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娘用手拍一下额头:“你说的是,我怎么忘了这点,就照你说的办。”阿保原本听他们说的,十娘极听信万阿蛟,还以为是他们夸大的话,谁知进来只一小会,就验证了他们的话。

再看向万阿蛟,他穿着浅蓝色的外褂,下面是条黑色裤子,绑腿扎到小腿,露出脚上的黑鞋白袜,头发梳的油光水滑,再加上一双含笑的眼。就算说他是府城里那些公子哥儿也有人相信,再看看自己身上,衣衫全是旧的,临出门前照过镜子知道自己现在面皮有些黄,哪像万阿蛟一样的细皮?

阿保越看越觉得心里那股酸溜溜的东西越涌越大,恨不得拿拳头一拳把他脸上的笑容打掉,但是常听十娘说,做事除了有力量,还要有计谋,这样才能成为真正的强人。

那拳头紧了又松开,对十娘道:“一嫂,我可以上船的,那些弟兄们就算受了伤,躺几天伤好了不也一样上船吗?”十娘已经打断他:“你这次受的伤重,而且是重在内伤,比不得原先只受轻伤,你就在寨中将息,等过上个把月,再上船去。”

这话里还是透着关心,阿保顿时觉得那种酸溜溜的感觉不见了,点头嗯了一声,十娘看向他的眼神更柔,这一幕全落在了万阿蛟眼里,他脸上的笑容没减,只是眼里的神色有些让人看不清罢了。

寨里事情不多,每日十娘一个人处置也就够了,阿保唯一高兴的是这样一来,每天都可以看到十娘,十娘的笑,十娘的愁,都在阿保的眼里心上,一刻也不会忘记。

如果一直就这样,那阿保觉得也不错,随着阿保的身体渐渐完全恢复之外,离开十娘要出海的日子越来越近,说来也怪,没有上船的时候,阿保只觉得十分迫切,可现在要上船,意味着离开十娘一段时间,阿保又有些舍不得起来。

虽然阿保心里知道自从和官兵们一站之后,十娘的名声已经传的很开,附近小的海匪团伙也有来投十娘的,只有去海上闯一闯,才能让自己名声盖过十娘,可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

虽然十娘的名声远传开来,但就在离龙澳岛不远的地方,来了一群外洋的人,他们大摇大摆地上了船,驱逐那里为数不多的渔民,称这里是他们占领的,让这些渔民要么听他们的管辖,要么就离开这里。

这附近的岛屿大都是渔民所居,不种粮自然也不纳税,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祖祖辈辈都是如此,没有读书识字的,当然也不知道这地方是属于谁的,更不晓得被赶逐要向谁去报信。

唯一知道的就是龙澳岛上的海匪,想着海匪们总比那些外洋来的人要好一些,最起码海匪们长的还是个人样子,而不是外洋那种红头发高鼻子白的吓人的脸,说的话也能听明白。

于是这些渔民拖家带口地往龙澳岛来,当龙澳岛看守的人发现这些船只来的奇怪,报给十娘之后,十娘思考一下,只得派人让这群渔民中领头的来到厅里,一看见十娘,领头的人就跪在地上大哭起来:“女大王,你们要为我们做主,我们世代所住的海岛都被那些外洋来的强盗占了,还赶我们走,就算是你们也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情啊。”

这个一哭一跪,别的人也跟着哭诉,内容只有一个,要十娘为他们做主,把那些外洋的人全都赶走,好还他们清净家园。

要海匪为渔民做主,这事还真是透着新鲜,十娘连忙止住还在哭泣的人,看着有个年纪大些,叫出来仔细问他,总算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眉头不由皱起来,这片海按道理都是属府城这边管辖,可是官兵对外洋来的,只怕也就像对这边一样,睁只眼闭只眼。

阿保看一看还在哭泣不止的渔民,小声地道:“一嫂,先把他们安顿了,我们再商量个办法。”也只有如此,十娘找来人把这群老老少少都带下去歇息,别的知道消息的头目已经来到厅里。

刘老八的眉头皱的最紧:“阿保,你去过南洋就知道,外洋来的这群人真是恶霸的很,看见有好的地盘就说这是他们的什么地,然后要原来住的人都当他们的奴隶,有谁不听,就拿出火铳来全都打死。”

