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安然脱险

峥嵘急急回到听风阁里,罗祥正从正殿走出,一见了她便大喜过望,呼道:“姑娘回来了!”

“殿下可在殿中?”峥嵘急切地询问。

“殿下是跟皇上一道回来的,现下就在殿中,只不过…”罗祥欲言又止地说道。

峥嵘心头一跳,问道:“莫不是殿下受了伤?”

“这个倒没有,只不过殿下一直昏迷不醒,据太医所言是受了惊吓与劳累过度所致,调养几日便好。”罗祥忙解释道,“皇上派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吩咐奴才们要好好照料殿下,奴才这会正准备去后厨把这支人参给炖了。”罗祥一边说着,一边扬了扬手中的长木匣子。

“殿下没事便好。”峥嵘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来。

“姑娘,你身上的血是…”罗祥见峥嵘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不禁奇怪地问道。

“方才不小点沾上了猎物的血,不碍事。”峥嵘笑了笑说道,“我先去看看殿下,一会参汤炖好之后你再送过来。”

“是。”罗祥应了一声,穿过院子往厨房走去。峥嵘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满衣衫的血污,若是叫楚南瞧见,免不了要让他担心,便先回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对着铜镜仔细理了理发髻与容颜,确定不再有狼狈之相后,才往楚南寝殿走去。

他们之次来围场所带的下人不多,行宫又另分配了二名太监帮忙做些洒扫的杂事,那两名太监皆是年纪尚幼,此刻正侯在殿门口,见到峥嵘走过来,恭敬行了一礼。峥嵘对他们还以礼貌的微笑,直叫那两名小太监受宠若惊,神情里露出惶恐之色。峥嵘推开殿门走进去,王振正守在里面,见到她亦是一脸惊喜:“姑娘,你可回来了!”

“殿下怎么样?”峥嵘走到床边问道。

“刚服了药,还未苏醒。”王振比罗祥要年长几岁,行事思量得更多,神情里的担忧分外明显。一只空碗放在桌上,碗底还残留着汤药的痕迹,楚南躺在铺着黛青色花草纹的被衾下,犹显得脸色苍白。峥嵘俯身为他掖了掖被角,目光里充满愧疚,她到底还是没能护楚南周全,叫他小小年纪便受了这许多苦。

“姑娘,你不必担心,太医说了,殿下只是劳累过度而已,服了药后再好好睡一觉,便不会有大碍了。”王振安慰她道,“说起来咱们还得好好谢一谢梁国殿下与晋国殿下,若非他们遇上殿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

峥嵘心中一惊:“是他们将殿下带回听风阁的?”

“具体的经过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从围场因来的太监说,殿下昏迷之时是被他们二人所救,那时冬猎正巧结束,皇上吩咐摆驾回行宫,这才将殿下送回到听风阁。”王振想起当时的情景仍觉得心惊,他与罗祥二人留守在听风阁,闲着没事就在院中打趣逗乐,猛见一名太监背着昏迷不醒的楚南进来,将他们惊出了一声冷汗,万幸经太医诊断后并无大碍,若不基他们有违临行前满公公的嘱托,难逃一个失责之罪。

“那两位殿下有没有说什么?”峥嵘担心梁子华和侯妍玉已经知道她跟楚南在林中的遭遇,若是这样,东方鸳恐怕更加不会放过他们。

“他们说殿下与姑娘在围场中走散了,皇上已派了御林军去寻找,姑娘能平安无事回来,咱们也都可以放心了。”王振和罗祥两个人都是满公公从蜀国带过来的心腹,平日里只听命于满公公,甚少与揽星殿其他宫人接触。此次临行之前,满公公特意吩咐他们要听从峥嵘的安排,他们一直都谨记在心,不敢懈怠。

看来楚南并没有把事情真相告诉梁子华和侯妍玉,如此也好,越少人知道,他们就越安全。峥嵘松了口气,说道:“王振,你先下去吧,我来守着殿下。”

“是,奴才告退。”王振躬身退了出去,将房门轻轻掩上。许久长久没有通过的关系,寝殿里的空气有些混浊,峥嵘走到一扇小窗前,伸手将它推开,已是傍晚,暮色渐浓,葱翠的山林笼罩在一片似明似暗的天色中,冷风敲打窗台,冰冰凉凉的拂过峥嵘的脸颊,她明亮的双眸穿过昏沉天色,似乎又看见了那发生在林中的事。

