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猎场北部的行宫虽比不得皇宫那般极致奢毕,却也巍峨宏伟。
第一日路途劳顿,并未安排实质性的狩猎活动。一行人各自回行宫或营帐休息。
晚饭过后,傅筹见漫夭一直心神不定,便说要陪她出去走走,谁知刚出门没几步,恰逢太子来访。
太子道:“看来本太子来的不是时候,将军和公主这是准备去往何处?
傅筹行礼笑道:“见过太子!微臣正打算陪夫人出来散散心,不知太子来找微臣,有何吩咐?”
太子抬手,说了声“免祀”看了眼漫夭,复又笑道:“天下皆知,将军骑术精湛,射石饮羽,本太子特来讨教一二,不知将军”“此刻可方便?
傅筹微微犹豫,挑了挑眉,方道:“太子言重,愧煞微臣!”说罢转身对漫夭温柔嘱咐道:“容乐,你自已随便走走,别往猎场那边去。天就要黑了,你别走远,记得早点回来。”
漫夭淡笑着点头,朝太子微行一礼,便独自出了行宫。
猎场周围,十步一守卫,走到哪里都有人行礼。她心中烦乱,就想找个清静之地一个人待上一会儿。
日头早落西山,天地一片苍茫暮色。她绕过行宫,往地势高一点的地方走去。越是山路陡峭,行走不易,她越是攀行,连轻功也不想用。上到一个平坦之地,她才顿住步子,四下望了望,这里地方不大,虽已是秋天,但仍有碧草如茵,草地一侧,有大片的蒲公英,有的还开着黄色的花朵,有的花已调零,结成白色的冠毛绒球口风一吹,便四散飘飞,在空中摇曳。
她张开五指,纯白花伞般的一片绒毛便落在她的手心,那样的美丽,却又那般不起眼。她看着看着就愣了神恍惚想起前世里谁曾经说过,蒲公英的花语:停不了的爱。
她抬眼望天,天空灰蒙蒙的,如笼了一层灰色的迷雾,看不真切。那群蒲公英的旁边有一块高高的大岩石,似是平整,岩石一侧一棵硕大的枫村,衬枝延伸而出,几乎挡了岩石的一半。而苍灰色的岩石之上,浓密的枫叶半红不红,似青非青。
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处在模模糊糊分瓣不清的状态,让你极力想看透,却怎么也看不透,分不清。
她顺着岩石一旁的石阶缓缓踏了上去,忽然间愣住口
她以为这样偏僻安静的地方应该没有人,原来还有人和她一样,不喜欢那样的热闹,只想躲个清静。
枫叶笼罩的岩石之上,一个白衣男子枕着自已的手臂,斜卧着半个身子,一只腿微微曲起,衣摆滑下,铺开一片在岩石。
男子闭着眼睛,依旧能看出眉宇间浅浅的倦色。
漫夭自嘲一笑,怎会这般巧合,她特意走远一些,却偏偏寻到了这样一个地方,遇到这个她最不愿面对的人。
她直觉地转身,就如同上一回在漫香闹那般选离。但她脚步还未动,身后已有倦懒的声音传来:“民然来了,何必这么急着走。”
她身形微僵,却是淡笑着转身,疏漠有礼道:“抱歉,打扰了离王休息。
宗政无忧缓缓睁开眼,凤眸微微眯起,语气微冷带嘲,道:“你就一定要把称呼叫得那么仔细?”
漫夭淡淡一笑,道:“辛坏可废,规矩,总还是要遵守的。”
宗政无忧勾了一边唇角,邪肆的眸子却无半点笑意,只含着几分嘲讽,他盯着她的眼睛,片刻后,忽然问道:“你,希望谁活着?”
漫夭身躯一震,这个问题问得这样直白,像是一把利刃直切入腹,令人肝肠欲断。
她希望谁活着?她也这样问过自己。
“怎么,不敢回答吗?”宗政无忧的目光死死盯住她,像是要将她看穿般的犀利。
漫夭笑意微凉,顿了顿,才幽幽开口:“我希望谁活着谁就能活着吗?这个世界,在仇恨和皇权面前,女人的希望,从来都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
那些被世人所传诵的伟大的爱情,被天下人所唾弃的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到了她这里,什么都不是!一个女人,在一段刻骨铭心的仇恨之中,在一场盛大的政治漩涡中,其实是那样的微不足道,那样的率微而渺小!
