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颜,是时候告诉我了。”但她已经喊不出那一声年哥哥。

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永远不能恢复如初。

年颜没看良姐姐,仿佛根本不在意那颗药丸,但对节南点点头。他的神情仍呆板,永远缺乏生气的一张脸,令世上多数人却步,他自己又将愿意亲近他的人推远,因此孤独无尽。

有一瞬间,节南感觉年颜身上有师父的影子,但年颜开始说话了,所以她没能捉紧,如同心中刚刚熘过去的一丝悲怆,想不起那是不祥。

“我是柒珍的大弟子。”

第一句话,就轰得节南脑子里嗡嗡作响。

年颜却不给节南发问的机会,“师父蜻螭剑主之名正盛的时候,很多人想拜他门下,他只好说不收徒,故而不曾提及我。没多久,师父突然退隐江湖,加入神弓门,并无意带我,是我自作主张,瞒着师父成为神弓门弟子,师父虽然答应我留在门里,却还是不说师徒关系,让我自己闯。因此隐弓堂吸收师父,也不知此事。”

“所以,师父其实是隐弓堂的人。”惊到极限,突然心静,节南的脑袋开始正常运转。

“是,因为师父对神弓门期望太高,但无力改变,又以为隐弓堂是一群满怀正义,想要改变乱世,为天下人争取太平的同道中人。”年颜说到这儿,居然还笑了笑。

无奈,自嘲。

第434引 死得其所

节南抬头看看对面的王泮林,“像你。”

屋里气氛冷凝,唯有他周身暖光,令她望着就觉心暖。

世态炎凉,她幸运,终遇到他。

王泮林笑意深深,“像过去的你和我。”又补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能凑成一群,总归相类。不过,人会变,群也会变,想不开的,非要死抱着一团不变,就变成内斗。”

年颜居然答王泮林一声不错,再转对节南说道,“师父特别宠你,正因你像他年轻时候,心比天高,不知深浅,但又比他狡猾,比他睿智,感情喜恶分明,下得了决断,不似他顾忌多多,最终变成了作茧自缚。”

节南无法当做恭维,但哼一声,“沉香那时提起隐弓堂,看你吃惊的神情实在不像装的”但一想,年颜若背负着师父的秘密,都不知道对她和小柒撒了多少谎,于是撇撇嘴,“你言归正传吧。”

年颜本来就不打算多夸她,“隐弓堂原是神弓门的执法堂,这是他们起初接近师父时的说法。师父查实确有此事,故而对他们还颇为信任。隐弓堂并未急着拉师父入伙,只请师父做了几件他一直想做的事,由隐弓堂辅助,当然都做成了。师父很高兴,感觉自己终于找到同伴。隐弓堂也确实很有耐心,只让师父重振日渐式微的神弓门,并鼓励他争门主位。”

节南的又一个迷惑解开,怪不得师父那么执着要当门主,“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年颜未答,“直到韩唐到了北燎,师父欣赏他的才华和理想,觉得志同道合,就将他推荐给隐弓堂。那年正值大今开始露出獠牙,隐弓堂比任何时候都迫切,想要趁乱捞好处,这才曝露了它背后真正的主人。”

“魑离部落。”节南说着,瞥良姐姐一眼。

良姐姐听得好不专心,毕竟可以给海烟巷的秘闻阁再添一件大秘密,本能驱使。

“师父和韩唐还去了一趟魑离,但回来后就心事重重,再不像以往那么热衷和金利挞芳斗了。师父对我说,魑离首领虽有宏图大志,可是对汉民有极重的偏见,彪悍又不开化,仍以奴隶为财富的象征,十分野蛮的等级分层。”

王泮林问道,“神弓门的祖师爷原是汉人,若魑离排斥汉民,为何不排斥隐弓堂?”

他才问完,就看节南皱皱鼻子,知道她脑瓜里想什么,笑着解释,“坐船无聊,就听良姐姐说了些神弓门创立之初的事。”

良姐姐哼了哼,不语。即便有听故事的本能,内心却无比煎熬。

年颜的视线飞快往良姐姐那里扫过,语气波澜不兴,“因为隐弓堂堂主是魑离人,隐弓堂在魑离也并非是见不得光的暗司,是地位极高的圣山祭司,在魑离人人敬畏,只在魑离之外以隐弓堂的名义走动而已。”

王泮林点头表示明白了,作个继续说的手势。

“师父告诉我他决定不再为隐弓堂做事,也不再想争门主,可是不知为何又答应了比武。师父从来没有多说过隐弓堂的事,我也不好随意问他。到了比武那日,沉香换药,师父一闻就知道了,结果当着我的面立刻喝下散功汤,并让我假装知情,去向金利挞芳请功,借机离开总堂,去帮他做几件事。”

年颜见节南半点不惊,“你已经知道师父是故意喝下药的?”

