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一道:“怎地长青也与我客气?我不用你陪着说话,将船划过来些,我也帮着你们捞鱼。”

何少一上船后,问道:“可报了官了?”

秋萤点点头道:“报了,柳大人派了官差来查看完现场,我们才开始收拾的。”想了想又道:“根子一回铜锣湾运菜,家里又要开始热闹了,恐怕爹娘都要跑过来了。”说完眼睛一红道:“他们将南小巷的菜地交托给我,算算到现在还没赚些什么。”

何少一忙道:“秋萤在我眼里,一直是很坚强很厉害的,今日怎地这么脆弱了呢?”

秋萤低下头,半晌才道:“他们太厉害了,火药都能使,很可能是说书先生讲的江湖人士,身手矫捷,好像个个都有武功。菜蔬啊花叶啊,官差说了都是刀剑等利器所伤。一来就是十几个人,咱们就是肯花大钱雇了镖局来守宅子,都不一定能行。”

柳长青道:“怕什么?这等人受雇于人,私闯民宅,出手毁物,乃是江湖中的败类!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等山贼流寇行径,一定为江湖人士所不耻,我们只要找出来能惩治他们的大侠客,他们自然就不敢乱来了。”

秋萤抬头道:“可是这江湖中的大侠客,我们去哪里找啊?我只知道少林寺、武当山,只是好像都离咱们挺远的。再说了,一点来往瓜葛也没有,也不晓得人家会不会帮忙。”

柳长青道:“不然,据我所知,有一部分厉害的江湖高手就在京城。”

秋萤愣道:“哪里?”

何少一拍掌,答道:“皇宫?”

柳长青道:“不错。”

何少一道:“请的动么?”

柳长青道:“不用请,让皇上派来。”

何少一道:“你有什么想法?”

柳长青道:“放出声去,南小巷百花深处菜田遭毁,翻整菜畦时挖出了佛手山药。”

何少一愣道:“你想将计划提前?可是佛手山药不是栽培成功与否不是还不得而知么!万一圣上要你岁岁朝贡,你拿什么进献上去啊?”

柳长青道:“这佛手山药产量极少,据闻在道德圣地才能生长,如今在南小巷挖出了佛手山药,说明那块地乃是圣地,既然是圣地,自然怕被人动了地气,如今竟然有宵小之辈在此放肆,哪里还种得出来?且看圣上会不会彻查此事!”

何少一皱眉道:“不妥,这事儿要做得万分隐秘也就罢了,追查不出什么来也就罢了,万一查出来这佛手山药不是这块地里长出来的,那南小巷就是欺君之罪,犯不上冒这个险!”

柳长青站在船头默然立了半晌,低声道:“正是。昨夜里与贼人面对面,眼见着他们逃脱掉,最后还扬言讥讽于我,被激起了性子,脑子有些糊涂了。”

秋萤便出声道:“此事待会儿静静心再议不迟。反正爹娘肯定跟着过来,到时候也要凑一起商量。现在我发愁,这一池塘的死鱼可怎么办?就算便宜卖的话,卖到臭了也卖不完啊!如今青黄不接的,老百姓有余钱的都买粮了,鱼就是再便宜,也不能当饭吃啊。”

柳长青站在船头忽然笑道:“送人,自己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全部送人,专送青黄不接的贫苦百姓,分文不取。”

秋萤应道:“嗯,送吧,看着穷人家有鱼吃,心里还能舒坦些。”言罢又道,“不知道二姐那里菜畦花田收拾得怎么样了…我现在比二姐夫还担心她,池塘风寒不让她过来,收拾菜畦老弯腰怕她累着挤坏了肚子,操不完的心…”

何少一笑道:“快看她这小大人儿样!”

柳长青也跟着笑道:“怪不得明诚这两天一见她就叫大管家,孩儿他姨,看来这是感激她呢!”

何少一回道:“我来的时候见着了,弯腰的活儿都是青梅青丛在干,她坐着竹椅子在那里修菜呢!”

秋萤道:“修菜?怎么修菜啊?用浆糊粘上啊?”