飞溅的鲜血,嘶吼的黑熊,还有,浑身浴血却始终不肯后退一步的东方玄,那一幕一幕,清晰在她眼前浮现。

过去,峥嵘只觉得东方玄南征北战却从未输过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有一颗比寒冰更冷的心,即使用千千万万人的血去浇灌,也无法温热那颗心。他无情,冷血,嚣张,跋扈,他能够在蜀国一战中取胜,只不过是用了卑鄙无耻的伎俩。然而现在,峥嵘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当日东方玄所带领的郑国在护送他们与一干蜀女前来郑国时,皆是那般纪律严明、不苟言笑,也燕军形成鲜明对比。那是因为,他们的将领是东方玄,一个被世人视之为魔鬼却遇到任何艰险都不肯后退一步的男子。

所以他赢了,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山林中,他都赢了。

黑熊狰狞的嘶吼声似乎仍在耳边回响,峥嵘放在窗台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亦在此时变得紊乱。

那个男人,是这世上最炽热的火焰,最激扬的洪流,最锋利的刀刃,仿佛只要稍稍靠近一些,便会遍体鳞伤。峥嵘恨不得从未遇见他,但是,他却总是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纵然千般不愿接受他的恩情,最终仍逃不开那男人的霸道与专制。

那双热烈犹如火苗在燃烧的黑眸,像梦魇一样盘踞在峥嵘心头,她下意识将手紧紧握住,指尖刺痛皮肉,却无法让她将那双眼睛从心里赶出。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叫峥嵘猛然清醒过来,她定神回过去,发现楚南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努力想从床…上撑坐起来。

峥嵘连忙上前取了一个枕头垫在他身后,将他扶起坐好,说道:“殿下方醒过来,还要多加休息才是。”

“我…我是在做梦吗?”楚南愣愣看着眼前的人,神色里还有一些恍惚。

“殿下听见外面的风声了吗,此处名唤听风阁,倒是十分相衬呢。”峥嵘微笑说道。楚南迷迷糊糊地扭头望向那扇窗户,风吹起帘子轻轻晃动,峥嵘温和的笑颜近在眼前,直叫他湿了眼眶,一把握住她的手:“峥嵘,你…你平安无事…”

“让殿下担心了。”峥嵘拍了一拍他的手,柔声说道。

楚南眼眶一热,雾气迷蒙了他的视线:“你还好吗?有没有遇见什么危险?”

“我离开没多久就遇见了御林军,随他们一起回了行宫,殿下,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吗?”峥嵘笑着说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瞒遇见东方玄的事,只是潜意识里想要这么做。她微笑地望着楚南,让自己的神情尽量看起来轻松一些。

“当真吗?”楚南紧张地上下打量她。

“倘若我有事,现下也不会坐在这里陪着殿下您呀。”峥嵘轻声安慰他,“倒是殿下你,这次若非遇见那两位殿下,后果恐怕不堪设想,说到底,仍是我没有护好你。”

“不,都怪我自己太没用了!”楚南着急地说道,“我总是会拖你的后腿,不但帮不上忙,还数次害得你身陷险境,我…我…”他愈说愈是焦急,一口来不及提上来,便剧烈咳嗽起来。峥嵘拍着他的后背帮助他顺气,说道:“殿下现在年纪还小,不必为此事自责,而且殿下也从未拖我的后退,若要责怪的话,此事也只能怪我能力不足,才叫殿下遭此劫难。”

楚南紧紧将她的手握住,眼神真挚清明:“峥嵘,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强到足以保护你的安全!”他的神情那般坚决,似乎已没有任何事可以阻碍他此时的决定,峥嵘看着这张稚气未脱的脸,暖意在心头阵阵涌动。

“殿下,你是大蜀未来的国君,我们保护你是应该的。将来有一日,你会强大到足以叫无数臣民诚服在你脚下,你今日的努力,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蜀国。”

“我…只想护你周全,叫任何人都伤不了你!”这话从楚南心头脱口而出,他一直抓着峥嵘的手,好像生怕她会再次离自己而去。峥嵘心头一怔,不着痕迹地将眼中的诧异掩去,轻轻将手抽出来,佯装替他掖被子,微笑地说道:“待有朝一日殿下继承大统,殿下的羽翼不止可以护得了我,也能护得住大蜀千千万万的百姓。”

楚南瞧出她是在有意回避,双眸微垂,神情里浮起一抹失落:“峥嵘,你觉得我将来能成为一位勤政爱民的好大王吗?”