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牵系着万千条性命,傅筹多年的忍辱负重,能答应不利用她去害宗政无忧已经是天大的不易,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出这样的承诺,而这个承诺对于他原定的计戈又会有多少影响?她无从知晓。而宗政无忧,她更没有权利去要求他什么,站在他的立场,他有贵任在最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捍卫皇权,保护自己的亲人,尽管他对临天皇有着解不开的心结,但那毕竟是对他百般纵容宠爱的父亲,也是他母亲用幸福成就来的江山,他可以拒不接受,但却不能任他人掠夺。
宗政无忧微怔,道:“我只问你心里的想法。”
漫夭垂眸,看着岩石下随风飘飞的蒲公英,眼光空茫,道:“既然改变不了,那么,我的想法,重要吗?”如果可以,她想让他们都活着,可以吗?她心念一转,忽然抬头,道:“如果你赢了,能不能放他一马,不要赶尽杀绝。他,这么多年来””,活得很苦。他不应该死在你的手里!”他们是兄弟啊!怎么能相互残杀?
宗政无忧深邃的瞳眸之中闪过一抹痛色,他倏地一跃而起,一把抓了她的肩,邪肆如魔的眸子突然燃起怒焰。他浓眉紧皱,狠狠盯住她,沉声道:“你在求我?为了他,你竟然开口求我!他在你心里,已经那么重要了?重要到你可以为他而放下你的骄傲?”
漫夭肩膀被他捏得生疼,她昂着下巴,满眼倔强,道:“是你让我说的”,
宗政无忧看着她的眼,一直看着,最后轻轻地笑了起来,眼底怒气与自嘲交织,还有那不易被发觉的伤痛。是,是他自找的!他怎么能奢望在她心里,他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漫夭回望着他的眼,心被抽得阵阵发疼,她说:“如果你输了,我也会向他”,“!
“不必!!”宗政无忧断然截。”道:“本王不会输!即便是输了,我也无需你替我求情!”
“你…”他就是这样骄傲自负,漫夭一个字还没说完,宗政无忧猛地低下头狠狠攫住她的唇,惩罚般地一口咬破那娇嫩的肌肤,再将那漫出的血腥气连同他的绝望一起椽进她的口中。
漫夭完全没料到他有些一着,不禁闷闷地痛呼出声。
宗政无忧放开她,胸口不住地起伏。他冷冷问道:“痛?我每天都比这痛上千倍不止,一年多的惩罚还不够?到底还要怎样才够?我利用你一次,你便这般恨我,他利用你那许多次,你却能原谅他接受他,与他夜夜司床共枕,为什么?!”他声音痛怒不解,仿佛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有着隐约的无助和迷茫。他以情感为诱饵,那初衷是利用不错,可是在利用的时候,他对她所表达的情感,全部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那还算是利用吗?
漫夭眸光一痛,却是强自笑着说道:“你问我为什么?你不明白吗?”因为爱,所以才无法接受伤害。又因为不爱,所以没有原谅或不原谅,接受或不接受。她又道:“我嫁给将军,不是为了惩罚你,更不是为了等待你的忤悔,我只是单纯的想离开你,仅此而已。你不必再为我做什么,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无可挽回。”最后这句话,她不只是对他说,她也是在对自己说。尽管心痛如绞,但她还是要告诉自己,既然已经没了希望,为什么还要惦记?