何少一哈哈笑道:“你脑子里天天想个啥啊!就是挑出一些破坏得不多的菜来,修整修整,留着家里做菜用。然后烂菜叶子再剁一剁,说要喂鸡喂鹅。”

秋萤看看渔网道:“嗯,我家鸭子这下子运气来了,以后顿顿吃小鱼小虾了。”

何少一道:“呵呵,换个角度想想,其实事情没有这么坏。你们看,现在是暮春,还不是夏中,要是那时候,这菜畦里都是菜啊,各种各样的都有,那要是被毁了,得多少钱?而且再种都不怎么赶时令了!现在不一样,暮春菜也到时候了,他们不给咱们砍,过不上一个月,咱们自己也得拉秧翻地重下菜种了,是吧?这池塘里的鱼虾,咱们就送给老百姓们白吃,南小巷百花深处的名气肯定越传越大,本来为商的,手中有余钱的话就应该多做善事,这次就当行善了,还落个美名。再者,花田我也看了,花头被削下去了,景致不好看了,可是花根还在啊,他们是刀剑砍削的,不是用手拔的,这花花草草生命力旺盛着呢,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且夜里你们发现得早,他们也没毁坏什么果木,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过不多久,这南小巷的菜园子又是一番新景象,池塘里投点鱼苗就是,这钱我来出。莲子也该种下了吧?”

秋萤也笑道:“少一哥,听你这么一分析,心里好受多了。只是这次还是损失惨重啊!”

何少一忽然深刻地道:“谈什么损失惨重?有人在呢,什么都在。人不在了,那才叫损失惨重呢!”说完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中。

秋萤笑笑喊道:“少一哥,你刚才的话,是不是来之前的路上都想好了,说来安慰我的啊?”

何少一晃晃手指道:“就这些在嘴边上的话,你也好意思说我想了一路?把我的头脑跟你的头脑放一起比较了吧?”

秋萤故意挺起胸脯道:“是你跟我比吧?哼哼,你也不打听打听,现在京城里谁的名头最响!”

柳长青忍不住弯腰捏捏她脸蛋道:“我来看看这张脸皮是什么做成的啊?你这么会写对子,怎么不写一副来形容一下自己的脸皮呢?这么厚,我看看啊,是脸皮厚无边,城墙带拐弯,钢针穿不透,火药炸三天。”

秋萤拍下他的手,呼痛连连揉着脸蛋道:“有了。这对子上联是:脸大无边赛过蓝天;下联是:人无脸皮天下无敌。”

柳长青道:“哈哈,难得,说自己也口下不留情。”

秋萤哼笑道:“我还没说横批呢!”

何少一道:“快说快说,横批是什么?”

秋萤嘿嘿笑道:“不及长青。”

何少一哈哈笑道:“不及长青,不及长青!这么大口气的脸皮都不及长青,比蓝天还大,那得是什么啊?”

秋萤也笑:“这个问题我知道答案。”

柳长青瞪她道:“你又知道了?”

秋萤哈哈笑道:“我说的啊,我能不知道么!就是你,长青哥!你的脸皮都比蓝天都大了,再加上你的身子你的腿,比蓝天还大的东西,当然是你!”

又在池塘里待了一会儿,秋萤道:“长青哥,划船靠岸,我去做饭吧。大家都吃点东西,才有气力想办法想主意解决问题。我二姐那性子我知道,她指不定多心疼那些菜呢,根本就顾不上做饭。青丛青梅她指挥着干活,也分不开身。咱们都打起精神来,等铜锣湾我爹娘过来,别垂头丧气的。一定会有办法的,虽然我还没想到。”

柳长青将船划到了岸边,秋萤上了岸。

何少一看看柳长青道:“我觉得秋萤并非是徒有虚名,她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别的方面且不论,对对子这一方面,我看她很厉害。对了,她出的那个谐音对子,昨日宴会的时候,你要公布被新科状元给拦住了,他非要自己对出来不可。如今我也想问了,秋萤这么古灵精怪的,她是不是出了个绝对给人家啊?”

柳长青微笑道:“少一兄还是不了解秋萤,她对对子,绝对是头脑灵活,你我万万不及,这点我是深深信了的。你说的那个疑似绝对的谐音对子,曾经的确是个绝对,不过秋萤连想了五六年,已然对上了两个。她也就是个女儿身罢了,否则名声怕是早已传得更远了。”

何少一道:“小黄跟着她去了,其实我想抱只小猫儿送过来的,后来想着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就没有送。”

柳长青连连摆手道:“千万别送,她很喜欢。”

何少一诧异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

柳长青摇头叹气却笑道:“张家养过一只的,那时候秋萤还很小,有一天我看见她抓着小猫一块头皮,拎着转圈圈,痛得小猫喵喵叫,她边转变问,小猫儿转的美不美?晕不晕?然后没等小猫叫一声呢,自己就先晕了,跌倒在地上,还压着猫。”

何少一哈哈大笑起来。

柳长青道:“张婶将猫送了人,再没敢养过。如今你没看么?宛如也不让她养。”

91.长青身世(上)

张瑞年夫妇来到南小巷的时候,宋明诚与宛如,柳长青与秋萤,都站在百花深处门口略带焦急地等待。马车一停下,根子赶紧扶着张瑞年与徐氏下来,柳长青连忙上前两步,先拉过根子问道:“路上可是出了事儿?”