刘老八一说,陈老七也跟着点头:“说的就是,我听说过,说这群外洋的人来这里还算好的,杀的人不够多,说在什么新大陆那里,听说把整个国的人都杀死,还把他们的国王抓起来,要用黄金赎回来,结果收到那么多黄金的时候,他们也没放人,最后还是杀了。”

这样一说,有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是啊是啊,我听说的时候还不相信,他们还带了什么传教士,每到一个地方除了要占别人的地,还要信他们的教,不然也要杀死,这都是什么道理,我不喜欢和尚,也没有见到个和尚就要杀死啊。”

众人议论纷纷,十娘已经在肚里打着主张,轻轻抬一抬手:“看来那些外洋来的人,比我们这群海匪还要强盗。”吴老六冲口而出:“那是自然,我们虽然是海匪,但也只是抢夺人的财物,清水食物还是留给他们的,除非是遇到要钱不要命的,这才动手杀人,哪像他们,动不动就杀人,还说是什么主的旨意,世上哪有动不动就杀人的神佛?”

陈老七已经把刀拿了出来:“一嫂,这些人要只在南洋或者别的地方也就罢了,现在都来到我们附近,难道他们想要我们这块地不成,不如我们趁他们现在立足未稳,把他们从岛上赶走。”

刘老八扑哧一声笑出来:“老七,你真是好笑,我们是什么,是官府想要剿灭的海匪,而赶走那些外洋来的人,是官府做的,我们在这凑什么热闹?我看不如派人悄悄去府城报,说外洋的人占了这里的一个岛,让他们速来交涉。”

陈老七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呸,老八,你还真相信官府,官府要真有用,也不会让离这里三百里的那个岛被外洋来的那帮人占了五十来年,最后还是郑家的人把他们赶走,更何况他们数次都是我们手下败将,我看,这事还是要我们出面。”

见他们要争起来,十娘的手抬起:“好了,你们都别争了,我们不如先礼后兵,找个人去通通气,问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是过路歇脚,那就请他们快些走,如果不光要占那个岛,还要盯着我们龙澳岛的话,就不客气。”

就是这个道理,陈老七得意地看刘老八一眼,看吧,就知道十娘不会不管。阿保已经起身:“一嫂,我在南洋时候,也学了几句他们的话,就我去吧。”十娘看着他,阿保的眼神依旧明亮,看见十娘看自己,阿保使劲点一点头,十娘眼里不由露出笑容。

吴老六已经开口反对:“一嫂,那些外洋来的人,简直野蛮极了,根本听不进道理,他们可没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道理,还是另外寻人吧。”

世上还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十娘轻轻一叹,阿保已经笑了:“六哥,我在南洋时候,也曾和外洋来的人打过交道的,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是说的通的,而且他们还相信强者,只要能打的过他们,他们就什么都肯听了。”

说着阿保转向十娘:“一嫂,就让我去,你尽管放心。”阿保的眼神很坚毅,这让十娘心里的一丝不确定消失了,点头微笑:“你要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当东方海盗遇到西方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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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外洋 ...

阿保嗯了一声,接着十娘又一笑:“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再给你找个帮手。”帮手?阿保的眉一皱,当看到十娘说的那个人是李先生的时候,阿保更奇怪了:“一嫂,我的伤已经好了,不用李先生陪了。”

十娘脸上的笑一样没变:“李先生以前去过外洋,他的外洋话说的比你好多了。”阿保一愣,李先生呵呵一笑:“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现在人人都只知道我是个医生,真是好笑,年轻时候是杀人的,等到年老了,倒要靠给人治伤救命。”

阿保从没听李先生讲过他的过往,自从来到这个寨里,李先生就是这样一个老人,从来只在自己的房子里转来转去,磨药做药丸,熬药给他们,寨里上上下下现在也有上万人了,人人都得过李先生的照顾。

就算闲下来,也不过就是坐在门前看他们一群少年在那里打架练手,从不见他多说一句话,也不见他多做一件别的事,好像天生就是如此。

阿保不由看一眼李先生,见他虽面黯发白,胡须也已斑白,但双眼依旧明亮,而一双手结实有力,在不容易察觉的虎口那里,还有一道已萎缩的疤痕,看来自己以前,实在是太低估了。

想到这里,阿保的脸不由一红,自己还说想要做这片海最强的海匪,可是连常见到人的底细都不知道,哪里能做最强的海匪呢?

