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郝世进倒真的叹了口气,感慨道:“现在想想,她小的时候吧,还行,有那么股子劲头儿,能抗的住我欺负。可越大越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么说吧,京城里的小姐们个个虽然都是不同面孔,但相处下来你会发现基本上都是同一个性子。说话遮遮掩掩,走路磨磨唧唧,一点儿也不痛快。三两句话谈下来,就完全没了兴致。”

秋萤笑道:“你这人也算是与众不同了。京城里的小姐们一竿子都被你打翻了,我看你日后只能打光棍了。嘿嘿,要不就在咱铜锣湾找个大脚板大嗓门的村姑,性子泼辣人能干,不骄不惯好生养。哈哈!”

郝世进也跟着笑起来,边笑边问道:“秋萤,你也念过书吧?念没念过书听你说话就能听出来。”

秋萤便道:“唉,别提了。我本来只是想跟着长青哥略识几个大字就得了,没想到他当先生有瘾,我这也算是入门大弟子了,教得格外上心。你说我一个姑娘家家的,练字还练出过茧子呢!最苦的是学对子的时候,平平仄仄的烦死人,不过长青哥说了,我就对对子的悟性好,后来还说既然对子习得好,好好学学肯定也能做诗,若有一两首得以传世,也是个名垂千古的才女了。这下子可好了,给我讲这传说那典故,这诗集那词谱,我听了头都大了,果断地起来反抗,哈哈,他最后也没强迫我,我的学习生涯就此作罢了,也是去岁上才出得师。”

郝世进听她一提起柳长青,便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心里竟还是略略有些吃味儿。他扭捏了半晌,终于还是问道:“秋萤,我与长青比,谁更瘦一些?”

秋萤一愣,停住了话头,转头好好地打量他一番,嘿嘿乐道:“这个我说不准,目测着差不多。”

郝世进道:“目测?”

秋萤立刻不打自招般有点脸红,嘴里却飞快地回道:“当然了,还可以用尺子量啊!”

郝世进哦了一声。秋萤忽地高兴起来说:“哎呀,我忽然想起来,这些年也没给长青哥裁过布料缝件衣衫呢!你提醒了我啦!”

郝世进便道:“你才多大啊?去岁上刚刚不念书了,今年便赶着学做裁缝么?也不嫌累?”

秋萤回道:“谁让我们家没有针线上人呢!不过就算有,别人做的跟自己做的,总是有区别的吧?没事儿,我长青哥不嫌我做的难看。”

郝世进不愿意纠缠这个话题,就再问道:“我虽然在京城,不过铜锣湾的一些情况也是有所耳闻的,大哥给我家书里也会提及一二。我听说自从你们张家分家后,你们是又种菜又烧炭,连着两年寒冬,恰恰是打开了路子。暖房里的逆季蔬菜也卖上了价儿,炭窑里的木炭也卖上了价儿,如今四年多了,家里也该有些积蓄了吧?”

秋萤笑着点头,毫不遮掩地道:“有的呀!家里存了不少银钱了。不过要是细算下来,怎么都不够花呢,所以还是要省着过日子。”

郝世进道:“既然存下不少了,怎地还不够花?”

秋萤伸出手指头,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给他听:“你听着啊,我家小梨涡往后要入塾读书请先生,并笔墨纸砚打理费,这是一项;读书好呢,中举入仕谋官职,更是需要银子打点,读书不好呢,盖房置地娶媳妇,花销也不少。”

“我二姐这些年在家里种菜那是一把好手啊,大姐成亲了我平日又懒散,她手脚麻利干活利索,一个人能顶我和娘两个,她往前要出嫁,要好生置办嫁妆吧?也得对得住她这些年为了家的辛苦。”

“还有我大娘娘那边,不知道你听说没有,她种地不内行,还信不过庄稼老把式,一年年的,就是良田的收成也才跟人家薄田的差不多。大哥前年的时候乡试我家出的银子,给他多番打点,却还是再次落了榜。大娘娘本来存着大哥出息了到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娶房媳妇,靠着岳父的人脉入仕做官什么的,现下也不得不改了主意。去年的时候,给大哥说了一房媳妇,就是在县学读书时,教他的先生的闺女儿。这成亲就算不重盖新房,现如今的院子也得重新拾掇拾掇啊,还另有些杂七杂八的费用,都是来我家借的钱。虽说名义上是借,但估计是不会还了的。不止如此,逢年逢节,我爹必然给那边儿送银子去。我大伯走得早,他就怕亏待了那边的孤儿寡母。”