根子将头连点,边道:“幸亏你和何少爷都有所警觉,让我们带了从衙门借的几位官差大人上路,从密云到北京城的官道上,果然那群人还在埋伏,不过见有官差跟随没敢露面,只将这个用箭钉到了菜车上。”说完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字条来。

那边宛如和秋萤过去搀住了徐氏,秋萤见徐氏面色发白,连忙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啊?”旁边的张瑞年要开口说话,却咳嗽了起来,喘得呼啦有声。宋明诚赶紧过去,搀住了他边给他捶背,边给他顺气。

徐氏苍白着脸道:“走,走,都先进屋再说。”

柳长青已然看完了那张字条,心中掀起了从未有过的波涛。

他默默地将字条揣进了怀里,边向院里走边小声问跟在后面的根子:“这字条的事何少爷知不知道?”

根子将头摇了摇,柳长青想了想道:“衙门的人想来也不会多嘴说什么,这字条的事儿暂且瞒着他,我自有计较。”

根子稍微愣了下,但还是很快点了下头。

秋萤扶着徐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

进了屋子,青梅青丛端了茶水过来,徐氏却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哎吆了一声道:“宛如秋萤啊,快领我去看看园子,看看菜地。”

宛如便道:“娘,都收拾完了。菜地里如今啥也没有,能用的菜我都削回来了,剩下的鲜叶子都剁吧剁吧喂鸡喂鹅了,没啥可看的。咱还是先说说话吧!”

秋萤也道:“是啊,娘。花田里也都拾掇利索了,那些削落的花头,往外捡了出来,如今都把花瓣摘了下来,风干上了,本来就是想着要做些花茶卖的,如今正好用上。那些削落的枝子叶子的,就给抖落到了花田地上,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化作春泥更护花’,柳爷爷说了它们腐烂了都能当花肥使。你别太心疼了,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徐氏仍旧是撮着牙花子道:“啧啧,说得轻巧啊,你们。就算如此,那一池子的鱼呢?”

秋萤连忙道:“娘,我正要说呢!那小鱼小虾的一部分用来喂鸭子,一部分咱自己做成虾酱,吃不了再卖些,这玩意便宜,好卖;那些大鱼大虾的,送去停云楼一大部分,停云楼冰窖里还存着不少冰,冰冻上慢慢做菜卖了就成;再有一部分,咱自己打算做成咸鱼干,慢慢吃。再有一部分放不了吃不了的,咱就送人,你回家的时候,也带一些回去,铜锣湾那儿不是郝家的水面么,咱本家人不常能吃着鱼,送给他们吃去,京城里我们也要送给穷苦百姓一些,也是行善积德做好事。”

秋萤说完拿眼瞟了长青一眼,想让他也跟着劝劝,却见他皱着眉头低着头正在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眼见着徐氏还心疼得厉害,秋萤想起何少一劝慰自己的话来道:“娘,没事儿,春季菜也到时候了,咱不过就是提前整整地了。”然后抬头对张瑞年道,“爹,你说是吧?”说完使了个眼色,让他劝劝徐氏。

张瑞年那里也是面带愁容,他先问道:“柳公呢?”

秋萤不敢说柳公心疼花心疼得卧床了,就道:“花田都是柳爷爷收拾的,一大天了累着了,在那屋歇下了,爹你有事么?要没事就别叫他了,挺累的刚睡着。”

张瑞年点点头道:“别叫了。我就是想着花田毁了,怕他难受,想同他说说话,宽慰两句。柳公是个爱花惜花的人,这次真是得心疼坏了他!”

宛如看看天色不早,吩咐了青梅青丛去备晚饭,一家子关上屋门来继续慢慢说话。

徐氏道:“咱张家肯定是哪儿风水不对劲,要不怎么地就什么事情都刚有了起色,就要来点波折,刚有了奔头,就要出点事情!”

