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若真如传闻所言,皇宫必会有一番浩劫,现下宫中人人自危,我会嘱咐宫人多加注意,避开风头。”峥嵘叹气一声,于公来说这对蜀国并不算坏事,但于私来说,东方平确实是一个仁德君子,峥嵘也不禁觉得惋惜。
“这是其一,但另一件事更为重要。”满公公观察了下周围动静,才说道。
“公公指得是?”峥嵘隐隐察觉到什么,不确定地问。
满公公向她走近两步,说道:“姑娘应该知道,现在就是我们所等待的最佳时机。”满公公没有明说,但他相信聪慧如峥嵘,必然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峥嵘一怔,沉默下来。
满公公说得不错,虽然没有人敢把太子中毒之事拿到场面上去说,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推动这整件事发展的,必然是一个极为可怕的人,他所想要的,当然不仅仅只是因为太子的性命。古往今来,哪一个国家都不缺谋朝篡位的事发生,毒害太子虽不能让人立即登上帝位,却可以让原本无缘继承大统的人有机会被立为储君,正所谓旁观者清,峥嵘心里很明白,这幕后主谋就在郑国皇子之中。
宣远帝现在下令彻查此事,不管最后被推出来的主谋是谁,对郑国朝堂都是莫大打击,太子之位必然会空悬一段时日,纷争绝不会结束,只会越演越烈,这对蜀国来说确实是翻好的最佳时机。但如此一来,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想办法送楚南送回蜀国,此后步步为营,先平内乱,再压政权,而楚南也要以稚弱肩膀扛起家国命运,从此走进权谋纷争。
若说有犹豫,那这便是峥嵘心中唯一的不忍。
见她久久没有说话,满公公再次开口道:“姑娘是否仍有顾虑?”
欲成大事,自然不能拘泥于这些妇人之仁,峥嵘知道她的这份不忍只会阻碍楚南向前的道路,而她来到郑国的目的,明明就是辅佐楚南成为真正的国君啊!峥嵘摇摇头,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丢出脑海,问道:“公公打算怎么做?”
“范大人离去之前虽叫我们静待消息,但三皇子野心勃勃,竟然连太后都被他软禁起来,为避免夜长梦多,我们需要与范大人里应外合,尽快解决此事,若殿下得皇上应允得以回国,便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三皇子的野心便会不攻自破。”满公公沉声说道。
“公公是想将太子之事告诉范大人?”峥嵘面露惊讶。
满公公赞赏地望了她一眼:“不错,只有将这个消息传回蜀国,太后才能部署下一步动作,楚南殿下是否要在此时归国,一切还要看太后的旨意。”
峥嵘虽然心疼楚南,但也知道错过这个机会再也不会有下一次,她点点头道:“那便有劳公公去安排吧,待有消息传回,我再与殿下详说。”
“姑娘所考量的事,比咱家要周到许多,殿下那边就拜托给姑娘了。”满公公深深望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
“公公言重了,我所做到的也只有这些绵薄之力,但愿鸿书能早日传来。”峥嵘笑了一笑,清灵透彻的明眸里透出无比坚定,纵然她对楚南心有不忍,但也从未改变过当日离开蜀国时所下的决心,她不会让机会从指间平白溜走。
与满公公道别之后,峥嵘见殿里也没有事情要处理,便想着去瑶华宫看一看冯昭仪,自上日一别,她愈发忧心冯昭仪的身体,不亲眼看她平安,总还是放心不下的。刚出揽星殿大门,她就看见两位身着银色铠甲的侍卫从面前经过,其中一人在手腕上系了根红带,那耀目的颜色飞在风中,刺痛了峥嵘的眼睛。
东方玄在那夜所说的话确实做到了,这段时日里经常会有这些手系红带的侍卫从揽星殿门前经过,他们从不会往殿门里瞧一眼,也从不会给揽星殿带来任何麻烦,但他们确实存在,就在揽星殿周围,仿佛只要峥嵘高呼一声,他们便会从天而降,就算那个男人因身份所限无法出现在这里,却还是用了这种方法来保护她的安全。
峥嵘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移开,冷风随呼吸灌进她身体,她只觉得胸口阵阵疼痛,似乎有某处在不断裂开,往出渗出鲜血。
她不愿再去想,哪怕有一丝念头浮现在脑海里,都让她想要远远逃离。
☆、第一百六十九章 梅消玉埙
瑶华宫的位置较为偏僻,为了避免遇见不想遇见的人,峥嵘特意选了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待经过楚南练剑的小树林时,她不禁停下脚步。这段时间楚南虽没有再到这里来,但是每日清晨还是会在揽星殿中偷偷练习,习武并不是坏事,为了怕他难堪,峥嵘只当自己不知道。
虽已开春,但这林子里依旧萧瑟的很,落叶满地,地面泥泞而潮湿,冷风吹过,寒意透骨,峥嵘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向瑶华宫方向走去。再往前走就是听雪阁,那是杜良媛的居所,自她被禁足后,听雪阁门前早已冷清不堪,杂草在墙角横生,枯叶随处可见,这被锁在深宫里的女子,一旦失宠,又如何能再有重见天日之时?峥嵘暗暗叹息,从听雪阁门前经过,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诧异的呼唤:“姐…左大人?”