宗政无忧手上的力度大得似是恨不能卸下她的两条胳膊,他的愤怒,他的痛苦,他的绝望,在这暗黑下来的天色中随着初秋微凉的空气紧紧笼罩在她的周身,缓缓渗入血脉,如一只无形的手,紧攥住她的心,让她透不过气耗
他蓦地松开她,脸色惨然泛白,退出几步,一手抚上胸口,一转身便咳出一口血,漫在口中他没吐出来。他背对着她,无比自嘲,惨笑道:“原来,一直都是本王…自作多情。”如果不是惩罚,那就意味着他早已丧失了机会。他其实很想问她,她真的曾经对他付出过感情吗?如果有,那为什么连一点点弥补的机会都不肯给他,要这般决绝。如果她只单纯的想要离开他,那只能说明,在那伤害过后,他在她心里,连恨都没留下。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可说的?身后人在沉默,他不再多看她一眼,飞身掠下岩石,甩袖扬长而去。
她孤立在这方岩石之上,看着他疾掠而去的背影,那样萧瑟孤单。眼角处似有湿意漫出,她连忙昂起头,就让那苦涩倒流,湮没她的五脏六腑。她不要他为她动摇,就让他心无旁骛,狠下心来,不必顾虑她是否会遭鱼池之殃。这样对他们才算公平。她只希望,他们分出胜负的那一日,能顾念手足之情,为对方留一条生路。
漫夭下了山坡,走到一个拐弯处,一把铎利的剑,突然横在她面前。执剑的女子眼中荡着无法掩饰的浓烈的恨意,似是恨不能立刻将她碎尸万段。
漫夭镇定地望着那个女子,淡淡问道:“香夫人这是何意?!”
痕香怒瞪着她,冷声质问道:“你又背着他私会男人!你究竟将他的颜面置于何地?你又有何德何能,竟能让他为你,甘冒风险,不计后果的改变计或?如果可以,我真想杀了你,以断他心念!”
没有惊诧,漫夭自然知道痕香所指的他是谁,从成亲那日,她就已经看出了一点痕香对傅筹的心思。也许她说得对,她何德何能呢?看来她所料不差,他们原定的计戈,真的是以她为筹码来对付宗政无忧!傅筹为了兑现他的承诺,临时改变策略,姒该高兴的,为什么心里头这般酸楚莫名?
她用手拨开挡在面前的痕香的剑,那剑便就势在她手上划开一道口子,她恍如未觉,不理会身后之人的怒气和憎恨,径直离开。
“容乐,你的手怎么了?“回到行宫,太子已经走了,傅筹迎上来,见她指尖滴着血,一路落下斑斑血印,不由心惊,紧张询问。
漫夭随意笑道:“没什么,不小心擦伤了而已。你不必担心。”
傅筹皱眉,将她安置到椅子上,命人拿了伤药,执起她的手,擦掉血迹,掌心处露出一道深深的剑痕。傅筹面色遽沉,温和的眸子顿时阴郁,却是不动神色地仔细为她包扎好伤口,然后嘱咐她好好休息,便作势要出门口
漫夭却从身后拉住他的手,傅筹顿了一顿,回头望她,她说:“别去。她是为你好!人活在世上,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不容易,不要随意去伤害,尽管她所做之事,非你本意。”
傅筹眸光一闪,回身楼住她,无限爱恰。漫夭静静靠在他胸前,一动也不动。沉默片刻,她问道:“如果你赢了,你会怎么做?”
傅筹微微一僵,继而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
漫夭苍凉一笑,又是她的希望,她的希望有什么用?鉴于宗政无忧的反应,她没有做出回答。只说了句:“他是你的兄弟。“
“我没有兄弟。他是我仇人的儿子。”傅筹截。”语气已沉。那也是他最大的情敌,不只得了她的身,还得了她的心。
漫夭知道再说什么也是无用,只轻轻一叹,道:“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倘若你输了,天上地下,我都陪着你去。”
傅筹身躯一震,没有立即答话,过了一会儿,方问:“如果他输了,天上地下,你也都陪着他去,是不是?!”
漫夭闭上眼睛,脸庞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不语。
接下来的几日,每日白日狩猎,晚上一边烤着众人猎回来的野味,一边看笙歌艳舞,表面看起来平静得仿佛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直到第六日,一行人狩猎归来,拿着手中的战利品,一如第一日狩猎那般兴奋。
临天皇和启云帝对他们大加赞叹了一番,此次秋猎,除两国帝王及女眷之外,只有宗政无忧和傅筹还不曾进过猎场。其他人多多少少也能拿个一两样猎物回来,也有人怕遇到狼群,不敢入深林,只在周围打只野兔之类的小动物。毕竟是原始森林,林中野兽,非人工饲养,武艺不够高,必然有许多的危险性。太子望了眼傅筹,对着下首位置上斜坐着面无表情的宗政无忧,笑道:“七皇弟骑术箭术都甚好,为何这几日干坐在这里,不去一展身手,猎个痛快?听闻傅将军猎术也极好,不妨你们来比一场,看看谁更胜一筹?父皇以为如何?”