“殿下你心怀仁善,内政修明,将来必会受到百姓爱戴。”成为帝王的路或许还很遥远,但峥嵘相信,以楚南的悟性及品德,假以时日,自能将大蜀百姓求出水深火热,还家国似往昔那般的平静与安乐。

“若真有那一日,峥嵘你…”

你还会陪在我身边吗…

余下的半句话,楚南没有说出口,只因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即便是有,也只是在彼此的心上再多增加一道伤口罢了。

有些事,不问才会长久,问了反而会越发疏离淡漠。

至少她此刻仍在这里,如此便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隐瞒真相

峥嵘隐约知道楚南想说什么,她素来心思缜密,怎会不知道楚南欲言又止的神情代表了什么,但是,她只能假装看不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他们现在这种似亲似友的纯粹关系。峥嵘不希望让这种关系沾染上任何男欢女爱,有朝一日她若能完成董太后的嘱托,辅佐楚南登上王位,届时便是她功成身退、避世山林之日。她的心已是一泉静水,不愿、不想再起任何波澜,更何况,对于楚南,她只有爱护之情。

为避免这种尴尬的局面,峥嵘只得将话题岔开:“殿下,昨日我离去之后,你可有再遇上追兵?”

楚南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直在寻你。”

“想来那主使者也是忌惮此处是皇家围场,不敢大张旗鼓,既然如此,咱们今后对此事缄默不言便可,对方摸不透我们的心思,便不会再贸然动手。”峥嵘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才轻声对楚南嘱咐道。

“峥嵘,我明白你的心思,也知道怎么做。”楚南郑重地说道。

“唯有忍一时之气,将来我们才可以反败为胜。”峥嵘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楚南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峥嵘,你是说…”

齐王东方鸳既然敢将箭对向太子,说明他已有争夺帝位之位,他潜伏多年隐忍不发,必是在囤积实力,等待恰当时机。而那一刻,郑国皇室必将大乱,甚至有可能会引起兵败,改朝换代,只要蜀国能抓住这个时机,便会大大增加胜算。而且,东方鸳笑里藏刀的背后,没有人知道他还藏着多少不予人知的阴暗,他敢在皇家围场动手,其手中所掌握的权势已然不小,所谓逍遥,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峥嵘对楚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件事,他们心里明白就可以。楚南神情里浮现一种兴奋的情绪,他第一次觉得,他到郑国的目的,并非以蜀国质子的身份保证臣民安全,而是蓄势待发,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有朝一日光复国邦,重夺自由。

“不过…”楚南犹豫地说道,“我在林中时偶遇了梁子华跟侯天吉,我虽未告诉他们实情,但他们若是察觉出什么…”

他所说的话,也正是峥嵘一直所担心的,侯天吉倒是个心思简单的人,未必已瞧出端倪,但梁子华此人看似淡漠无争,实则心思极重,从不在脸上显露出任何情绪,才是真正难以捉摸。峥嵘沉吟片刻,说道:“殿下莫要着急,我会想办法去探听他们的虚实。”

“那人会就此罢手吗?”楚南忍不住担忧。

“他既然可以隐忍这么多年,便不会冒着事情败露的风险去对付我们。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谨慎一些,等回到揽星殿下,我会让他们格外注意殿下的日常起居及饮食,那人即便权势通天,料想他也不敢在皇宫内动手。”峥嵘笃定地说道。

“峥嵘,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往后咱们在宫里头遇见他,尽量避开便是,即使避不过,也不要与他正面交谈。”楚南认真地说道,他好歹还是质子身份,而峥嵘只是掌事女官,在皇宫这种地方,宫人的性命有时候尚不及一只蝼蚁。

“殿下如今越发懂得权衡利弊了。”这话从字面上或许有些不敬,但峥嵘却是真心实意夸赞,对一个尚只有十二岁的少年来说,能容忍到现下这步境地实属不易。

“我只愿将来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楚南由衷地说道。围场那一劫,已消减了他心头的傲气,更叫他明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唯有强者,才能守护住自己重要的东西。