他的神色十娘是看的清清楚楚,轻轻拍他一下:“你还年轻,想成为最强的,总是要时候的,说正经的,一哥当年有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没有这么的?”提到郑一郎,十娘眼里的亮色黯下去,阿保已经很久都没听到郑一郎的名字从十娘口里说出来了,这会听到,又看到她的神色,心里不由在想,要是自己在这次战争中死去,十娘对自己会不会也露出这种神情?

不过只一瞬,十娘已抬头笑了:“李先生对外洋的事知道的很多,那些外洋人的习性,还是李先生告诉他们的,你可要多和李先生请教。”不等十娘说完,阿保已经拱手弯腰:“还望李先生多多指教。”

李先生摸摸胡子大笑起来:“年轻人很谦虚,有想法,是好事,一嫂你的眼光果然不错。”说着还伸一伸大拇指,这话?阿保还在想,十娘已经对他们说:“快些上船吧,那边离的并不是很远,三天之后,我在这里等你们。”

想到这行的目的,阿保脸上的神色收起来,又行一礼就和李先生他们上船,船缓缓驶离码头,阿保站在船头上,极目往岛上望去,见海边好像一直站着一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十娘,随即阿保又笑了,十娘的事情很多,见他们的船走了也就走了,不会再站在那里。

阿保叹了口气,转身想去寻李先生问个究竟,回头见李先生已经站在自己身后,阿保急忙施礼:“正想去寻李先生呢,谁知先生倒在这里。”

李先生脸上的笑还是没变,只是呵呵一笑:“那些外洋人,只怕想占的不是我们几个小岛这么简单。”难道说他们想占的是里面一大片的土地?可是这些事情,轮不到自己一个海匪在想,李先生缓缓走到船头,望着远方:“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很远的地方,那地方宽广无比,里面的很多出产都是我们这里没有的。”

阿保走前一步:“难道说李先生去过这些外洋人的家乡?”李先生叹气:“那地方不是这些外洋人的家乡,不过现在也被他们占去了。”阿保见他的神色变的很暗淡,知道那些往事一定是李先生不肯提的,安慰地说:“李先生的经历自然是我们比不上的。”

李先生看着大海,仿佛又看到当年年轻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一心只想去闯荡,那时候这边的海匪最远只去过南洋,而南洋之外,又是什么风光?

于是改装上了一艘外洋人的船,在船上过了足足的一年,中间看见这些外洋人很多都牙齿眼睛全身出血而死,而自己倒是好好的,于是那日被外洋人的船长抓起来,说他定有什么妖法,要把他扔进大海。

李先生摊开双手,虎口处的伤疤就一直在提醒自己,那些外洋人是魔鬼,是不讲道理的人,那日被扔进大海,仗着水性好,半浮半沉地竟上了个岛,不,那不是岛,而是一块比自己家乡更大更丰美的地方。

那日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醒过来的,醒来差点以为自己被抓到地狱,里面的人竟没有衣衫,只是用兽骨草根编的东西遮住羞处,看他醒来,一个个被用油彩涂的花里胡哨的脸上露出笑容。

听他们说着听不懂的话,见他们拿来的东西,竟是烤玉米,自己这才意识到,来到的就是外洋人口里的新大陆,一片出产黄金和白银的地方,可是为什么这群人会这样褴褛?

阿保的声音打断了李先生的回想:“李先生,要照我看,他们总也是人,不会真的是恶魔,是人就有道理可讲,我天朝在此已有数千年,难道他们说想拿就拿走吗?”李先生的眉一跳,回头看着阿保,脸上的笑容还是没变:“阿保,的确是人都会讲道理的,可是他们讲的道理和你讲的道理不一样,比分说,我们是要用德化服人,世上无不可化之人,而他们的道理,是要用拳头说话,你打不过他,就算你在这里住了几千年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地让开他们?”