临天皇掀了掀眼皮,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宗政无忧,只见他神情倦懒,根本毫无入猎场的意思,不由皱了皱眉头,也没给予回应。
傅筹则是毫不避讳地握着漫夭的手,时她温柔笑道:“容乐喜欢什么?我这就去为你猎来。”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见。那般轻松随意的话语,似乎与离王比狩猎根本不在话下,而是根据他妻子的喜好,想猎什么便都是手到擒来般的毫不费事。那带着无限宠溺的口气,令宗政无忧听来极度刺耳。
漫夭淡淡笑道:“将军随意,什么都好。”她只是随口答了一句,别人听着就不是那么回事。
太子立刻笑道:“将军与公主果然是伉俪情深,夫唱妇随口瞧,公主的言下之意,不管将军猎了些什么,只要是将军出的手,公主自然都是喜欢的。将军,就冲公主这句话,你也得多卖些力气,猎些好东西回来送给公主,才不枉公主一片深情。”
傅筹笑道:“太子所言极是!容乐,待我这就去为你猎来,你在这里稍等片刻。”说罢便瞅了一眼对面的宗政无忧,只见宗政无忧重重捏了把身下的座椅扶手,手上青筋毕现,他眸光沉郁,冷哼一声,什么也不说,先倭筹一步离席,翻身上马,一把拿过侍卫递过来的箭袋,双腿一夹马腹,扬鞭“驾”的一声,那马吃痛扬蹄,便如飞一般的向猎场疾奔而去。
傅筹这才放开漫夭的手,不紧不慢地起身,同样翻身上马的动作,马疾驰而去的瞬间,他面上的温和笑意褪了下去。
临天皇对一旁的向统领使了个眼色,向统领连忙命一队禁卫军随后跟了上去。
宗政无忧双眉紧锁,心中翻涌难定,他猛力挥鞭,身下的马更是飞速直奔密林深处。
一路上猎物稀少,有的也只是野鸡野兔之类,他根本不屑于看一眼。进了密林之中,隐隐闻到有一种浅淡到几不可闻,仿佛大自然的清香气息随风飘来,他脸色一变,立刻屏住呼吸,眼神顿时锭利无比,动作迅速地抽了一根箭搭弦拉弓,只听“嗖”的一声,箭破长空,隐在百米之外一颗树上的碧青色人影连哼一声也没来得及便滚落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一箭,正中心脏,分毫不差。
他冷笑一声,继续策马狂奔,一路上留下深深的马蹄印。不知不觉到了一处猎场边围,除了每走一段便会出现的潜伏在村上的人,他没遇到任何值得他出手的猎物。边围的一方,围栏似是遭人破坏,已然倒塌,难怪林中没有猎物!看来是特意为他而准备的,他侧要看看,等待他的究竟是怎样的布局?
驱马越过围栏,再往前数百米,密林的尽头,竟是一处悬崖的关…
他勒紧缰绳,扫一眼前方的树木屏障,再看一眼旁边很不起眼的村桩,不屑的勾起唇角,打马从侧方绕过,停在衬木屏障的背后,悬崖边,等着身后人的到来。
傅筹沿着一路的马蹄印,还有死尸的痕迹也来到了此处,他亦是看了树木屏障眼光微闪,从另一侧绕过,在悬崖边停住,与宗政无忧相隔十丈之余的距离,遥遥相对。
宗政无忧冷冷道:“本王以为将军还算是个人物,想不到竟如此卑鄙,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那些迷香是不同于寻常之药,遇风而散,于空气中无所不在,让人防不胜防,他起初分神,是吸入了一点,但对他来说,并无多大的妨碍。
傅筹温和而笑,却颇带嘲讽之意,道:“本将不懂离王之意。本将这一路行来,见路上猎物全无,倒有尸体数具,莫不是离王寻不到猎物,欲拿人来充数?”这么广阔的林子,竟然连一个像样点的野兽都见不到,怎么都让人觉得怪异。
宗政无忧冷笑道:“本王正想问问将军,林中的猎物何在?本王已经到了此处,你不妨叫人都放出来。”
傅筹双眉微皱,道:“猎物何在,本将如何知晓?倒是离王一路留下马蹄印和死尸了本将至此,意欲何为?!”
