峥嵘亦认出他来,心下忽然明白他为何会多次出手相助,原来又是与东方玄有关。她看见他眼里的失神,眉头微蹙,唤道:“沈大人?”

“失礼了。”沈云朝回过神,露出如常笑容,“我来为姑娘诊脉。”

“有劳了。”峥嵘平淡地点点头。她把手置在床沿,秋纹取了一方丝帕盖在她手腕上,沈云朝隔帕搭上脉络,沉吟了片刻。

“姑娘所受的皆是外伤,万幸未伤及要害,但仍需卧床静养,切记不可再原牵动伤口,不然即会留下疤痕,亦会拖延姑娘身体恢复的时间。”

“需要多久时间我才能恢复如常?”峥嵘的神情里露出一丝急切。

“姑娘若是肯好好休养,按时喝药,再过几日便可下床走动,只是离痊愈仍需有一段时日,不可急于求成。”沈云朝抬头看了秋纹一眼,秋纹会意,忙将药碗端过来。那涩苦的气味钻进峥嵘鼻子里,令她忍不住皱了眉。过去她是最怕喝药的,每会见大夫都是能躲就躲,要不就躲在忠勇王怀里撒娇抗…议。想些这些往事,峥嵘目光一黯,抬起那只尚能活动自如的左手,直接将药碗接来,仰头咕噜咕噜灌了下去。

“姑娘慢些,仔细着烫着自己!”秋纹伸手托住药碗,担心地说。峥嵘已三两口将那难以入口的苦药悉数喝完,小脸蛋儿皱面一团。秋纹忙倒了一杯茶水喂她喝下,说道:“姑娘,你莫要着急,就在王府里好好养着,秋纹一定会照顾好您的。我去给您熬点粥,填饱肚子恢复起来才更快。”

“多谢。”峥嵘对她一笑。秋纹受宠若惊,她虽不知道峥嵘是什么身份,但瞧王爷对她的态度,必定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但却这般礼貌客气,直叫秋纹心下感动。

“那我先去了,姑娘有什么喊我一声便是。”秋纹行礼走出品风小楼。

那枚空空的药碗被置在一旁,沈云朝看了一眼,想起方才她心急喝药的模样,问道:“姑娘便这么急着要康复起来吗?”

“我恨不得此时就离开北静王府。”峥嵘一双眸子冷淡如冰。

“据我所知,王爷对姑娘一往情深,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姑娘又为何要拒人千里之外?”沈云朝轻叹一声。他一直以为,东方玄是这世上最潇洒不羁之人,却没有想到,自古英雄难过美人过,便是东方玄,也逃不过,躲不过。

“他践踏我蜀国疆土,屠我蜀国万千将士与百姓的性命,我父王和心爱之人皆死于他手,我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以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峥嵘的眸子里浮起无限恨意,“沈大人莫要说笑了,一往情深?他的一往情深便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你竟如此恨他?”沈云朝难以置信地说道。他本以为,能让东方玄如此不顾一切,他与左峥嵘之间,必定已经惺惺相惜,互许终生,却没想到,原来横在他们之间的,是如此深的国仇家恨。

峥嵘冷笑一声:“我当然恨他,可是我更恨自己没有能力杀了他!”

“姑娘,你可知道,王爷为了你,不顾军令日夜兼程从战场赶回来,他冒这杀头之险,便是为救你出暴室。”沈云朝低叹一声,说道。

峥嵘神情一怔,他为我…视军情如无物,抛下如火如荼的战事而不顾吗?

峥嵘想起昏迷的时候,恍恍惚惚感觉到一直有人守在她身边,那只手坚韧而温暖,一直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那声音如此温柔,驱散了她心里对死亡的恐惧,像一道光,照进那漆黑无边的世界,将她拉离了死亡边缘。

那个人…也是东方玄吗?

复杂如乱麻的神色浮起在峥嵘眼底,她垂下眼睑,如扇的睫毛掩住了那眼神中的那一抹震动。右手传来阵阵刺痛,提醒她莫要忘记,那个人是毁她家园、杀她至亲至爱的仇人!

是呀!他是东方玄呀,是我平生最恨之人,我又为何要犹豫?

再次抬起头时,峥嵘的眼中已恢复了一片冷漠,她嘲讽的笑了笑:“沈大人的意思,是要我感激他吗?”