张瑞年也道:“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又遭打头风。你大娘娘家出了炭气中毒那事儿之后,三个炭窑都封了。竹炭老翁也回了长白山,伙计们也都遣散了,手头白攥着百亩山林的地契,不烧炭就跟张白纸似的,生不来钱儿啊!”

“赔人家周家的那一千两白银,咱二房垫付了三百两,家底儿基本也空了。出事的虽然是大房的炭窑,但人家说起来总说是张家的炭窑出了事儿,连带着咱家炭窑的生意也不好做了。那个新挖的窑,基本上没怎么动用过。如今就是烧些炭供应着熟客和知根知底的乡邻们,还有就是停云楼和咱家的暖房。”

徐氏更是叹气道:“你大哥那里,举人中是中了,但朝廷一直也没说给个什么官职做,如今也是赋闲在家。本来想活动活动,去县衙里先做个文书师爷的,可一下子家里银子折腾光了,没啥可活动的。你大嫂生了个大胖小子刚出了月子不久,家里就出了炭窑的事儿,周家人那时候天天去闹,所以只好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一直住到现在也没回来。你秋棠姐那里,本来是唐家少爷得了个急症,调理了这大半载总算好了不少,按说该趁着孩子没落地,把亲事赶紧办了。谁料到家里出了事儿,也没心思去催着唐家办喜事。然后孩子到了时候不等人,又是早产又是难产的,好一番折腾啊,好容易孩子呱呱落地了,却是个女娃娃,唐家老太太特别不高兴,如今也不提亲事的事。这边正妻位子空着,却听说那唐少爷又宠上了一个青楼女子,收了房。你秋棠姐太年轻,这头胎伤了身子,又加上家里出了事儿,月子里也不知道养没养好,如今唐家又收了个这出身的做妾,却不给她个名分,怕也是气得不行。”

宛如与秋萤都听得唏嘘,秋萤问道:“我大姐那里还好吧?”

徐氏道:“嗯,她那里还好,就是管家管生意的,累了点。虽然你大姐夫不怎么着调,也不怎么看顾生意,但没出去拈花惹草的,云汐云庭两个孩子也越长越叫人稀罕,宛知还算命好,过得不错。”

宛如笑笑道:“娘,我跟秋萤这里也挺好的,这次的事儿就是个意外,以后多注意些,不叫贼再走了空门,也就是了。”

徐氏道:“你姐儿俩也别只捡着好听的说了。什么叫贼走了空门?从古至今,哪儿出过到敢到人家园子里放炮的贼?何况这还是举人老爷的园子!若真是个意外,毁了菜毁了花毁了鱼也就够了,怎么还会埋伏在咱运菜进城的路上放冷箭?你们俩快跟我说实话,在京城这是招惹了什么土匪强盗了啊!”

说完也不待宛如和秋萤再回话,径自看向柳长青问道:“长青,你来说!”

秋萤知道柳长青一直在想着什么事儿,就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道:“长青哥,我娘跟你说话呢!”

柳长青一怔,这才回了神儿,他动了动袖子,将秋萤拉着他衣袖的手先抖落了下去,才回话道:“张婶,你刚才问什么?”

徐氏道:“我问你,你们是得罪了什么人?这毁了园子的不是一般人啊!”

柳长青又是站了半晌没有回话,秋萤想再去拉他,他却察觉到了,先行躲了开去,同时开口问道:“张叔张婶,当初张家是怎么落破下去的,可能跟长青说说?”

张瑞年惊道:“长青你什么意思?难道,难道,难道是当年那人又出手了么!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也真欺人太甚了!”

柳长青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的身子绷得很直,他的拳头握得很紧。秋萤两次被他甩开,心中已是不安加生气,如今见了他这样子,又觉得莫名的恐慌和心疼,连忙上前喊道:“长青哥,你不舒服?!你怎么了?”

柳长青并不回头看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将字条拿了出来,然后一撕两半,将底下一半收了起来,另一半递向了秋萤,却在她接过去之前松了手,字条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地上,柳长青带着一身冷峻的气息,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张家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秋萤心头大慌,眼里早就哏满了眼泪,她忍着情绪蹲□子捡起那张字条,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

宛如一把将字条夺了过来,一字字地念道:“张恶霸施暴,郝家女投水,文花子结亲,大雨日断魂。通州府遗子,铜锣湾举人,顺天府亲爹,南小巷仇人。”

宛如越念声音越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不是吧?难道当年郝念慈生下的那个男娃,竟然是,竟然是长青哥?!”

