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怒气让她紧紧握住袖口,唇角紧咬,狠狠啐了他一口:“无耻!”

“若能将你留下,我甘愿做这天下最无耻的人。”东方玄气定神闲地说,神情丝毫没有一丝波动。峥嵘在盛怒之下扬手挥向他的脸颊,明明可以躲闪的东方玄却动也不动,只任凭那纤细如玉的手掌扇在他脸上,疼痛反而让他脸上的笑意更深更浓:“这次不是想杀我,而只是扇个巴掌吗?看来我在你心中的位置已变得越来越重要。”

☆、第一百五十一章 心有动摇

冷风更甚,吹得宫廊下的杂草摇曳,峥嵘乌黑的秀发飞在风中,嘴唇轻颤,脸色已如积雪一般毫无颜色,原本在心中翻腾的怒气不知为何渐渐消失,取代而之的是一股深深的冰冷,从她心底一直蔓延,让她的眼神里不欺然出现恐慌。

东方玄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那纤细的腰身仍在他掌中,他似握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珠宝一般,一点一滴让她与自己靠得更近。那抹火焰在东方玄眼中燃烧得更加热烈,他的声音低沉而蛊惑:“郡主殿下,我说中了你的心思吗?”

峥嵘浑身一凛,忽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使出全身力气推东方玄推开,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静下来。她从未像现在这样不敢去看东方玄的眼睛,过去她痛恨他的所做所为,时时刻刻都想杀之而快,可是现在,她却越来越怕遇见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逃避?为什么她不敢看他?

东方玄向她靠近一步,峥嵘下意识就往后退去,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对蜀国的所做所为,将来自会他人来报仇。”

“他人?你在说楚南吗?”东方玄不屑地笑起来,“我去小树林等了他许久,也未见到他到来,一个遇下雪就退缩的人,恐怕也只是个碌碌无为之辈。”

“楚南殿下将来是功成名就还是碌碌无为,非王爷可以左右。”峥嵘冷眼说道,“王爷身为郑国皇子,似乎不应该在这里评断一位质子,王爷可以肆意妄为,但楚南殿下却仍需要避嫌,还请王爷高抬贵手,不要再来打扰楚南殿下。”

“哦?你这是在叫我别再教他练剑吗?”东方玄眯起眼睛问。

“王爷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不管王爷出于什么目的,都请不要再接近楚南殿下。”峥嵘本来想等这件事查清楚后再向楚南询问,但既然东方玄先开了口,她也没有必要再隐瞒。

“我方才已经说了,目的这个东西,不如去问一问他更好。”东方玄懒懒地说。

峥嵘自然不会去怀疑楚南,她相信楚南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置蜀国于危险境地,他会开口向东方玄请求,必然有不得不去做原因,而这个原因,她完全不想从东方玄口中得知。她冷冷地说道:“王爷律于自身便可,其他的事不劳王爷操心。”

“这位皇子于我来说,将来有可能是最大的敌人,我教他,不为国,不为家,只为你。”东方玄向峥嵘走去,眼神里一派笃定。围场里的事他还记忆忧新,他不指望一个黄口小儿能有多大作为,但是,他也绝不希望再看见他将峥嵘置于险地,所以他才会答应楚南的请求,所以他才会教他剑术。

峥嵘眼里浮起错愕,但她已不敢去深究东方玄话里的意思,只要稍稍细想,那答案便令她避之不及。她强迫自己用平静的语调说:“王爷想做什么,要做什么,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只在意楚南殿下的安危,希望王爷不要给给他带去麻烦。”

“你只在意他?”东方玄微眯的双眼充满危险气息。

“他是蜀国未来的君主,我身为他的女官,自然在意他,也只在意他,至于其他事,于我根本都不重要。”峥嵘加重了最后几个字,仿佛是在说给东方玄听,又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所以你最想要的,就是让他顺利登上王位。”东方玄眼里笑意如火,浓烈而深沉。峥嵘一惊,才发现他从开始就在套自己的话,她撇开头,佯装镇定地说:“这与王爷无关。”

“不,你的事,都与我有关。”东方玄向她走去,“我早已说过,你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天上星月,我都会想办法为你摘下来。你想让他当上蜀国君主,我就让他当上蜀国君主,你希望蜀国能重夺自由,我就让他成为真正的帝王!”