“王爷自是不需要姑娘的感激,但是王爷更不想要姑娘恨他。”沈云朝笑了笑,声音温和平缓,“姑娘应该当明白,两军交战,死伤再所难免。王爷身为一军主帅,倘若在战场有片刻松懈,便已身首异处。倘若那次死在战场上的人是王爷,姑娘自是欢欣鼓舞,但王爷的至亲至爱,亦会同姑娘一般,饱尝痛苦和仇恨。”

“郑国以武力侵略他国,肆意毁人家园,而东方玄,便是那最残忍的刽子手!”峥嵘冷冷地喝道。

“王爷是臣,自当听从君命,为国效力。但王爷却可以为了姑娘,无视君令,无视军情,无视这一触即发的战事。”沈云朝叹息一声,“也许在王爷心中,姑娘的安危,远胜于天下。”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听你胡言乱语。”峥嵘撇开头,冷硬地说道。

“是否胡言乱语,姑娘可凭本心去判断。”沈云朝站起身,“我先告辞了,过两日再来为姑娘诊脉,请姑娘好生休养。”

峥嵘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小楼中,才将目光缓缓移了回来。已经快酉时了,一抹温熙的夕阳余光洒在未掩起的房门外,院中的竹林在晚风中沙沙作响,落叶铺满地面,在夕阳下流露出一丝深秋的寂静和颓败。

听着风声,看着晚光,峥嵘心里像被蒙上一层薄雾,忽然看不清了方向。

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战场之上,生死顷刻,岂有对错之分?峥嵘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明白和接受完全是两回事。她永远无法忘记,太子楚尧临行前誓死如归的表情,山盟海誓在国家危难之前,显得那么渺小,她无力阻止楚尧走上战场,无力阻止楚南沦为质子,甚至,无力阻止自己走入他人的陷井。

在暴室所遭遇的折磨,是一场已经深刻进峥嵘骨髓里的恶梦。她可以忘记身体上的疼痛,但不会忘记精神上所受到的侮辱,那一盆盆脏水肆无忌惮的泼在她身上,这份耻辱,终有一天,她要完完全全还给紫玉皇后。

所以,她要活下去!

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她都不能认输认命!

日落西山的时候,东方玄回到了北静王府。从御阳殿离开后,他转道去了军机处,对粮草一事做了详细安排。人人都道东方玄狂妄不羁,却不会有人注意到他对那些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的情谊。他信任他们,所以才会将随国战事全盘交给他们处理。

回到北静王府,东方玄先回了寝殿换了一身常服,一件黑色蜀锦长衫,袖口绣团云纹滚边,腰间系一根涡纹玉缕带,长若流水的发丝用白玉笄簪在脑后,身形挺拔,减了和分凌厉,却多了些许温和。

收拾妥当后,他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回廊,朱红色柱子挺立在昏昏淡淡的晚光中,瓦上落了许多树叶,风起时,又飘到地面上。他的脚步很是轻快,神情中带着期待,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嘴角便止不住向上扬起。

他是驰骋战场,战无不胜的战神,却为一个女子,卸下了所有坚硬的铠甲。他等了那么多年,找了那么多年,终于让那个女子站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东方玄伸手推开小楼的门,闻到屋里那股熟悉的凝露香。那是由左京最有名的调香师调制的一款能够凝神静气的香料,似兰似菊,清雅异常,东方玄特意令人在品风小楼里熏燃,为的便是能让峥嵘在夜晚能睡得安稳些。

绣着木莲花的屏风后面,帷帘低垂,峥嵘安然躺在床…上,双眸合闭,呼吸平缓,似乎睡得正熟。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一抹发丝垂在脸颊上,东方玄上前轻轻抚去,指尖停留在那光洁如玉的脸庞上,微微一顿。每次见面,他们之间都如针尖对麦芒一般,总会暴发激烈的冲突,在他面前,峥嵘何曾有过这般平静的表情?东方玄脸上浮起一抹苦笑,静静的将手指缩回来,替她掖了掖被角。

峥嵘是清醒着的。

是的,她并没有睡去。

在听到那熟悉并令人惧怕的脚步声后,她便闭起眼睛,装作一副正在熟睡的模样。她不想面对他的眼神,尤其是在早上听他说完那番话后。

——我要娶你。你不必回答,因为我决定了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就算我左峥嵘身陷绝境,也绝不会嫁给你这嗜血残忍的魔鬼!你我之间的仇恨,至死方休,永无化解的可能!