“前些日子在亲王府碰到韩唐,他说起师父是隐弓堂的人,并有意带神弓门投靠魑离。我想他没必要骗我,却也让我越发怀疑师父输得太容易。当晚,我喝了散功汤,找金利挞芳比试了一下,哪知她不堪一击,才确信自己不会猜错。师父是故意输给金利挞芳的,而且不仅如此,师父”节南长吁一口气,“师父自绝,真是自绝,不是金利母女逼的,而是师父设了计。”

年颜的神情终于变化,苦丑的,白眼珠子里一层水光,却被他用袖子狠狠擦干,“至少你那时就在师父身边,而我全不知情,连最后一面都没赶上。”

节南张张口,却又抿紧了。

王泮林张张口,想怪这姑娘待自己太狠,找人报仇还敢服什么散功汤,出口却变成了问年颜,“令师让你做什么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

年颜突然对节南目露不忿,哪怕只是转瞬之间。

节南看得很清楚,但她从来也不是逃避的性格,直面相对,“师父让你做的事,和我有关。”

年颜那张脸重新板冷,“师父让我查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的身世。”

节南没想到,反应却快,“我娘?”

年颜点一下头。

“你查到是谁了?”节南想得是,为何师父这么做。

良姐姐惊声,“你向我打听的那个人,莫非是六姑娘的娘亲?”

年颜不答,只道,“师父让我做得第二件事,就是到大王岭救一个人。”

年颜成功转移了节南的注意力,她道,“赵大将军的侄子,本该到凤来县的新任县官。”

“你确实聪明。”这位小师妹不知道,他曾多眼红师父偏心,直到他与她比剑,小他十岁的丫头轻松打掉了他的剑,他才心服口服。

如今,桑节南的剑术已如师父期望的那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只是我到的时候,那位县令仅剩半口气,只来得及说三个字。”年颜一字一顿,“桑大天。”

节南的心勐地一沉,双眼立刻起火,跳了起来,“胡说!”

王泮林声音及时到,“小山稍安勿躁,很可能是凶手恶意引导。”

年颜看看王泮林,微一点头,“我立刻赶到桑家,整个桑府大火熊熊。我虽然没能见到师父的最后一面,却见到了你爹最后一面。”

节南手握成拳,“我爹…说什么了?”

“他交给我一幅画,让我转交给你。那时师父还未出事,我就把东西交给了他,他说他自会处置。还有,你爹让我转告你,不用替他报仇,他坏事做多了,死得其所。”

节南愤怒到迸泪,大叫一声,“我让他少欺负乡里,他从来不肯承认!死得这么冤,却说死得其所,臭老头有病吧!”

气死她了!

第435引 大王凤凰

“小山,坐到我这儿来。”王泮林真怕某人秘密还没说完,就被蜻螭干掉。

节南深吸一口气,长吐一口气,没真得坐过去。她知道,王泮林提醒她冷静呢。

“我爹可有说那幅画是从哪里来的?”这才是关键究竟谁是凶手。

年颜看王泮林的视线调回来,看向节南,嘴角似乎翘了翘,像笑,又不像笑,“你明知”声音突沉,“那画,是你爹带人劫杀了赵县令,抢的。”

节南闭了闭眼,再睁开,却闪耀明辉,“可我爹是听人指使。就像师父一样,不得不为之。那人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也是害死师父和我爹的真凶。年颜,你再避而不答也没有用,因为我已知那人是谁。”

王泮林站了起来,走向节南,“小山。”

节南抬手,示意王泮林止步,紧紧盯着年颜,“是生我的那个人。”

年颜这回没避开,“是。隐弓堂现任堂主,前任圣山大祭司,魑离王的胞妹,魑离公主的姑母,正是生你的那个人。”如果节南不会喊那人娘亲,他自然也不会给那人过多尊重。

节南竟然哈笑,“她头衔还真多。”

良姐姐倒抽了口气。

节南看在眼里,“良姐姐似乎还知道她别的头衔?”