峥嵘笑了一笑,宽慰他道:“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急于求成反而会事得其反,殿下量力便好。现在殿下先好生在这里休息着,我去厨房看看参汤熬好了没有。”

在峥嵘没有回来之前,楚南的精神一直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即便是昏迷之时,也被梦魇所扰,现在亲眼见到峥嵘平安无事,一颗总算放下来,那疲乏便阵阵侵袭而来,让他觉得分外困倦,微微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峥嵘为他掖好被子,又在床边等候了一会,见到楚南呼吸平稳,似乎沉睡,才离开寝殿。

院中寒风阵阵,花草枯败,落叶飘零,即使是如此萧瑟的景色,也难以掩藏行宫的华丽,每一处布置都尽显皇家风范。自宣远帝坐稳大业后,此处便装饰一新,纵然一年不过来一两趟,也同样会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去养护,而大费周章的狩猎活动,也不过是为了彰显郑国国力强盛罢了,宣远帝好大喜功之心由此可见。在他的一干儿子中,除了太子东方平性情较为温和外,其余几个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恐怕连他自己都一直在儿子的算计之中。峥嵘隐约觉得,再过不了多久时日,郑国必有一番翻天覆地的改变。

而带来这个改变的人会是谁,是太子吗,还是处心积虑的齐王,或许是…

东方玄那张狷狂的脸浮现在脑海,陡然叫峥嵘脸色一白,她奋力摇了摇头,想要将那个人从脑海时甩出去,但是那身影就像是已经深植在她记忆里,不管怎么努力,都会在不经意间浮现在她眼前。

或许最危险的人和能决定成败的人,都不是齐王东方鸳,而是这个她最不想承认、也不想见到的人,北静王东方玄。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兵力的强盛与否决定了它的命运,而兵权的归属更关乎到社稷安危,东方玄掌管郑国兵权,战功赫赫,其自身所拥有的权利已非养尊处优的普通皇子可比,也正是如此,宣远帝才对他诸多忌惮。峥嵘在皇宫里多多少少也听到过关于这件事的传闻,宣远帝将兵权交给他,利用远远大于信赖,他的存在对郑国来说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如此将它引爆的话…

峥嵘被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念头惊得一怔,自己这是在干什么,难道是想对东方玄那个恶魔趋炎附势,以挑拨他和郑国的关系?纵然此举对蜀国大为有利,她也万万做不到向那个男人低头!

冷风一吹,峥嵘渐渐冷静下来,目光无意中在院子里扫过,看见侯天吉在凝露堂的院门后伸出小脑袋向她张望,见被她发现,猛得就将头缩回去,过了一会儿后,才战战兢兢地再次探出头,小声问道:“女官姐姐,你没事了吧?”

峥嵘对她行了半礼,说道:“殿下身份尊贵,不该称呼臣为‘姐姐’。”

侯妍玉神情一怔,眼中露出一丝慌乱,她在梁国时是位毫无地位的公主,便是最普通的奴才都可以对她指手画脚,到了郑国后虽有这么多人侍候饮食起居,却更叫她惶恐,尤其吴公公总教导她不要跟陌生人接触说话,叫峥嵘一声‘姐姐’,除了感激她相救之情外,也是因为她在潜意识里总会认为自己低人一等,此时听见峥嵘这般说话,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但殿下若不介意,无人的时候亦可如此称呼我。”峥嵘见她的眼神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般纯洁无辜,不由得生出几分怜爱之心。

侯妍玉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小心翼翼问道:“女官姐姐,楚皇弟他还好吗?”

“殿下已经醒过来了,多谢殿下的关心。”峥嵘向她走近了一些,侯妍玉见状也壮着胆子从门后走出来,依旧一身样式老气的蟹壳青提花锦袍,像是要刻意掩饰她的身份般,但峥嵘依旧从她清澈的眼睛里看见了与过去唯唯诺诺截然不同的明亮,他还是那个“侯天吉”,却又好像改变了许多。

“这便好了,他没事我就放心了。”侯妍玉拍着胸口说道,“我本来是想去看望楚皇弟的,但是…但是吴公公说皇上不喜欢质子在私底下走动,所以我…”

“多谢殿下对楚南殿下的搭救之情,峥嵘感激不尽,必会铭记在心。”峥嵘由衷地说道。

侯妍玉连忙摆手:“我什么也没有做,是子华哥…不,是梁皇兄救的他,我没有帮上忙。”