短短几个字让峥嵘脸色大变,普天之下就只有一个九五至尊,就在这座皇宫里,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父皇,而他,竟然还敢说出这样的话!东方玄似乎全然不在意隔墙有耳,他嘴角那抹笑意似睥睨天下般狂傲,深邃黑眸中唯一能看见的,便只有眼前这道清丽绝俗的身影。

“这条路,我会为你铺平,一人拦路,便杀一人,百人拦路,就杀百人,若天下人拦路,我也会为你杀尽天下人!”

峥嵘看着他脸上狷狂的表情,心中似被人扔进一块巨石般,压得她几乎踹不过气来,一股莫名的热意在眼眶中蔓延,甚至渐渐模糊了视线。她回过神来,震惊于自己的反应,慌乱中垂下头去,悄悄抹去眼角那抹湿意,却不知那神情早已被东方玄看在眼里。东方玄抬手轻抚她的脸颊,那般温柔的动作,连冰雪都似乎能在他指下融化成那一瓢弱水,峥嵘却在这一刻幡然醒悟,她后退数步,远远躲开这个男人。

“王爷今天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未曾听见,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峥嵘看都未去看他,转身逃似的离开。东方玄望着那道背影远去,眼中那一抹炙热似要将天地焚烧怠尽,就算她现在不愿、不想、不敢承认,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囚禁在身边,永不放弃!

峥嵘脚步匆忙,直至完全离开那条宫廊,再也看不见身后的人,她才如获救赎般重重舒了口气。那一刻她心中涌起的到底是震惊、畏惧、害怕,还是…另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想像的情感?峥嵘深深呼吸着,寒冷的空气让她胸口隐隐作痛,她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环绕在脑海里的,始终是那双邪魅霸道的眼睛。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不,这一切都是错觉,是那个魔鬼带来的错觉!

他是蜀国的仇人,他是杀害忠勇王与楚尧太子的凶手,他是让楚南失去自由的罪魁祸首,他是一切仇恨的根源,这个一个残忍无情的人,难道就因为他几次相救,因为他几句狂妄的话,自己便要产生动摇吗?

不,绝不!

峥嵘咬紧嘴唇,直到有血丝沿着唇角滴下,她唯有用这刺痛的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过去,她是忠勇王府的峥嵘郡主,现在,她是储君楚南的女官,于公于私,她与那个男人都有不共戴天之仇,她不能忘记这个仇恨,绝对不能!

近乎残忍的暗示让峥嵘将心底涌起的某部分情愫生生压了下去,她的双眸恢复清冷,神情也恢复冷漠,她擦去嘴角的鲜血,仿佛又已经变成了那个从容自如的女官。湘春苑就在眼前,她将刚才发生的事尽数抛在脑后,走进湘春苑大门。

这里非常冷清,几乎感觉不到一丝生气,院落被白雪覆盖,只残留着几行凌乱的脚步,厢房的门都紧紧闭着,即没有交谈声,也没有见到任何人走动。峥嵘脚步顿了顿,犹豫片刻,才举步靠近,才刚走到檐下,一扇房门猛得开启,露出一张蓬头垢面的脸,发髻凌乱,脸色青白,竟然就是许久未见的林薇儿!

峥嵘被她的样子惊呆了,林薇儿在蜀国时便已是有名的美人,她平日又是最注意穿着打扮,爱惜自己的容颜胜似生命,每每出现在人前皆是光鲜亮丽。可眼前的林薇儿,发髻似乎已有许多日没有梳整过,连珠钗都无法簪住,斜斜的耷拉下来,原本白皙的脸庞灰暗无光,眼下一圈明显的鸦青色,本应娇嫩欲滴的樱唇泛出青紫色,身形消瘦了许多,着了一件单薄的红色舞衣,唯独一双眼睛晶亮,充满兴奋之意。她不顾寒意冲出房门,跑到雪地里张开双手喊道:“我成功了!我终于练成世上最好看的舞了!”

