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阁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人,她坐在铜镜前,缓缓摘下满头珠翠,放下精心盘起的发髻,镜中的容颜依旧那般清丽无双,而泪水却在这时一点一滴落在了台上。

她将所有宫女都遣了出去,就算这里陈设华美,红烛明亮,她仍然只感觉到黑暗,只感觉到冰冷。

按宫里的规矩,新晋宫嫔要三日后才能侍寝,而这三日,或许就是峥嵘最后的自由。峥嵘站起来走到窗边,月色那样安静,长春宫陷在一片静寂之中,宫灯摇曳着火光,在那似明似暗的光芒里,峥嵘看到一条人影出现在视线中,他墨色的锦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可那股不可一世的气息,还是让峥嵘一眼就认出来。

是幻觉吗?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峥嵘怔怔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近,直接从窗子跃进来,将她推到墙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低头重重吻下去。那唇齿间炙热的缠绵终于让峥嵘回过神来,她瞪大眼睛,流露出无比震惊的神色,拼命推开面前的人。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充满冷冽之色,带着危险气息的黑眸紧紧盯着峥嵘:“原来这就是你的选择。”

“王爷说得不错,因为我本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子。”峥嵘脸上已再也看不见一丝悲戚之色,又恢复了她一贯的冷漠,“王爷看看这云烟阁里的摆设,每一件都是皇上亲自赏赐下来的,都是这宫里最珍贵的宝贝,我能住在这里,当真是开心的紧呀!”

“开心?”东方玄冷笑一声,“若是开心,你方才那郁郁的目光又是望向谁?明明看见了我,又如何迟迟不躲?”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也可以成为这长春宫的主人。”峥嵘指着窗外说道,“王爷没瞧见吗,我现在是长春宫里的主位,皇上一开口便封了我为从五品小仪,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为何要不开心?”

“你说谎!哪怕你欺骗得了天下人,也绝计欺骗不了我!”东方玄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你若是想要荣华富贵,好呀,现在便跟我走!我不会让你当一名区区的从五品小仪,我会让你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跟我走,现在就跟我走!”

峥嵘用力甩开他的手,冷笑着说道:“王爷在说什么糊涂话,这大郑国的皇后,如今可正安安好好的在长乐宫里,若是让人将这话听了去,岂不要误会王爷有意谋反。”

“便是谋反又如何!我早已说过,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既然你现在想要的是荣华富贵,是权利地位,那我便揭竿起义,将整个天下送至你面前!”东方玄在她面前伸出手,手掌虚空握起,仿佛天地万物都不过是他掌中可取之物。

峥嵘心头震颤不已,她不敢面对东方玄的眼睛,那双深邃的黑眸,好像随时都会看穿她的心思。她扭开头,倔强地说道:“王爷即使夺来整个天下,那也是篡位的乱臣贼子,将受尽天下人的耻笑!”

“那又如何,你以为我在乎吗,不,我所在乎的,只有你,一直都只有你。”东方玄凝视着她,眉宇间浮浮深深的痛苦。当他知道峥嵘被册封为从五品小仪时,便不顾一切来到长春宫,看着那轿辇被抬进宫门里,他多么想在那时就冲上去将峥嵘带走,但皇宫大院,守卫重重,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他只有等到夜深人静之时,避开所有人的耳目,不顾被问斩的危险,走进云烟阁里,就是要将峥嵘从这间牢笼里带走!

峥嵘宁愿他仍旧疾言厉色,而不是用这种包含着深深痛苦的深情,她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情绪几乎就要崩溃,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除了伤害和拒绝,她什么也做不了。

“王爷想做乱臣贼子,想要成天下的罪人,但我并不想,我向往安逸的人生,向往现在的平静。这里是长春宫,是嫔妃的住所,以王爷的身份,似乎不应该踏进这里,所以请王爷快快离去吧,免得叫奴才们发现,不但会影响王爷的前程,还会玷污我的名声。”

“你若想要安逸,为何不选择留在蜀国继续当郡主?你想要欺骗谁,是我还是你自己?”东方玄一步步向她靠近,“我不会问你这样做的原因,但我可以告诉你,不管你想要什么,不过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可以帮你办到,哪怕就像你所说的,成为这天下的罪人,我也在所不惜!峥嵘,跟我走吧,这明明不是你想要的,别再这样伤害自己,相信我一次!”