峥嵘脚步一顿,转身诧异地望过去,只见身着淡蓝色缎织云雾烟罗衫的香贵人正由数名宫人的倍伴下向这里走来,玲珑在旁搀扶着她,见到峥嵘亦是十分惊喜。后宫之中又新晋了几名佳丽,香贵人的恩宠虽不及从前,但宣远帝也没亏待了她,旁的宫殿有的东西,她那头也一样不会少。正因为香贵人出身低,在宫中没有权贵可以依靠,位份高的嫔妃对她不屑一顾,而位份低的又顾及宣远帝不敢造次,再加上香贵人性子柔软,不与人相争,在这明争暗斗的后宫之中倒还平安无事。
她今日穿着尤其素淡,发间只簪了一枚镙丝嵌白玉石银钗,淡施脂粉,更显得楚楚动人。峥嵘依规矩向她行礼:“臣见过香贵人。”
碍于有其他奴才在场,香贵人自然不能与峥嵘太过亲近,抬手示意道:“左大人不必客气,多日未见,揽星殿一切可都还好?”
“揽星殿中一切都好,有劳香贵人挂怀。”峥嵘得体地说道,为了不让旁人对香贵人有所误会,她必须要在人前尽到身为臣子的本份,该有的敬意和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香贵人放开玲珑的手,向峥嵘走进几步,叹气说道:“好不容易见到左大人,原还想与左大人多聊几句,只是瑶华宫那边还有些要处理,等他日相见,再与左大人闲话家常。”
瑶华宫…
峥嵘心头狂跳,一股不安的感觉弥漫至全身,她询问地望着香贵人,碍于有其他宫人在场,不能直接开口直言。香贵人看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低低叹息一声,眉宇间浮上一层哀思:“瑶华宫的冯昭仪在昨夜殁了。”
短短几个字传进峥嵘耳朵里,似惊雷一般响起,叫她愣在原地,只听香贵人说道:“皇上在听到消息后悲痛不已,着了内务府妥善处理后事,按宫里规矩,贵嫔以下位份理应为她守灵,我现下正要赶去那里。对了,左大人怎会来此处,莫不是也要去瑶华宫吗?”
香贵人并不知峥嵘与冯昭仪之间同病相怜的感情,倒是玲珑过去因着梅花胭脂的事,听峥嵘听过一次冯昭仪,此时见到峥嵘神情震惊,脸色煞白,心中已经了然,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听瑶华宫里的人说,冯昭仪去的十分安详,并未受什么折磨。”
香贵人不知内情,只觉得这心头难受的很,垂眉说道:“冯昭仪那般美丽,想来也是回天宫做了仙子吧。”
“贵人,快到时辰了,咱们该这去了。”玲珑上前提醒她。香贵人点点头,峥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匆匆向香贵人行了一礼,目送她向瑶华宫走去。到现在她都仍然不敢相信香贵人所说的话,严寒无比的冬日已去,马上就要迎来万物复苏的春天,那是一个充满生机与希望的季节,冯昭仪已经熬过最苦的日子,怎会…怎会殁了?