宗政无忧冷哼一声,“本王没空跟你啰嗦,也不喜拐弯抹角。既无猎物,那你我就真章相见。”宗政无忧不待话落音,迅即出手,三箭一同搭弦,弓拉弦满。
傅筹眸子闪过一抹阴根,本就是处在高度警备的状态,反应自然灵敏,一见对方有动作,便立刻出手,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六箭相对,时准的皆是对方的咽喉和心脏。
宗政无忧凤眸半眯,邪妄的眸子如地狱冰潭,欲将对方吞噬般的决然。已满的弓弦再度被拉动半分,只要稍微松上一松,那箭势必如破竹,直奔对方咽喉而去。
傅筹冷啃的眉眼终于不再温和,心中眼中满满的都是仇恨的烈焰,仿佛要将对方焚烧殆尽。他手中之弦已拉到极致,泛着青白的手指随时准备张开。
四周静谧,杀机顿起。连秋风都染上冬日的凛然寒意。
红颜白发痛千般 第六十八章
猎场与行宫之间的空阔场地,众人在激烈讨论着离王与卫国大将军此刻必然十分勇猛,必定已捕获多少多少凶猛的猎物,更有甚者,竟私下里打起赌来,赌他们二人谁胜谁负?
漫夭双眉微蹙,眼睛忽然莫名的跳了起来,心里渐渐感到不安。她抬头看了看变得阴郁的天空,他们进去有半个多时辰了,为何还不见出来?
天际浮云拢聚,渐渐发鸟,似有暴雨之兆。
临天皇坐了一会儿,忽觉胸闷头晕,休力有些不支。这是最近一段时日常有的事,御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连妃见他脸色不好,连忙贴上去,问道:“陛下可是累了?臣妾扶您回行宫休息吧?”
临天皇想了想,对启云帝歉意道:“朕先失陪了!”
启云帝儒雅笑道:“临天皇请随意!!”
临天皇又对向统领吩咐道:“无忧回来,让他来见朕。”说罢扶着连妃的手,朝行宫而去,一路上闷咳了几声。
漫夭与众人一同行了恭送之礼,正欲落座,眼光扫及之处,惊见太子盯着临天皇的目光有着一闪而逝的阴狠和狰狞,继而他又望了眼猎场的方向再与身边的痕香对视一眼,似有隐隐期待和即将得逞的暗喜。漫夭心中一惊,愈发的坐立不安,恰逢此时九皇子从猎场归来。
九皇子手中拎了一只白色的小野兔,很漂亮,他一下马就冲着漫夭跑了过来,笑嘻嘻地献宝,“璃月,你看,我抓了一只活兔子,很好看吧,是特意送给你的。”他纯猝是进去玩的,一个多时辰,就为了抓一只活兔子,时于狩猎,他兴趣不大。说完话四处看了看,没见着宗政无忧,便问道:“我七哥呢?!”
漫夭接过他手中的兔子,毛茸茸的,十分可爱,只可惜她此刻半点心思也无。见他问起,便应道:“离王和将军进了猎场。”
九皇子“咦”了一声,很是新奇道:“七哥说对狩猎没兴趣啊,他怎么会进了猎场呢?”
漫夭心中咯噔一下,回想之前的情形,是太子先提出让宗政无忧和博筹比狩猎,继而曲解她话中之意,似有故意激宗政无忧之嫌,难道,猎场里有古怪?她霍得一下站起身,九皇子也起了疑心,正想问点什么,忽然听启云帝笑了起来,说道:“看你们玩得挺痛快,连朕都想进去一试。唉,可惜临天皇身体不适,不能与朕同行。不如,皇妹你代朕去猎个一只半只的回来,也好弥补下朕的缺憾,可好?”