东方玄没有再强势的将她拽到身边,而是向她伸出了手,停在半空中,等待她的答案。

☆、第二百四十四章 侍寝之夜

云烟阁里这样安静,只有烛火摇曳着光芒,峥嵘看着那只近在身前的手,它那么宽厚,那么有力,曾经无数次用强硬的方法将她禁锢在身边,然而这一次,而这样的卑微。

如果她不是蜀国的郡主,如果她从没有走进大郑皇宫,如果她身上没有背负那么多东西,她或许早就已经沦陷在这火焰一般的深情里。但是现在,她不能,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她就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峥嵘再次向后退去,离那只手越来越远,也离东方玄越来越远。

“王爷,我求你一件事,请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打扰?你认为我是在打扰你吗?”东方玄眼里浮起无比嘲讽的神色。

“不管王爷怎么认为,但你所做的事,确实已经打扰到我。”峥嵘平静的诉说道,“我方才已经说了,我只想像现在这样平平稳稳的渡过一生,王爷信也好,不信也好,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如今我已经是皇上的妃子,长春宫也不是王爷该来的地方,王爷可以无所顾忌,但我不能,求王爷放我一条生路,也求王爷给我一个成全。”

求…

她第一次对他说了这一句话,竟是要他拱手将至爱让给其他男人!

东方玄的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峥嵘,你是说你想要的是平静,是安宁,对吗?”

“我已经厌倦了谋划,也不想勾心斗角过一辈子,所以我选择了现在这种生活,因为只有皇上,才能给我想要的一切。”峥嵘抬头望向他,前半句的假,后半句的真,连她自己都开始分不清,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东方玄那绝望的目光已恢复清明:“我明白了,我终于知道你想要什么。”

“一会巡夜的人便该来了,王爷请快些离开这里吧。”峥嵘不想在这节骨眼上生出什么枝节来。东方玄深深望了她一眼,留下最后一句话:“我不会放开你的,等我。”他转身离去,看到他的背影无所顾忌的穿梭在院落里,峥嵘的心提到嗓子眼上,这一刻,她忽然分不清自己是在担心东方玄的安危,还是担心他毁了自己的计划。

那道身影终于消失在夜色中,峥嵘低下头,一滴泪掉落在她脚步。

趁着今日光景好,香伶原想着去长春宫找峥嵘,昨日峥嵘入宫之时,她虽差人送去了贺礼,但顾忌到别人的闲言碎语,便没有亲自过去,今日便迫不及待她要去瞧一瞧她。玲珑与其他两名宫女随行,虽说她们的位份都在从五品,但小仪是从五品是最尊贵的,香伶对此没有一份嫉妒之心,只是不明白峥嵘怎么忽然就入宫当了妃子。

那闲着无事的李美人撞见她行色匆忙,不阴不阳地问道:“良媛这不要赶着去长春宫吗?”

“美人怎么会知晓?”虽然上次香伶给了她一些教训,让她收敛了许多,但香伶终究是柔软的性子,对她仍是无法疾言厉色。

“眼下这宫中谁不知道皇上新得的小仪,便是揽星殿那位五官。”李美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我这还真不知道该恭喜良媛呢,还是该替良媛心疼,平白就让人当了跳板,唉,果然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呀!”