峥嵘身影一晃,后退几步,手撑着脚才勉强站稳,听雪阁就在身后,紧闭的大门没有一丝生机,那瑶华宫呢,现在的瑶华宫又会是怎么一副模样?峥嵘抬起头,望着宛如赤色巨龙一般不断向前延伸的宫廊,一步一步迈了过去。瑶华宫已经越来越近,她听见被寒风隐隐约约送来的哭声,看见雪白的绸布挂满宫门,两名守门太监换上了麻布丧服,无精采打站在宫门口,香烛燃烧后的气味从宫墙后飘出来,化为一颗又一颗巨石,砸在峥嵘心头。
她已无法再靠近,就连她想去为冯昭仪上柱香都不能办到,因为她只是一名女官,没有这个资格。想到她苍白清绝的面容,想到她清冷寂寞的眼神,峥嵘的眼泪一颗颗砸落在地上。梅花是属于冬天的花朵,春天并不能给它带来任何生机,只会让它越早凋谢枯萎,所以冯昭仪走了,她化为最自由的那一阵风,消失在天地之间…
峥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瑶宫华的,她深一步浅一步踩在地面,仿佛下一刻就要不支倒地,待到了她片小树林,她似失去所有力气那般,靠着一颗树干缓缓坐下,愣了许久,才将头埋进臂弯里痛哭起来。
自来到郑国之后,她再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放肆的哭过,滚烫的眼泪滑过她的脸颊,同样也灼痛了她的心。她为这后宫的无情为哭,为冯昭仪十年的痴情而哭,为东方平的负心而哭,为绿意而哭,也为自己而哭。皇者霸权,阻碍了多少人的幸福,又毁了多少人的家园,这个地方困锁了冯琬整整十年,她到最后仍然没能见到想见的人,仍然没有听见想听的答案,她这一辈子,都在等着那个不可能会来的人。
为何女子只能被权利所牺牲,为何就不能为自己做主?这就是命吗,一旦跟权利扯上关系,女子就只能是男人手下用来巩固地位的棋子吗?
眼泪无声的从脸颊滑落,风带着落叶在她身边翻飞,脚步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每一下都像踩着峥嵘心上那般,叫她整颗心都抽紧了。她熟悉这个声音,熟悉这踩下去的频律,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未记在心里,但记忆有时候就是这么可怕,她越逃避,就记得越深,也更清晰。
脚步声已越来越近,峥嵘深深呼吸,将所有悲伤与惶恐都掩藏起来,静静站起,玄色衣衫飞在风中,被泪水净涤的分外清灵的明眸向那人望去。落叶缤纷,东方玄迎着夕阳走来,他身着一件墨色长袍,袖口绣以银灰色缠枝纹,紫金高冠上嵌了一枚价值连城的蓝宝石,双眸深邃如海,仅仅只是踩在这铺满落叶的林中,却像踏在砌玉雕龙的朝堂上,无可比拟的凌厉气势叫这天边的火红斜阳都失了颜色。
不知为何,峥嵘的心跳忽然加快起来,那道似烈日般灼热的视线就停留在她身上,她想要逃,想要从这个人面前远远逃开,可理智告诉她这只会让她更加软弱,她可以躲起来悲伤,可以独自舔舐伤口,却不能让这个男人看见她的眼泪,因为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东方玄看见她眼里未干的泪光,在夕阳下似宝石一般在那双晶宝剔透的眸子里闪耀,他递上去一块带着龙涎香气味的蜀锦帕子,说道:“在我面前,你不必掩饰自己的悲伤和泪水,倘若你不希望我看见,那么我也愿意现在就背过身去,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在你身边,只要你伸手,就可以够到我。”
“王爷错了,你我之间并非仅仅这一步之遥,”峥嵘没有接过帕子,她轻蹙着娥眉,神情里没有露出一丝怯色,“我与王爷之间,横亘着君臣之别,那是永远不可逾越的距离,所以王爷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真正难以逾越的,难道不是你砌在心中的那堵高墙吗?”东方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目光咄咄逼人,“但就算你将自己锁在固若金汤的堡垒中,我也会披荆斩棘,扫除一切障碍,将你带出来。”
峥嵘嗅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忍不住后退一步,这霸道的语气让她心头升起一股怒道,冷冷说道:“王爷怎知我愿意离开?”
