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也得等你认罪画押之后才能死!”
峥嵘双手被缚,嘴又被堵住,便是想要咬舌自尽,也使不上半分力气。她思及楚南,思及临行前董太后的郑重托付,不禁万念俱灰,眼泪唰唰流下来。但在冬桂眼里,她这便是因恐惧而流下的眼泪,冬桂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说道:“这下知道害怕了吧?乖乖画个押,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能有个好脸面见死去的亲人朋友。”
冬桂一手拿着认罪状,一手拿着通红的烙铁,站在峥嵘面前问道:“选吧,你要哪一个。”峥嵘的两只手已经鲜血淋漓,她抬头看着洋洋得意的冬桂,眉眼微弯,仿佛是在微笑,然后,静静闭上眼睛。
“这可是你自找的!”冬桂怒斥一声,举起烙铁伸向峥嵘的脸。
那烧的通红的烙铁冒着热气,离峥嵘越来越近,她的头发落到上面,发出滋滋的声响。峥嵘一动不动,她仿佛已感觉不到疼痛,更感觉不到害怕,她那样平静,像无风的湖面,似清冷的月光。
春桃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就像在等一出好戏,那两名宫娥扭开脸,已不忍再开。冬桂看到峥嵘平静的表情,动作微微一滞,但想到紫玉皇后的吩咐,她心中便再无犹豫,烙铁猛得印向峥嵘的脸庞。
就在这时,刑房的门被大力踹开,冬桂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道人影飞闪过来,拎住她的脖颈,将她甩了出去。冬桂撞到墙壁,又落到地上,连滚了好几个跟斗,直摔得她头晕眼花,嘴里不停喊着“哎呦,哎呦”。春桃大惊失色,欲奔到门口喊人,那人影倏地闪来,将她提起扔到那摆满刑具的桌上。
足有手掌厚度的桌子应声而碎,春桃从桌上掉落,无数木屑扎进她皮肉里,疼得她如一只丧家犬般满地翻滚。冬桂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地叫道:“你…你…”
那人身披玄色铠甲,肩头的麒麟神兽怒睁双目,呼之欲出,发束紫金高冠,在冬桂惊愕地眼神中缓缓转过身。只见他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双眸墨黑,上扬的眼角充满凌厉霸道之势,只是微一垂眸,已叫冬桂软了双脚,扑通一声跪下来。
“北…北静王…”
东方玄脸上带了风尘仆仆之色,铠甲未脱,兵刃未卸,战靴上沾满已经干硬的泥土,然而他的眼睛,却仿佛是利刃一般,带着肆虐的杀意,眸光所及之处,鸦雀无声。那两名宫娥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春桃咬着牙关忍下身上疼痛,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峥嵘已经失去了意识,东方玄解开绳锁,她仿佛一朵枯萎的木莲花般落进了东方玄怀里。
东方玄将她轻轻抱起,往刑房门走去。冬桂脱口叫道:“王爷,她是…”她的话还未出口,东方玄冷冷回头,那眼神仿若寒刀。
“告诉你家主子,想要人,就到北静王府来。”
冬桂不敢再说话,她连看都不敢再看东方玄一眼,因为她知道,倘若再多说一句,她的人头便要跟脖子分家。春桃战战兢兢的爬到冬桂身边,说道:“姑姑,这…这可怎么办是好?”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向娘娘禀报呀!”冬桂强压下心头惊惧,大声喝道。
奢华瑰丽的长乐宫耸立在暮霭深沉中,宫人们各司其职,皆是一脸肃色。紫玉皇后生性严苛,宫人稍稍犯错,便会遭到杖刑或掌掴,使得长乐宫各宫人皆行事小心谨慎,不苟言笑,在这昏昏沉沉的天色下,更增加了几分肃静。
刚用过晚膳,紫玉皇后端坐在软榻上歇息。她穿了一件蜜蜡黄刻丝凤羽纹宫装,云髻中簪了一枚八宝簇珠嵌白玉金步摇,轻倚在榻上,慵懒地问道:“卫德新,暴室那边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冬桂还没有消息传来。”卫德新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都这么些天了,还没有消息?莫不是她们岁数大了,这手劲儿也开始软了?”紫玉皇后不悦地皱起眉头。
“奴才听说那蜀国质子楚南去了暴室几趟。”卫德新说道。
紫玉皇后嘲讽地笑了一声:“真不愧是从蜀国那下贱地方来的,竟为了一个奴才自降身份,也不怕丢了蜀国皇室的脸面。”
“终究是个孩子,哪里能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卫德新陪笑着说道。
“你且去盯着点,莫要叫她们吃里扒外,坏了本宫的事。”紫玉皇后皱了皱眉,说道。
“是,皇后娘娘。”卫德新躬身应道。彭正垂眉顺手的从殿门外走进,行礼说道:“启禀皇后娘娘,暴室的冬桂在宫外求见。”
“这倒是巧了。去,把她喊进来。”紫玉皇后端正姿势,扬了扬带着镏金护甲的手说道。彭正领命退下,不一会儿就带着冬桂走进殿里。冬桂见一进门,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喊道:“皇后娘娘,您可要替奴婢做主啊!”