峥嵘发现她竟然赤着脚,忙上前将她拽住说道:“林姑娘,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赤脚站在雪地上,快些进屋去吧。”

林薇儿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只紧紧拽住她的胳膊,双目放光地说:“我成功了!我红成了传说中的仙音舞!”

仙音舞?

峥嵘皱了皱眉,至少她从未听过有这种舞蹈,见林薇儿神情激动,明明脸庞冻得青紫,却全无感觉,峥嵘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肩上,说道:“不管是什么舞,总归要注意自己身体的,快进屋去吧,别着凉了。”

“你知道吗?仙音舞是皇上最喜欢的,在皇宫里只有我会跳,要是我现在去跳给皇上看,他就会宠信我了!你说对不对,对不对?”林薇儿抓住她胳膊,急切地问道。

峥嵘已然发现她精神异常,眼中除了兴奋之外再无半点其他,为避免她做出过激之举,峥嵘只得编个谎言去骗她:“皇上现在正在面见大臣呢,要赏舞也不急于这一时,等皇上得空,他就会召见你了。”

“你是说皇上现在见空吗?”林薇儿安静下来,歪着头问,“你没有骗我?”

“你怎么会骗你呢,你看刚下了这么大的雪,太监现在都在忙着扫雪,等把积雪清扫干净了,皇上才出得了门啊。”峥嵘像安慰小孩一样安慰着林薇儿。林薇儿怔了一怔,忽然一把将她推开,剧烈摇头说道:“不,你骗我,你在骗我!你是谁,是不是左峥嵘那个贱人叫你来的?”

峥嵘愣在那里,她…她竟然已经连她都不认识了吗…

看着眼前这个似痴若狂的人,从前再多纠葛都已经在此时烟消云散,峥嵘强忍下心头的痛楚,温柔地说道:“我真的没有骗你,等皇上有空了,他就会来看你,还会给你请最好的太医,你不用怕,没事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林薇儿之死

峥嵘伸手欲去搀扶她,林薇儿愣愣看着她,忽然后退数步,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指向她,嘿嘿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是左峥嵘那个贱人派来想害我的,你们都见不得我好,都不想皇上宠幸我,我告诉你,你休想骗我!”

之前听友儿说起林薇儿着舞衣去宴宫门口等待的事,峥嵘心里已有犹豫,林薇儿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会放得下身段去做这种事,又怎会跟侍卫拉扯纠缠,也许在那一日林薇儿就已经神智不清,被人送回湘春苑后又恶化起来,直到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但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峥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林薇儿还是她带领众蜀女来揽星殿兴师问罪的时候,那时的她还信誓旦旦说有朝一日必要番身,怎么会忽然变失去理智?

峥嵘了解林薇儿,她虽然心思狭隘,善妒易怒,却自视极高,绝不屑跟侍卫刘公公一流刺激,更不会在被拒宴宫门外后就精神失常,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原因。林薇儿失常的模样让峥嵘无瑕去想太多,她尽力想要安抚她:“你看你的发髻都乱了,舞衣也这么旧,就算是要去见陛下,也应该好好打扮自己呀,我来帮你梳洗好不好?”

林薇儿低低看看自己,又伸手摸了摸头发,舞衣宽大的袖子下滑,露出她清筋暴突的手臂,在寒意刺骨的风中她浑然不觉得冷,只痴然地笑着说:“你说谎,我生得这样好看,皇上见了我肯定会喜欢的。”

“正因为生得好看,才更需要打扮呀,这样才可以锦上添花。”峥嵘小心翼翼向她走去,说道,“我会你为梳上最漂亮的发髻,还有那枚白玉石发簪,你不是最喜欢的吗,我们回房把它找出来,我替你将它戴上,好不好?”