秋萤说着说着感慨起来,还略带着气愤,不平道:“就是如此这般供着她,我大娘娘还是把我秋棠姐说给了密云城里的富户,去给人家当童养媳。我爹娘百般去拦都拦不住,气了个半死。世进你说说,如今这太平年岁,除非家里吃不上饭活不下去的,纵使是养个闺女不如小子心疼上心,也不至于送去给人家当童养媳吧?我大伯虽走了,可她还守着不少家业呢!要房子有房子,要地有地,要仆人有仆人,最不济还有我爹和三叔给顶着呢,怎么也没落魄到这种地步。我娘说了,她这是赌气呢,让外人戳我家脊梁骨,说我大伯去了我们没良心不照顾她们孤儿寡母,可人人都长了两只眼,心里明明白白一杆称,到底如何谁不知道呢!”

郝世进诧异道:“秋棠去给人家做童养媳?你大哥也不拦着么?”

秋萤抬头道:“怎么这事儿你不知道么?当时在村里头可是一件新鲜事儿呢,茶余饭后多少人嚼说!”

郝世进心想,我只打听了你的事情,别人的又怎么会知道呢!不过他当然没说出来,只是照实摇了摇头。

秋萤便接着道:“我大哥自然也不同意。但是他两度落榜,在家里的地位也不同往日了,做不得主。后来我爹和三叔还有我大哥还一起要去那人家把秋棠接回来的,却不知道为何,秋棠原本是不愿意的,哭闹着不肯去的。那时去接,却又自己愿意了。这便没办法了,我三叔说了,只要孩子不愿意,就是抢他也要把人抢回来。我现在也不明白我堂姐为了什么,又愿意了。”

大铁锅的水咕嘟嘟冒起了泡,秋萤招呼了林子一声,又翻出酒来烫上。回头对郝世进说:“世进,预备得差不离了,我去林子里招呼炭翁爷爷回来吃饭,你去不去?”

郝世进立刻跟着站起来道:“我跟你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最近撒花很给力,我更新也得给力!嘿嘿,爱你们!希望你们读的开心!

45.情敌见面(上)

秋萤与世进一起在林子里找到了炭翁爷爷,跟他一起往草屋那边走。到了林子边上,炭翁爷爷忽然伸出手臂拦住了他们,指指外头道:“草屋来客了。”

秋萤还以为是郝世进的姑姑带着郝家的人找到了这里,当即下意识地将郝世进推到了一丛灌木后头去藏好,然后才仔细看了过去。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草屋外头,马车边上站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姐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丫鬟,小丫鬟站得位置微微靠后,静静地举着一把遮阴的碧绿色油布纸伞。

正疑惑间,只听到躲到一旁的郝世进轻声道:“她怎么来了?还找到了这里?”

秋萤立时知道她是郝世进先生的女儿,笑问:“她叫什么?”

郝世进看她一眼,答道:“她姓丁,是冬至日那天生人,所以就叫冬儿。秋萤你别过去,她见不到我自然就走了。”

秋萤却不以为然,指指那里道:“我看未必。你瞧她们不急不躁的样子,不是有所恃,就是有决心。不达目的似乎是不肯罢休的。再说了,我早点过去解决问题,我们也能早点涮锅子吃啊?是吧?”

说完也不等郝世进阻拦,就走前两步出了林子,回头笑一下道:“她是冬至生人,我是初秋,很有缘分呢!”

炭翁爷爷跟在秋萤身后也走出了林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草屋前停下。秋萤等着门前的“访客”开口,那“访客”却只拿眼细细地盯了她瞧。

炭翁爷爷见两人都不说话,便开口道:“两位小姑娘到这偏僻的茅舍来,可是有事?”

那丁冬儿仿佛是才回过神来,温柔地笑了笑,方才开口道:“是炭翁先生和秋萤小姐吧?冒昧来访,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林子从草屋里出来“别有所指”地道:“秋萤,他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秋萤诧异道,“姑娘认识我?”