“左小仪的位份皆在你我之上,若叫别人听见美人之话,便该治个大不敬之罪了。”香伶皱着眉头说道。

“我这也是在替良媛你抱不平呀!你想想那女官,若没有一些狐媚手段,怎么得就能这么轻易得了皇上的恩宠,还不是拿良媛你当跳板,借机飞上龙门!”李美人可劲的挑拨,就想报复峥嵘上次对自己冷言讽刺之事。香伶近日来的恩宠虽然淡了许多,但一个月总还能见着宣远帝二三次,她性子柔顺,从来就没有争宠之心,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最尊敬的峥嵘。她不悦的沉下脸色:“美人既然也知道左小仪如果是皇上最宠爱之人,说出这番话,难道就不怕我告诉皇上吗?”

李美人一愣,不服气地叫道:“良媛呀,你这心可越宽,现在都还想着皇啊呢!照我说,等再几天,皇上便再也不会来我们这永和宫,咱们谁也别想见着皇上!”

“皇上来或不来,皆是圣意,岂能是你我所能评断揣测的?”香伶入宫为妃这么久,到底还是学会了一些唬弄人的言辞。李美人神情一慌,左右望了一眼,又不甘心就这样认输,又道:“我都入宫这么多年了,什么事没有见过,早就将一切都看开了,倒是许良媛你,年纪这般轻,又是刚刚入宫没多久,皇上以后若是再也不来,恐怕许良媛就要…”

她话音未落,殿上忽然响起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李美人顿时慌了神,双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下,香伶跪地迎驾,宣远帝在一众宫人的陪伴下阔步走进来。

“臣妾叩见皇上。”香伶仍旧像往常那边行礼。

“起来吧。”宣远帝伸出手,香伶轻轻搭上去,站了起来。宣远帝视线一转,落在一旁的李美人身上,李美人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生怕方才的话当真叫人听了去,哪怕宣远帝连理都没有理她,拉着香伶径直回了玉芙殿。李美人瘫到地上,大热天的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再不济,皇上终究还是惦记着玉芙殿里的人,而像她这位即无位份又无子嗣的宫嫔,今后只怕只能数着永和宫的地砖渡日了。

李美人忽然间心若死灰,哪怕是烈日当空,她也只觉得身上阴冷的可怕。

这后宫,素来就是几家欢喜几家忧,有人得宠,就有人失宠,有人羡慕,更会有人嫉妒,那一双双眼睛都盯在了长春宫上,就等着看这位一朝飞上枝头的左小仪能否长续恩宠。内务府传旨的太监在三天后果然就来到长春宫,告诉峥嵘早些备些,春恩车会在戌时二刻接她前往承泽殿,峥嵘面色平静的应下。不一会儿,月静就领着教引姑姑竹秋前来,竹秋是宫里负责教导新晋宫嫔如何侍寝的人,极具资历,月静在她跟前也是一幅卑躬屈膝的模样。

竹秋向峥嵘行礼,不失恭敬地说道:“小仪,奴婢是前往侍候小仪沐浴净身的。”

峥嵘自然猜得出她的用意,淡淡点头应道:“那就有劳姑姑了。”

浴汤已经备好,用上好的楠木制成的桶里漂浮着各种花瓣,白烟袅袅,花香浓郁,周围恭恭敬敬站着六名宫女,其中二人上前为峥嵘解下衣衫。淡蓝色罗衣滑到地上,露出洁白无瑕的肌肤,长长的墨发被束在头顶,哪怕脸上未施半点脂粉,那清丽无双的姿容还是让见惯了美人的竹秋惊叹,这时她才明白宣远帝破例未侍寝前便册封此女的原因,谁又能抗拒得了这般出众的容颜?

峥嵘光洁如玉的脚踩上台阶,缓缓迈进浴通中,温热的浴汤包裹了她的全身,而她的心,早已经在冰冷中,逐渐死去。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周围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即将发生的事也与她无关,眼神那般空洞,盯着某个虚幻的地方,似乎无法回神。直到竹秋唤她,她才木然的从桶里走出,两名宫女展开一块一人高的丝巾,将她湿漉漉的身体整个包裹起来,吸尽残留的浴汤,才取来衣服给她换上。