良姐姐拐一眼年颜,见他摇摇头,竟就说不出来了,同时暗赞这姑娘的敏锐。

“你不说也无妨,我去一趟魑离就会水落石出。”等了这么久,今晚也拨开了一大半的乌云!

她桑节南可不是笨瓜,有的是耐性,今年才二十出头,而且绝不会早死,比那个生她的女人耗得起!

“想来那人已不在魑离,不然何需向良姐姐打听下落。”王泮林虽然没再往前走,但也没有坐回去。

浅绯衣相思花,静静待在心爱的姑娘让她待在的地方,足下一寸不移,墨眼似星辰,只绕着月中兔。

节南转向年颜,“我不明白,还有隐瞒我的必要么?”

年颜不说话。

良姐姐说话,“因为他不想看你们母女成仇…”

节南冷笑,“发生了这么多事,难道还能一笑泯”

终于明白韩唐说“一笑泯恩仇”的自信从哪儿来的了。如果生她的人害死了她的爹,她还能手刃仇人吗?若不想让人骂骨肉相残,一笑泯恩仇或许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但是,这种让韩唐操控了自己的感觉,光是脑子里盘一圈,就叫她很不爽!

年颜打断,“不,阿良你错了,这不是我隐瞒她的原因。”

节南眼睛亮了亮,不由学了小柒的叠词说话,“没错,没错,已经成仇。”从未见过面的生母,和宠她上天的亲爹,她似乎不用年颜的眼珠子定白,“是谨遵师父之命,不让你去送死。”

节南从来无畏,闻言撇笑,“我虽惜命,却也绝不怕死。”

“惜命?”年颜好似听了什么笑话,“横冲直撞,当自己有九条命,光是迷沙群岛水域就够你死上两回了。”

节南顿悟,“是你把我放到浮板上去的。”

年颜双唇抿一线,沉默了下去,大概本不想说这件事的。他并不想以此博取感激,改观,或同情,更无意在这些真相面前,和谁来一场抱头痛哭。

不像刚出生就被师父抱回来,受大家喜爱的小柒,也不像出身富裕,被霸爹宠坏,但还是很讨人喜欢的节南,年颜父母健在,却因为厌恶他的长相,从不对他多看一眼,任他被兄弟姐妹们嘲笑,被族人们鄙嫌弃,但要派他用处时,又厚着脸皮,不顾他生死,搜刮尽了才罢手。

正因如此,他才拼命守护所有爱过他的人。

所谓的所有人,五个手指就能数完了。

没用异样目光看过他一眼的师父,自小就爱黏着他的小柒,嘴硬心软却最够义气的节南,三人才是他真正的家人,他愿为其中任何一个抛开生死。

而沉香

金利沉香其实是个可怜的女孩,表面好强,被她母亲期望得太多,强撑着一副聪明,爱她的人太少,恨她的人太多。也许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她曾很喜欢跟在他身后,却不能像小柒那么光明正大,总偷偷跟着,只因他帮过她一回。她被教习骂绣花枕头的时候,他将天牛放进教习的脖颈里,吓得教习掉进湖里,然后她认真地发誓,她将来要嫁给他,因为他是对她最好的人,并让他发誓答应娶她。

所以,他一直等着,哪怕看她渐行渐远,他却立在原地,忠守誓言,任节南和小柒骂他气他恼他恨他没出息。沉香已经不会回头,他心里很清楚,但他只是单纯喜欢这个变坏了的姑娘而已。爱他的人太少,他想爱的人很多,既然多不稀罕,分沉香一些,有什么呢?那姑娘再坏,也曾给过他一份真心,在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基础上,他将真心给谁,都是他自己的事,不需要跟谁交待。

最后就是阿良了,此生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挚友。然而,他从不这么说,因为和节南他们不同,他终究会亏欠这人,违背他的本意,无法守护到底,只能“你究竟还做过些什么?”节南打断了年颜的沉思。

年颜摇摇头,“没有了。”他为她做过什么,完全不重要,说漏一件已经太多,“师父虽然让我查你的身世,却没打算做什么,反而说虎毒不食子,若你娘真是隐弓堂堂主的话。”

节南哼笑,“这可不好说。”

“师父那年保护北燎商队到北都,遇到一个算命的妇人,告诉他大王山上生凤凰,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年颜这晚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师父从魑离回来后,才想起这件往事,觉得那妇人很可能就是你娘假扮。不然,你以为那么巧,师父能去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县城,正好收到你这个徒弟?”