那嘎然而止的称谓让峥嵘惊讶,她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只如往常般笑着说道:“不管怎么样,到底是你们将楚南殿下送回行宫,若不然他此时也不会安然无恙。”

侯妍玉脸颊一红,低头小声说道:“楚皇弟以前帮过我的,我知道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峥嵘愣了一愣,才想起了她指的是那日在太子宫中楚南以萧声为她解围之事,已经过去数月,她竟时时刻刻都记着,她的心思即单纯又敏感,受人滴水之恩,便会涌泉相报,可见她过去也并非一帆风顺。峥嵘看着他瘦瘦小小的模样,愈加觉得怜惜,柔声说道:“心善才会行善,殿下在今后若也能保持初心,便是最好的事。”

侯妍玉似懂非懂地望了她一眼,忽听凝露堂内传出吴公公的声音,直把她吓了一跳,忙道:“吴公公在找我了,我先过去了,女官姐姐再见。”未等峥嵘说话,她已急急转身向凝露堂跑去,翻动的衣摆下露出小巧的鞋子。

峥嵘微微叹息,纵然梁国刻意掩饰,但从蛛丝马迹中,依旧可以看出来“侯天吉”真正的身份,但愿她的泯然众矣能让她躲过在郑国的所有劫难。

☆、第一百一十六章 各怀心思

此次冬猎之行为期三天,众人各怀心思,表面上依旧是一片赞扬奉承之声,本来宣远帝就因为太子东方平夺得头彩之事心情愉悦,后来又加了东方玄猎得黑熊,彰显出郑国威仪,更加他志得意满,除了对这二人大加赏赐外,还亲自去看望受伤的东方玄。

东方玄住在行宫西侧的陶然居,离其他皇子的居所都较远,只因他原本并不在冬猎名单上,围场便没有为他准备寝殿,陶然居还是临时收拾同来的屋子,陈设自然还是旧的,不过倒也还算干净雅致。宫人通报宣远帝驾临的时候,太医正在为东方玄换药,闻言便顾不得那只包扎了一半的伤口,忙不迭地跪下来。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宣远帝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走进来,陶然居的宫人早已跪了一地,高呼万岁,唯有东方玄慢腾腾地欲从床…上下来行礼,宣远帝见状便道:“玄儿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躺好便是。”

“多谢父皇隆恩。”东方玄只抱手说道。

宣远帝心情甚好,也不与计较这些小事,一名太监端着张黄花梨扶手太师椅摆在床边,宣远帝就着李自忠的手坐下,问跪在眼前的太医:“七皇子身上的伤势怎么样,要紧吗?”

“回禀陛下,王爷所受的乃是皮外伤,并未伤及要害,但仍需静养一段时日,才可完全康复。”太医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望了东方玄一眼。原来东方玄一早就料到宣远帝会来询问关于伤势的事,便威逼利诱诊治太医隐瞒他身上的箭伤,这朝中的大臣哪一个不忌惮东方玄如日中天的权势,欺君虽是杀头大罪,但眼下这太医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听到太医的回答,东方玄才将那迫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恢复了一脸平静,宣远帝看上去似乎大为宽慰,说道:“如此朕也便安心了。说起来朕也有许多年未在围场看见黑熊了,这行宫里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竟出这样大的纰漏!李自忠,现下管事的人是谁?”

“回陛下,是前年从宫里调去的马成,原先是在掖庭宫当差的。”李自忠躬身说道。掖庭宫虽说是低品阶宫女和官僚女眷没入后宫时所住的场所,但那些人为了能有出头之日,总是想尽办法攀附权贵,马成便也因此收受了无数贿赂,即便比不得内务府,却也是个肥差。后来因着一件小事,马成得罪了从掖庭宫出去的贞静夫人,才被贬到这荒凉的围场来当差。当年这道旨意还是宣远帝亲自下的,但现下他显然已不记得这个人。

“既然不中用,便不必留着了。李自忠,去寻个地方将他打发出去,朕往后不想再看见他。”宣远帝皱眉说道。虽然他没有提起要让马龙偿命,但话里的意思已十分明显,是死是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永远不能出现在宣远帝面前,而要做到绝对,只有一个方法。