“虽未谋面,但常听人提及。近日与郝姑姑一起来了铜锣湾,便想着见上一见。”丁冬儿道。

秋萤笑笑道:“姑娘说的郝姑姑,可是铜锣湾郝南仁郝老爷在京城的妹子?”又看看太阳道,“快正午了,日头毒,姑娘请到屋里说话吧。”

那丁冬儿拿过丫鬟手里的油纸伞,低眉顺眼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姑娘谈谈。”

秋萤便回头请炭翁爷爷先进了屋,然后道:“请吧。”

丁冬儿径直朝着郝世进藏身的灌木丛方向走了过去,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秋萤来不及多想,只好也跟了过去。

她在距离灌木丛不远的林子边上停了下来,林边大树下面凉风徐徐,吹得她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裙衫飘飘荡荡,摇曳生姿。秋萤仔细瞧瞧她脸,虽然算不上美人绝色,但胜在气质出群。

丁冬儿开口道:“秋萤妹妹,我姓丁,闺名唤作冬儿,虚长你一岁。是铜锣湾郝家嫡子郝世进授业恩师丁充的女儿,不知道你有没有听他提起过。”

秋萤笑道:“冬儿姑娘客气了,想是郝小胖经常在你跟前唠叨。姑娘对铜锣湾很是熟悉,不知找我有何事?”

那丁冬儿略带不悦道:“世进并不胖呀,姑娘为何给他取了这么个绰号?”

秋萤回过味儿来,笑笑道:“对不住,小时候的玩笑,听说如今是不胖了。”

那丁冬儿似乎颇为自己刚才的态度懊恼,歉然道:“秋萤妹妹对不住,我失态了。”

秋萤见她啰啰嗦嗦不入正题,心下略略烦躁,便催促道:“冬儿姑娘有何要事不妨直说。”

丁冬儿道:“也算不得要事,不过是想问一下秋萤妹妹,这两日可曾见到世进?”

秋萤并不直接回话,而是转弯道:“冬儿姑娘有所不知,日前我因事去了趟京城,这也是才回来没多久。”

丁冬儿脸颊微红,略带羞涩道:“不曾见也不打紧,他肯定是会来见你一面的。因为我们已定了亲了,你是他小时候很重要的朋友,我想这件喜事他一定会来告诉你一声。”

灌木丛闻声动了动,秋萤连忙咳嗽两声,然后伸手揪了几片叶子下来,然后道:“呀,那真是恭喜了。我听说世进去岁上中了秀才,将来中举入仕,前途一定光明得很。丁姑娘端庄秀气,气质出尘,才子佳人,确是良配。”

丁冬儿羞红了脸,回道:“让秋萤妹妹取笑了。其实,其实…”

秋萤心下着急,便道:“姑娘有话尽可直说。”

丁冬儿心一横,快速道:“其实我听闻姑秋萤妹妹也有良配,与你相邻而居,乃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早就定亲了的。”

秋萤立刻神色温柔起来,回道:“嗯,你说我长青哥,是的。”

丁冬儿道:“秋萤妹妹落落大方,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其实我心里知道,世进他从小就喜欢你,跟我定亲也是不情愿的。可是你,可是你都已经有了良配,一女许不得两家,况且我还听闻郝张两家素来有些嫌隙,想来长辈们也是不会同意的。”

秋萤心下不悦,但没有说话。只听她继续道:“世进与你,中间隔着万丈鸿沟,我曾经数次劝他忘了你,可每说一次他便与我闹上一场,闭门读书再不理我,后来我也便不说了。刚才妹妹赞我的话,虽然是过誉了些,但冬儿自知也不是无盐之辈,爹爹又名声在外,素日里也有不少世家公子温柔示好,但我心里只世进一个,全部都果断拒绝了。”

秋萤忍耐不住,问道:“不知冬儿姑娘与我说这些私密话儿,是为了什么?莫不是想和秋萤做闺中密友,分享心事?”