紫玉皇后眉头一沉:“发生了何事?”
“回皇后娘娘,今儿奴才正在审问左峥嵘,那北静王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刑房中,不但打伤了奴婢,还将左峥嵘给带走了!”冬桂俯地说道。
“你说什么?”紫玉皇后一掌拍在桌上,站起来喝道。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暴室与掖庭的宫人都亲眼所见,奴婢绝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冬桂生怕受到责罚,添油加醋地说道,“那左峥嵘本已要招供,奴婢正拿了伏罪状给她画押,北静王却在这时突然闯入,将奴婢和春桃皆打飞出去,还把伏罪状给撕了。说皇后娘娘若想要人,便去北静王府找他!”
紫玉皇后脸色铁青:“他当真这样说?”
“奴婢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啊!”冬桂唰唰淌着眼泪,“春桃如今还躺在房中动弹不得,奴婢这手便是他给伤的。”冬桂撸起袖子,露出一青一片红一片的胳膊,紧接着又哭道:“北静王还试图杀了奴婢等人灭口,若非此时有太监赶到,奴婢此时早已经赴了黄泉,求皇后娘娘做主啊!”
“好一个北静王,胆敢私闯后宫,他眼里还没有有本宫这个皇后!”紫玉皇后扫翻桌上的茶水,怒喝道。在殿里侍候的几名宫人慌乱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北静王还说…还说…”冬桂支支唔唔的,似有难言之瘾。
“他还说了什么?”紫玉皇后冷声问道。
来长乐宫的途中,冬桂便已想好了对策,她自然不能说峥嵘受尽刑罚仍不肯招供,便编了一套说词,再添油加醋一番,好让紫玉皇后将怒意都转嫁到东方玄身上,她顶多落一下办理不力的名头,至少保全了小命。
“北静王说,即便皇后娘娘亲自出马,他也不会将人交出来。”
“混帐东西!”紫玉皇后大怒,生生将指上的镏金护甲掰成两截,“好,本宫倒要看看,他能护这左峥嵘到几时!”