“…师父后悔了?收我为徒,教我技艺,却原来是养虎为患。”这比她知道韩唐改投魑离,那种引狼入室的感觉,更糟糕。

隐弓堂堂主!圣山大祭司!魑离王之妹!离妃的姑母!

她桑节南竟是那样一个人的女儿?

老天还真偏心她!

第436引 人无完人

节南也终于知道,因为那样一个人,韩唐才一再容忍她的放肆,甚至承诺只要她想,他就能带她走上魑离权力的最高层。

不是韩唐做得到,而是他背后那个人,生她的那个人,做得到。

节南想提出质疑,自己那位土俗的霸王爹怎么可能让那样一个人愿意以身相许,还为他生孩子?

可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师父死了,爹死了,神弓门完了,隐弓堂已经浮出水面,碎片一般的事实全拼接了起来,只差最后一片。

把那样一个人填进去,竟是天衣无缝。

再多质疑,也抵不过心里的无力感。节南知道,年颜说得每个字,肯定千真万确。因为年颜是石头性子,不会玩笑,不会浮夸,任何不确定都会化为沉默,一旦开口,就是真相。

如同他说他喜欢沉香,她和小柒都不能质疑。一个真正的汉子,顶天立地,心如磐石,坚不可摧。所以,尽管她们怒斥他的背叛,但心底最深处,不约而同,都存着一份信任,甚至像个孩子一样,还在依赖他,将失去师父的痛苦发泄到他身上。

她是那人的女儿,对年颜和小柒而言,她就仇人之女,那她一直以来的信念,想要和小柒相依为命的信念,想要踏踏实实做些好事的信念,要崩塌了吗?

“当然不是。”年颜听到节南说养虎为患,语气立刻严厉,“如果师父那么想,还会把蜻螭交给你?桑节南,你不要在这时候耍小性子!从现在起,你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没工夫伤感你自己的身世。我曾经恨我爹娘为何把我生得这么丑陋,但看他们都厌恶我这张脸,反而觉得他们可怜。我有什么错,你有什么错,谁也不能选择娘胎,你老说你绝对不会像你爹,今后再多一个你不想与之相像的人而已。”

王泮林声音清朗,“不愧是大师兄,平时谁敢教训小山!”

“让你守护她,不是让你怕她,惯她的人已经够多了。”年颜歪了歪嘴角。

节南不由抗议,“哪里多了?!不就我爹和师父嘛!”眼角余光瞄一下王泮林,想了想,这人没惯过她,是她惯着他才对。

年颜懒得跟她争,“师父说,那人不会容忍自己有弱点。”

节南自小就很独立,只是突如其来又出乎意料的身世说,让她一时迷惘了,但听年颜方才一席话,心态已摆得很正,既然没法选择娘胎,相信自己就是。

“所以,为了让我这个弱点消失,她帮我找了师父”伶俐天生,不对,她爹和师父教得好,节南挑起眉,“我会不会太高看自己,毕竟她生下我就走了,怎么算得上弱点?”

“即便她可以无视你,她的敌人不会无视你,若抓了你要挟她,她不救就落个冷血无情的名声,救你又要牺牲她的利益,怎么都讨不到好。”今晚,王泮林下得是快棋,总比节南快一步。

节南甘愿得很,乖乖道声也是。

“师父还告诉我,那人大概没想到你真得天资聪颖,在魑离会面时对你表示了很大的兴趣。后来我查实那人和你的关系,师父才确定那人有意和你相认。”

“想利用我么?”节南一笑即隐,“师父自绝前对金利挞芳说废了我的右手也无妨,只要留我一条命,又嘱咐我不要报仇,难道真正的含意竟是让那人不再对我感兴趣?”

