,老侯爷的墓穴……一切一切,其实……都来自那位玄虚上人。

不仅如此,他还指明了自己的到来……

是他?!

豁然睁开眼,心岸下床,抽出自己的宝剑,推开门站在了庭中。

“玄虚上人,不知可否得空相见?”

风过而息。无人应和。

已是子夜时分,月朗星稀之余,只有这一柄宝剑在散着银光。夜风徐徐,鸣蝉相合,园中的假山白沙静悄悄的伫立在前方,月光之下就如同一头猛兽,冷冷的盯着面前渺小的心岸。

何为命?

唯有此刻独一人之时,才会生出几分飘渺的感觉。

心岸幼时富贵,却无一分富家子弟的习惯,克己律人,心性上乘。而须臾百年,受到的苦楚却不可计算。

即便是承袭了再多的仙术又有何用?到头来救得了天下人,也救不得自己。

吱呀一声门响,在寂静的夜中却有些刺耳,然后惜芳就看见持剑立于庭中的心岸,忽然轻呼一声,扑了过来。

那双素白的胳膊正紧紧的围在自己的腰间,往事赫然掠过,终于落得身后之人。

怕是这世间,全心全意为着自己的,只有这一人了……

“惜芳?”

“不要走,心岸大哥……你不要去……”

惜芳的声音颤抖着,生怕自己紧紧锁着的人,下一刻就挣破了自己的藩篱,朝着那个女子所在的地方奔去。

“傻瓜,我能去哪里?”心岸软言安慰,一手轻轻覆在了惜芳的腕上,微微使劲,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面前,两两相望。

她已是哭的梨花带雨,曾经喜笑颜开的眉眼委屈的纠在一起,却还是执着的扑在了心岸怀中,牢牢的抓着他死死不放。

“你平生自创的最厉害的剑招乃是十方一念,十方世界唯有一念,谁都知道……谁都知道,这世间一念是谁。但是我不希望你去,你明白么?”

心岸没有回话,掌中的宝剑飒飒生辉。

“惜芳已经没有亲人了,若你再去了,惜芳的人生还有什么念想?心岸大哥……求你……不要去啊……”

心岸长叹了口气,一手抬起,轻轻抹去惜芳脸上的泪,轻声说:“人已入瓮,要走谈何容易?”

“十方一念只是心岸此生所感,并非你想的那般。心岸一直都将露儿当做最亲的妹妹,从未有过其他念想。你别多想了。”心岸微微笑,终于情势逆转,让惜芳面红耳赤。

“你们女孩子啊……真不知道小脑子里想些什么,还要我表几回白?快去睡吧。”他软言安慰着。

“真不会走?”惜芳不信,红着眼圈抬头看他。

“不会。”心岸抚着她的发间,这般温柔如水的行径教惜芳不知所措,“心岸此生不知何时是苦海尽头,唯有一人,一直在努力的将我送往彼岸,从不会抛,只是……”

“只是什么!”惜芳着急了,跳着脚问。

“只是你不该下来的……”

“我不懂,我只知道若我不来,你就要去……”

“惜芳,你知道我一直最喜爱你的是什么?”心岸忽而正色,唬的惜芳一愣一愣的。“心地善良,天性纯真,不为外事所扰。”

惜芳的脸苦了下来。

“即便是没有心岸这一层,你若是知晓露儿他们正处于危险之中,也不思解救之法?而是一味绊住我的前行,可知这等做法,即便是伊耆师傅在,怕也是不愿意看的。”

“我……如果可以,我自然是会全力以赴!”惜芳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顿着脚,咬碎银牙,才期期艾艾的回了一句:“我是怕你死。”

泪水再度滑下,“明知是死,却还要去,你到底有多傻……可即便如此,惜芳只恐怕生死相接的那一刻,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她抬头微笑,旋即苦笑,说:“让我陪着你,可好?”