峥嵘能感受到东方玄停留在她脸庞上的手指的温度,能听到他微微的叹气声,似了带了丝丝自嘲与忧愁,一个杀人魔王,也会有苦恼吗?莫不是杀的人太多了,心中后悔了?峥嵘心里浮起冷笑。

东方玄静静看着她,那充满眷恋和深情的目光,峥嵘看不见。她能感受他就在身边,而他的存在,就像一块巨岩,让峥嵘渐渐喘不过气来。

许久后,东方玄的声音传来:“你好好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这个声音那般温柔平和,像春日里映在湖面的阳光,拨乱了峥嵘的心绪。

这个人…真的是东方玄吗?

脚步声已经远离,峥嵘睁开眼睛,只看到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自屏风后逐渐消失,远去。

☆、第六十四章 流星之死

揽星殿。

玲珑备了一些吃食,准备去探望流星,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楚南第一次准许她探望流星。当年玲珑和流星一起被瑞云王后选中,成为楚南的贴身侍女,这么多年来,她们共同服侍在楚南身边,亲若姐妹,乍听流星陷害峥嵘、背叛楚南的事后,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不错,平日里流星确实没少在她跟前嚼舌根,说峥嵘的坏话,但她怎会背叛楚南殿下呢?她们一同来到郑国,为的不就是陪伴、服侍楚南殿下吗?这件事压在玲珑心头,让她整夜整夜睡不好觉,这会儿获得楚南允许,便准备了一些流星平素爱好的点心,想向她问个究竟。

守门太监见到玲珑到来,也未像以前那般阻拦,只检查了下食盒中的东西,打开锁让她走进去。屋里点了一盏油灯,窗户敞开着,淡淡的月光洒进来,流星背对着她躺在床…上。玲珑走过去坐到床边,把食盒打开,说道:“这几天憋坏了吧,我带了你爱吃的点心来,快起来尝尝。”

流星并没有动,她的背影看上去那样安静。

玲珑叹气一声:“流星,你平日里做了什么我都不怪你,但是你怎么能背叛殿下呢?殿下平日待我们不薄,你即便忌恨峥嵘,也不该帮出这种傻事呀。殿下这次很生气,峥嵘现在又生死不明,你暂时只能呆在这儿了,等殿下气头过了,我再向他求情,放你出来,好不好?”

“我们姐妹一场,我也不忍心看到你这样,但这次你真的太过份了。若是殿下肯饶了你,也肯定不会再让你在身边侍候了。反正在这郑国呆得也不痛快,你就回蜀国去吧,择一个好人家嫁了,平平安安日子,总比为奴为婢强。”玲珑见她不搭话,以她心中烦闷,但耐心地劝说起来。

“这些日子我是看出来了,殿下对峥嵘,跟对我们不同。我们不过就是个奴婢,而峥嵘,却是殿下心尖上的人。咱们殿下年纪虽小,心事藏得又深,但我陪伴了他那么多年,哪能看不出来呢?你陷害峥嵘,不等于也在伤殿下的心吗?流星,咱们到底只是奴婢,有些该看开的事情,还是得看开,你说对吗?”

窗外风声瑟瑟,月光轻薄而淡漠,流星仍然没有作声。玲珑皱了皱眉,推推她道:“流星,你听见我说话了吧?不会睡得这么沉吧?流星!流…”

在她轻推几把下,流星的身体轰然转过来,惨白的月光下,一张七孔流血的脸映入玲珑的视线。

“啊——!”玲珑惨叫一声,从床沿上跌落下来,几碟点心撒了一地。守门太监闻讯赶进来,见状都大惊失色,其中一人连忙奔去向楚南通报。

流星死了。

她怒目圆睁,七孔流星,身体早已变得僵硬,已死了有些许时辰。楚南虽然厌弃她的所做所为,但毕竟在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楚南并未想过要她偿命,他只想等峥嵘平安无事之后,将流星遣回蜀国,从此不许她再踏足大蜀皇宫一步。

玲珑伏在桌在尸体般嘤嘤哭泣,那哭声萦绕在楚南心头,亦让他觉得悲伤。她们跟他千里迢迢来到郑国,而他,却护不了她们周全。

“之前有什么人来过?”楚南两道冷峻的眸光射向守门太监。

“回殿下,傍晚时雅风姑娘前来送过饭。”守门太监自知失责,跪地回答道。雅风虽不喜流星仗势欺人的样子,但到底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时间,见到流星死于非命,亦是悲从心来,听见守门太监所言,惊愕之下便慌忙跪了下来。

“殿下,奴婢未曾加害过流星姐姐!”