“这我可不知道。”年颜当时远在江南。

王泮林两边帮着动脑,“以你师父的本事,应该料得到你会就此隐藏实力,想办法离开神弓门总堂,暂时从那人视线中沉寂,给你时间拼出大部分真相,把坏毛病去去掉,找些厉害的帮手,最终有实力对抗神弓门。他大概还料到了天下的时局要变,隐弓堂肯定要露真形,这时再由年颜助你了解你的身世。”

节南瞪眼珠子。

良姐姐居然点了点头,“这才是柒珍,只用了十年就让神弓门重获重用,风光无限,让人唏嘘后来那些一败涂地太诡异,现在真相大白,人虽离世,却能布局到今日这个地步,不见其人,也领略其绝世风采。”

说起布局,节南忽然想到彩燕负责保护毕正,也是师父布置的任务,“师父本就是奇人。”

“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师从何人,甚至真名。要不是你们说到他是蜻螭剑主,我根本猜不到突然出现将江湖闹了个底朝天又突然消失的蜻螭剑主,竟与神弓门柒长老是同一个人。”良姐姐太感慨了,一时忘了他自己的事。

冷凝的气氛似乎开始融暖,两把银钩交叉在良姐姐的脖前,刹那将暖意屏退。

节南没注意年颜怎么到良姐姐身后的。

王泮林瞧见了,但他没有示警的理由。

年颜不动手,他也会动手。

今晚年颜说得所有秘密和真相,他并无半点关心,哪怕得知节南生母的身份。

从良姐姐拿出解药瓶子开始,他几乎全副心神都在良姐姐的那只手,借着走向节南的机会,这时只要一拔唐刀,砍下良姐姐脑袋就在眨眼之间。

良姐姐以为唐刀是一件配饰,任他带进了海花楼。

而这时年颜得手,他双眼仍一瞬不瞬,背后唐刀点地,手已经握住刀柄,以防知己之情影响年颜判断,他就会立刻补刀,且直取良姐姐性命。

他冒不起那颗解药落进地炉的风险。

银钩寒光沉在良姐姐眼底,愤怒翻腾,神情冷若冰霜,“年颜,你太让我失望了。”

年颜面色铁青,“把解药给我,我就放开你,并告知你妹妹的下落。”

良姐姐没说话。

年颜银钩往两边一拉,紧紧贴上良姐姐的脖颈,“阿良,现在不守信用的人是你。”

良姐姐幽幽叹道,“是,我怕死,因为像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jian种”

年颜不等良姐姐说完,一道银钩扎进他肩膀,“你想清楚,到底把解药拿出来,还能靠月服药活很多年,还是这会儿就下去见阎王。阿良,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我数到三”

今晚,都得了结。

第437引 伤秋去也

良姐姐吃痛,只是让银钩扎出的伤口,远不如年颜在他心里划出的伤口。

可笑的是,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心了。

这么多年下来,他对所谓的情爱早已无感,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他陪他们游戏人间,身体自己就能动,无心无感,理智超脱于躯壳之上,仿佛旁观者看自己无望的人生一点点沉进烂泥里。

年颜是他挚友,知己,唯一的朋友。

他知道多数人怎么看,和希姐儿一样,都以为是一段龌龊不堪的关系。

但他无意多说,越说越不清楚,最终什么也不会改变。人们的看法,他和年颜的交情,都不会改变,所以何必费唇舌。

可是,当他那么笃定他和年颜的情谊不会变,年颜的银钩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固然他能明白年颜这么做的理由,如同他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和妹妹重逢,年颜一心守护他的师妹们,独自背负着对师父的承诺,上刀山下火海,却还要承受师妹们的误解,只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姑娘,但他以为他们之间至少不会这么快就走到了决绝。

那位了不得的桑六姑娘,他见过她的厉害,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子还需要年颜暗中保护,但今夜他看得很明白了。这姑娘依赖年颜,兴许她自己都不知觉,但在年颜面前,威风凛凛的兔帮帮主就是个任性的小女孩。

这屋里的人,包括那位看起来如清远悠云的兔帮帮脑,必然都有说不得的伤痛,不会轻易流露情感,偏偏内心炽烈如旭日,不能被常人理解,只看到他们不普通的执着,归为怪人一类。

真不错,难得遇到一屋子同类

“三!”

良姐姐听到年颜数到了三,突然一笑。

节南呆了呆,良姐姐不爱笑,浅笑也几乎和不笑没区别,却原来他笑起来才是真国色,无光的夜海一旦藏起悲凉,那张面颜绝美,动人心魄。

“六姑娘,对不住”握着药的手张开。

这节骨眼上,节南竟在想小柒和良姐姐肯定是一家子,眼睁睁看良姐姐要毁去解药,却什么都没做,也来不及做。

节南没动,王泮林动了。

他时刻准备着,根本不会迟疑。

如眉的唐刀,和主人一般峻拔的刀身,挥出一道暴长的芒光,连带森森杀气,无声咆哮着,去撕裂良姐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