“奴才遵命。”李自忠应了一声,手持拂尘退后几步,从陶然居走了出去。自始至终,东方玄都无动于衷,他丝毫不关心那围场太监的生死下落,更不关心宣远帝这个举动是做给谁看。宣远帝见他的伤口还没有包扎好,便不悦地对太医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七皇子的伤口处理好。”

太医连忙应了一声,诚惶诚恐地站起来为东方玄继续包扎伤口。宣远帝和颜悦色地说道:“玄儿猎来的那只黑熊,朕已吩咐厨房将熊掌留下,制成羹汤后再给你送来。”他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东方玄在心里已冷笑不止,嘴上却推托道:“熊掌乃是极难得的珍品,自然是要留给父皇享用,儿臣此次实属巧合,若真要说起来,也是黑熊寻得儿臣,而非儿臣寻得黑熊。”

“玄儿莫要自谦,你的武艺在一众皇子中向来就是佼佼者,这若是换了旁人,便是遇见了黑熊只怕也只能手足无措,而玄儿却可以徒手将它击败,实属难得啊。”宣远帝一边夸赞他,一边用眼神有意无意地观察东方玄的神情变化。

东方玄怎会不知他是在故意试探,不露声色地说道:“父皇言重了,儿臣不过凭着几分蛮力,侥幸得胜罢了。”

“光凭蛮力,又怎会征战沙场数年不败,玄儿战功赫赫,是郑国的荣光,亦是朕的荣光。”宣远帝佯装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道。那只长年累月在宫中养尊处优的手,肥硕油腻,拍在东方玄的手背上,便叫他从心底觉得厌恶,说到底,这哪一个字不是在试探他是否仍然忠心。

“能为父皇效力,是儿臣的荣幸,儿臣定当竭尽所能,让父皇没有后顾之忧。”

宣远帝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道:“玄儿此次先行大军回到左京,莫非另有要事?”

“父皇当真未卜先知呀。”东方玄假意恭维,而宣远帝闻言已脸色一沉。虽然随国之战已经取胜,但东方玄身为一军统帅,在班师回朝之际怎可擅离职守,加之上次暴室之事,莫不是他当真以为自己可以功高至伟,无法无天?东方玄已感觉到宣远帝的怒气,却还是不急不缓的说道:“这天下有哪一件事,比得上父皇的万寿节重要?”

宣远帝闻言不禁一怔,至少在过去,东方玄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对于这个儿子,宣远帝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只是这份感情比起皇位来说,是那么微不足道,当年他首次派东方玄出征,从未想过他会在有朝一日成为自己的心头大患。留他在左京,他便是悬在头顶的利刃;派他出征,便是给他一次次积累权势的机会,这留或去,都各有利弊,也一直是宣远帝的心结。

“如此说来,你此次赶回左京是为了朕的万寿节?”

“儿臣长年征战在外,未能在父皇身边尽孝,此次随国的降书,便是儿臣送给父皇的贺礼。”东方玄的言辞中充满敬意,只是他的眼神,依旧冷漠的如同冰霜。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至少宣远帝听着十分顺耳,不由得满意地点着头说道:“你能有这份孝心,朕心甚慰啊。朕也希望能留在你身边尽孝,只是这万里江山,总有要有人替朕开拓,也只有玄儿你,才能担此重任!”

再好听的话,也不过是居于利益之上的衡量罢了,东方玄笑了一笑,抱拳说道:“儿子必不负父皇所托。”

“此次随国之征可还顺利?”宣远帝问道。郑国发兵随国的根源,便在于那丰藏黄金的矿山,他所得说顺利,自然也跟矿山脱不了干系。东方玄心知肚明,据说道:“随国已派使臣携带降书随大军一同回朝,不日便可到达,降书上写有每年纳贡的数额,此次同行的尚有五名贡女,皆是姿容俱全,乃是随君赠予父皇的一份心意。”

近段时间宣远帝连得新宠,对美人的兴趣倒是消减不少,只淡淡“嗯”了一声,接着又道:“朕依稀记得数月前也是由玄儿你护送蜀国贡女入得左京,算一算朕似乎已许久未曾见过她们。”