世上有这样的事?阿保冲口而出:“这不就是强盗?”李先生叹气:“的确,这种就是强盗,但仔细一想想,他们的道理也对,你打不过自然就只有让了。”阿保摇头:“也不对,你强是你的事,但我好好在这里并没惹到你,你为什么必须要让我离开?为何不能一起在这里?”

李先生的笑声更大,伸手拍拍阿保的肩:“阿保,你还真不像个海匪。”阿保的脸色更红:“盗亦有道,我们做海匪的,也有几种人不抢的。”

衣食无着者不抢,孝子不抢,清官不抢,贪官巨贾,所得钱财来路不正者统统抢之,这是这片海做海匪的共同信条,也难怪那个被占了海岛的渔民们会来这里求救。

李先生又叹气了:“是啊,仁者方才无敌,强者抢来的东西,很快花掉,然后又去抢,有一日总会到抢无所抢之处,为什么这个道理,那些外洋人不明白呢?”

阿保听李先生讲的正酣,插了一句:“那些外洋人难道是从没开化的?”李先生摇头:“不,他们不但已经开化,而且还有自己的教,然后说不信奉他们教的人,就是不开化的弃民,这些人是该被杀死的。”

这话阿保方才在厅上也听过,此时再听,眼不由又睁大,李先生还想再说,见前面已经来了另一艘船,这艘船和自己们所见到的船只明显不同,船头很尖,上面还挂了旗帜。

阿保曾见过这样的船只,知道这是外洋人的船只,没想到他们已经出来了。阿保示意自己的船只停下,那艘船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也停下。

阿保取过望远筒仔细看起来,上面的人穿的衣衫和自己在南洋时候看到的那些差不多,阿保知道这是外洋人的兵丁,难道他们不是占了那个岛的人,而是听说自己的人来占了岛,来让自己的人回去的?

对方船只上已经有人喊话,海风带来了他们的声音,叽里咕噜的,阿保使劲去听,也没听清楚,李先生用手撸下胡子,开始翻译起来:“他们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不知道这片海已经成为他们的地盘了?要你们把船只停下,让他们上来搜一搜。”

阿保听的猛地一敲船舷:“怎么这么霸道,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从来只知道这片海是我们的,再过去行两天,才到了扶桑人的地界,怎么突然就变成他们的,他们还要搜一搜?”

李先生已经打着外洋人的话把阿保说的话传过去,上面的人听到答案,脸上露出不满的样子,砰的一声,阿保回头一看,自己船只上原本挑着的郑字旗已经被击落。

怎么这么霸道,就算是两家海匪遇到了,也要先互相说一说,而不是这样一语不和就开枪。船舱的门打开,人涌上甲板:“阿保,这些外洋人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怎么动不动就开火,难道我们没有火铳吗?”说话的是二柱,他说来就来,已经把火铳肩上肩,要打那艘船。

阿保不及阻止,二柱已经开火,只是没到对方船上,对面船上见了,发出一阵爆笑声,二柱气的把火铳拿下来:“奇怪,他们怎么能打的到?”李先生似乎想起很多年前的往事,眼睛还是眯着:“他们的火铳比我们的好很多,我们的能到百步已经很好,他们的能轻易到三百步外。”

二柱的眼猛然睁大,三百步外的火铳,这样的火铳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对面船上又已经有喊话的声音了,李先生的眉头皱的更紧:“他们说,我们既不好好让他们上来搜,他们也只有出来了。”

说话时候阿保已经看见那艘船上放下艘小船,上面坐满了人,阿保的脸色变了,看来以礼不能服人,只有先打一仗了。不管自己的火铳有没有对方利,阿保的手指放在嘴里,长长地打了声呼啸,甲板上的人立即各自散开,红衣大炮的炮衣也被掀开。

对面船上的人当然看到这边的举动,他们也推出了一门炮,看见这炮,阿保的脸色变了,这炮比自己的炮口径要大很多,船迅速往后退开,想离开这门炮的射程,对方见他们想跑,已经开炮,彭的一声,一方炮弹落在海里,光看那水花就知道这炮威力极大。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中国有记录去新大陆的人要到1840年以后,但我还是相信之前有人去过只是没有被记录下来,所以这里这样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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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败北 ...