“我愿或不愿,都只能是我的女人,我早已说过,即便坠进地狱,受尽这世间最残酷的折磨,我也不会将你放开。”东方玄堵住她的去路,狷狂的语气似火焰一般灼烧进峥嵘心头,她不断的后退,却被眼前这个男人紧紧箍住手臂,拉近彼此的距离,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峥嵘,你逃不掉的,这一生一世,你都不可能从我身边逃离。”
☆、第一百七十章 针尖麦芒
小树林之上便是瑶华宫跟听雪阁的所在,过去这里冷清是因为除了宣远帝外,甚少会有嫔妃或宫人到这里来,但现在冯昭仪殁了,来往吊唁的人不在少数,峥嵘听见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煞时白了脸色。东方玄身为亲王,即便与宫女或女宫举止暧昧,旁人见了也只会笑着说一句“风流多情”,但背后议论起峥嵘却是截然不同,她现在都还记得玉容郡主那声嘶力竭的癫狂模样,怎能再在这多事之秋惹人话柄?
峥嵘想要将东方玄推开,但任凭她怎么努力,眼前这副高大的身躯依旧巍然不动,她感觉到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声,手上的动作越来越轻,越来越慢。东方玄忽然握住那双手,低沉地声音响起:“你很担心叫人看见吗?”
峥嵘想要将手抽出来,但他握得那样紧,从掌心传来的温度灼痛了峥嵘的心,她不敢去看面前这双迫人的眼睛,扭头说道:“王爷贵为亲王,自然不用在意流言蜚语,峥嵘只是一介女官,只想平静渡日,还望王爷成全。”
“既然如此,何不就名正言顺?”东方玄不但不松手,反而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过路的宫人就在外面,峥嵘不敢大力挣扎引人注意,一双剪水秋瞳中带着深深的抗拒,咬牙说道:“请王爷放开我!”
东方玄无动于衷:“父皇早已为你我二人刚婚,现在随国战事已定,确实该到了你我成就好事之时了。”
峥嵘浑身一颤,脸色更加白了几分,她努力掩饰着心头那股慌乱,碎玉般的贝碎咬住下唇,过了许久才说道:“王爷若以此事逼迫于我,我宁愿一死!”
“当真这般恨我吗?”东方玄抬起她精巧的下巴问道。
“王爷难道已经忘了当日对蜀国所做的事吗?”遥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峥嵘的眼神变得冷漠如冰,“王爷四处征战,屠杀各国,或许真的已经忘了当日在蜀国种下的孽债。但王爷可以忘,我却不会忘,蜀国千千万万的子民也不会忘,王爷觉得我不该恨你吗?”
“不错,你确实应该恨我。”东方玄叹息一声。
“若非是王爷率领郑军攻破城门,我大蜀何必沦落到如此地步。或许在王爷眼里,杀一个人跟杀一百个人没有任何区别,但你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家人的,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兄妹,当你踩踏上用他们尸体堆成的胜利高峰时,难道心中就没有一丝愧疚吗?”峥嵘脑海中不断浮现战场上的惨烈画面,她的父王、她的楚尧哥哥为保护家园而战,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是带来一切恶梦的魔鬼!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战场之上,从无对错,只有输赢。”东方玄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残忍而专制地说道,“峥嵘,你分明懂得这些道理,却不愿去承认,因为你的承认就代表默认了太子楚尧的失败!美丽的郡主殿下,你心中最无法接受的,并非蜀国战败,而是太子楚尧输给了我!”
这一字字一句句都化为最锋利的刀尖,扎进峥嵘心头,让她原本充满愤怒的双眸渐渐被震惊填满。他在说什么?他已经杀了蜀国那么多人,包括她的父王跟心上人,还要继续在这里诋毁楚尧哥哥吗?楚尧哥哥只是败给了郑军,绝不是输给他!
“为何你不愿承认?”就算那双明眸此刻被仇恨的火焰染红,东方玄还是没有将她放开,“你说过,只要这天下真正的大英雄才可以迎娶你为妻,我做到了。权势也好,地位也罢,在我眼里都一文不值,我所做的,都是为了你,我想要的,一直都只有你!”
“够了!”峥嵘忽然大叫一声,捂住耳朵痛苦地摇头,“如果时间可以倒回,我宁愿从未救过你,从来没有!”