心岸沉默,终于是败在了惜芳那双似水眸中,心中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叹了口气说:“好,我答应你,夜深了去睡吧,”

惜芳缓缓点了点头,又伸手笼了笼衣服,有些凉意,扭头看了看依旧挺直着背伫立在庭中的心岸,才一步一回头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心岸说的对,于私情上,她偏心着自己心间的独一无二的这个人,才愧对了朝露。不过这种时候谁也说不得谁,自私也好嫉妒也罢,她只想留住心岸的命。

素秦师傅说,如果没有人去阻止,赴这黄泉的只有心岸。

结果一打开门泪水就潸潸而下,她说:“不怕……不要怕……不过是转世轮回再找一次……可是老天爷,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和衣躺下,闭上眼便是那持剑而立的傲然背影,惜芳幽幽叹了口气,却在一阵芬芳花香之中,沉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只觉四围冷寂,一潭寒泉滚着凉意,而自己好像就站在泉中高台之上。

怎么……?惜芳本就胆大,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豁然站起,朝着前方走去,一走就把自己撞的生疼。

“诶哟!”抚着额头上的肿起的红包,惜芳嘟囔了句:“什么鬼地方?”

她大声喊了句:“心岸大哥!”

明明方才还在睡着,心岸还守在庭中,怎么一觉醒来自己就待在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地方。就在她大喊的那一刻,四周皆亮,方觉原来自己被扔在了个囚笼中。

雾霭顿起,心岸还是站在原地。一柄长剑明辉闪烁,她又喊了句。

心岸回头,温柔的笑了笑,说:“露儿,看师兄为你,最后舞一次十方一念。”

心突地一跳。

那柄剑似玄机万千,牵动了十方世界的花花草草,生灵之气勃发而聚,幽幽一念,天旋地转,风起云涌。

天空之中一只巨手从上而下。

惜芳瞳眸瞬时放大,一声尖叫溢出喉咙。

依旧是夜深天黑,惜芳抹去额上的汗,摸了摸身上,也是湿透全身,方才……方才她看见了什么。那只手直穿入心岸的心肺,将那颗心活生生的掏了出来,血溅而出染满了自己脚下的泉水。

虽然是个梦,但依旧将惜芳吓的够呛。这比刚才自己赫然醒来身在囚笼之中还要可怕。

套上衣裳,正要起身,才惊觉身畔的桌案之上居然端坐着一个人。

此人比之任何一个女子还要美艳动人,芙蓉如面柳如眉,素若九秋之菊,却又有一股妖冶之气通体流淌,呼之欲出。眼波流动间,更是惊心动魄的灵动。惜芳见过最美最妖孽的人莫过于夙白,然则夙白因修而为仙,那股妖孽之气自能收敛几分,行动之下更显风流。而面前之人,则已是邪气侵染,最是那淡淡一笑,万般风情绕眉梢。

“你是谁?”嗓中刚要发话,却似乎被浓浓花香给堵了回去,你娘亲的香成这德性刚才自己和心岸都没察觉,这到底是什么脑子?谈恋爱当真会谈傻掉。

不过那人只是笑了笑,然后声音低哑的说:“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要么是你要么是心岸,迟早天地永隔。”

“你……心岸怎么了?”惜芳慌张跌下床,脑中反复的是那梦中残忍的一幕……难道,难道那是真的?

一手挡在她的面前,将大门与她分隔开来。

“他还没事。念旧情上,我让你们这两个小情人相处了这么久,也算不错了对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意欲何为?我们无冤无仇,又何苦这般苦苦针对?”惜芳直视着面前的人,他真的好美,但眼尾的流光也让人觉着心惊肉跳。

“我什么人都不是,哦不对,我连个人都不是……”最后一字重重顿下,这男子展颜一笑,“这么算来我师傅对我还不错,把你一前一后的送过来。大餐在前,还在想怎么动刀,太苦恼了,哎……”

惜芳后退一步,将袖里短剑牢牢握在手中,藏在袖里明暗交错。

心心相印。

阴阳相合。

男子的声音魅惑不已,丝丝幽幽的窜入耳中。

“若说相救心岸的方法,倒也不是没有,你可愿意听?”