☆、第五十八章 北静王府
夜幕低垂,月上柳梢,点点星光嵌于夜空之中,清风徐徐,北静王府巍峨静立在夜色下,身装戎装的兵士把守在大门口,面色肃目,偶有过路行人经过,皆是连眼角余光都不敢望往那瞟一眼。
品风小筑是王府后厢房一处最为僻静的小楼,只因院中遍植翠竹,风过时娑娑有声,绿意涌动,因此得名。淡淡月光下,东方玄坐于院中的石凳上,他换了一身便服,墨发只有一根玉笄束在脑后,玄色长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凌气迫人。小楼里亮着灯,似有人影在穿梭忙碌,东方玄看了那处一眼,抓起桌上的酒壶灌下一口。
“王爷今日似乎喝得太多了。”沈云朝从小楼里走出,瞧见他的动作,不由得摇摇头。他身着一件月白色长衫,风姿清雅,与东方玄相比,一个仿若翠竹清泉,另一个却似毒木烈火。
“她怎么样?”虽然已经刻意克制,但东方玄眼中的担忧依旧那般明显。沈云朝瞧在眼里,微微叹气一声,说道:“伤势不轻,恐怕需要调理好一段时日才能康复。不过,并无性命之忧。”
东方玄松了口气,低声道:“那便好…”
“王爷为她千里迢迢、日夜兼程赶回左京,身着战袍穿进后宫,此事恐怕已经传到陛下耳里。王爷擅离战场,又擅闯暴室,打伤宫人,此事王爷打算如何向陛下解释?”沈云朝是御医看似和身为武将的东方玄全无干系,但二人交情至深,惺惺相惜,却是郑国无人不知的事。
沈云朝乃是郑国一等贵族瑞贤王的外孙,从亲疏关系上来看,他和东方玄勉强能算得上是表兄弟。沈云朝幼年时身体孱弱,瑞贤王特为他寻了一名名医,待他身体日益康复,便就对医术生产了浓厚兴趣。瑞贤王心疼这个外孙,也舍不得让他习武从军,便遂了他的心愿,加之沈云朝天资聪颖,对医理一点就通,短短数年时间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一年东方玄初穿戎装,手执虎符即将远赴燕国征战,而沈云朝亦已通过御医院考核,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应试者。其实沈云朝并不想成为御医,但即便熟读天下医术,若没有实践经验,也只是纸上谈兵,又怎能帮得上东方玄。那日,两人站于城墙之上,夕阳如火,红霞漫天,沈云朝说道:“待有朝一日,我必随王爷征战沙场,生死与共。”
这些年东方玄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手下追随了一匹忠肝义胆的将士,纪律严明,威名远播,令各诸国闻风色变,忌惮不已。但赫赫战功之下,随之而来的,却是宣远帝的猜忌和提防。虽然宣远帝严令后宫议论朝堂之事,但她们陪伴在宣远帝枕边,少不得要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事,而女人多的地方,永远都藏不住秘密。
沈云朝知道,这次宣远帝派东方玄出征随国,不过忌惮他手握重兵,惟恐威胁到他的江山社稷,便想借随国一战分散东方玄的兵力。只因随国兵强马壮,国力强盛,此战必是鹬蚌相争,而这得利的渔翁,便是那将自己儿子送入险地的宣远帝。
临行前夕,沈云朝便已表明…心迹,希望这次能够以军医的身份跟随东方玄出征随国。当年他之所以选择当一名御医,一个是为了锻炼医术,二也是因为御医院中收藏着民间难寻的医书典籍,他花了这数年时间,将那字字句句铭记心中,便是为了兑现当日的诺言。
然而东方玄却在那时说出了另一件事。
“云朝,你在后宫多年,最是了解这其中的黑暗和污秽,我离开左京的这段时日,我希望你能帮我照拂一个人。”
“莫不是你的心上人?”问这话时,沈云朝带了些许玩笑的意味。他深知东方玄的为人,雷厉风行,不近女色,这些年有多少王公贵族上门攀亲,都被他不留情面的打发了。紫玉皇后的侄女玉容郡主便是对东方玄情有独衷,悄悄求了紫玉皇后作主,紫玉皇后拗不过她,便趁一日夜宴旁敲侧击提起,却被东方玄三言两语给回绝了。紫玉皇后损了颜面,自此更视东方玄为眼中钉。
然而东方玄却给了他一个毫不迟疑的答案:“不错。”
沈云朝讶异地问道:“是哪一宫娘娘的亲眷?”