这衣服非常轻薄,似乎是用特制的婵纱制成的,映得肌肤若隐若现,充满欲语还羞的诱惑。竹秋在一旁赞叹道:“小仪当真是花容月貌,奴婢从未见过像小仪这般美丽的人儿。”

峥嵘几乎没有反应,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出浴室。竹秋十分诧异,她侍候过的新晋宫嫔数不胜数,可从未有一个像眼前这位左小仪这般冷漠,那神情与其说是心如止水,不如说心若死灰,莫非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入宫为妃的?竹秋没少见这种被强迫侍寝的女子,暗暗叹息一声,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春恩车已经停在长春宫外,峥嵘在宫人的簇拥下向她走去,临别前月静给她披上了一件白色斗篷,可即便如此,峥嵘仍然觉得透体冰寒,身上毫无温度。马儿轻轻嘶鸣,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响起,也许有很多人都在羡慕嫉妒这能坐上春恩车的女子,但对峥嵘来说,轮子所滚向的地方,就是永远无法翻身的地狱。

她眼里始终没有泪,连心都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她就像一具失去感知的木偶,被人拉到承泽殿前,在太监的指引下,走进这间垂挂着明黄色帷慢的宫殿。

烛火摇曳,照亮了整座承泽殿,峥嵘坐在龙床上,宫女与太监早已经退出殿下,这里面就剩下她一个人。

被铺被叠得整整齐齐,殿中间摆着一只硕大的铜炉,升起的白烟中散发出龙涎香浓郁又不失清雅的香气,风从窗外吹着,树影映在窗格子上,峥嵘想起自己还没有瞧见今晚的月亮,是否很圆很亮,人人都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但对于她,今天只是让她从此万劫不复的日子。

☆、第二百四十五章 突然出现的刺客

脚步声从外面响起,殿门被人推开,那沉闷的吱嘎声就像是碾在峥嵘心头一般,她情不自禁纠紧衣摆,看见一双穿着黑色绣团云纹的靴子越来越近。她深深吸了口气,盈盈拜下,说道:“臣妾…叩见陛下。”本以为早就麻木的心,却因为这个自称,而猛然抽痛起来,她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欺骗自己,纵然这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宣远帝伸手将她扶起,见峥嵘始终低着头,便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峥嵘微微一颤,轻咬贝齿,过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她自沐浴后脸上便没有施脂粉,白白净净、天然去雕饰的容颜似高悬枝头的木莲一般清灵美丽,便是宣远帝这般后宫佳丽三千之人,也不禁失了一失神。他说道:“朕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圣元殿上。”

“回陛下,正是。”峥嵘低低回答道。

“那日你陪着蜀国质子前来面圣,殿前所有人当中,唯有你最是冷静,不管朕问什么,你都应答如流。”宣远帝此时已不再掩饰对她的欣赏之意,“那时朕便觉得,你并非普通的女子,便是男子,也未必及得上你的胸襟。”

“陛下谬赞了,当日陛下没有怪罪臣妾殿前失仪,才是对臣妾的恩典。”峥嵘避开他的目光,纵然她未经人事,也知道那眼神里的贪婪与欲望代表着什么。

“那是因为朕不舍得怪罪你。”宣远帝捏住她精致的下巴轻轻抬起,视线从她脸庞移到修长的脖颈,再到婵纱下若隐若现的香肩,眼中的火焰越来越盛。峥嵘多么希望能从承泽殿逃离,不管去哪里,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她什么都愿意做。

但是,她不能。

她不但不能,但不可以露出一点厌恶或逃避的心思,她要像那许许多多侍寝的嫔妃一样,装得那么柔情,那么娇羞,纵然她的心早在滴血。

“陛下的关怀,臣妾都记在心里,也一直想要报答。”峥嵘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颤动两下,在宣远帝眼里,这便已经是不输百花的娇柔。他的手抚上峥嵘的香肩,那薄薄一层婵纱怎么能阻挡得住手掌的炙热,峥嵘强忍下心头的厌恶,一动不动站着,听宣远帝说道:“只要你今后好好留在朕身边,你想要什么,朕都给你。”