东方玄拉住她的双手,强迫她面对自己:“承认吧,承认你早已不再恨我,承认我已经在你心中。”
“不!我恨你,我一直都恨你!”眼珠在通红的眼眶中打转,峥嵘倔强地咬住牙关,不让它们落下。她透过水雾迷蒙的眼晴望向面前的人,似在说给对方听,同样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东方玄,我心中若有你,那也只是因为恨意太深,想要亲手杀了为你大蜀子民报仇!”
那纤细的身体在风中微微颤抖,双唇因紧抿而泛白,含泪的眸子里充满倔强,双手被东方玄握在掌手里,没有挣扎,没有抗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坚决。她筑在心中的那座堡垒已经脆弱不堪,只要东方玄继续向前,终会让她的心防土崩瓦解,可面对这样悲切的眼神,他又如何能再忍心强迫于她?
她说他是冷血的刽子手,是满身血腥的魔鬼,可他却不舍得让她掉一滴眼泪,皱一下眉头。东方玄缓缓松开手,向后退去一步,给了峥嵘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他自嘲地笑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我更加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若不然你走远了,又如何杀得了我?”
就算那是刻骨铭心的恨,只要她能将他记在心里,他亦无怨无悔!
“不,能杀你的那个人不会是我,将来有一天,你会真正输得心服口服!”峥嵘两道清冷的眸光射向他,声音冷漠至极。
“哦?你倒是说说看,那个人是谁。”东方玄唇边带着笑意,饶有兴趣地问,“我也很想知道,将来谁可以杀了我。”
“当你用无数生命换来功勋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得到应有的下场!”峥嵘没有回答他的话,伸出玉塑般的手指,指向远处隐隐露出一方尖顶的瑶华宫,说道:“那里有一个被霸权困锁了十年的女子,她的人生本该是充满幸福的,可是这座皇后毁了她的一切,现在连她死了,都只能成为皇家的一缕游魂,而那个让她念了十年恋了十年的人,可曾有片刻想起过她,可曾觉得愧疚?在你们这些霸凌者眼中,女子只不过是谋夺高位的踏脚石,何时有过半分真心!”
这几日因为三司共同审查太子一事,众朝臣及皇子都纷纷避嫌,惟恐这天大的麻烦会落到自己头上,东方玄当日曾出现在永宁宫,自然免不了受到宣远帝一番似是而非的盘问,加之永宁宫戒…严,除皇上皇后及御医外,其余人等一概不许出入,东方玄便也不愿再进宫来。今日他下了早朝本欲离去,但终究抵不过相思之情,在去向揽星殿的途中遇见一名安排在宫中的侍卫,得知峥嵘往瑶华宫方向去了,担心她出事,才寻了过来。
乍见她在林中哭泣时,只觉得那眼泪一颗一颗都似针尖一般扎在他心头,那时他多想不顾一切将她搂进怀里安慰,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他在身边。但是东方玄不忍心再在那颗脆弱的心上施加压力,所以就算随国战事已过去数月,他也没有向宣远帝提出完婚的要求,因为他知道现在倘若逼迫于她,只会换来玉石俱焚的结果,他可以与她纠缠至地狱,也会陪她留在人间受尽千般煎熬,只要是峥嵘做的事,他从不犹豫!
他在世上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东方平;他在世上也只会有一个爱人,那就是峥嵘。前者是义,后者是情,他可以不顾全世界,不管这皇宫里其他任何人,却不能不在意东方平。永宁宫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进去过,所有消息都被封锁在里面,连御医的一举一动都在御林军的密切监视中,沈云朝奉旨侍疾,长宿于永宁宫中,虽无法将消息传递出来,却并不代表东方玄就完全不知情。
至少他知道东方平这些年来唯一愧疚和思念的人是谁,那是宫中人人噤若寒蝉的事,没有人敢去提,包括东方平。
“你说得人,是瑶华宫的冯昭仪吗?”东方玄响起的声音里透出丝丝寒意。
☆、第一百七十一章 藏在背后的人
峥嵘眼里浮起诧异,她并不意外东方玄不知道冯昭仪的死讯,她意外的是东方玄的反应,那带着警惕与考量的语气,绝对不会是因为瑶华宫那个可怜的女子。东方玄从她眼神里已经看出她内心的想法,说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
这并不是秘密,在宫里呆过一些年数的人几乎都知道当年宣远帝横刀夺爱的事,峥嵘不知道他们背地里是怎么样议论冯昭仪,但在她心中,冯昭仪就是这整件事里最大的受害者。面对东方玄的话,她冷冷一笑,说道:“对你们来说,冯昭仪是这后宫里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嫔妃,可对她来说,这些宠爱就是最大的折磨!”