“蜀国女官,左峥嵘。”只是说出她的名字,已让东方玄锐利如苍鹰的眼神柔软下来。这是沈云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所以才有了后来数次明帮暗助的事。
他不知道左峥嵘身陷暴室的消息是谁传送给东方玄,他亦没有想到,为了这一个女子,东方玄会不顾军情千里迢迢赶回来。二军交战,胜败只在旦夕,东方玄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左峥嵘。
月华如水,静静映出东方玄嘴角那抹嘲弄的笑意:“他仍需要我为他打江山。”所以,在利弊权衡之下,宣远帝顶多也就责怪几句,并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皇后娘娘岂肯轻易放过峥嵘姑娘?”沈云朝想起峥嵘所受的刑罚,也不禁心头一寒。
东方玄沉默了片刻,站起来走出小楼,决绝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传来。
“若是为她,我宁弃天下。”
小楼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两名侍女站在床边,一人手中端着汤药,一人正在为昏迷不醒的峥嵘喂药。她们见到东方玄走进来,忙起身行礼:“王爷。”
东方玄看到峥嵘嘴角的一片污渍,那汤药似乎尽数都滴到了床铺上,他皱起眉头,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回王爷,姑娘她…她一直昏迷不醒,汤药也喝不进去。”喂药的侍女战战兢兢回答。
“没用的东西,滚!”东方玄不悦地喝了一声。那两名侍女将药放到一旁桌上,躬着身匆忙退出屋子。东方玄走到床沿坐下,伸手擦去峥嵘嘴角的水渍,将她的头微微抬起,在她脑后加垫了一个枕头,取了桌上的药碗,细细吹凉,喂向峥嵘的嘴里。
那褐色的汤汁沾到峥嵘的嘴唇,便沿着嘴角滴落。东方玄眉头一皱,又尝试了两次,可依旧如此。在荔枝红织金缠枝纹的锦被下,峥嵘面色苍白,双眸紧闭,呼吸微弱,便是在昏迷中也紧蹙眉头,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得罪了。”东方玄将汤药含进嘴里,俯身吻住峥嵘的双唇。他的舌头撬开峥嵘紧闭的关门,把汤药一点一点送进峥嵘嘴里,直到感觉到她吞咽下去,才将她放开。如此反复数次,花了近一柱香时间,才将这小小一碗汤药悉数喂进峥嵘肚子里。
东方玄满嘴满舌都是那涩苦的滋味,他细细擦试着峥嵘的嘴角,那目光仿佛映在窗台的月光一般温柔。此时此刻,他不再是南征北战的北静王,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守护着、照料着心爱女子的男人。
峥嵘轻轻叮嘤了一声,似乎被梦魇所扰,东方玄握住她置在被外的手,柔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那温暖的手掌仿佛带了能令人安心的力量,峥嵘无意识抓住那只手,渐渐安静下来。
她的另一只手缠了厚厚的布条,无力地放在床沿,一道鲜红的伤口从脖颈处露出,东方玄想见暴室里她伤痕累累的模样,怒火陡然染上眼底,倘若再晚来一步…这个念头只是浮现在东方玄心头,已叫他浑身如坠冰窖,寒意透骨。这样的后果,他不敢想像,也无法想像。那时他倘若在暴室中在多留片刻,必定将她们屠杀殆尽,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紫玉皇后,他也不会放过。
天下,皇位,权势,东方玄从未在意过,在遇到峥嵘之前,他的生命里只有不断的征战和屠杀。他走过尸山,淌过血河,为郑国南征北战,版图不断扩张,成为国力最为强盛的国家,令各诸侯国俯首称臣,年年上税纳贡。每个人眼里所看见的,都是东方玄凯旋归来后的荣光,却不会有一个人在意,那荣光染了多少将士的鲜血,那胜利是用多少条性命换来的。战场之上,生死只在倾刻,旁人只道东方玄战无不胜,又岂会知道,他曾有多少次面临绝境,又曾有多少次九死一生。
东方玄永远不会忘记,他重伤垂危,倒在倾盆大雨之中,那头戴帷帽、手执纸伞的绝美少女,伸出宛若晶玉的手,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那悲悯的眼神,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是他愿倾尽一切来守护的光。
东方玄很清楚,他不过是宣远帝手里的一枚棋子,宣远帝需要他来征战沙场,拓展疆土,所以才有了那表面上的宠爱与信任。但揭开那道虚伪的假面具后,却是无孔不入的提防与戒备,冲淡甚至已经取代了父子之情。在帝王眼里,基业永固和皇位传承才是最重要的,为此,可杀子,可弃妻。
东方玄嘴角扯出一抹骇人的冷笑,他想要的东西,便是有刀山火海在阻扰,他也会寸土不让!