丁冬儿道:“我知道秋萤妹妹心思敏锐,脾气秉性也是超脱自然,行事作为则是不拘小节。可我们并非江湖儿女,有些礼数也是要行,有些规矩还是要守。秋萤妹妹既然已有良配,就不该再与世进见面,若是不能跟他在一起,更是无谓多些纠缠羁绊。对于我们女子来说,多个翩翩公子疼着想着念着,自然是无甚坏处。可对于世进来说,这岂非就残忍多了?而且对妹妹的青梅竹马也不好啊。”

秋萤伸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总结道:“冬儿姑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姑娘是说我既然已经定了亲,就不该与世进来往,这是招蜂引蝶。也因此害得世进忘不掉我,无法与你一心一意地相知相守。假若世进来找我,我应该果断地与之断交,并劝慰他回到你身边,然后从此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丁冬儿愣了一下,缓缓道:“秋萤妹妹言重了。有人在场的话,正常往来也不是不可以。”

秋萤气道:“冬儿姑娘这是在说我与世进悖理独处?暧昧不清?”

丁冬儿再次愣了一下道:“虽然次数不多…”

秋萤气急:“是哪个混账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

听秋萤这么说,丁冬儿也有些气恼,便点到为止地提示说:“滚落山坡,送绿纱巾,后院葫芦,密云营救,收麦谢礼,年前市集…”

秋萤立刻回道:“滚落山坡那是打架,有我堂姐在那儿,后来乡亲们也都来了;送绿纱巾乃是小胖后悔不忍,为了遮挡我脖子上的鞭痕,有长青哥在场;后院葫芦是我送给他的,也有长青哥在场;密云营救岂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收麦谢礼我堂姐和长青哥都在;年前市集郝世清和我二姐都在。到底是谁在你跟前别有用心地嚼这些陈年旧事?四年前我才七八岁,这般嚼说也不怕烂了他的嘴!绝不是世进说的,你说,是谁?”

丁冬儿似乎有些惊讶,问道:“果真都是四年前的事?”

秋萤也不再回答,只问道:“你告诉我,是谁跟你说这些的?”

丁冬儿犹疑不语,秋萤手中的树枝咔嚓一声折断了,她干脆道:“冬儿姑娘,你若不说,我也不勉强。只劝你一句,别受了他人挑唆,误会世进。我与世进是小时候不打不相识,他虽是郝家人,却跟我很投脾气。但我们之间既没有私相授受,更没有暧昧不清。甚至自打他去了京城,就没再见过面。你说的对,我从小定了亲,他叫柳长青,与世进同年中的秀才,乃是密云县城里的头名。你对世进是怎样,我便对他是如何。”

“冬儿姑娘或许知道又或许不知道,其实我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姑娘,只是我家里不是种田,乃是种菜。父亲与炭翁爷爷一起经营炭窑,我与母亲还有姐姐一起打理菜园,说到底也不怕你笑话,我就是一个种菜卖菜的丫头。从小就抠门爱财,最大的乐趣就是帮着母亲算账数铜板,这几年二姐快及笄要出阁不便出来抛头露面,家里弟弟又小,所以一直就是我在长青哥和林子哥根子哥的帮衬下,送菜卖菜来来往往。”

“我说这些是要告诉冬儿姑娘,我跟你不同。你出身书香世家,父亲名声在外,乃是久居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而我家中贫寒,男丁不多,虽是女儿身也没得那许多规矩安稳地做个小家碧玉。但是我虽然出外多些见人多些,却也知礼守礼,这些年也未听闻传出过什么蜚语流言。”

丁冬儿见她伶牙俐齿噼里啪啦地说了许多,竟没有自己插话的机会,不由得急恼,抽个空子冷哼一声道:“我依理来访,自问话语间已颇多顾忌,并未说些刻薄尖酸之语,秋萤何故反应如此之大?莫非是空穴来风有其根源?恼羞成怒急于辩解?”

这次还没容得秋萤说话,灌木丛哗啦啦一阵子响,郝世进蹿了出来,气白着脸道:“你放屁!”

秋萤和丁冬儿都愣在了当场,秋萤没想到他藏得好好的忽然蹦了出来,丁冬儿则是脸色由红转白,怒声道:“你…你果然在她这里…你们好啊,青天白日,钻进青山密林,还敢说没有暧昧?”

秋萤握紧手中折断的半截小树枝,真想就这么抽过去。此时忽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住口!”