漫夭微愣,骑马和射猎,她在启云国练习过,但技术只能算是很一般,皇兄这会儿提出让她进猎场,究竟是何用意?也罢,她正好想进猎场去看看宗政无忧和傅筹二人,希望他们都没事才好。
她站起身,放下手中的兔子,还未答话,太子已然笑道:“原来公主也会骑马射猎?本太子还真想见识见识公主的马上英姿,只不过,进了猎场毕竟是有些危险,公主金技玉叶,可不能有个闪失…香儿,你就代本太子陪公主一同去,也好保护公主的安危。”
痕香立刻起身应道:“是!妾身定会尽心尽力保护好公主,请太子放心,也请启云帝放宽心。公主,请。”
痕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边两匹马已经牵了过来。漫夭心中冷笑,却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口气不软不硬,道:“劳太子费心,容乐就是进去转转,很快便会回来,虽然容乐武艺不精,但保护自己的能力还是有的,就不麻烦香夫人了。”
太子微微一愣,没想到这样的情形下,她会拒绝,且言辞犀利,指他若非要安排痕香跟着她就是看不起她。太子眸光一闪,笑道:“公主此言差矣!本太子自然知道公主武艺不凡,但公主身份尊贵,又身系两国和平大任,非同儿戏,自然要有人照应才好。启云帝以为如何?”
启云帝面色和蔼,他走过来抚着漫夭的肩,漫夭直觉想躲开,但又碍于周围的人看出她们之间的隔阂,只得由着他。启云帝笑了笑,几分宠溺几分关怀的语气,说道:“太子说得有理,皇妹就领了太子的好意吧。射猎只是个乐子,万一没猎到也无妨,但皇妹一定要注意安全。”他的手忽然使了力,眼中暗光一闪,似是在下定了某种决心。
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痕香跟着她,一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她。漫夭面上浅浅笑着,眸中却并无笑意,只有无边的讽刺,道:“皇兄请放心,臣妹定会平安归来,不叫皇兄失望。”她将失望二字,说得极重。寻了一匹马,翻身骑了上去。正待挥鞭,却被九皇子拉住。
九皇子转身去拦住痕香的马,别有意味地笑道:“正如太子说的,璃月的安危关系两国和平,那么,太子让香大人随行保护璃月的安危,不太合适吧?她们两个弱女子,万一碰到凶猛的野兽,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而且,我也没听说过香夫人会武功啊,奇怪了,难道青楼修习的技艺还包括武功这一项吗?”
九皇子别有意味的一席话,太子和痕香的面色皆是微微变了一变。痕香出身青楼,大家伙都知道,一个青楼女子若有高强的武艺,不得不令人怀疑。痕香很快便恢复过来,她不答九皇子问的几个问题,只是半掩着嘴,轻轻一笑,便转移了一众人的注意力,只听她道:“九皇子很紧张公主呢。若实在是不放心,那就一起去吧。”
九皇子轻哼了一声,道:“去,本皇子自然是要去的,只是不想跟你同路。璃月,我们走。”说完不再理她,翻身上了马,与漫夭时视一眼,齐齐奔向猎场。
进了猎场,直奔密林深处,走了不一会儿,便发现跟着宗政无忧的一队御林军竟然昏倒在地,漫夭皱眉,与九皇子皆是心头一跳。
地上的马蹄印已经浅淡了许多,他们依照感觉往前走,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找到被破坏的围栏处。
“璃月,你说…七哥不会有事吧?”九皇子忧心忡忡。他一直觉得七哥的武功那么厉害,应该没人能伤得了他,但心里仍不免担心,偏凑巧今日冷炎被派出去办事了,也没个人跟在他身边。京城里的局势微妙而紧张,如果此时有个闪失,怕是不妙。
漫夭抿了抿唇,掩下心头的恐慌,坚定道:“不会有事,一定不会。”
乌云遮日,天空黑压压的一片。
猎场之外的悬崖边,地上杂木横积,秋风猎猎,撩动村枝拍打哗哗作响。
宗政无忧目光赤猛如电,紧紧盯住傅筹,这是他多年来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对手。从北夷国的一战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人非常不简单。如果此人只专注于巩固手中的权势,没有颠覆皇权的野心,不设计娶他心爱的女子,三番四次的利用伤害,那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去管他到底要干什么,也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傅筹死死看住对方再度拉开如满月的弓弦,那弦上三支闪烁着寒芒随时会夺人性命的利箭与他的遥遥相对。而他们二人正中间的距离,那杂草丛生的地面,十二支折断了箭头的白羽箭杂乱的躺在那里。