阿保的神色顿时变了,枪炮都不如对方,再看那船,船头很狭窄,如果撞上来,只怕自己的船立即就会被断为两截,二柱已经很火了,他把火铳又重新肩到肩上:“阿保,怕什么,他们不客气,我们也不害怕。”

二柱的声音刚落,阿保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二柱哎呀一声倒在地上,还用手紧紧捂住胸口,胸口处有血花。李先生的脸色也变了,蹲□从怀里取出银针往二柱胸口连连封去,先止住血再说。

阿保见小船已经快要来到这里,心索性一横,疾步走到舱里,推开掌舵的人,快速把舵往左边打去,船猛然往左一侧,掀起一股大浪,那条小船险些被掀翻,等浪平静,小船上的外洋人叽里咕噜叫起来,还一个个从肩上拿下火器。

阿保才不管他们在叫什么,咬紧牙关继续往左边转,这下浪更大,小船本只有浆掌握的,在浪中上下颠簸起来。对面船只见阿保往左,看样子是要往左边跑去,这狡猾的中国人,船长抬起一只手,示意从右边抄上去。

见对面船只果然是从右边来,阿保心中一喜,手中的舵就像有了生命一样,轻轻一滑,船已经不往左边走了,而是直接后退,这样一来,离那艘船的距离也就更远。

阿保的心这才平静下来,重新转动手里的舵,船在海里面画了个大圈圈,掉头而去,对方见阿保的船只掉头走了,也停了下来,没有追来。

阿保额头上的汗一滴滴往下掉,把手里的舵交给旁边站住的人走出舱门,二柱已经被抬进舱房了,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船只,阿保的心开始往下沉,看样子对方真是来者不善,不然这片海的海匪都知道郑字旗。

绝无一个敢来惹的,只是对方的枪炮比起自己的要厉害多了,这要怎么对付。身后传来李先生的叹息:“没想到这些外洋人,这么多年脾性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横行霸道。”

阿保转身问道:“李先生,二柱的伤?”李先生的眉心紧皱:“我虽止住了血,但伤在胸口之上,铅弹还衔在里面,若不取出来,恐怕对心有害,只是要开那里,我没有十足把握。”

阿保没想到竟这样凶险,伸手抓住李先生的胳膊:“先生,你定要救救他,要什么药我会去寻。”李先生的眉一跳:“我知道,只是伤在那里,一个不慎,他的小命就会因我开那里而送掉。”

阿保丢开他的胳膊,看着茫茫大海,视线里面已经没有了那艘船,他手握成拳,在船舷上一拳拳地打着,不把他们赶出这片海,誓不为人。

阿保他们的船只回到龙澳岛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多了,夜色里的龙澳岛还是那样安静,听到船只的声音,在码头守船的张老头打着哈欠提着灯笼出来,见是他们的船只,明显有些不大相信:“阿保,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再见到他们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还抬下来一个受伤的二柱,张老头在这岛上也差不多一辈子了,先是打鱼,等到海匪来到这里,又进了郑家帮,几十年下来知道的事也不少了,把手里的灯笼打的更高些:“难道你们遇到别的帮派了?只是任谁也不会不给我们郑家帮面子。”

李先生打个哈欠:“老张,你别问了,这次的人比以前的帮派要厉害多了,好好看你的船吧。”走在前头的阿保听见这话,拳头捏的更紧,一点要想出办法把这些外洋人赶走。

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惊动了守寨门的,开门放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有人飞跑着去报告十娘了。阿保本想阻止,李先生又打一个哈欠:“别阻止了,我们出去,一嫂也睡不好,早点知道也好。”

躺在担架上的二柱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阿保低头看他,在月光之下,二柱痛苦的脸色一览无遗,那群外洋人怎么这么横行霸道,真是比强盗还强盗。

大厅里已经亮起灯光,阿保看着熟悉的大厅,今天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信心满满,谁知才一天的工夫,自己就灰头土脸的回来,辜负了十娘的托付,要怎么见她?