“那样皇上就会更喜欢我吗?”林薇儿狐疑地问。

“当然了啊,等你穿戴的漂漂亮亮,再去给皇上跳仙音舞,才可以一鸣惊人。”峥嵘柔声说道,轻轻拉住林薇儿的手,牵引她向屋里走去。林薇儿机械的跟随她脚步,嘴唇不停颌动,发现古怪细碎的声音,峥嵘倾听片刻,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们离房间越来越近,就在这时,静寂的湘春苑里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尖利短促的哨声,林薇儿浑身一凛,脸上的神情骤变,猛得将峥嵘的手甩开。

“不,我不能等了,我要去找皇上,我要跳仙音舞给他看!”林薇儿后退着,踩在雪地上的脚早已被冻得青紫。峥嵘知道再这样下去她必然要出意外,她心中一急,也顾不得会不会刺激到她,拽住她的胳膊便往屋里拉。林薇儿张嘴向她手背咬下,峥嵘吃痛,下意识将手缩回来,林薇儿重获自由,发出疯魔的声音,头也不回的往湘春苑外跑去。

“表姐!”峥嵘脱口呼唤,急步追了上去。

她发现自始至终湘春苑里都未有一个人出现,就连那两名来送被铺跟冬衣的太监都不知所踪,这一切都太古怪了!但是现在她已无瑕去细究,只想快点将林薇儿追回来,暂且不说她是否能见到宣远帝,即这是副疯癫的模样让其他宫人瞧了去,恐怕也难免一个没入冷宫的悲凉境地。

林薇儿一路飞奔,她赤脚踩在地面,碎石早已将好的脚底划破,在雪地上留下鲜红的印迹,她似乎未察觉到半点疼痛,兴奋的笑声从她嘴里不断发出,发髻在她奔跑间散落下来,珠钗滚地,也没有让她停下脚步。

她所去的方向,根本不是御阳殿,只是疯狂奔跑着,发丝在冷风了狂舞,那个曾经艳光四射的女子,此时已跟坊间疯人一般,全然没了往日的美丽与张扬。峥嵘心急如焚,想要快点将她拦下,却在一个转角处失去了她的踪影。

这里已经远离湘春苑,附近山石林立,杂草丛生,见不到半个人影,似乎是个荒废许久的小花园。峥嵘放慢脚步走进去,低低呼唤着林薇儿,然后回答她的,始终只有呜咽的风声。峥嵘环视了一圈,忽然听见一阵歌声从假山后传出,似有若无,诡异哀怨,和雅风之前形容过的一模一样。峥嵘越过障碍望去,赫然看见林薇儿站一池边,双手伸展,身体逞怪异的姿势舞动,嘴里发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的歌声。

林薇儿脸上充满了幸福的笑容,仿佛她现在所处的,并非荒芜的花园,而是万众瞩目的舞池里,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极尽所能媚惑,却因为这僵硬的舞姿而生出诡异。

这就是她所说得仙音舞吗?

她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个名字?刚才令她失常的哨声又是什么?

就在峥嵘思索的时候,林薇儿渐渐停下动作,鲜血淋漓的双脚踩在冰冷岩石上,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神情娇羞,眼波柔媚,款款曲膝跪下,说道:“皇上,这是奴婢为你献上的仙音舞,你喜欢吗?”

她顿了片刻,似乎已听到想要的答案,抬头一笑,抿嘴又道“皇上,奴婢想留在你身边侍候,你说好不好?”

又是片刻后的安静,她接着自言自语道:“奴婢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就是揽星殿的左峥嵘,处处跟奴婢做对,奴婢以后都不想看见她了,皇上能帮我杀了她吗?”

