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皇上,你很好!”陆云冷冷一笑,负气而去。

  楚晔最近总是失神。早朝之时,他会看见朝澈笔挺的站在承天殿门口,客气而疏远的微笑着,说“愿社稷长安,家国常在。”眨眼间便被撕做了支离破碎的身体,浑身是血的躺在青云长道的白色砖块上,血四处流淌,触目惊心。

  批阅奏折之时,他会看见朝澈冰冷的质问他:“这抢来的皇位,你坐得可还舒服?”夜半人静之时,他或感觉朝澈躺在他身旁,像是过了一场激烈的□,慵懒的缩在他怀里说“以后咱们第一个孩子一定要是男孩,哥哥好疼妹妹,做姐姐太累。”或感觉朝澈阴冷的站在他床榻边,一言不发的望着他,然后慢慢落下血泪来。

  他偶尔也会梦见昔日母亲含泪喊冤,也会梦见父亲掉落在地的头颅。

  所有的记忆就像无数的针,日日夜夜在他血液里扎下然后翻搅。

  楚晔眼下青影日益沉重,再也掩饰不住。

  后位悬空,朝堂之上的争斗愈演愈烈,楚晔觉得,自己不能再耽于往昔,太医为他诊脉之后道他是心病。有宦官进谗言说是宫中怨气过重,应请法师来驱除邪灵。

  楚晔望着坤容殿的方向,准了这个提议。

  法师入宫的那日鹅毛大雪纷纷而下,楚晔独坐寝殿之中,大门之外,法师们呢喃的声音缓缓传入门内,他扶头笑了笑只觉自己真是荒唐。

  忽然,一阵银铃之声蓦地传入他的耳朵,楚晔一挑眉望向凭空出现的白衣女子。她轻声道:“我叫白鬼,来取走你心中的妖魔之物。不过今日我是被门外的道士召唤而来,你若不愿让我拿走,我可以离开。”

  楚晔不甚在意的笑道:“若你有这本事,便拿走试试。”

  她摸出袖中的毛笔,在空中勾勒了几笔,空中恍然出现了朝澈的身影。楚晔浑身一僵,望着那道影子恍然失神,白鬼冷漠的将朝澈收入囊中,轻声道:“你的鬼,我收走了。”

  “站住!”

  他慌乱起身,白鬼的身影如来时那般倏地消失在了空中。

  门外道士们做法的声音一顿,宦官轻轻敲了敲门,小心的问道:“皇上?”

  楚晔脑中微微有些抽痛,他揉了揉眉心,背后仿似有个女子关心的帮他揉了揉额头,道:“你怎么比我那皇弟还要疲累?你歇歇,我去给你熬粥。”言罢,她拉开寝殿的门,缓步走了出去。

  “朝澈……”

  太监推开殿门不安的望着皇帝:“皇上,可还要让法师们继续?”

  幻影般的女子会回过头看他,外面白茫茫的光亮之中,他竟看不清她的模样了。他眯起眼欲要将她看个仔细,哪想却恍然发现自己怎么也忆不起她的面容。

  末章

  朝澈似乎真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不管是清醒时还是梦中,都不见了她的音容。

  楚晔却比之前更容易失神,眼中的感情越来越少,心绪沉淀下来之后,空洞与木然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浮现。

  又是一年立春,楚晔走过承天殿下的青云长道,清晨时分,天边朝霞灿烂,楚晔抬头仰望八十一级阶梯上的承天殿,晃眼间仿似有个身着一袭红色宫衣的女子站在台阶之上,神色傲慢的打量着他。

  楚晔一怔。

  耳边恍似有人在大叫道:“有刺客!护驾!”许多人一拥而上要将他拽走,楚晔奋力推开四周的人,只是定定的望着那女子,一步一步往长阶那方走去。

  四周的声音仿似都变得极远,他越来越清楚的看见了女子的面容。像初升的朝阳一般,骄傲不减的脸,她勾唇笑了笑:“你便是才回京城承袭了王位的晋王楚晔?”