看一眼身后的人,阿保艰难地说:“你们都先回去歇息吧,我和一嫂说就好。”众人默默退下,阿保看见李先生也转身,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李先生,一定要治好二柱啊。”

李先生拍拍他的肩:“医者父母心,我也想,只是这事实在太难。”阿保看着二柱,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触手已是一片火热,他是受过伤的人自然知道,不把嵌在那里的铅弹挖出来,光靠止血伤药,是好不利索的,偏偏又伤在了胸口,阿保的眼紧紧盯着二柱的胸口,好像要用眼把那铅弹拿出来。

李先生也看出二柱的情形不好,皱了皱眉:“阿保,实在不行,也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了。”阿保嗯了一声,开胸口有可能很快死去,要是不开,那二柱就这样受着高烧的折磨,最后慢慢死去,就当让他少受些罪吧。

李先生长长叹了一声,吩咐人把二柱抬到自己住的屋子里了,阿保看着他们的背影,风吹在他身上,这风有些凉,他又只穿了件单褂,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只觉得身上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必报此仇。

身后传来十娘的声音:“阿保,你回来了。”阿保才想起自己是在等十娘的,转身,一轮月光之下,十娘披了笼月白面子的斗篷,站在离他三步之外的地方,想是有些冷,一双手紧紧的拉着斗篷外摆,脸上是阿保见惯了的笑容。

见到这样的笑容,阿保觉得内心一片宁静,他疾步走上前:“十娘,外面还有些冷,先进厅里说吧。”十娘嗯了一声,手把斗篷拢的更紧,那手在月光之下,更显得素白,阿保看着她的手,只觉得这双手这么小,该被自己紧紧握在手心才是。

十娘轻轻啊了一声,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阿保这才意识到自己心里在想,手已经把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而这时已走到厅里,灯光之下,可不只有他们两人。

阿保收回手,看一眼十娘,十娘耳边有一丝红色,和方才在月光之下那素白的脸不一样。刚才如果是全身都热的话,那阿保现在只觉得脸热的不行,用手摸一把脸,可能是厅内点的灯火太多,脸被烤热的吧?

十娘已经坐到上面的位子上,来的人除了十娘,还有吴老六他们,当然,阿保觉得十分碍眼的万阿蛟也来了,想到自己头一次吃败仗万阿蛟就知道,阿保心里泛起一丝丝不满,但还是对众人说了今日的事情。

听完本就沉默的大厅更安静了,只有蜡烛的蜡油往下滴的声音,见万阿蛟也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阿保觉得心里好受一点,你不也一样没办法吗?

十娘的声音打破了安静:“好了,既然都想不出法子,那就回去睡觉吧。”睡觉?陈老七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一嫂,你没说胡话吧?”十娘看他一眼,微微摊开双手:“想不出法子,况且他们并不是明日就上岛来,自然只有回去睡觉,说不定睡梦中能想出主意呢。”

陈老七摸摸脑袋,好像是这个道理,吴老六站起身,声音里透着疲惫:“一嫂既这样说,那大家就先回去。”众人鱼贯而出,阿保没料到会是这样情形,叫了一声:“一嫂。”

十娘转身时候手才从嘴里放下,看来是刚打了个哈欠,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没变:“阿保,今天的事,的确是我太着急了,本该好好问问的,就匆匆派你出去,结果折损了人,的确是我不应该,你先回去歇息,等明儿歇息好了,再来商量。”

问的不是这个,阿保刚到嘴边的话又堵了回去,看着她的背影已经离开自己视线,哎,看来也只有回去睡觉。

可是躺在床上,阿保怎么也睡不着,一会是对方那嚣张的笑声,另一会是二柱那苍白的面容,还有从他脸上掉下来大颗大颗的汗水,自己怎么这么糊涂,连虚实都没探清就冒失上去?