木棉懂些医理,上前查看了片刻,道:“殿下,流星乃是中毒而亡,从体征来看,此毒见血封喉,剧毒无比,我们揽星殿中绝无此物。”

“看来是有人要杀人灭口。”楚南冷笑一声。满公公上前道:“如此倒也不算坏事,至少能说明那人着急了,再过不了多久,必还会有事发生。”

“满公公此话怎解?”楚南神情中带了一丝不解。

满公公笑了一笑:“狗急跳墙。如今墙倒了,总得有只狗出来出来顶这个事儿。”

“你是说…”楚南眉头一沉。

“殿下不必着急,虽然此次不能扳倒狗主人,但只要有狗出来顶罪,峥嵘姑娘便可安然脱险。”满公公睿智地说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咱们不必急于这一时。”

楚南自是知道,依那人的身份地位,自己目前根本耐何不了她,只要峥嵘能平安无事,其他的都不重要。虽然流星死得可怜,但若非她从中作梗,又怎么会生出这些事端?楚南叹气一声,说道:“玲珑,你去向内务府报备一声,便说流星得了急症暴毙。你们两个,将尸体抬去后山葬了吧。”

“奴才遵命。”那两名守门太监见楚南没有怪罪,不禁松了口气,将流星的尸体用席子裹住,抬出了屋子。

“多谢殿下肯让流星入土为安。”玲珑跪下拜谢。她知道流星犯了不可饶恕之罪,按律需曝尸荒野,任鸟兽啃食,楚南愿意让她入土为安,已经是感念旧情,枉开一面了。

“殿下,奴婢今天听宫里人在议论,北静王向皇上请求为他跟姐姐赐婚,不知道是真是假。”木棉锁着眉头说。

“自然是假的。”楚南笃定的说,“东方玄在战场上杀了皇长兄和忠勇王,单这份深仇大恨,峥嵘便不可能与他有任何交集。”

“但是…奴婢总觉得北静王对姐姐有所企图。”木棉不安地说。

这也正是楚南一直担忧的事,他始终想不通东方玄为何要闯进暴室救峥嵘,是有利益牵连,还是因为…

事情确如满公公所说得那般,墙倒了,总要有个垫背的来顶这件事儿。才只过了两天,宫里就传开了,说长乐宫里的一名太监畏罪上吊自尽,遗书中写明自己勾结揽星殿宫女毒害蜀国贡女的经过,而那名宫女,自然就是内府务中登记的因病暴毙的流星。

据说紫玉皇后为了这事勃然大怒,将长乐宫一干宫人都罚俸半月,以示惩戒,还亲自入御阳殿向宣远帝请罪,称自己教导宫人不严,以至生出这般事端,请宣远帝降罪。他们在御阳殿中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众人只看见紫玉皇后安然无恙走出来,脸上无半分受到苛责的不悦之情。

回到长乐宫后,春然已差人备好了茉莉花汁,满面笑容地说道:“娘娘,浸一浸手吧。”

紫玉皇后伸出一双保养的嫩白如玉的手,两名宫女上前小心翼翼摘下那指上的护甲,紫玉皇后把手指浸到温度适宜的花汁水里,一边浸泡一边问道:“彭正的后事都处理好了吗?”

“娘娘放心,那彭正本就是穷苦人家出来的,卫公公给了包银子,便将他们打发了。”春然捧着丝帕候在一旁。

“可别出了差子。”紫玉皇后轻揉着手指说道。

“卫公公都安排好了,如今死无对证,遗书便是唯一留下的证据,保证万无一失。”春然得意地说,“身为奴才,主子便是天,彭正能为娘娘效力,那也是他祖上积来的福气。”

紫玉皇后满意的点点头,就着春然递来的丝帕擦去手上的花汁水,莲步轻移,走到软榻上安然坐下。两名小宫女上前跪下,恭敬地为她换上护甲。郑国以手为美,十指修长,如削葱,似白玉,紫玉皇后便是十分注重手部的保养,每日都要变着法儿用花汁水浸泡手指,再戴上特制的护甲,那一双手便跟阳春白雪一般,比许多妙龄少女都要白嫩柔白。

“北静王府可有消息传来?”

“这两日北静王去往军机处的时间较多,甚少留在王府里,但没什么异动。不过…”春然犹豫了一会,“不过玉容郡主曾去找过北静王,守卫只说王爷不在府中,连门都没让进。”

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紫玉皇后脸色一沉,不悦地说道:“这般毛燥,真是丢尽了刘家的脸面!”