“这十年的时间,对太子来说何尝不是痛苦。”相比起峥嵘的激动,东方玄显得要平静许多,“当年的事,谁也没有能力改变。”
“是没有能力改变,还是畏惧皇权不敢改变?”峥嵘无比嘲讽地说道,“想来也是的,他是太子,怎会为一个女子放弃这高高在上的身份。”
“我不想去评断谁对谁错,但在这件事里,太子跟冯昭仪同样都是受害者。”东方玄望着她,耐心地说道。峥嵘一怔,她没有想到东方玄居然会为太子解释,由此看得出来,他确实十分尊敬太子。虽然冯昭仪的死让峥嵘悲痛欲绝,但太子同样也命在旦夕,峥嵘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与痛心,也不能在此时往东方玄身上雪上加霜,她微抿双唇,不再说话。
东方玄却在这时陷入沉思,他忽然想到,倘若有人将此事告诉太子,本就已经性命垂危的太子能否捱得住这个打击?他不敢说东方平对冯昭仪始终如一,但那份愧疚这十年来从未淡化过,如果东方平得知这个消息,如何能受得住?皇宫里现在暗藏汹涌,居心叵测之辈都躲在暗处盯着永宁宫,那一双双虎视耽耽的眼睛都投在了太子之位上,所以肯定会有人想借这个机会图谋为轨!
东方玄的脸色愈发阴沉,峥嵘没有兴趣去关心他在想什么,冷淡地说道:“王爷若无事,请恕我先行告辞。”她转身欲离去,东方玄却猛得拉住她手臂,峥嵘身影一顿,清冷的目光向他望来:“难道王爷也想学皇上强取豪夺,将我当成玩物一般囚禁在北静王府中吗?”
“你想要自由,我便给你自由,你想要权势,我也会助你完成心愿,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犯与太子同样的错误。”暮色已浓,小树林里光线很暗,东方玄深邃的眸光穿过昏沉投在峥嵘身上,那样坚决,那样义无反顾,“你若想我征战沙场,我便穿上战袍,为你开振疆土;你若想我袖手山林,我便封甲归隐,与你逍遥天地;若是为你,我宁愿背弃这整个天下!”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充满危险气息的双眸中似有火焰在燃烧,拥堵在峥嵘心头的郁结几乎这在一刻消失怠忌,她的不甘,她的愤怒,她的痛惜,都几乎被这句话抚平。峥嵘怔怔看着眼前的人,这些深刻入骨的誓言,就连楚尧哥哥,都不曾对她说过…
峥嵘一怔,忽然回过神来,恐惧填满了心头。
她在干什么,她是拿楚尧哥哥跟这个魔鬼做比较吗?
不,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做!
峥嵘后退几步,转身飞奔离去,脚步仓皇急促,浑然未去注意身后那道深情的目光。所有的霸道与专制,都不过是情深如海般的温柔,因为只有这样,东方玄才能让她记得深刻,才能将她留在身边。他尊敬东方平,却并不认同东方平当年的做法,若换成是他,即便与这天下为敌,他也绝不会拱手让出心爱的女人!
天色已暗,风冷了许多,小树林陷进一片萧瑟的黑暗中,东方玄摇头望向瑶华宫,他不关心那座宫殿、那个妃子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不能不在意东方平。他欠东方平的恩情,足够用一生去报答,所以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再让永宁宫节外生枝。
这个时候的永宁宫早已被重重侍卫严密看护着,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要经过详细检查,包括携带的物品在内,都需要经御医银针试毒,倘若发现一丝意外,便会被打入天牢,按谋反罪论处。永宁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人人自危,几乎连宫门都不敢出一步,生怕不小心就惹祸上身,掉了脑袋。沈云朝已经在殿里守了一夜,今日换了另两名御医前来值夜,他已有数日未回去沈府,经守门侍卫检查后,便离开了永宁宫。
他没有回去沈府,而是绕道去了北静王府,东方玄先他一步回来,管家来报的时候,他刚刚换下朝服。沈云朝的脸色看上去十分憔悴,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憔悴,他向东方玄行礼,东方玄示意他坐下,不说那些无谓的客套话,直接问道:“太子现在情况如何?”