☆、第五十九章 宣远帝大怒
御阳殿。
这里是东方宇英平常批阅奏折的地方,殿内以明黄为主色调,雕梁画栋,富丽中透出一股庄严。东方宇英刚下了早朝,稍作休憩后便到了这御阳殿里批阅奏章,近身太监李自忠在一旁伺候研墨。暖和的阳光自敞开的殿门投进来,数名御前侍卫站如青松,目光如炬,恪尽职守地站在大门左右两侧。
东方宇英在一本奏折上盖上玉玺,放置在一边,抬眼看了看天色,问道:“什么时候辰了?”
“回陛下,已经快午时了。”李自忠恭敬地回道。
“倒是不早了。”东方宇英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梁国出产茶叶,这便是前几日梁王派使臣送来的新茶,颜色清绿,入口绵香,东方宇英很是喜欢,便让人在御阳殿备了些许,以备饮用。
“陛下看了好些时候的折子,也该歇歇了。”李自忠示意宫女换一杯新茶来。他是宣远帝的近身太监,自宣远帝还是太子时便侍候在左右,很得宣远帝信任,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堂,都得卖他几分面子。
“前几日杜大人送了女儿杜恩儿进宫来侍候,现下就住在听雪堂里,陛下可要去瞧一瞧?”
杜大人便是指大理寺御使杜彬,他有一女名唤恩儿,今年方满十六,打小便按宫中的礼仪培养教导,为得便是有朝一日服侍在君侧。为此杜彬可没少作打算,先是在左京面面大肆传播女儿的花容月貌、娴良淑德,而后偷偷买通宫人,明里暗里提起坊间传闻,以引起宣远帝的注意。果不其然,宣远帝偶尔听到杜恩儿的传闻,不禁就起了好奇之心,便让内务府着手准备,找了个日子从偏门将杜恩儿迎了进来。只是这宣远帝也是个喜新厌旧的主儿,哪能会一直惦记着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杜恩儿来了好些时日,他也未曾记起要去瞧一眼。
“杜恩儿?”东方宇英皱眉想了片刻,才记了起来,“便是那传闻中的女子?”
“坊间传闻,想来也是不可信的,陛下不如去瞧一瞧,便可知究竟。”李自忠会在这里提起杜恩儿,自然也是受了杜彬的好处,有意要帮衬一把,至于后事如何,且全看杜恩儿的造化了。
“如此便去瞧瞧吧。”东方宇英站起来说道。李自忠忙伸出手,东方宇英搭着他胳膊走下台阶,未出门口,李自忠已高声说道:“皇上起驾听雪堂!”
御辇早已备好,抬辇的太监闻言立即上前,将御辇放置在平地上,恭恭敬敬跪下迎接。东方宇英正欲踏下去,忽听一个声音焦急唤道:“皇上!”
只见身着明黄色刺绣镶边雨丝锦宫装的紫玉皇后在侍女春然的搀扶下急急走来,满头珠翠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东方宇英见一国之后居然如此不顾礼仪快步行走,不悦地皱起眉:“皇如何事如此匆忙?”
“臣妾有要事禀报!”紫玉皇后满脸都是焦急之色,行礼说道。
东方宇英虽然平日跟紫玉皇后相敬如宾,但如知道她素来稳重,极少有这般失礼的时候,便将那只已迈了一半的脚收回来,站定说道:“皇后即有要求,便随朕到殿中来吧。”紫玉皇后掌管后宫大小事宜,她所说的要事,必定也跟后宫有关,自是不能站于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李自忠见东方宇英走回御阳殿,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这杜恩儿,真真要与恩宠无缘了。
东方宇英在殿中坐下,问道:“皇后有何要事?”
“臣妾掌管后宫不力,求皇上降罪!”紫玉皇后跪将下来,一脸哀凄之色。东方宇英眉头一皱,示意李自忠等宫人退出去。李自忠心领神会,朝一众宫人做了个手势,众人垂首退了出去,李自忠将殿门带上,这殿内只剩下东方宇英和紫玉皇后两人。
东方宇英上前将紫玉皇后搀起,说道:“好端端的,皇后为何要说此话?”