“郡主对北静王情根深种,现在又传出这样的消息,她耐不住性子要去问个究竟,也是人之常情。”春然好言说道。

“刘家的女儿,岂能如此不顾风仪,她真是太叫本宫失望了。”紫玉皇后原想将刘玉容嫁予自己的儿子东方平,好在将来东方平登上帝位后,后宫之主仍是刘家的人。但刘玉容性格娇纵,脾气又刁蛮,全无一国之后该有的风范,紫玉皇后瞧她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只得打消了这份心思,为东方平另寻了一门亲事。

但刘玉容好歹还是刘家的嫡长女,紫玉皇后也不能放着不管,便想从诸皇子上为她挑一位适合的夫婿。不成想刘玉容有一日在宫中偶遇东方玄,自此日思夜想,难以忘怀,缠着紫玉皇后为做主。紫玉皇后拗不过她,便乘着一次合宫家宴的机会,旁敲侧击的提起这件事,没想到那东方玄竟一口回绝了,连半分余地都没有留。

紫玉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却叫一个皇子当场驳了脸面,从此更视东方玄为眼中钉,任凭刘玉容求着闹着,也不愿再开第二次口。刘玉容脾气倔强,整个一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这些年没少在东方玄那里碰钉子,可就是不肯放弃。紫玉皇后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便就睁一只眼闭一眼,随她去了。

春然说道:“娘娘,北静王的事倘若是真的,那玉容郡主岂不要伤心了?”

“伤心也不过是几日的事情,由着她去闹腾吧。”紫玉皇后庸懒地说。左峥嵘倘若当真能嫁给北静王,即是断了她成为后宫嫔妃之可能,对紫玉皇后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她自是不愿去搭理。

☆、第六十五章 想要的结果

经过几天调养,峥嵘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勉强可以下床走动,只是右手手指伤的很深,若要恢复如常,还需要许多时日来调养。品风小筑里很安静,除了秋纹和沈云朝,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过。

这一日天气晴儿,秋纹陪着峥嵘在院中走动。秋纹是个灵巧听话的小丫头,又热心又体贴,性子跟木棉有几分相似,有她的陪伴,这几日峥嵘过得也不算难熬。院落四周砌着高高的围墙,只留了一扇半月门供人出入,清风徐徐,吹着竹林沙沙作响,落叶在风中翻飞,铺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峥嵘着了一件素白色古香缎滚边上衣,杏仁白的芙蓉花月裙逶迤拖地,流云泼墨一般的秀发散披身后,一根素雅的白银刻花垂珠步摇簪在发里,脸色里带了淡淡的病容,双眸明亮如星,樱唇微抿,愈显得她出尘绝俗,清灵动人。

秋纹一脸敬仰地感叹道:“姑娘,你生得真好看呀!比画上的仙女还要好看!”

峥嵘从来是不喜欢别人夸赞的容貌的,顶着蜀国第一美人的头衔,很多人下意识都认为她是个只会在闺房里绣花写字的千金小姐,却很少有人知道,峥嵘自小习武,身手敏捷,性格刚强,绝不是那养在深闺柔弱怯懦的女子。所以在蜀国遭遇巨变的时候,她才会手执兵刃,与忠勇王府共存亡。

也就是在那一日,她见到了东方玄。

身骑白色高头骏马,着一件胸前绣着麒麟神兽的银白长袍,踏着清风白日,在众目睽睽中,策马奔将而来,那黑眸里仿佛在火焰在燃烧,只是目光一扫,便几乎叫所有人都垂下头去。也就是在那一日,峥嵘知道了,给蜀国带来灭顶灾难的魔鬼,夺走她至亲至爱的凶手,就是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北静王。

恨意在那一刻便已深种进峥嵘的心底,在得知他要出征随国的消息后,峥嵘只能在心底期望,随国不要成为第二个蜀国,更不要出现第二个峥嵘。仇恨是一柄双面刃,即便扎在这头,也会伤到另一头。峥嵘不想恨,但如果不恨,在这个失去至亲至爱的世界里,她又怎样活得下去?

随国乃是蜀国的领国,两国间距只有一片山脉,便是那令宣远帝虎视耽耽的黄金矿藏所在地。随国国力强盛,国君又是心高气傲之人,纵然郑国军队个个骁勇善战,但随国占据天时地利,郑国想要随胜,也并非易事。

两军交战,胜败,生死,只在顷刻,而东方玄却弃之不顾,千里迢迢赶回左京,便只是为了救她吗?