这每一句话都清清晰晰传进峥嵘耳朵里,比起最后一句话里的恨意,峥嵘更加心疼她的神智失常。不管如何,林薇儿都是她在郑国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啊,她怎能忍心见她如此?峥嵘欲向她走去,忽听林薇儿发现癫狂的笑声,指着眼前那一片虚远说道:“左峥嵘,你这个贱人,没想到你也有今天!我告诉你,现在我是这宫中最受宠爱的妃子,我想让你什么时候死,你就得什么时候死!哈哈哈哈——”

林薇儿向前走去,手伸在半空中,整个身体因笑声而颤抖着。峥嵘猛然发现,她的脚步,那怪石林立的地方,赫然就是一个铺满落叶的水池,浮冰正飘在上面,在风中荡漾下圈圈涟漪。林薇儿已离池边越来越近,她笑声渐隐,眼神变得愈发痴然,呆呆地说道:“皇上,你等等我,等等臣妾呀…”

眼看着她就要跌入湖中,峥嵘不顾一切想要冲上去拦住她,忽觉腰身一紧,竟被搂进一个炙热的胸膛里。

“别过去!”东方玄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

“放开我!”峥嵘挣扎呼喊,东方玄却将她的嘴捂住,抱住她躲至隐密角落。就在这瞬间,峥嵘眼睁睁看着林薇儿从岩石上坠落,掉入水池中。冰冷透彻的池水似乎让她的神智稍稍恢复清明,她挥舞双臂,想要张嘴呼救,却被池水呛得开不了口。峥嵘狠狠咬住东方玄的手,想要迫使他放手,或许她还有机会救回林薇儿。但东方玄只微微皱了皱眉,任凭那碎玉般的贝齿咬破他的皮肉,反而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本就病重的林薇儿哪里经得起冬日池水的浸泡,寒冷麻木了她的手脚,渐渐连挣扎的力气都消失了,峥嵘看着她不断下沉,先是肩膀,然后是头颅,最终连唯一剩下的双手也消失在池面。眼泪从峥嵘脸上不断滴落,混着东方玄的鲜血流下,水面已经恢复平静,而她的心,却在此刻再次支离破碎。

东方玄仍没有将她放开,甚至连神情都没有丝毫放松,峥嵘已忘记了挣扎,任凭东方玄将她抱在怀里。这时,竟有两道人影从远处回廊探出脑袋,鬼鬼祟祟地向这里张望,见这里没有动静后,猫着腰走过来,躲在一处假山后面观察情况。

“诶,怎么回事,不是说那个女官会过来吗?”听这尖细的声音似乎是个小太监。

“没错呀,刚才咱们不还看见个有影了吗!”这回答的话听上去年纪稍长。

“会不会是咱们看错了?”

“不会吧,那个疯婆子要是没有听见命令,她能往这跑?”

“咱们现在没抓到那女官的把柄,主子会不会怪罪咱们呀?”

“这…这…”年纪稍长的太监回答不出来,但声音里也同样充满担忧,“要不咱们先回去覆命,就说没有看见左峥嵘?”

“那这池底的尸体怎么办?”一只瘦长的伸从假山后伸出,在峥嵘的视线里出现。

“死都死了,只可惜没派上用场,算了,先就这么着吧,她要是运气好,兴许还能被人发现收个尸,要是运气不好,就在这当个孤鬼野鬼吧。”

“也是,反正宫里头死个把人那是常有的事,更何况还是从蜀国来的贱婢,走了走了,留在这里也怪秽气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那两道人影从假山后小心翼翼走出,沿着回廊走远。东方玄这时才将峥嵘放开,轻轻舒了口气。峥嵘的唇边染满血迹,那夺目的颜色远不如她眼中的仇恨来得赤红。

☆、第一百五十三章 苦肉计

“这是一个引你上勾的陷井,你若是出现在池边,就会被当成杀害她的凶手,届时就不再是被关进暴室这么简单了。”东方玄沉声说。当日暴室之时,尚不能说有真凭实据,但今日峥嵘若走过去,便会被那两名躲在暗处的太监逮个正着,他们再一嚷嚷,或招来其他宫人,或引来紫玉皇后,人证物证皆在,峥嵘又如何能逃得了这一劫?