“皇上可还记得那名蜀国贡女容笃笃?”紫玉皇后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东方宇英想了片刻,神情里有一丝茫然,郑皇宫里的有三千佳丽,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往他跟前凑,他又怎会记得那中元节夜宴上一舞惊艳四座的女子?紫玉皇后瞧见东方宇英的神色,心中不禁得意起来,脸上依旧悲戚地说道:“那容笃笃在数日前受人毒害,死在了湘春苑中。”
“居然有此等事?是何人如此歹毒?”东方宇英虽记不得容笃笃是谁,但好歹也是他后宫众佳丽中的一员,眉宇间不禁浮起一层愠色。
“湘春苑其他几名蜀女亲眼所见,乃是那名蜀国女官所为。臣妾便将她收押进暴室,加以审问,不成想那女子自恃身份,在暴室里辱骂宫人,言辞恶毒,甚至不将宫规放在眼里。”紫玉皇后将黑白颠倒,言辞悲切地道来。
“蜀国女官?”东方宇英眉头一蹙,在记忆里搜索那道模糊的影子。
紫玉皇后又道:“她毒害容笃笃一事乃是众人亲眼所见,铁证如山,臣妾秉公办事,见她如此顽固不化,便让暴室的掌事姑姑小惩大戒,望她能及早醒悟。那掌事姑姑正欲审问之时,皇上可知何人突然出现?”
紫玉皇后故意卖了个关子,东方宇英却仿佛未听见她的话,恍然说道:“便是那日在圣元殿下从容应对的女官?似乎是叫做峥嵘,对么?”
紫玉皇后何曾料到宣远帝不但对峥嵘印像鲜明,便连她的名字都记得这般清楚,眸光一沉,几乎要咬碎了贝齿。那左峥嵘在长乐宫时竟还说自己对为嫔为妃没有兴趣,原来是背对里早就了狐媚手段让宣远帝记得她了,如此城府心机,倒真叫人小看了她!紫玉皇后敛住心神,应道:“陛下说得不错,正是那左峥嵘。她毒害贡女,臣妾依律办事,将她收入暴室审问,不成想北静王半途杀出,打伤了暴室的宫人,将左峥嵘给走来了!”
“玄儿?此事跟他又有何干系?”东方宇英万分不解,东方玄此刻不是应该在随国的战场上吗?
“他何时回的宫,怎么没有人过来通报?”
“这也是臣妾最为不解的地方,北静王奉命出征随国,理应镇守战场,为国效命,臣妾不知他为何会身着战袍手执兵刃闯入后宫。”紫玉皇后三方两语便将东方玄的罪条悉数说了出来,“他带走左峥嵘,于宫规不合,臣妾无法为逝者主持公道,愧为后宫之主,请皇上降罪责罚。”紫玉皇后躬下纤细的腰身,诚惶诚恐的说道。她心里明白的很,比起东方玄无视军令、擅离战场之罪,自己的失责之罪不过是尘埃般可有可无。
东方宇英果然大怒:“此话当真?”
“暴室及掖庭众宫人亲眼所见,北静王长驱直入,无所顾忌,臣妾便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拿此欺瞒皇上。”紫玉皇后说道,“如今左峥嵘便在北静王府中,皇上派人前去一看便知真假。”
“李自忠!”东方宇英脸色铁青,大声叫道。
“奴才在。”李自忠忙推进走进来,躬身说道。
“去宣北静王入宫觐见。”东方宇英厉声吩咐。
峥嵘被北静王从暴室带走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在皇宫中传播开来,木棉只是去了一趟内务府领布料,便已将消息听进耳里。自流星被关进暗室后,楚南对玲珑也留了提防,便不再像往常重用她,事事都差木棉和雅风去办,一是尽量让揽星殿在外人看来如常运作,二也是为了打探峥嵘在暴室的消息。木棉乍听此话,也不顾得什么避讳,一路跑得飞快,未等通报,便一头冲进了楚南的寝殿。
为了峥嵘的事,楚南已有几日未曾好好进食,方才在雅风的反复劝说下,才就着小菜喝了些清粥。雅风收拾了碗筷离去,满公公在一旁侍候楚南读书,平日他闲时总喜欢读书来打发时间,但是这会眼睛看着那上头的字,却偏偏一个都入不了脑海。
楚南见木棉心急火撩地冲进殿里,正欲开口询问,木棉已经迫不及待叫道:“殿下,姐姐被北静王东方玄从暴室救走了!”