  他抿唇微笑,一如三年前他们的初遇,只不过那时他心底压抑的是血恨,而现在眉眼之中藏的皆是细碎而温暖的光。

  哀伤得使人声音颤抖:“朝阳公主,久仰大名。”

  一把利刃穿胸而过,塞北大将军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皇上,莫怪微臣狠心,自来狡兔死走狗烹,你既不肯立云儿为后,让臣不得不胡乱猜测……”

  楚晔像没感觉到疼痛一样,他笑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漫天日光仿似倾泻而下,浸染了他眼前的一切,唯有那个女子的身影格外的清晰。

  他又向前踏了两步,力气随着血液流逝掉,他腿一软,摔倒在地。他仰起头努力的想要再看一眼朝澈的模样,而她只是遥遥的望着他而后一拂广袖,转身离去。

  染了血的手指触摸到了最底层的阶梯之上,僵冷在那里,以一个求而不得的姿势完结了生命。

  若是有人记得,楚晔死去的这个地方正好在当时朝澈尸首的身旁,他手放的那个位置也恰恰是当初朝澈手最后触碰的位置。

  夕阳西下,春燕双飞而过,不知多年前曾有一对丽人在此立过无人知晓的誓言。

  “我只嫁一生一人。”

  “我许你这一生。”

  鬼兄(上)

  【1】

  下班的时候胡露在公司楼下瞅见一个美丽纤细的少年。

  他一身古装打扮,身披白色绒毛大麾,穿着鲜红的衣裳,脚踏青花布履,一头长至腰间的青丝,头顶两个小小的耳朵,还戴了一副红色美瞳,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打量。

  胡露想,这是哪个剧组落下的演员?大热天的穿这么多,讨生活真是不容易啊。

  第二天上班,胡露看见那少年还站在那处,一动不动的望着对面大楼墙上的大屏幕。下班的时候胡露少年还站在那儿,她听说,这孩子从今早到现在就没挪过地方。

  经过一天的暴晒,他的脸颊火灼一般的红,像是被晒伤了皮肤。美丽的面庞一直仰望着对面的屏幕,表情却有些茫然失落,看起来很是可怜。

  他在到底看什么……

  胡露正猜测着,忽见一个小姑娘捧了杯凉茶过去。姑娘娇滴滴的说:“你要不要到阴凉的地方……”

  “离我远点!愚蠢的人类!”

  他一开口,极度的不满和不耐便冲了出来,像是隐忍了许久终于被人点燃了一样。四周围观的人都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一抖,小姑娘也怔住了。

  见面前的人没走,少年毫不客气的一把抢过姑娘手中的凉茶,“咕噜咕噜”两口喝干了,又把空杯子蛮横的赛到姑娘手里,他傲慢的扬起下巴,被晒得通红的脸摆出不屑的表情:“给你个伺候的机会,退下吧!

  “啧啧……”胡露暗自咋舌,将同情收了回去。

  周五傍晚的时候下了场暴雨,路上行人脚步匆匆,没有人再停下脚步来关心少年一眼。

  胡露加了晚班,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看见一身华丽的少年孤零零的站在雨里,路灯衬得他面色青白,嘴唇发紫。胡露盯了那个带着莫名沮丧的孤单身影许久。她一声轻叹,心软的从包里摸出了两把伞,撑出太阳伞给自己打着,又撑起雨伞,走到少年身边。

  耷拉着脑袋的少年听见有脚步声走近,他猛的抬头,眼中带着轻视与敌意。

  胡露一言不发的将伞放到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又默默走开。

  “哼。”少年一声冷哼,“我会用你们这些弱小人类的东西么。”

  走了几步的胡露听得他这声嫌弃,心想着自己应该回去把伞捡回来,她可没大方得随便把自己的东西扔给一个根本就不需要的人。哪想她一扭头,正好瞅见少年弯腰捡起伞遮住雨后长舒口气的表情。

  少年看见胡露回头,眼中还带着好笑的神色,顿时微微红了耳根,恼羞成怒道:“我大发慈悲的用了你乞求我用的东西,还不谢恩!”

  胡露低声嘟囔:“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她也懒得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计较,转身往公交车站走去。

  下了车步行回家,胡露听见身后有个如影随形的脚步声,她心里害怕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自家楼下,明亮的灯光给了她一点勇气,她猛的转过身去,却没看见一人。

  胡露心头一舒,随即又高高的提了起来,方才明明是有脚步声的,如果没有人,那是……

  忽然一个有些喘气的声音在她身旁问道:“你终于肯停下了么?”