峥嵘没有说话,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有鲜血从她紧握的手掌里滴落。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直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原来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已经设好的局,而友出的出现,只不过是布局之人开始落子而已,林薇儿,才是真正关键的所在。

友儿的哭诉,湘春苑的冷清,林薇儿的失踪,这就是一出苦肉计,将她一步步引来这里,只为了栽赃陷害,让她永远翻身之地。如果没有东方玄的出现,她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那两名太监口中所说的主人,利用了整个湘春苑,葬送了林薇儿的性命,就只是为了让她走进这个圈套!

池面仍旧平静无波,吞没的那一条鲜活生活让它没有一丝改变,就像这座皇宫一样,任何一个人的死去,都不会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眼泪在峥嵘脸上渐渐干涸,可她眼中的仇恨却更深更浓,她望着水池问:“这个人是谁?”

“你想知道?”东方玄皱了皱眉。他不能肯定这个人的身份,但敢在皇宫里设计谋害一个女官,绝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他本来只是担心峥嵘的安危才在暗中跟踪,在她进了湘春苑后一直在外面等候,忽然见到她们二人一前一后跑去,便跟了上去,本想帮助峥嵘将那疯女抓住,却在无意中看见那两名躲在暗处的太监,顿感不妙,这才将峥嵘拦住。

“他不会就这样罢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正面迎击。”峥嵘的眼睛死死盯着池面,那森寒的光芒比冷风更甚。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查出他的身份,任何一个想要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他!”东方玄将她拉回到身边,强迫她转身看着自己,“我要让他知道,你,左峥嵘,是属于我东方玄的女人,他若断你一根秀发,我便斩他十指,他若敢伤你性命,我便要他以九族偿还!”

峥嵘抬眼看向他,在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这个曾经让她仇恨入骨的男人,此时此刻却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她是我的表姐,我希望她能入土为安,你可以…可以帮我…”峥嵘艰难的开口,除了眼前这个人,在这皇宫里她竟然想不出第二个可以帮助她的人。

东方玄露出笑容,他一直在等,等她开口承认他的存在,而这句话,就是最好的台阶,一道能够让他逐渐走进她心里的台阶。“我早已说过,你想做的任何一件事,我都会想办法替你完成。在真相查明之前,你最好按兵不动,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如此方可以自保。”以他的身份,毕竟不能时时在她身边。

“我不会再让他动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绝对不会!”峥嵘抬起头,悲痛的眼眸中透出刀锋一般锐利的决绝。容笃笃是第一次,林薇儿是第二次,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让同样的悲剧发生!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峥嵘还心存退让的话,此时东方玄只在她眼中看见愤怒的火焰,他相信她可以处理好接下来的话,因为他东方玄所看上的女人,绝不会这样简单就退缩害怕。“这个地方不宜久留,你先回揽星殿,有消息后我会想办法通知你。”

峥嵘没有说话,她最后望了一眼水池,贝齿轻咬,终转身离去。她听见东方玄远远跟着她的脚步声,缓慢而坚决,直到她走回到有宫人进出的宫廊,那脚步声才消息。峥嵘回过头,看着那道墨色身影正在离去,皑皑积雪中留下一串远行的脚印,似乎就踏在她心头一般,她怔怔望着,直到有宫人从身边经过,才回过神来。

峥嵘知道他会处理好林薇儿的尸体,也会查清楚幕后主谋,可是她明明就恨他入骨,为何还会相信他…

回到揽星殿的时候天色几乎已经暗了,峥嵘向楚南隐瞒了这件事,只说湘春苑里一切平静,友儿所说得事她过两天会想办法解决。楚南没有起疑,但是木棉发现峥嵘脸色苍白,回房间时担忧地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峥嵘没有回答,只让木棉留意那两名送冬衣棉被的太监有无回到揽星殿里。

木棉去查了一圈,回来说道:“姐姐,他们确实没有回来呢,姐姐没有在湘春苑见到他们吗?”