这,已是第三个回合。
他们总能准确无误地击落对方疾驰而来的利箭,双方同等的无与伦比的力道使得半空相撞的箭头双双被折断,两人再迅速搭上另三支箭,张弦开弓,蓄势待发。
博筹纵横疆场多年,遇到的对手无数,千军万马当前他也没有过此刻这般的全神贯注。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在绷紧,提醒着他对手的可怕。
他曾经以为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大狂傲,嚣张跋扈,绮仗的是帝王的溺爱,他曾对此嗤之以鼻。直到这一年来的多方试探,从宗政无忧的退敌计谋,到成亲那日现身的修罗七煞,再到这一年里的行事计划处处受到牵制,他终于明白这个他本来要放在最后对付的仇人,其实是他复仇大业上的最大的障碍,要想完成多年的夙愿,必先取其性命。但他答应了她,不利用她来伤害这个人,所以,他要堂堂正正的和他对决!取消了原定的部署。
高手对峙,比的是耐力,等的是对方分神的一刹那。
傅筹忽然笑道:“云贵妃的儿子,也不过如此。”
宗政无忧眼神冰冷锐利,嘴角嘲弄道:“想不到僖皇后的儿子,竟然真是他的种!不过,是又如何?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人,本王还是早早送你下阴曹地府。”
傅筹瞳孔一缩,额头青筋暴起,眼中极力平息的火焰复又烈烈燃烧,温和的眉眼变得冷峭慑人,但他仍然努力镇定心神,不为所动。只是那再出口的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发出般带着撕裂的决然,“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不只要活着,还要活得比你好!我会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让他最爱的儿子也就是你宗政无忧…也尝尝我当年所承受过的痛苦。”他语气阴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光一闪,复又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容乐,我会对她很好,比你对她更好百倍,我要让她彻底忘记你,心甘情愿孕育我的子嗣。”他答应不利用她,仅指于她的身。
宗政无忧明明知道他就是故意激怒他,但该死的他就是成功被激怒了,那是他的心头痛!无法抗拒的悲哀瞬间攫获了他的心,令他的手几不可见地微微颤了一颤,而就在这个当。”傅筹看准机会遽然张开手指。
他手中的箭激射而出,“飕、飕、飕!”的三声,三支利筹破空呼啸而来,气势猛烈决然,直指宗政无忧的咽喉心脏处。所过之处,在空气中掀起大片的死亡的气息。
宗政无忧反应灵敏,凭感觉对准对方的三支利箭,迅速脱手。
双方三箭齐发,速度都是快得惊人。只听两声脆响,有两支箭在半空撞上,抵不住劲力折断了箭头坠在先前的十几只箭羽之上,只一支箭略微偏离了轨道,与对面的箭头擦出一道火光,双方箭势稍有所缓,但仍是快如闪电,连影子都看不清,那箭已然呼啸着直刺胸口而来。
“噗!”宗政无忧身子一偏,那支箭避过胸口狠狠扎入他的手臂。血,顿时飞溅而出,染红白色的衣裳。马已惊,扬蹄而起,他立时翻下马来,在悬崖边上稳住身子。
而宗政无忧的箭虽略有偏差,却依旧迅猛决然,傅筹飞速侧身,那支箭便擦过他的手臂,带出一道血箭,落地斑驳。他同样翻身下马,两人再次对立。
这一局,虽是伴筹稍胜一筹,但由于他的动作幅度过大,下马时震落了几支箭袋里的箭羽,只刺下最后两支。
宗政无忧一路射杀青衣人,此刻箭袋里也仅仅剩下两支箭,被他下马时牢牢抓在手里。
“卓鄙!”宗政无忧万分鄙视地骂了一声。傅筹竟用女人来分他的心!
傅筹冷笑道:“兵不厌诈,此乃心理战术!你不是也用过了吗?只不过,你用的是我的母亲,而我,用的是你爱的女人。”容乐之于宗政无忧,果然是屡试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