秋萤望向来人,登时泪凝于睫,委屈喊道:“长青哥!”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爱丽丝:你要见的长青哥,来了…

46.情敌见面(中)

柳长青长衫上略染灰尘,秋萤向草屋那里一望,林子正去拴马。秋萤顾不得别的,先迎上了两步,关切道:“长青哥,你骑马赶回?是有事吗?”

柳长青面色有些冷峻,转向秋萤的时候勉力调整得温和一些,答道:“你这次随我去了京城,我怕叔叔婶子责怪你,放心不下,处理完学堂的事情,就赶回来领罪了。”

秋萤低头一笑,抬头时眼波流转,得意道:“我现下也大了,爹爹不轻易说我啦。娘那里你还担心什么?她才抗不过我胡搅蛮缠呢?再说了,我是跟长青哥出去,还跟着姐夫,他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左右不过是说我该先和他们商量一声罢了。昨天他们就一起去了姥姥家的庄子了,要将林子哥和根子哥的户籍迁过来,这些年处着就跟家人一样,爹爹问过他们的意思,已决定要收了他们做义子了。”

柳长青点点头,然后走前两步,先跟郝世进打招呼道:“世进自京里回来了?”

郝世进也走过来两步应道:“正是,多年不见了,长青。”

丁冬儿礼数甚是周全,缓缓行到世进身边,微微福了一福。

柳长青却将身子半侧,不受她这礼。转而对着郝世进道:“这位是?”

郝世进瞅冬儿一眼,介绍道:“是我恩师之女,丁冬儿。”

柳长青点点头,转向丁冬儿的方向,眼却并不瞧她,嘴上问道:“丁姑娘,不知秋萤哪里得罪了你?适才姑娘一番话,是有凭有据严词质问?还是信口胡说毁人清誉?秋萤自小与我定了亲,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我既然听到了,自然不能不理。还请姑娘给个交代。”

丁冬儿拿眼去瞧郝世进,郝世进却偏转过头不睬她。丁冬儿只得自己回话道:“我与世进也定了亲,自然也是关心他的。刚才秋萤才从林子里出来,与我说了没见过世进,转眼世进就从林子里跳了出来,我问一句难道有错了?”

“丁姑娘那是问么?是质问吧?是以为猜到了什么而大兴问罪之师?”柳长青淡淡道。

丁冬儿冷静了一下,回道:“自古男女授受不亲,此乃大防。他们私自相会,份属不当。世进既然与我定了亲,我问上一问也属平常。倒是你,既然秋萤与你定了亲,你为何不看好了她?却纵容她与其他男子私会?你自己不闻不问,是真的心胸宽广还是习以为常?”

秋萤气急待要出声,被长青伸手制止了。长青仍旧淡淡道:“丁姑娘言辞犀利,似乎句句在理。那我倒要问一下姑娘,你又为何私会男子?”

“你…放肆!我…哪有?!”丁冬儿急白了脸。

柳长青仍旧淡淡道:“莫非丁姑娘认为在下不是男子?”

丁冬儿登时缓了面色,嗤笑道:“你说我私会男子,是说你自己?胡扯,有这些人在,哪里是私?会是会了,乃是巧遇。”

柳长青笑道:“不错。那请问丁姑娘,你又怎知秋萤与世进见面是私会不是巧遇?有怎知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再者,他们自小相识,就算是没有其他人在场,遇到了寒暄两句,又能如何?乡下不比城里,假若女子个个出不得门见不得人,那么谁去田里劳作?就算是操持家务,做饭还要买菜呢?难道要规定卖菜的都是女的?”

见丁冬儿不语,柳长青看秋萤一眼,再次诚恳道:“我与秋萤自小一起,深知她的秉性,信赖她的为人。丁姑娘之所以诸多顾虑猜忌,无非是既不信赖世进,又不信赖自己而已。”

丁冬儿闻言花容惨淡,凄然道:“你说的不错。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只是我想告诫你一句,落花无意随流水,流水有心护落花。如今秋萤尚未及笄,又有谁能笃定她花落谁家。”

柳长青淡淡一笑,看秋萤一眼,不语。

丁冬儿看向秋萤,咬牙直白道:“秋萤,我有说错么?你难道不知道世进他喜欢你?就算你不喜欢他,可与他多见一次,他便多惦念你一分,你觉得这样也无所谓么?你的长青哥哥如此信赖你,护着你,你难道就没有多考虑一下他的心情么?我或许是反应过度了一些,但易地而处,假若有个品貌出众的女子一直对你长青哥哥思之切切念念不忘,你撞见他与之语笑嫣嫣,相谈甚欢,你会毫无所觉浑不在意么?”