“陛下已经给了臣妾许多,臣妾现在什么都不求。”峥嵘揪着衣摆,几乎要绞碎了那层纱。宣远帝微眯起双眸,拉着她的手走向龙床,峥嵘只觉得每迈动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般。承泽殿里那样安静,连窗外的风声都似乎消失了,她离龙床越来越近,心也在从烈火灼伤的痛苦中,被扔进了冰窖里。

很早以前,在忠勇王还活着的时候,就告诉过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认命,因为一旦向命运低头,就会满盘皆输,再也没有获胜的希望。峥嵘一直牢牢记着这句话,不管是在大蜀,还是到了郑国,面对那么多艰难险阻,几次站在死亡边缘,她都没有放弃。然而现在,她终于知道,并不是所有事情通过坚持就可以改变,有时候,只有认命,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峥嵘握着手,纤细的手指深深扎进掌心,唯有借着这疼痛,她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而不至于这时落荒而逃。宣远帝轻抚过她的肩头,婵纱制成的罩衣落到地上,他的手伸向她的腰间,去解那束腰的丝绦,峥嵘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泪水沿着脸庞滴下。

就在宣远帝眼中的欲…火燃至顶点的时候,承泽殿下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惊慌的呼喊声响起:“有刺客!有刺客!保护皇上,快保护皇上!”话音未落,几道黑影突然破窗而入,脸蒙黑布,手里均持着明晃晃的长刀,其中一个冲宣远帝恶狠狠地叫道:“东方宇英,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宣远帝哪能想到承泽殿里居然会出现刺客,当下就被吓软了腿,跌坐在龙床上,惊恐的喊道:“护驾!护驾啊!”

刺客挥舞大刀向他砍过来,此进的宣远帝哪里还有帝王威仪,竟将峥嵘挡在身前,浑身都抖了成一团。殿门被撞开,十几名御前侍卫涌了进来,刺客见状仍没有收住脚步,举刀就劈向宣远帝。峥嵘猜不准他们的来历,拉住宣远帝就地翻滚,刺客这一刀扑了个空,宣远帝虽逃过一劫,但躲避时额头撞在了床角,宣远帝伸手抹了一把,看见掌心的血迹,顿时惊慌失措,连声音都变了调:“护驾!快来护驾啊!”

御前侍卫已经这时奔到他身前,将他团团保护起来,几名刺客对视一眼,冲上去与他们厮杀在一起。李自忠趁乱拉起宣远帝,想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一名刺客瞧见他们的动作,将手中大刀奋力一掷,那刀几乎就探着宣远帝的面门飞进,扎进柱子里,直把宣远帝吓得浑身瘫软,连站也无法再站起来,而那名扔刀的侍卫,也在转眼间被御前侍卫扎进血窟窿。

御林军已经悉数赶到,将承泽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宣远帝被三四个人护着离开,待到了殿外,到见那黑压压一片的御林军,他这心才稍稍安定下来。这几名刺客虽然身手都不弱,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转眼间死了大半,侥幸活下来的也被御林军制住。

高青身为御林军统领,吩咐手下将那两名存活的刺客押到宣远帝面前,跪下说道:“微臣护驾来迟,求皇上责罚!”

宣远帝被御林军重重护在里面,根本没有心思跟高青计较,他看着那两名浑身鲜血的刺客,尖厉的叫道:“给朕查!查出谁是幕后主谋!”

话音刚落,那两名刺客忽然浑身抽搐,倒地不起,嘴里喷出一口口黑血。高青大惊失色,叫道:“不好!他们要服毒自尽,快掰开他们的嘴!”但为时已晚,只见那两名刺客猛得抖动几下,两眼一翻,再也没了动静,高青伸手去探他们的鼻息,果然都已经丧命。

“回陛下,刺客已服毒自尽!”

愤怒已经取代了宣远帝心中的恐惧,他的声音都已经嘶哑:“你给朕吩咐下去,便是将整个皇宫都翻过来,都要查出幕后主谋!”