“什么?”楚南一惊,将手中的书拍到桌上。
“宫里都传开了,昨日北静王在众目睽睽之下闯入暴室,将姐姐带走了!”木棉喘着气说。楚南脑海里浮现东方玄那张冷峻狷狂的脸,不禁皱了眉。他自是不会忘记,东方玄带领郑军攻陷蜀国的深仇大恨,在护送来郑的途中,他更见识了东方玄的冷血作风,此人嗜杀成性,犹如魔鬼,又为何要对峥嵘出手相助?
不,那一定是另有图谋!峥嵘落到他手中,又岂会平安无事!
楚南脸色一沉,说道:“准备一下,本王要去北静王府。”
“殿下不可!”满公公急忙阻止道,“质子擅自离宫,乃是死罪,殿下万万不可犯险!”
“那北静王残忍嗜杀,乃是冷血无情之人,本王怎能将峥嵘留在他手里!”楚南言辞坚决。
☆、第六十章 我要娶你
满公公劝说道:“殿下且想一想,以北静王的身份地位,他倘若想要加害峥嵘姑娘,根本如此大费周章。郑皇宫里宫规森严,后宫乃是男子禁入之地,北静王冒如此风险闯入暴室,奴才觉得,他是为了救峥嵘姑娘。”
“此人屠我大蜀千万百姓,还杀害了皇长兄,他又怎会有这般好心!”楚南想起太子楚尧战死沙场之事,便仿佛是一柄利箭,搅开了他埋在心底已久的伤口。
“殿下,我觉得满公公所言不无道理。”木棉思了片刻,说道,“那东方玄虽是恶贯满盈之人,但在来郑途中,我见他数次袒护姐姐,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不错。如今峥嵘姑娘离开暴室,可暂保性命无忧,我们理应想办法替她洗脱罪名才是。”满公公说道。
听他们二人娓娓说来,楚南一颗心稍稍放下,问道:“满公公有何办法?”
“如今想还峥嵘清白,唯有交出流星。”满公公道,“想要让主谋认罪是万万不可能的,现在保住峥嵘姑娘才是最要紧的事,流星私通宫人,毒害容笃笃证据确凿,现在缺得便是那名太监的供词。”
“但那太监在长乐宫当差,也不是咱们说抓便能抓来的。”木棉苦恼地说道。
“这件事,我倒有个法子。”门外响起一个人的声音。楚南向那声源望去,但见一道人影不知何时站于门外,他身着一件青色织锦缎长衫,腰间系一根墨色兽纹锦带,身形修长,玉树临风,正是沈云朝。
“是你!”楚南和木棉异口同声说道。
“殿下,他便是我向你提过的那夜在乱葬岗相助之人——沈云朝。”木锦解释道。楚南仍记得他上次在花园中为自己解围的事,本就对他印像颇佳,此时听到木棉的话,更加添了几分好感,上前说道:“多谢沈公子出手相助,楚南感激不尽。”
眼前的少年气质清雅,彬彬有礼,全完自恃身份尊贵之傲态,沈云朝眼里出现几分赞赏,还礼说道:“殿下客户了,我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受何人所托?”楚南疑惑地问。
沈云朝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说道:“你们方才说得事,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诸位可愿意一听?”
“愿意愿意!只要能救出姐姐,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经乱葬岗一事,木棉已十分信任沈云朝。
楚南亦是点头:“沈公子但说无妨。”
“内鬼既已抓住,如今所需要的便是让外合露出马脚。”沈云朝说道,“殿下不如将消息放出去,引鱼上钩。”
木棉犹是不解,满公公脸上却已露出赞同的表情,楚南神情一怔,幡然醒悟:“本王明白了,多谢沈公子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