秋萤将眼在柳长青与郝世进之间接连转上了几圈,若有所思。

丁冬儿脸颊一阵红一阵白,继续说道:“话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就算我想瞒只怕也瞒不住,世进也会统统都说了。其实,我与世进虽然在长辈的首肯之下定了亲也过了礼,世进却一直不同意,最后见扭转不了局面,竟然愤而出走,离京回了铜锣湾。”

丁冬儿眼中含泪,转向郝世进道:“世进,你这么一闹,众人皆知丁充之女被人拒亲,定亲对象一走了之。你要我如何在京城做人?当初长辈议及亲事,你若抵死不从,或者是早早地离京出走,我也不必自取其辱。如今事已闹开,多说无益,我之所以离京前来寻你,并非是要逼你回京,乃是前来讨个说法。你若果真不愿意,好生与你父兄谈谈,叫他们前去退亲吧。退亲虽不光彩,但也不是没有这事儿,我父亲并非是那种不讲道理的老顽固,你是他素来心爱的弟子,他不至于难为你,总会同意的。从今之后,你娶我嫁,各不相干。也算是给这场闹剧好生谢幕。”

郝世进注目于她,一时无话。

跟随丁冬儿前来的丫鬟此时快步走了过来,却是向着秋萤说道:“秋萤小姐,刚才宛如小姐来过,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她将炭翁爷爷和两位哥哥唤去了家中用饭,说是知道这边客多恐饭菜不够,还说让你好生招待客人。”

丁冬儿插话道:“暖暖,你没与人家说我们不会叨扰,说会儿子话就会离开的么?”

那叫暖暖的小丫鬟说道:“小姐,我说了的。但宛如小姐说,赶话无好话,事要缓缓办。还说日已当午正是饭时,菜虽不是什么罕见之物,但好在新鲜,除非你是嫌弃吃不惯,否则定要你留下尝尝。”

秋萤连忙道:“二姐说的对,来者是客,岂可到了饭时过门不入?那就是我们招待不周。我们回去草屋,边吃边谈吧。冬儿姑娘,请。”

冬儿似乎是琢磨了一下宛如的话,最后微微点头道:“如此就叨扰秋萤妹妹了。”

几人回到草屋,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秋萤作为东道,动手在铁锅里放了调料,扔了两颗红枣,几粒干桂圆、几朵之前就晒干的蘑菇,柳长青帮着去取了酒,暖暖找出碗碟酒盅帮着摆好,又静静地退到了门旁。

秋萤见她的样子,知道叫她过来一起用饭,她也必是不肯。就起身拿了个竹篾小笸箩,去了院子里,将蒸熟的包子给她取了几个出来。

回到屋里,柳长青已经给郝世进满上了酒盅,秋萤取了果子酒出来,也给丁冬儿满了一杯。

冬儿心里愁苦,也不等招呼,端起一饮而尽,喝完之后才没有预料中的辛辣,挑眉诧异道:“这酒…怎的不辣?”

秋萤介绍道:“这虽也是酒,却是用山中的野果子酿的,乃是我和炭翁爷爷一起摸索了两年才做成的。只是微醺,略有酒气,口感酸甜略略有涩,放心喝吧,不会醉人的。”

丁冬儿转着酒杯,思索半晌道:“诗中曾提及,葡萄美酒夜光杯。西域的葡萄酒想来就是这种酸酸甜甜的滋味了。”她纤手抚摸着杯身细细瞧了,忽地展颜一笑道:“这杯子也是大有由来吧?”