阿保坐起身,用手敲着床板,看着窗外高挂的月亮,干脆掀开被子下床,寨里依旧一片安静,连点灯光都看不到。绕着自己的屋子跑了圈,又在屋前打了趟拳,这才觉得那种愤怒和自责少了很多,也没进房,盘膝坐在那里看着天空。

蔚蓝的天空只高高挂着月亮,偶尔有一两颗星子闪现,阿保的叹息更重,这关都过不去的话,怎么做这片海最强的人?对方的枪炮很利,船只也很快?阿保不自觉地扯着地上的草,不一小会面前的小草已经被他扯了一小片下来,在那里堆成小堆。

枪炮很利?难道不能去找一样的枪炮?阿保猛地跳起身,对,就该去找和他们一样的枪炮,很快第二个问题又涌上来,但是不知道他们的枪炮是买的还是从哪里来的?早知道在南洋的时候就不该一心想着快点回来,而是多在那里待些时候,把外洋人的事情都打听清楚,说不定还能买几把他们的火铳回来。

想到这里,一个人的影子跳到阿保眼前,李先生,今天听他说的,他知道的肯定还有很多。阿保只觉得那种笼罩着自己的烦闷散去,浑身有说不出的畅快,推开篱笆门就往李先生的屋子跑去。

阿保住在寨后,李先生住在寨子前面,阿保跑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吁吁,顾不到擦汗就拍着他的门,门很快打开,李先生揉着眼睛出现在阿保跟前:“谁啊,是不是哪家媳妇要生产?不过我记得最近寨里没有哪家媳妇要生啊?”

等看清面前的人是阿保,李先生咦了一声:“不是和你说过,二柱的伤我会想办法的,你看,那药我都熬上了,就等这药一好,明日就给他胸口开一刀。”阿保也顾不上要尊重他了,急乎乎地拉着他的手:“李先生,我想问问你,你既然知道外洋人的火铳比我们射的远,那么你肯定也知道外洋人的火铳是从哪里买的。”

李先生没想到阿保半夜跑来是问自己这件事,眼睛眨了眨,阿保等的很急,见李先生不说话,差点又要拉他的时候终于听到他说:“知道。”

阿保刚想要说,那我们也去买些,就听到李先生的第二句话:“不过外洋人对他们的火器看的很紧,做火器的地方不要说进去,就算是从旁边走过都不许。“

那就没法子了,阿保重重叹了口气,李先生呵呵一笑:“不过买不到,难道我们还不能去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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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对手 ...

抢?阿保的眼猛然发亮,他们总有放置火器的地方,装成渔民,然后上了他们的岛或者船,就算拿命换也要抢几条火器出来。阿保捶一下地,果然老人有经验,不过阿保还是要再问一句:“李先生,那用的弹和我们用的也是一样的吧?没有什么区别?”

李先生已经困的不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到床上去拉被子盖,嘴里含糊地道:“弹自然和我们用的一样,可也作怪,当年我也拆过他们的火器,不晓得为什么,就算原模原样做出来,也只能到两百余步。”说着床上已经传出呼噜声,早已沉入梦乡。

阿保的手轻轻敲下桌子,方才的沮丧已经不见,看见李先生睡的很香,悄悄出门给他关好门。天边已初现鱼肚白,再过一些时候天就要亮了,阿保索性也不回去,围着寨子小跑起来。

寨子很大,阿保刚跑了一半,天边的鱼肚白已经变成玫瑰红色,一点红日露出小半个脑袋,迎着初升的太阳,阿保张开双手,想把这太阳拥入怀中,只要把火器换掉,那些外洋人,休想在这里横行霸道,这片海做主的将会是自己。

“章兄弟起的好早。”身后传来万阿蛟的声音,阿保回头,他一身的短打扮,额头上有汗珠,看来也是出来小跑的。看着他永远不变的笑容,这笑容,怎么就这么讨厌呢?万阿蛟已经慢慢走了上来,走到和阿保并行的位置,看着远处那已经跃然而出的太阳:“章兄弟也想做这海上最强的?”

突然之间,阿保明白自己为什么看他不顺眼了,因为他身上的那种野心和自己一样,阿保的头往上一扬:“当然,既做了这行,好男儿自然就要做最强的。”

早晨的海风很轻柔,阿保说出的话很快就被海风带走,带到大海深处,万阿蛟突然笑了:“在黑家帮的时候,就听说郑家帮的章阿保是个少年俊杰,那时候没见过你,总想着等我做了黑家帮的帮主,再和你比试比试,谁知一嫂智谋,你郑家帮把我黑家帮吞了,都奉一嫂为主,那她下面的位子,也只有你我能争一争。”