“朱砂之毒已沁入肺腑,即便集御医院所有御医之力,也只能稍缓太子殿下的性命。”沈云朝忧心冲冲说道,“现在药石对太子殿下来说已经没有效果,只能勉强吊住精神,但内里早已虚空,多撑上一日,便多一分折磨。”
“当真已毫无办法?”东方玄的手不自觉握紧。
“倘若能早两个月发现,以针刺放血疗法尚能减轻毒性,但以太子殿下现在的身体,万万不能再经受得住。”沈云朝摇头说道,“王爷,并非我不愿去做,只是…只是真的已经回天乏术。”
东方玄沉默下来,烛火在夜色中摇曳,让他的脸庞忽明忽暗,看不清楚神情。沈云朝长叹一声说道:“王爷,我知道你担心太子殿下,但眼下永宁宫里草木皆兵,王爷万万不能在此时入宫,以免惹祸上身。”
“祸事若要来,躲又怎躲得过。”东方玄冷笑一声。
这几日沈云朝都留在永宁宫,并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闻言不禁讶异:“莫不是陛下已经找过王爷?”
宣远帝此前确实向东方玄询问了一些关于太子病发那日在永宁宫发生的事,虽没有明言,但显然心中也存了怀疑。东方玄不屑解释,却也不会让这莫须有的罪或落到自己头上,但另一个人则没有这么幸运。“东方城已经被禁足在端王府中,恐怕这次他要成为替罪羔羊。”
提及东方城此人,沈云朝与他仅有过几次晤面,却对他的嚣张跋扈记忆犹深,他自然不喜欢这类行事作风,但凭心而论,东方城对太子却是实打实的拥护尊敬,从当日收集山参一事便可看得出来,东方玄一直尽心尽力,想要太子尽快康复。沈云朝闻言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王爷是说端王会被人推出来,成为这桩事的幕后主谋?”
“你且想一想,倘若太子病发身亡,最为受益的人会是谁?”东方玄抬眼问道。
沈云朝脑海里闪过一道寒光:“端王?”
“不错,他是紫玉皇后所出,倘若太子不在,顺位下来他便是嫡子,也最有可能会被议储。”东方玄缓缓说道,“所以在外人眼中,他有足够的动机去做这件事。”古往今来,从不缺皇子夺位之事,当年宣远帝又何曾不是满手血腥登才登上帝位。
“那回命丸也是端王亲手喂太子服下的。”沈云朝脸色变了几分,“如果当真是此药令太子毒发的话,那这粒药丸里必含中份量极多的朱砂!”
“但父皇也服了此药,并无出现异常。”东方玄皱眉说道。
“天下药材相生相克,倘若使用得当,毒药也可成为治病良方,可如果心怀不轨,只要稍加调配,同样也能取人性命于无形。”沈云朝凝重地说道,“我并未见过那回命丸是何物,不能妄下断言,但民间确实有一些方子,采用以实补虚的方法,服药后看似精神焕载,实则外强中干,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它原本就是毒药?”东方玄冷声问。
“这种药一般只要服下就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太子殿下本就身体虚弱,如何能承担得住,所以才会这么快毒发。”沈云朝越来深处想,越发觉得骇人,“此药并不能立即取人性命,但久服之下百害而无一利,最终会落得跟太子一样的下场!”