“可能跑去别处偷懒了吧。”峥嵘镇静地说。

“姐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木棉与她从小相伴,哪怕是峥嵘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她都能察觉出来。

“你啊,这两日没出门,怎么疑神疑鬼起来了。”峥嵘轻笑地说道,“别着急,等这雪化了之后,你就可以去御医院见想见的人了。”

“姐姐糊说,我才没有想见的人!”木棉羞得脸色通红,跺脚转身扭捏道。

峥嵘看着她娇憨的模样,眸光微垂,只将所有悲伤都掩藏起来。她最重要的人,都在这个揽星殿里,所以她不能让他们陷入险境,楚南殿下也好,木棉也好,她都会用尽一切办法去保护!

今夜无月,天空似泼墨一般毫无色彩,寒风在宫廊中穿梭,半化未化的积雪浸湿了每一寸地面,一道裹在厚厚斗篷里的人影提着灯笼走来,身形纤细,似乎是个女子。已是三更,宫廊里早已没有了宫人,只有这道人影在夜色中快步行走,她似乎很熟悉宫里的环境,穿过一间小花园,从后门走了出去,拐进一条青石路,等再穿出来的时候,眼前赫然出现一座陈旧破败的宫殿,宫门紧闭着,里面没有一丝光亮,就连悬在梁上的那两盏灯笼,都已经腐朽的只剩下竹条架子。

这里就是令后宫众人皆望而怯步的冷宫,一个用于关押失宠妃子的地方,只要走进这里,就再也不会有翻身的余地。年久失修已经让这座宫殿布满岁月痕迹,红漆斑驳的木门在夜色残破不堪,铜锁早已经生锈,轻轻一推,宫门就在沉闷刺耳的吱嘎声中开启。那人警觉地左右望了一眼,寂静的宫廊里只有风声在回响,她吹灭灯笼,迅速闪进去,将宫门轻手轻脚掩上。

石板铺成的院落杂草从生,一排厢房耸立在夜色下,房门破损,有的已无法掩紧,在冷风吹拂下发出碰撞声。那人闻到空气里那股消散不去的霉味,不悦地皱起眉头,思索片刻,绕过这排厢房往后院走去。

这里听不见一点声音,就像是一座坟墓,而它也确实就是一座坟墓,不管曾经多么高贵的身份,只要走进这里,就等于已经跟这座宫殿一样死去。没有谁愿意接近这里,它对皇宫来说,是比乱葬岗更可怕的地方,但这个身披斗篷的女子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她径直走到后院,目光从那一排破旧的房屋里扫过,定格在一间悬挂有白色碎布的厢房上,嘴角扯出一丝笃定的笑意,向那里走了过去。

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推开房门,轻微的吱嘎声中,她还未来得及细看屋里的情况,一双手突然伸出将她拽进去,房门也在此时应声而关。她被那暗中出现的人紧紧抱在怀里,温热的呼吸近在耳畔,她却还是丝毫没有慌张,咯咯轻笑起来,伸出胳臂圈上那人的脖子,娇媚地说道:“鸳哥哥,才几日不见,你便这样想我了吗?”

“可有人发现你到这里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赫然就是东方玄。

“水月轩的宫人都让我用迷药迷昏了,你画得路线图这样精细,连何时何地有侍卫巡逻都标示的一清二楚,我又怎会笨到让人发现。”女子摘下斗篷帽子,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而那眼角眉梢上的柔媚,却让她整个人都变得风情万种,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似乎要夺走男人的心跳,这样的女子,除了玲玉公主还会是谁?

“鸳哥哥,你为什么要挑这样一个地方见面呀?这里好脏好破,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我可不喜欢。”玲玉公主窝在东方鸳怀里,低声地抱怨,可听上去,却像是在撒娇一样诱人。

“在皇宫里,没有比冷宫更安全的地方,谁都知道这里,但谁都不愿意靠近这里。”东方鸳轻抚她的肩膀,任凭她赖在自己怀里。

“可惜上次陷害左峥嵘的事失败了,让她逃过一劫,看不出来这个女人还挺聪明的。”玲玉公主惋惜地说。东方鸳嘴角扯出一抹嘲弄地笑意:“聪明的人不是她,是东方玄。”

“鸳哥哥,你以前说那个北静王的母妃是死在冷宫里的,就是这个地方吗?”玲玉公主好奇地问。

“不但是这个地方,还是这间屋子。”东方鸳眯着眼睛从这里扫过,似乎非常享受这里的一切。玲玉公主却像受惊的小猫一样从他怀里跳起来:“这里?你是说这里死过人?鸳哥哥,冷宫这么多屋子,我们换一间好不好?”