“微臣遵旨!”高青跪地应道。李自忠搀扶住宣远帝,看见他额头的血迹,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叫道:“快去请御医,请御医啊!”

“此地不宜久留,或许仍有刺客躲在暗处,请陛下暂且移驾他处,微臣定会彻查此事!”高青拱手道。宣远帝哪里还敢留在承泽殿,连峥嵘都被抛在九宵云外,在御林军的保护下前往另一处宫殿暂作休憩。高青留下来吩咐手下清理这些尸体,没有人去注意殿中的峥嵘,对他们来说,那只是一个尚未来得及承宠的宫嫔,保护当今圣上,才是他们唯一的职责。

承泽殿渐渐恢复安静,侍卫及宫人都已散了去,峥嵘看着这满地的狼藉及血迹,不知该高兴自己逃过一劫,还是该悲哀苦心经营之事化为泡影。

竹秋从殿外走进,将一件斗篷披在峥嵘身上,带着惋惜的神情说道:“小仪,都已经亥时了,陛下今夜应该不会再来承泽殿,轿辇正在殿外侯着,奴婢先送小仪回长春宫吧。”

峥嵘知道她在惋惜什么,出了这样的事,或许她今后再也没有侍寝的可能,但不知为何,她心中竟觉得轻松下来。她长长叹了口气,说道:“那就有劳姑姑了。”

竹秋以为她在懊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好心安慰道:“小仪不必介怀,待这件事过去后,陛下必会很快再召见小仪的。”

峥嵘自嘲般的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随竹秋走出承泽殿。往日里这座宫殿总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侍卫宫人,然而现在,除了地上的血迹外,已经什么人都瞧不见,一顶轿子孤零零的侯在殿门外,来时明明有十数人个倍护,然而现在只有一名赶车的小太监站在马旁。夜色那般静寂,长长的宫廊里看不见半个人影,峥嵘回头望了眼依旧灯火辉煌的承泽殿,那敞开的殿门平静而安详,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梦。

这是命中注定的吗,她想用这种方式为楚南铺平回国的路,却老天最终没能让她如愿。

悲伤吗?绝望吗?亦或者是后悔吗?

峥嵘不知道,她分不清此时到底是什么情绪,但是她知道,这一场变故,将会断了她所有的路…

☆、第二百四十六章 是他派出的刺客

宣远帝遇刺的消息转眼间已经传遍整座皇宫,紫玉皇后急匆匆赶来,人还未到御阳殿便已流了满脸的泪,包括贞静夫人在内的其他嫔妃都被拦在了门外,每个人都是满脸焦急之色,不敢发现声响,生怕再惊忧了圣驾。皇子、诸国质子及王公大臣皆赶过来侍疾,御阳殿门口一时间黑压压挤满了人,御前侍卫将殿门牢牢守住,没有宣远帝的传召,什么人都不准靠近。

就这样折腾到近天明时分,李自忠带来宣远帝口谕,叫大家先散了去,皆在各自宫中听候吩咐。东方鸳急切的询问宣远帝的情况,李自忠没有多说,但凝重的面色叫几名妃子皆脸色惨白,贞静夫人身影一晃,险些不支倒地。

既然圣旨已下,他们自然不敢再留在御阳殿下,纷纷散去,东方明陪贞静夫人回宣福宫,才刚出了御阳殿,贞静夫人的眼泪便滚了下来。东方明见状忙安慰道:“母妃不必着急,我向人打听过了,父皇只是受了点轻伤,不打紧的。”

“若不打紧,怎就不唤本宫进去呢?”贞静夫人抹着泪说。她的位份仅在紫玉皇后之下,论理有资格在殿前侍疾,但御阳殿门扉紧闭,除了紫玉皇后及几名太医外,任是什么人都没有传召。

“父皇应该是累了,不想有人打扰,母妃待天亮之后再来瞧他也是一样的。”东方明一边搀扶她上轿,一边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今夜不是那位新入宫的小仪侍寝呢,出了这等事,怎么没见她来御阳殿侍疾?”