惜芳警惕的看着对方,自然不可能信这种人说的话。

“呵呵,别这样,我当然不是善人,也不可能给你提什么好办法。就是想提个醒。”他的身影也与袖里短剑一般,明明暗暗,眼见着就要消失不见了。

“你二人必须天地永隔,这是你们的命数,谁活谁死对我并没有任何意义。”

“你……你……”短剑携着凉风飒飒,直刺向面前当人,“砰”的一声整个窗户被掀翻在地,花散漫天,等到人去之时,地上已满是淡淡的紫花。阴圭在大院之中追击了半晌,终是无功而返,旋风过处,皆是紫花片片,却连半个人影也未见着。

“混蛋,你给我回来!”

一声尖叫,惜芳坐起身,才惊觉方才自己做了一个梦中梦。

先是取心之梦,再是那奇怪的人,可是一切都那么真实,怎么也不像梦。

那阴圭实实在在的从中庭飞回了自己手中,半片紫花也没有见到,只有心岸跳窗而进,颇为关切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

惜芳摇头不语,只是愁苦的皱着眉头,而心岸抚着心口说:“一直守在这庭中,没被别人涉陷害死,反倒差点被这短剑给灭绝。好险好险。”

“啊?受伤了没有?”

“没有。”心岸摇了摇头。

“说来也奇怪,我明明感觉到有异物相侵,却始终没有那玄虚上人的生息。”心岸自顾自的说,眼神之中甚是迷惘。

玄虚上人?难道……是梦里那个媚眼如丝的男人?他究竟是谁?是人、是妖、还是已经丧失理智的魔障?

惜芳一把抓住心岸的胳膊,颇为紧张的说:“既然这样,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没有用,我们已经入瓮,想离开哪里是那么简单?”

“都怪我……一定要跟着蓝小馒头来这里。”当时只是想拖他留住不要去烟霞山,哪里会晓得彼此也会成为对方的目标。原来根本不用去烟霞山,也根本不用去救朝露,这一切都是幌子,都是迷障。

而他们被重重掩藏在其中,却至今连对方的模样、名姓都不知。太可笑了。

心岸说:“不怪你。这已经……是我们师徒三人之间的决斗了。”

“什么?”惜芳瞪大了眼睛。

点了点头,心岸也不再隐瞒太多,轻声解释:“我的卜算之法都来自于素秦师尊,而在我之上,与素秦师尊牵扯更多的,还有一位叫紫洛的师兄。当年师尊逐我出门,莫沉上神送我至青云观前,我已经知晓了这个结局。紫洛师兄怕是已经活了过来……这些弥天障法,多年的埋伏,都是他设下的吧……”

“为什么?可是为什么?不说素秦上师一手将其抚养成人,百般呵护,即便是死也是思念至深,教人心酸。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心岸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摊在惜芳面前。

上书八字:帝君魂、至情花、玄鱼泪、凡人心。

“这是……”惜芳念了一遍,又再看了眼心岸,满眼的疑虑。

“以师尊之能,恐怕早就推演出来,我自认能力上不太足,但到今日若还不明了,那便有负师尊教诲了。”

心岸持笔,在帝君、花、玄鱼、心这几个字上轻轻的圈住,回身再坐在惜芳身畔,递给了她。

“往昔素秦师尊曾说,此生除却紫洛将不会再收徒,自从紫洛师兄回来后,恐怕素秦师尊也陷入了非常艰难的境地。”

“可是我不懂。为何素秦师傅还不出现……明明那个人已经变了不是?他根本连个人都不是。”惜芳蹙着眉,将那纸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心岸有些意外,何时惜芳居然知道紫洛师兄,还说出了似曾见过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