“怎么,你还怕鬼吗?”东方玄鸳懒懒地问。

“你都说过她是被人吊死的,那肯定特别惨,说不定鬼魂还在这里屋子里呢!”玲玉公主环视四周,只觉得一股莫明的寒意往脖子钻,一头又扑进东方鸳怀里,晃着他手臂撒娇道,“鸳哥哥,咱们离开这里吧,好不好,好不好嘛?”

☆、第一百五十四章 过去的真相

东方鸳摸着她的头发,一边安抚她一边说道:“我确实告诉过你很多事,但我还没有告诉你那位宠冠后宫的茹妃,是我亲手将她送进冷宫的,也是我亲手给她送去的白绫。”

“也就是说…她是你杀的?”玲玉公主声音里的兴奋明显多于害怕,对她来说,东方鸳所说的每一件往事,都是好听的、好玩的故事,她丝毫不同意死去的人,她所在意的,只是能更加了解东方鸳。

“她是我母妃死后的第二年入的宫,很快就代替母妃成为这后宫中最受宠的女人,自然也引来那个女人的嫉妒,尤其是在她产下皇七子后,那个女人更加难以按耐,想要如法炮制,像除去我母妃一样除去茹妃。”东方鸳平静地叙述起往事,而每一个字都透出森寒。对于生母德妃的死,他早已经查清楚是紫玉皇后买通德妃身边的宫人,在每日饮食中下毒,最终导致德妃身亡,这件事,本只有东方鸳跟德妃生父贺父知情,玲玉公主是第三个,现在她又将知道另一个秘密——茹妃之死的真相。

玲玉公主是他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悉心培养的细作,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都已经完全臣服在他脚下,她知道他很多秘密,杀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但东方鸳从不介意,因为他知道他所说得每一件事,都会成为玲玉公主心甘情愿为他卖命的理由。

他需要这枚玲珑剔透的棋子,她会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所剑,而且永远不会背叛。

“所以你想借茹妃来除去紫玉皇后?”玲玉公主兴奋地问。

“这是一箭双雕的方法,不但可以让那个贱人身败名裂,也可以让东方玄因母妃失宠而失去继承皇位的机会。”东方鸳说道。

“那鸳哥哥你用了什么方法?”玲玉公主圈住他的脖子,一脸等着听故事的表情。东方鸳捏着她的下颌,低声地问:“你知道每一个男人最无法忍受的事是什么吗?”

“失败?”玲玉公主疑惑地回道。

东方鸳嘴角露出笑意:“你真是聪明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最大的失败,并非功业或成就,而是妻子红杏出墙,跟别的男人生个孩子,而他毫不知情。

玲玉公主眼前一亮:“你陷害茹妃跟人通奸?”

“不错,我本想让那个贱人坐实知情不报之罪,从而失去后位,没想到她竟然借着家族门阀逃过一劫,只被冠以失责之罪禁足三月。而茹妃便没有这么好运,父皇龙颜大怒,将那奸夫五马分尸,为顾忌颜面,只对外说茹妃失德,将其遣入冷宫,东方玄亦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很快就被弃之不顾。”东方鸳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惋惜,他唯一惋惜的事没能将紫玉皇后位下宝座。

“皇上为什么不杀了东方玄?”玲玉公主奇怪地问。

“你以为他没有想过吗?不,他确实想过,只可惜那时有太子在东方玄身边照料,他不能下手,也没有机会下手。”东方鸳露出一丝冷笑,这是他亲手策划的事,也让他彻底看清楚宣远帝的冷血无情。

“既然如此,皇上后来为什么还要将兵权交给东方玄?”玲玉公主很是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