说完忍不住赶紧去瞧秋萤神色,只见秋萤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她边摇头边不断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跟我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长青哥!”秋萤大喊了一声,撩起裙摆就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要纠结几章了,不过也是全文的精彩之处,解密之处。大家稍安勿躁,跟着北北再探当年。

92.长青身世(中)

秋萤追着柳长青跑了出去,屋子里张瑞年与徐氏面面相觑,皆是震惊不已。

徐氏伸手要招呼宛如,可能是太着急了,叫气给呛了一口,咳嗽个不停。宛如连忙捧了盏茶跑过来,徐氏不接茶盏,只伸了手去拿宛如手中的字条。

张瑞年也凑过头来,两个人再次慢慢地将字条的内容念了一遍:“张恶霸施暴,郝家女投水,文花子结亲,大雨日断魂。通州府遗子,铜锣湾举人,顺天府亲爹,南小巷仇人。”

徐氏道:“看这字条的前两句,似乎是说咱们与郝家结怨的事情。刚才宛如你说什么来着?这字条还说了长青的身世?郝念慈已经投水自尽了多少年了,怎么又成了长青的生母?那‘顺天府亲爹’说的是什么意思?中间的文花子,通州府什么的,又是怎么回事?”

宛如心中也是大乱,她勉强镇定了一下,慢慢地向着张瑞年与徐氏将因为什么去查四时鲜姓石的底细,怎样又牵扯出了通州府一段公案,还有那文花子与文嫂子的悲惨故事,一桩桩一件件地道了出来。

张瑞年与徐氏都是越听越震惊。

末了,张瑞年感慨道:“这么说,想不到长青与那郝家老二竟是姑表兄弟。”

徐氏却淌下了眼泪,边用手帕抹着眼泪边道:“冤孽啊!世事怎会如此曲折无常!就给我再多长十个八个脑袋,又怎想的到秋萤的爷爷竟然是强/暴了长青的亲娘!也难怪长青那孩子转不过来劲儿,他这些年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教导大的秋萤,竟是害死他亲娘的仇人的孙女儿!”

徐氏似乎是感慨了起来,接着道:“他这些年明里暗里的帮着咱们跟郝家作对,却不知道对付的是自己的亲舅舅。”

宛如却忍不住道:“娘,你怎地老为柳长青说话?!这事儿关秋萤什么事儿啊!他这么一走算什么?我们秋萤可怎么办?”宛如说着说着眼里就泛起了泪花儿,她接着道,“秋萤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以后叫她怎么办?长青若是还要娶她,爹娘你们还敢不敢让秋萤嫁?假如长青不娶她了,那秋萤这辈子岂不是就完了?她从那么小就跟长青定了亲,从还不懂男女之事,就知道自己是长青哥的媳妇儿,眼里心里一切里都认定了长青是她丈夫,眼看着到秋天上她就及笄了,盼了这么些年等了这么些年,她的长青哥终于能吃完晌午饭来娶她了,最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宛如继续道:“娘,你还不知道秋萤的心思么?假如长青真的不要她了,我看她怕是不肯再嫁人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们姐儿仨,秋萤的亲事是最顺利最可心的了,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徐氏安慰她道:“不会的,你还不知道长青么?他那么聪明,怎么会转不过这个劲儿来呢!他只是需要时间罢了。你刚问我长青要娶秋萤,我们敢不敢嫁,我敢!长青这孩子再善良不过,他难道还会像郝南仁那样似的存着虐待秋萤的心思?我不信。”

宛如却冷笑了数声,接着沉声道:“娘,如今事情都明朗了,你还想不到么?我和秋萤的祖父的确是伤害了长青的亲娘,可长青的亲爹却也害死了我和秋萤的祖父,还将咱张家给斗了个家财散尽,我祖父再不对,赔掉一条命也该够了吧?何况我们一家人还受了这些年的苦?你只想着长青会不会原谅咱们家的害母之仇,你却忘了长青的亲爹对我爹还有杀父之仇吧?”

张瑞年闻言,脸色一阵的青白不定,嘴里叹道:“事已至此,多言何益?这是天是命…”话没说完,已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徐氏连忙把刚才那盏茶递了给他,张瑞年喝了茶歇了一会儿子才接着道,“等秋萤回来我跟她说。”

宛如道:“爹,你跟她说?说什么?”