“父皇宫中佳人无数,自然不会留意到这些泛泛之人。”东方玄说道,而那些贡女到底生得如何,他早已经不记得。

“朕听说你是与那蜀国女官一同回的行宫,你们倒是十分有缘呀。”宣远帝带着笑意说道,一双眼睛似锐利的尖刀般在东方玄脸上扫过,眨眼又恢复如常。东方玄丝毫不见情绪变化,依旧那般淡然地说道:“儿臣到行宫时,父皇已摆驾去了围场,儿臣来不及奏请通传,便自行赶去围场。路上偶遇左峥嵘,才得知她与楚南质子在林中走散,正在着急寻他。儿臣知道父皇对各国质子素来礼遇,倘若有质子在冬猎中受了损伤,我郑国难免要落下一个亏待质子的名声,儿臣便陪同左峥嵘一同寻找楚南质子,此事未能及时向父皇禀报,还请父皇恕罪。”

轻轻巧巧的三言二语,便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借口,而东方玄赶来围场真正的目的,只要他知,她知,便可。宣远帝听罢脸上不禁露出笑容,当梁子华那二人将楚南送回来时,也说了同样的话,看来他们确实是无意中走散的。到底是小孩呀,竟然被吓得晕倒,若是让这样一个人成为大蜀国君,对蜀国自然不利,而对于郑国来说,却是更加便于控制。宣远帝心中已有了盘算,眸光不禁深沉几分,那神情里的变化尽数落在东方玄眼里,不禁眉头微微一皱,待宣远帝抬头时,他亦已恢复如常。

“你这样做也是为了郑国着想,何罪之有?好了,你先在此好生休息,等明日回到宫里后,朕再与你详谈随国之事。”宣远帝站起来说道。

“儿臣恭送父皇。”东方玄拱手说道。一众宫人簇拥着宣远帝浩浩荡荡离去,东方玄微微抬眼看见那道明黄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眸光一冷,嘴角浮起一抹骇人的笑意。宣远帝乃好大喜功之辈,随国降书便是最好的礼物,足以叫他宽恕东方玄一切的罪责,而东方玄快马加鞭提前赶回左京,仅仅只是为了能尽早见到那朵似月光般皎洁的木莲花,却没有想到,这朵木莲花险些被人沾上鲜血。

过去,东方玄从不觉得留在左京是件好事,他宁愿征战沙场,至少可以自由自在,他所有的战功,不是为了郑国,更不是为了郑国,仅仅只是为了,证明他在这世界上存在的理由。他曾以为,只有杀戮和胜利才是他人生的意义,直到在那一日见到那个容光绝世的人儿,她便是上天赐于他的救赎,是将他从垂死边缘带回人间的神女,从那时起,他就只为她而活。

所以他必须想办法留在左京,唯有这样,才能保护她的安全!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月下重遇

庆贺冬猎成果的宴席于戌时一刻在明月台举行,东方玄及楚南都因身体原因未能出席,东方平不想叫宣远帝和紫玉皇后失望,便强撑着精神参加宴席。明月台上宫灯高悬,流光四溢,用于烹调的食材皆是昨日众位皇子猎得的猎物,煎炸炖煮样样齐全,宣远帝兴致颇高,连着喝了好几杯酒,已有些微熏。

紫玉皇后低声吩咐春然去厨房给宣远帝熬一碗解酒汤来,春然躬身应下,忙退出明月台。杜恩儿坐在紫玉皇后下首,见春然突然离去不免好奇地张望了一眼,这举动似乎引来了紫玉皇后的不悦,杜恩儿见她向自己投来目光,忙不迭地将头低下。她如今虽然得宠,但说到底还是依附着紫玉皇后,倘若自己这肚子能够争气些…

杜恩儿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神色里有些黯然,照理说自己现在圣恩正隆,那催孕的汤药也没少喝,怎么这肚子就是不见动静呢?采琴见到杜恩儿的动作,生怕她会引起紫玉皇后的注意,俯身借为杜恩儿斟酒的时机悄声提醒。杜恩儿这才回过神来,忙将手放下,端樽掩饰自己神情里的慌乱。

“良媛酒量甚好啊。”宣远帝见状便夸赞道。

杜恩儿本无意饮酒,闻言也只得站起来,微微曲膝,娇媚地说道:“陛下海量,臣妾也想助助兴,谨以此酒祝我大郑国盛世昌隆,永享太平。”

“好,好,说得好啊!”宣远帝龙心大悦,举樽面向众人,朗声说道,“国之根本,在于百姓和乐,家平则国宁,望尔等同心协力,共创太平盛世!”