贞静夫人正准备坐进轿里,闻言脚步一顿,神情变了变,东方明没看出异样,顾自又道:“这女子当真是薄情呀,方才晋封,现下出了这事,竟般得这般快,父皇真是白给了她这个位份!”

贞静夫人坐进轿里,脸色已然惨白,手止不住发抖。

上次揽星殿发现刺客之事已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虽没有查出真相,但显然那伙人是冲着揽星殿去的,所以宣远帝才暂缓了蜀国质子回途之事。这次峥嵘入承泽殿侍寝,不偏不倚再次发生行刺之事,如此保证此事就与左峥嵘无关?若是追究起来,左峥嵘自是难逃罪责,而她这个引荐之人,又怎能做到独善其身?

宣远帝本就是多疑之人,承泽殿发现这样的事,不管对方的目标是谁,此事都不会善罢甘休,对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将会是一次翻天覆地的劫难!

贞静夫人此时心中的恐惧,已远远胜过对宣远帝的担忧,而有一道人影,却在这时候来到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承泽殿。

血迹仍未被清理,打斗留下满地狼藉,这座曾经令每个后宫女子都趋之若鹜的宫殿,如今变得这般冷清。东方玄站在殿中,目光停留在龙床上,柔和的烛光,明黄色的寝被,他仿佛看见墨发如瀑的峥嵘坐在上面,宣远帝伸手抬起她精巧的下颌,手指贪婪的触摸着那细腻的皮肤。火焰般的嫉恨染上东方玄的双眸,若他手中有刀,早已挥向那不存在的幻像。

他看着地上的血迹,一抹残忍的笑意出现在他嘴角,他早就说过,左峥嵘只能是他东方玄的女人,任何想要从他身边夺走她的人,他都不会手下留情!

他是驰骋疆场的北静王,是淌过尸山血海的魔鬼,权利与地位,永远不会成为阻碍他的理由!

以为人人都会在强权下妥协吗?

以为他也会像太子东方平那样默默承受吗?

不,他是东方玄!

弑君又怎么,成为罪人又怎样,为了心头那朵木莲花,他宁愿负尽天下人!

东方玄蹲下来,手指轻轻划过那滩血渍,干涸的鲜血没有在他指尖留下任何痕迹,然而却已将他的双眸染的通红。

他不后悔做这件事,哪怕重来一次,他也会毫不犹豫派出杀手。

“谁在那里?”殿外响起一声高喊,高青领着几名侍卫奔进来,看见东方玄明显一怔,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王爷。”

“父皇那边都安排好了?”东方玄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问。

“微臣已经派了重兵把守在御阳殿,请王爷放心。”高青虽然奇怪东方玄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但也不敢贸然发问。东方玄点了点头,说道:“本王已经派人搜索宫里的各个角落,确保万无一失,你们在殿前侍候,需要更加小心谨慎,不得再出一点差错。”

“是,微臣遵命!”高青拱手应道。

“本王方才已在四周找过,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且派几个守在此处,以免错漏了什么。”这番冠冕堂皇的言论几乎要将东方玄自己逗乐了,他怎么会去关心宣远帝的安危,只不过是将戏作足罢了。高青掷地有声的应下,东方玄这才踏步离开,东边已现出鱼肚白,天马上就要亮了,但对皇宫来说,这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序幕。

宣远帝连着几日没有上早朝,奏折都会直接送到了御阳殿里,宫里都说宣远帝受了惊吓,连睡觉都要让十几名侍卫守在床前。高青带人几乎将皇后掘地三尺,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刺客的线索,长春宫门庭冷落,不管是宫人还是嫔妃都对它避之唯恐不及。楚南担心峥嵘的安危,但满公公费尽周折,也没有打听到关于峥嵘的消息。木棉着急的不行,说要硬闯进长春宫里,满公公将她拦下:“此事正在风口浪尖之上,我们若是去找姑娘,反倒落人口实,按眼下的情形来看,没有消息或许便是最好的消息。”