  “啊!”胡露扔了伞捂着耳朵惊声尖叫,“你别杀我!我……我我我心地善良,福泽深厚,上头有人,杀了我会遭天谴、谴的!”

  “啊,是吗,那我试试天谴是怎么个谴法。”

  胡露讶异的瞪大了眼,可她一瞅见这个藐视天道的“鬼”的模样,顿时抽了嘴角。她咬了咬牙,忍下被戏耍之后的怒火,恨恨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来者正是胡露公司楼下的红衣少年,他扬了扬下巴道:“我从不欠人情,还你的伞。”

  胡露怔愣了一会儿:“你……一直从公司追着公交车来的?”从公司到她家好歹也有六站路的距离。

  少年怒道:“那方盒子是个什么玩意儿,跑得倒快,追得大爷想卸了它。你这丫头一路还没命的跑,累得爷更想卸了你。”

  胡露默了默,心想这小子拍古装戏拍疯了吧,她撇了撇嘴道:“伞你拿去用吧,不用还我了。”她顿了顿有些迟疑道,“你这个年纪……不管和家里有什么矛盾,还是应该回家去解决。”

  “家人都死了。”少年毫不在意道,“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找哥哥。”

  胡露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桀骜不驯的少年竟然有个凄凉的家世。她还在愣神,少年将伞往前一推递给胡露:“拿去,我不爱欠别人东西。”

  明明有人送给他伞他那么高兴的……胡露撇了撇嘴,接过伞,转身上楼。

  少年默默的蹲下身子,坐在台阶上,神色有些茫然的望着茫茫雨幕。胡露在楼道转弯处情不自禁的回了个头,看见了他湿哒哒的背影,头顶上那两个道具小耳朵丧气的耷拉着,看起来无比可怜。胡露微微一心软,鬼使神差般开了口:“如果……你没地方去,可以到……”

  她话音未落,只见少年利落的起身,几大步跨到她身边,睁着亮铮铮的眼望她:“到你家去,带路啊。”

  胡露抽着脸干笑:“呵呵,你还真是自觉呐。”

  “嗯,我自然是聪明绝顶的。”

  【2】

  胡露泡了两碗泡面放到桌上道:“将就着吃吧。”

  少年夹起面条很是诧异的打量了一会儿:“这怎么像条线虫?”胡露一口面呛了出来,顿时没了食欲。少年迟疑着尝了一口,突然,他眼睛一亮,二话没说,两三口便将泡面吃了个干净。

  喝干了汤,他捧着空碗,睁大眼望着胡露:“再来一碗。”

  胡露无语的望着他:“你到底是有多饿?”她转念一想,这孩子有三天没有进食,还能活着追着公交车跑六站路,已经算是个奇迹了。少年脸颊微微一红,倏尔又摆出傲慢的神色来:“哼,给你一个伺候我的机会,还不快去。”

  “你这小鬼就不会好好说话么。”胡露嘟囔了两句,仍是心善的给他又泡了碗面。少年捧着第二碗面幸福得咧嘴笑了,连带着头上的耳朵也高兴的动了动。

  等等……耳朵动了?

  胡露眨巴着眼,忍不住好奇,一爪子掐上了少年头顶的耳朵,这一瞬,她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毛茸茸的,又软又暖,居然是真的耳朵哎……但,如果这耳朵是真的……

  胡露倒抽一口冷气,少年含着面,嘟着嘴奇怪的抬头望她,胡露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他红色的眼——这货根本没戴美瞳!

  她心底发寒,连连倒退,最后脚一软,径直摔倒在地。她浑身都在抖:“你你,你是是……妖妖妖……”

  少年想了想这两天在对面大楼的大屏幕上看见的东西,接口道:“切克闹。”

  胡露两眼一翻白,生生背过气去,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少年喝干净最后一口面汤,把躺在地上的胡露打量了一会儿,道:“看在你做的东西还不错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的让你伺候我一段时间吧。”他十分感慨的摇头叹息,“对愚蠢的人类如此仁慈,我真是太善良了。”

  胡露醒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而自己横尸一般躺在地板上睡了一晚,腰和肩疼得像快断了一般。胡露敲了敲脑袋,严重怀疑昨天自己是不是被人下了药,居然会撞见妖怪。她扶额笑了笑,站起身来。

  “醒了?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