说到这里的时候,万阿蛟的眼里也闪出火光,不过只一瞬就消失,在阿保面前的,又是那个一直看起来都很斯文有礼的男子。自己所料果然不差,阿保的下巴点向他:“那好,我们就来约定,谁做了一嫂下面那个最强的,谁就是胜者。”

万阿蛟朗声答应:“好,只是谁输了,谁就要离开这片海,永不回来。”阿保微微一愣,自己只想到做胜者,没想到要驱逐另一个,但还是伸出手:“自然。”

万阿蛟的手掌也伸了出来,阳光之下能看的清清楚楚,和他斯文有礼的外貌不同,万阿蛟的手掌全都布满老茧,大拇指已经变形,看来他也曾苦练,阿保退了半步:“只是要先说好,我们是光明磊落的男子,要争当然也是光明磊落地争,不要背后对弟兄们捅刀子,使绊子。”

万阿蛟的眉扬起:“怎么,章兄弟还怕今年过年时候的事情重演?你是光明磊落的男子,难道我就是小鸡肚肠的女儿不成,自然不会对你捅刀子,使绊子!”说着万阿蛟的手掌已经伸到阿保的面前,阿保毫不迟疑地和他的掌相击。

清脆的三声掌声回荡在清晨,掌甫击完,万阿蛟也后退半步:“那么,我们就以三年为期吧,现在第一件,就是怎么把外洋人赶出这片海。”

说完万阿蛟转身而去,只留给阿保一个背影,看着他的背影,阿保摊开手,方才和他手掌相击时候手心似乎被他厚厚的老茧咯到,三年为期,就三年吧。阿保收回手,也往回走去,现在要先找到十娘,和她商量找人潜上外洋人的船,好抢些火器回来。

刚走到厅前,就听到里面传出赞叹的声音:“好,万兄弟,你的主意果然不错。”阿保走进厅内,陈老七正伸出手掌拍打着万阿蛟的肩膀,吴老六看见阿保,脸上的笑容更大,连声招呼他:“阿保快过来,你听听万兄弟的主意,一嫂有了你们两个,真是如虎添翼。”

阿保望着笑容还是那么浅的十娘,难道说万阿蛟也想到了上岛抢火器的法子?十娘已经开口:“阿保,你在寨里的人头熟,知道有谁对这火器感兴趣?方才阿蛟说了,他在那边寨子里的时候,曾见过仓库里有和外洋人用的火器一模一样的,只是老黑嫌这东西威力太大,一般用不上,就撂着,他昨日听你说了之后,连夜拿了出来,上油试验,还是能用的,只是有一些都朽的不成样子,要找人再好好弄弄。”

阿保这才看见万阿蛟手里拿着一把火铳,和平时用的火铳比起来,管要粗一些,把也要长一点。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么一手,阿保看一眼他,立即就道:“昨夜我问过李先生,他说他年轻时候,也曾拆过这样火器,只是仿出来的,不管怎样都没有原来的火器威力那么大。”

十娘哦了一声,那眉只微微一蹙就重新松开:“这好办,只要仿造出来的能到二百八十步,总比我们现在的只有百步要好。”一直没说话的万阿蛟已经点头:“一嫂说的是,我这就去寻李先生。”

看着他的背影,阿保觉得有些失落,为什么昨夜自己没有想到这点呢?十娘已经和吴老六他们商议起来怎么样仿制了,阿保迟疑一下:“一嫂,这次还是我去吧,我去过一次,总还是明白的。”

十娘的眼这才看向他,有些迟疑地说:“那你的伤?”阿保用手捶下胸口:“不碍事,伤早就好了。”刘老八一直在看着万阿蛟拿来的那火铳,笑着对十娘道:“一嫂,真没见过老黑他这样的,有这么好的宝贝也不舍得拿出来,结果自己现在被关在那里。”

十娘的注意力也被那火铳吸引过去,拿了过来在手里面掂一掂:“明珠暗投说的就是这个。”自己说的话没有人听,阿保心里顿时泛起一种叫失落的情绪,只觉得嘴巴有些苦涩,自己怎么这么笨?好好的主意全都没在意?

他们在一边商量好了,索性要到外面演练演练,阿保随着众人一起出去,十娘已经让人拿来一把自己这边的火铳,按照步伐,一百步,两百步,三百步处都设了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