“公公,你在说什么呀,姐姐都等于被软禁了,怎么还能是好消息?”木棉心头跟烙了块铁似的难受,对满公公的态度便不如以前恭敬。满公公不与她计较,耐心地说道:“倘若姑娘当真出了事,长春宫不会这么平静,所以姑娘现在应该还是平安的。”

“那咱们也不能放着姐姐不管呀,总得想想办法!”木棉噗通一声跪下,对楚南道,“殿下,奴婢求求你,想办法去看看姐姐吧!承泽殿出了这样的事,我们都还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受伤呢,我…我当真是担心…”说着说着,木棉的声音便哽咽了。

楚南何尝不担心峥嵘的安危,但是以他的身份,如何能出入后宫,如何能去见一位嫔妃?他望向满公公,满公公知道他想说什么,率先开口道:“殿下且稍安勿躁,眼下宫中人人自危,我们若硬进了长春宫,对姑娘反而不利。奴才会想办法联络许良媛,她应该可以见到姑娘。”

“对对对,还香伶…”木棉激动之余差些忘了尊称,忙改过口来,“许良媛也是嫔妃,她一定能见到姐姐的!”

“那就有劳公公去安排了。”楚南神色凝重地说道。

这次的刺客,出现的太过蹊跷,与上次差别极大,现在尸首都被御林军收起来,也无法肯定是不是还跟楚明西有关,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一次他们的目标分明就是宣远帝。

这两桩事有何关联,又为何偏偏挑在峥嵘初次承宠之时?

难道…当真跟峥嵘有关吗?

楚南心头猛然一沉,若是如此,峥嵘要如何逃过这一劫…

连着几日在床前侍疾叫紫玉皇后疲惫不堪,但同时也很是欣慰,纵然宣远帝平时待她恩宠淡薄,但数十年的结发之情却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到了草木皆兵之时,只许她入御阳殿陪侍,这便已经是最大的信任。

这一日宣远帝精神好了许多,唤了素来细心温和的曹修容前来伴驾,曹修容也是在他身为亲王时便陪在身边的老人了,位份虽不高,但到底生育了一位公主,宣远帝对她总还有几分顾念。紫玉皇后见宣远帝几日没有召唤贞静夫人,便知宣远帝心中已对贞静夫人有了疙瘩,而贞静夫人数次求见,也都被拒之门外。

这大约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想借左峥嵘固宠,没想到反而惹祸上身,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呀!

紫玉皇后冷笑不止,离开御阳殿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凤辇行到长乐宫前,远远就看见一道人影站在宫门口往里头张望,她眉头一皱,示意停轿,那人听到响动转过头来,忙朝她跪下拜道:“玲玉见过皇后娘娘。”

“你怎会在这里?”紫玉皇后冷淡地问。

“臣女得知皇后娘娘数日未回长乐宫,放心不下,便在此处等候皇后娘娘。”玲玉公主恭敬地应道。

“你若是担心皇上,可自行前去御阳殿问安。”因为贞静夫人的关系,紫玉皇后对她也存了几分芥蒂,神色便不似以前那般温和。

“皇上有众位御医及侍卫的照料,无需臣女担心,臣女真正担心的人,是皇后娘娘您。”玲玉公主抬起头,白皙的脸上带着担忧之色。紫玉皇后微微一怔,不明白她此话何意:“本宫好好的,为何要你担心?”

“陛下遇刺之事,皇后娘娘必然是最为挂怀之人,每日侍奉在床前,已是十分辛苦,而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还要操心六宫事宜,臣女是担心皇后娘娘过于操劳,损伤了凤体。”玲玉公主乖顺的说道,“臣女无能,不能为皇后娘娘分忧,特取了这一盒灵芝前来送给皇后娘娘,因不知皇后娘娘何时回宫,又不敢前去御阳殿打扰,才等在此处,若有唐突的地方,还望皇后娘娘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