峥嵘垂下双眸,一片竹叶在风中打着转儿飘下,静静的,落在了她肩头。

难道那万千个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在东方玄眼是,便是说抛下便能抛下的东西?

东方玄,你究竟,在意过什么…

一只手伸了过来,取走峥嵘衣上的竹叶,一件雪青色如意纹的披风自背后披到峥嵘肩头。峥嵘微微一笑,转身说道:“谢谢你,秋…”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已愕住。站在她面前的人,身形挺拔高大,剑眉下的黑眸凌厉狂傲,却又隐隐溢出一股柔情。峥嵘下意识向后退开几步,拉远两人的距离,低眉说道:“王爷。”

“你很怕我?”东方玄似笑非笑的问道。

“峥嵘感激王爷的相救之恩,但峥嵘身为宫廷女官,不宜与王爷同处一室,请王爷见谅。”峥嵘冷淡地说道。

“这里似乎并不是皇宫。”东方玄扫了一眼周围,含笑说道。

“王爷位高权重,自是不在意流言蜚语,峥嵘自行避嫌便是。”峥嵘朝他施了一礼,便要离开。东方玄大步上前,挡在了她面前。

“请王爷自重!”峥嵘板起脸来,眸子里充满戒备。

“我未曾碰你,又何时失礼了?”东方玄步步逼近,身上充满危险气息。他越靠近一步,峥嵘就后退一步,直到身体撞上一片竹林,再也没有退路。翠绿的竹叶在阳光下摇晃,将暗影一片一片打在峥嵘脸上,却无法掩藏住她眼中的那一抹慌乱。

“你身体好些了吗?”东方玄的声音很低,却又那么清晰的落进峥嵘耳朵里。

“多谢王爷关心,峥嵘已经好了许多,正准备向王爷辞行。”峥嵘定下心神,仰起脸,冷淡地说道,“楚南殿下仍在等我,我要早些回揽星殿去,免得殿下挂怀。”

“他一个四肢健全的毛头小娃,难道少了你在身边,便连饭都不会吃了?”东方玄言语里充满嘲弄。

“楚南殿下乃我蜀国储君,请王爷勿要出言不逊!”峥嵘冷声喝道,眼神凛冽,毫不畏惧地盯着眼前的男子,“我要回揽星殿去了,王爷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他日必会回报。”峥嵘面无表情转身,想从另一侧离去。

东方玄伸出手,按在那侧竹杆上,便已将峥嵘的去路挡住。

“回报?你想怎么回报我?”东方玄居高临下看着那张玲珑清丽的脸庞,眼里一抹戏谑的笑意,如火焰一般充满危险气味。

峥嵘神情一怔。

是呀,我要怎么回报他…

纵使东方玄于她有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但峥嵘心里明白,这次,他的确救了她。她不愿欠他任何恩情,但是,她也不会因此放弃报仇,所以她要怎么才能还清这份恩情?

“我倒是有个主意。”东方玄脸上浮起笑容,缓缓俯身靠向峥嵘,声音里带着无限蛊惑,“不如,你嫁我为妻,可好?”

最后几个字如炸雷一般,在峥嵘脑中“轰”的一声炸开,直叫她愕在原地,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浮起惊慌与不安,在垂眉的那一刻,被匆匆掩去。

“峥嵘珍惜自己的名节,也请王爷勿要开这种玩笑。”峥嵘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依旧冷冷冰冰的。

“你觉得这是玩笑吗?”东方玄的古铜色的脸庞近在咫尺,手指抬起峥嵘精致的下巴,低语着,“那你就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在开玩笑…”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两片火热的嘴唇已经吻住峥嵘的樱唇。

峥嵘的眼睛陡然睁大,露出无比惊惧的神色,她的脑海像被抽空了一般,突然一片空白,恨意和愤怒汹涌而来,填满了整个胸腔。峥嵘狠狠咬住东方玄的嘴唇,直到口腔里传来鲜血的味道,温热的,腥甜的,沾满她的香舌。东方玄并没有躲避,更没有推开她,他只是伸出手,温柔的抚上她的发丝。

他的手有些粗糙,那是长年手握兵器留下的茧子,但此时此刻,最轻柔的风,最温和的月光,都远远不及这只手的温柔。

峥嵘松开牙齿,用力一推,将东方玄推开。动作牵扯到她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剧烈疼痛令峥嵘脸色煞白,一双清灵的眸子却因恨意而染上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