张瑞年道:“说跟长青的亲事吹了,我再给她说一门亲吧!”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对宛如道,“知道柳家下的聘礼那对东珠耳环秋萤收在哪儿么?取出来,跟我一起去找柳公,把亲事退了吧!”

宛如连忙道:“爹,如此大事,秋萤还没回来呢,至少要跟她商量一声的,先别急啊…”看看张瑞年的神色,又不禁后悔自己刚才提什么“杀父之仇”,想了想扯谎道,“何况,爹,那对耳环秋萤当宝贝似的,一直是缝了个小绣囊连着护身符一起挂在脖子上的,她不回来我也取不下来啊…”

徐氏也连忙劝道:“是啊,这秋萤的亲事,当年定的就怪急怪糊里糊涂的了,如今孩子也大了,你总得问问她的想法再说啊,不能再糊里糊涂的就给退了。”

张瑞年道:“那就等她回来,等她回来就办。宛如说的不错,我爹虽然是做了恶事,可最终也被逼死了。我是他的仇人,他还是我的仇人呢!他不想与仇人结亲,当我就是愿意的么?我好好的一个闺女,还怕嫁不出去?”说完,拂袖进了里屋。

徐氏连忙跟了上去,还不忘瞪了宛如一眼。宛如啪地拍了下自己的嘴道:“唉,都是你把不住门,什么都说!”

那边宋明诚赶紧过来道:“宛如,你可别太上火,别忘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宛如垮了脸,却还是点了点头,又长长地叹了一声。

.

话说秋萤追着长青出了院子,却哪里还见他身影。她在门口四下张望不见人,忽然想起来他可能去了柳公那屋,去追问一些当年旧事,连忙又跑了回去。却只见柳公的屋子里静悄悄的,柳公尚在熟睡,她悄悄地退了出来,拔脚又追出了门。

此时已近黄昏,按说南小巷附近不算繁华,街街巷巷没那么多,好多道路两旁都是农田,一抬眼可以看出去二里地的,可是秋萤边跑边打听,出去了好远,还是看不到柳长青的半丝身影。

其实,柳长青走出屋门,听到她喊那声“长青哥”就知道她要追出来,当时的情景,柳长青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表情来面对她,于是一转身就去了后院。果然秋萤追出门来之后,径直就跑到了大门口,寻找无果,又跑到了柳公的屋子,最后也还是失望地退了出来,再次追出了大门。

柳长青跟在她身后出了大门,看她慌慌张张地一路向北,向着北京内城的方向跑去。他静静地站在百花深处园门口,看着夕阳的柔光笼罩在她穿着妃色裙衫上,渐行渐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心头一种浓重的宿命之感弥漫开来。

他看到她只是焦急地向前跑去,向左向右的眺望,却始终不曾回头。最后,柳长青缓缓地转过身子,沿着与她相反的南方,一步步远去。

天已黑尽,柳长青与秋萤谁也没有回来,南小巷里的人待不住了。

此时柳公已经醒了过来,宛如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他一一说了,最后跟他说道:“柳爷爷,我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还是不要跟他见面了。晚饭我一会儿让青梅给你送到屋里来用。”

柳公却摆摆手道:“是非恩怨,因果循环,总归有个了处。上辈人的恩怨,说不清也理不明,但是过去了这么久,实在是不应该再重提起来了。我躲在屋内不出门,也不是个道理,你爹有什么话,尽管向我说,我去见他。”

宛如拗不过他,只得领了他过去,却只见院子里宋明诚带着根子、青梅、青丛拿着火把正要出门,问了一句,才知道长青与秋萤如今都没有回来。

于是万事暂且放下,还是找人最要紧,一行人赶紧地都寻了出去。

直到找了一个多时辰,才将秋萤给带了回来。

宛如赶紧迎过去,边问宋明诚道:“在哪儿找到的?”

宋明诚咳嗽一声简短地道:“坟圈子里,榆钱树下。失魂似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

徐氏那里气道:“三丫头,你是要吓死娘啊!天都黑成什么样儿了,怎么不知道回家吆!”

张瑞年那里却直接上前来,拉过秋萤,就去摸她脖子上的红绳,然后一把将那小绣囊给摘了下来。

宛如心道不好,果然张瑞年翻了翻,那里面只有一张护身符,不见那对东珠耳环。

张瑞年沉声问道:“秋萤,我问你,你那对东珠耳环呢?”

秋萤听到“东珠耳环”心中一动,抬头道:“爹,我长青哥都走了,你要东珠耳环做什么?那不是说要成亲的时候再戴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