众人举樽高呼“万岁”,宣远帝先行饮下,杜恩儿以长袖掩面,饮尽樽中美酒,落座前还不忘将空樽示于宣远帝,眼神娇柔动人,微微泛红的脸颊更增了几分艳丽。虽说是自己一手推上来的人,但亲眼见她在宣远帝面前摆弄风情,紫玉皇后仍觉得十分刺眼,那脸色已然沉了下来,手指不自觉捏紧紫色绣金凤尾袖摆,朝杜恩儿剜了一眼。杜恩儿有些微熏,只望着宣远帝微笑,倒是采琴注意紫玉皇后的不悦,但她素来就喜欢鼓动杜恩儿争宠,一是为了杜家的脸面,二也是希望将来能借杜恩儿让自己也跟着飞黄腾达,所以明明看见了紫玉皇后的妒意,仍然佯装不知,只俯身为杜恩儿斟满了酒。

这台上在勾心斗角,而这台上的众人也同样各怀心思。东方平身体不适,为应付众人的恭贺之声,才勉强喝了两杯。东方鸳依旧那副事不关已的懒散模样,这次冬猎唯有他未猎得半只猎物,东方城挤兑了他几句,他也是哈哈两声推搪过去,似乎全然不在意。东方城和东方明这次成果算是相当,彼此心中都十分不服气,谁都不爱搭理谁。

几位质子中,成果最好的应是庞弘扬,猎得一只野兔,其余几人大多空手而回,宣远帝见状还调侃了几句,鲁玉昌和庞弘扬又是一阵歌功颂德,梁子华听得好笑,愈加轻视那二人的所做所为。每次宴席最紧张不安的当属侯妍玉,她坐在梁子华下位,只低头着不言不语,但想到子华哥哥就在自己身边,她心中便不由得多了几分安定。

亥时未至,宴席便已结束,宣远帝醉意朦胧,李自忠忙将他搀扶住,宣远帝摇晃两下,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指了指杜恩儿。杜恩儿喜难自禁,上前便握住宣远帝的手,柔声说道:“陛下,臣妾侍候您回宫休息。”

宣远帝“嗯”了一声,由杜恩儿及李自忠左右搀扶着走下明月台,众人跪地呼送,紫玉皇后阴着一张脸随后离去,皇子与质子便也都散了。明月台外明月高悬,几颗星子缀在夜幕上闪烁,紫玉皇后抬头看向夜空,冷笑着说道:“不过萤火之光,竟也想跟日月争辉,简直不自量力!”

春然怎会听不出紫玉皇后话里的意思,她左右扫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凑上前轻声说道:“皇后娘娘,奴婢听说杜良媛身边的采琴每日都在听雪堂里偷偷熬药,奴婢去太医院查过,并没有杜良媛就诊的记录,也没有太医给杜良媛开过方子。”

“真有此事?”紫玉皇后眸光骤然一厉。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据听雪堂的宫女冬月说,采琴每日都会在深更半夜熬药送进杜良媛房里,从不许任何人插手。奴婢觉得蹊跷,又让冬月仔细观察了几日,坐实之后才敢来向娘娘禀报。”春然所说的冬月,便是紫玉皇后安插在杜恩儿身边的眼线,听雪堂前脚有什么动静,她后脚便会跑去告诉春然,饶是杜恩儿再得宠,也不过是紫玉皇后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若是肯乖乖听话,紫玉皇后自然会继续留她下来,但她若生出异心,弃之亦如草履一般简单。

紫玉皇后在宫中浸淫多年,怎会不知道杜恩儿这偷偷摸摸的举动代表着什么,她冷笑一声,说道:“你去告诉冬月,想办法将药渣拿过来交给本宫。”

“奴婢遵命。”春然曲膝一应,伸手将紫玉皇后搀扶住,说道,“皇后娘娘这般厚待杜良媛,她竟还不知足,奴婢方才瞧她在席上那模样,当真是狐媚手段,可惜了娘娘一番栽培的苦心。”

“这后宫中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既然她不中用,留着也是浪费时日。这件事你需得小心去办,莫要叫她察觉出来,本宫自会送她一份大礼。”紫玉皇后嘴角扯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她就着春然的手走下台阶,紫色绣金线凤袍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发髻中的赤金垂珠金步瑶流光四溢,每迈一步都充满母仪天下的气势,她要让所有居心叵测的人知道,只有她,才中郑国唯一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