“所以这幕后主使者想要对付的人,并不仅仅只有太子跟端王。”东方玄嘴角扯出一抹骇人的冷笑。
“此人狼子野心,其最终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沈云朝停住声音,额头已然渗出汗珠。冷风从窗子外灌进,吹得灯火猛得剧烈摇晃,那火苗几乎就要熄灭,又渐渐复燃起来,东方玄望着它在风中左右摇曳,说道:“他沉寂这么多年,终于到了该动手的时候。”
“天辰子是那位燕国公主引见给皇上的,若这件事当真是齐王所为,那燕国公主岂不很有可能也是他的幕僚之一。”沈云朝震惊地说道。
“云朝,你以为他当真是个逍遥王爷吗?”东方玄嘲讽地说道,“纵然他藏得住阴谋诡计,却藏不住那双眼睛里的权利欲望,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恰当时机,当这个时候到来的时候,他就会让所有人都成为任他摆弄的棋子!”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张药方
东方玄从不关心朝政,也对皇位毫无兴趣,若非为了峥嵘,他宁可选择留在苦寒的边关,与黄沙大漠为伍。朝堂与皇宫中那一张张虚伪的嘴脸令他厌烦无比,他不屑去应付,更不屑费心经营,他选择留在左京,仅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
沈云朝了解东方玄,他知道他所想要的绝对不是穿上朝服每日出现在圣元殿上,看着大臣阿谀奉承的表情,或听着宣远帝虚情假意的拉拢,他本可以有很多选择,驻守边关也好,驰骋沙场也罢,那都是最自由、最无拘无束的。可是他却选择留在左京,留在这个权利与欲望的中心,身处这个漩涡里,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王爷,你打算怎么做?”沈云朝担忧地问。
“东方鸳的目的很明显,他不会就此收手,接下来他会让更多人落进圈套里。”东方玄说道,“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就露出马脚,云朝,你在永宁宫中时需多加小心,勿要受他陷害,平白担了罪责。”
“王爷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陛下吗?”沈云朝诧异问。
“他不会相信我,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东方玄冷笑一声,“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却撞这个刀口?”
“王爷想就这样放过他,任凭他继续胡作非为?”沈云朝清楚东方玄对太子的感情,那不仅仅只是感激,还有尊敬跟信赖。
夜色已深,北静王府一直都是这样安静冷清,东方玄十二岁被封为亲王,是所有皇子中唯一一个尚未成婚便被册封并移居宫外的人,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是荣耀,他们都很清楚,所谓册封不过是宣远帝将这个眼中钉驱赶出皇宫的借口罢了。离宫的那一日,东方玄却出现在宫门口,他亲手将一枚玉佩系在东方玄腰上,温柔地笑道:“七皇弟,不管你去了哪里,我们都还是真正的兄弟,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
是啊,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从那日东方平在大雨中救下他开始,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改变过这份情谊。所以东方玄感激他,感激他当年所做的一切,感激他还能让他在这皇宫里感受到一丝亲情,这些年东方玄南征北战,若说有什么后悔的事,那便是现在,他没有及时去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如果他早一些发现,东方城的阴谋就不会得逞,东方平也不会病入膏肓,这是他唯一的后悔。
但是,东方玄从来不是一个只会义气用事的莽夫,战场之上的浸淫,早已让他学会如何去冷静处理每一件事,他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不会因此失去理智,就算现在对手就站在眼前,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云朝,太子就拜托给你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不要放弃。”东方玄神情凝重地说道。“东方鸳藏得太深,如果现在揭穿他的真面目,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活动脱罪名,只有让他自己露出马脚,才是最可靠的办法。”
“先前我还担心王爷会在盛怒之下找他理论,看来是我多心了。”沈云朝松了口气,自嘲一笑,过了片刻又皱起眉头,深深叹了口气,“但是太子恐怕…”
东方玄沉默了许久,站起来说道:“永宁宫眼线众多,你自己也得多加小心。”
沈云朝点点头,拱手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请王爷稍安勿躁,若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前来告知王爷。”东方玄送他出门,注视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夜幕下,心头像被压上一块巨石般,渐渐沉了下来。
他怎会不在意东方平的生死,倘若这天下能有解去朱砂毒的良药,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拼尽一切去寻来。可如果他现在去找东方鸳,换来的结果要么是玉石俱焚,要么就是莫须有的罪名,他已在暗处藏了近二十年,绝不会那么轻易就露出马脚,而那皇宫里仍然有东方玄想要保护的人,为了她,除非有绝对把握,否则他不能公然与东方鸳为敌。
因为最可怕的并非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王者,而是那躲在暗处运筹帷幄的人。
御阳殿里,宣远帝手中拿着一本明黄封面的奏折,愈往下看脸色愈是阴沉,片刻后将这本奏折撕成两半,愤怒地扔到地上,连带桌边那毛笔砚台都一并扫落,墨汁溅满大理石地面,在旁侍候的宫人吓得脸色惨白,纷纷跪地,大气都不敢出。李自忠推门走进,见到这满地狼藉也吓了一跳,上前小心翼翼说道:“启禀陛下,三皇子在殿外求见。”
宣远帝怒火未息,神色里极是不耐烦:“他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