秋萤面色微红,这一对白瓷酒盅比寻常酒盅略大些,白里微微透着一丝淡淡的青绿,面上用了绿釉勾出两片细长的柳叶,旁边一个黄色荧光的光点,却是萤火虫。不消细说,自然是代表着长青与秋萤。这乃是长青去岁上送给秋萤的生辰贺礼。

秋萤将这杯子的来历约略一提,丁冬儿羡慕道:“原来如此。秋萤妹妹对不住,我不曾与你们深交,适才的话确实是放肆了。你们彼此有意,他日定是一对神仙眷侣。倒是我的俗事,叫二位见笑了。”

柳长青与郝世进已经连碰了几次杯,秋萤连忙将林子收拾妥当且用刀片好的山鸡肉烫了些扔进锅里,连着一些菘菜心、菠菜、芫荽(香菜)、蘑菇,又忙着给众人调好蘸料。

丁冬儿也取过特制的长箸子帮忙烫菜,边感慨道:“山野夏初,茅屋果酒,有野味锅子,各色菜蔬,对二三知己,围炉叙话,真是诗意融融。我这别离饭吃的,也别有滋味了。”

丁冬儿又连饮了几杯,赧然对秋萤道:“妹子,你的果酒新鲜,我必会贪杯,不知你可心疼?”

秋萤笑道:“酒酿成了就是给人喝的,冬儿喜欢,多饮就是。”

丁冬儿也笑道:“山中真是自在,我今日算是明白了些爹爹素日的想法。妹子,等我和世进的事情办完了,我也想着必得离京一阵子,避避风头,不去听那些闲言碎语,原本想着南下游历一番,但考虑着父亲恐怕要忧心不会答应我远行。今日里我却找到了好去处,到那时,我再来你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不知道妹妹招待不招待?”

不等秋萤回答,自又笑道:“妹子若是不招待,我就自建个茅屋,日日去你家中买些菜蔬,与暖暖同住。呵呵,也是甚妙!”

秋萤抿唇一乐,看了郝世进一眼,忽然说道:“世进只是离京而已,为何你们都认为他是逃亲?说不定不是呢!”

然后她给郝世进的碟子里夹过去一些烫好的山菇,问道:“世进,你且说说,丁姑娘哪里不好?这亲,你是退,还是不退?”

47.情敌见面(下)

郝世进看看秋萤,又看了眼柳长青,他不用看也知道丁冬儿正眼巴巴地瞅着他等答案,一下子心里兵荒马乱起来。

退了?父兄那边都很看好这门亲事,京城那边也捂着消息暂没有外传,分明是希望他们可以瞒天过海再续前缘;不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忘不掉,一个比不过,人家这些年都是心心相印,自己又算得什么?

退了吧,若是退了,起码自己还有时间能等待,还有虚无的希望在缥缈,柳长青如此出色,万一将来飞黄腾达了三妻四妾待秋萤不好,自己还可以接走她。

可是若是无原因地就去退了,会生出怎样的蜚短流长,会不会耽误冬儿的终身大事,她又有什么错?

郝世进端着酒杯接着啜饮的时间,心思连转,犹疑不定。

丁冬儿不再注目于他,拿过盛放果酒的酒壶,自斟了一杯,忽然端起酒杯道:“世进,我们喝一杯,就此了断前缘,这亲事,退了吧。我想好了,我不嫁了。”

“小姐!”一直在门旁默默啃包子的暖暖忽然大声喊了一句,似乎是提醒她莫要意气用事。

柳长青与秋萤也是有些迷糊,不知道为何“千里追夫”的丁冬儿忽然改变了心意。

丁冬儿仍旧举着酒杯,眼中含泪,却稳着声音带着笑容道:“世进,你只需喝了杯中酒,亲事我来退。我会跟父亲说,是我不想嫁了。想我丁冬儿虽没有生在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世代书香,想来再寻一门好亲事也是不难的。”

丁冬儿忽然红透了脸,转头对着秋萤道:“秋萤妹妹,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将来嫁一个怎样的夫君。我是想过的,我要嫁就嫁爹爹那样的,虽然我娘早早过世了,他却一直当她在世一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十来年了,从没想过续弦再娶。我小的时候其实是很怕他给我找个后母的,但是他没有。等我大了,倒是希望他找个人好照顾陪伴他,我曾经试着向他询问过,他跟我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丁冬儿笑一下,问秋萤道:“妹子,你说我爹爹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