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时欺瞒过殿下呀。”峥嵘笑盈盈地说道。楚南的眼神依旧充满怀疑,忽见玲珑从屋外走进,没头没脑地跪到楚南面前哀声说道:“殿下,请殿下恕罪!”

楚南一脸诧异:“你这是干什么?”

“殿下,今日奴婢和峥嵘一同去领月钱,路过花园时…”玲珑的话让峥嵘心头一紧,却听玲珑继续说道,“奴婢忽觉得腹痛难忍,便让峥嵘先去内务府领月钱。等奴婢赶过去的时候,正见峥嵘与那管事太监争得面红耳赤,奴婢远远看着,不敢上前,故此未领到月钱,请殿下恕罪!”

峥嵘听到她这样说,便也跟着跪下来:“殿下,是我与人争论在先,才惹怒了那太监,殿下若要责罚,便责罚我吧。”

“你们说得都是真的?”楚南一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在她们身上转过。他知道玲珑素如和峥嵘不和,没有必要在此为她解围,虽然疑惑,但心中也信了几分。

“殿下,奴婢自幼服侍您,又怎会欺瞒您呢?”玲珑恳切地说道。

楚南上前将峥嵘扶起,心疼地说道:“那管事太监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你又何必与他争执,他若气急将你伤了,可怎么是好。”

“是,是我鲁莽了。”峥嵘低着头,似乎很是歉意。

“玲珑,你也起来吧。”楚南说道,“明天让木棉和流星去领月钱吧,你们就别去了。”

“是,多谢殿下。”玲珑站起来,看了峥嵘一眼,神情一如往常般傲慢。

峥嵘拿手贴着碗壁试了试汤羹的温度,柔声对楚南道:“殿下不管跟谁置气,也不能跟自个的身体置气,我去把这碗汤羹热一热,再弄些其他吃食过来。”

“你已经忙活一天了,这些事就让雅风去做吧。”楚南关切地说道。

峥嵘闻言便将汤碗递去给雅风,雅风忙接来退出厅子,往小厨房走去。楚南见到峥嵘衣上的木莲花,说道:“这花簪在你衣上倒是十分好看。”

“院子那几株木莲开得极好,明日我差来摘些下来,晒干做成糕饼,殿下可是喜欢?”峥嵘低眉看了一眼衣上的花,笑道。

“过些日子再说吧,你今日也累了,快些回房休息吧。”楚南心疼地说道。

峥嵘心中亦是担忧他会再追问刚才的事,便行礼说道:“是,那我先退下了。”

她走出屋子,夜风徐徐吹在脸上,她不由得舒了口气。

揽星殿虽然不大,但院子却收拾的很雅致,西边墙角用圆石砌了一处花坛,栽种着几株木莲树,正值花期,满枝头清香四溢,在月光下晶莹如玉。那是峥嵘最喜欢的花,不似牡丹而倾国,不似玫瑰而明艳,不似水莲而娇柔,它洁白而倔强,高高开在枝头,风华高俗,尤胜明月。

峥嵘想起在蜀国皇宫遍植木莲,楚尧哥哥站在花树下,花瓣落满他的肩膀,他的微笑霁月初开,从此刻进了峥嵘心里。

她取下胸前的木莲花,一个声音蓦地闯进脑海。

“这朵木莲花,很是衬你。”

那如恶魔一般狷狂的笑容出现在脑海里,让她瞬间白了脸色,恨意徒然浮上眼底,娇嫩的木莲花在她手中被碾碎。

如今,这个魔鬼要用同样残忍的方式去征战随国,她无法想像随国的命运,因为那必定是生灵涂炭。

战争,多么可怕的战争!

为什么强者永远都在欺凌弱小,为什么弱小只能活在强者的阴影和控制之下?

蜀?原本是一片乐土,却在魔鬼铁蹄的践踏下荡然无存,他不但毁了她的家园,还夺走了她最爱的两个人,这一生一世,她必要生啖他血肉,为至亲至爱及无数蜀人报仇!

木莲花汁浸透了她的掌心,身后忽然响起玲珑的声音:“下午的事我都看见了。”

峥嵘回过神,理了理思绪,转身时已经是一脸平静的表情:“玲珑,多谢你没有把真相告诉楚南殿下。”

“我是为了殿下,不是为了你!”玲珑从小陪着楚南长大,最了解他的性格,虽然不想承认,但在楚南心里,峥嵘确实要比她们这些婢女更加重要。如果楚南知道峥嵘挨打的事,定然会向人兴师问罪,届时少不了又要受气,倒不如便将这事瞒下来,免得生出那些无谓事端。

“所以我才谢谢你。”峥嵘一笑,眼神真诚地看着她,“谢谢你为殿下考虑,谢谢你顾全了大局。”

☆、第三十五章 玲珑峥嵘生出间隙

峥嵘身上穿的衣裳是花色简单的玄色女官服,乌黑的秀发盘了一个单螺髻,唯一的饰物便是耳上那对金镙丝玛瑙耳环,然而她站在木莲树下的身影那般清逸脱俗,端端是将这满枝头的木莲花比将下去。玲珑满心都是疑虑,先不屑说人品外貌,便是以峥嵘一等贵族忠勇王嫡女的身份,也足以在蜀国匹配一位德才兼备的王公贵族,为何偏偏要随楚南殿下背井离乡,被困在这深宫大院里失了自由?

玲珑是藏不住话的人,心里想到便就问了出来:“峥嵘,你为何要来郑国?”

夜风吹着花香摇曳,峥嵘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是为了蜀国,为了楚南殿下,也为了未来。”

“未来?”玲珑不由得想起流星说过峥嵘缠着楚南殿下是为了将来有一日能当上皇后,脸色不由得一变,“你…你果然…”

“玲珑,不管你怎么想我,我们为着殿下的心是一样的。”峥嵘不愿跟她多作解释,只是说道,“不管如何,我希望我们能共心协力,助殿下渡过在郑国的这段日子。”

玲珑原对她有所改观,此时心中又充满鄙夷,哼了一声说道:“我自然会尽心尽力照看殿下,更会帮殿下提防住那些图谋不轨的人!”

她扭头踩着步子离去,峥嵘看着她的背影不禁露出苦笑。

图谋不轨的人?是在说她吗?

明明就是都是为了楚南,为何偏偏生出这么大间隙呢?

玲珑气呼呼地回到房间,提起茶壶倒了杯茶饮下,想起峥嵘刚才的话,愤愤不平的把杯子摔到桌上。正在做针线活的流星被她吓了一跳,走过去忙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哪个惹你生这么大气?”

“还不是那个贱人!仗着有殿下宠爱,竟说出那般不要脸的话!”玲珑将峥嵘说得一句真心话按自己的想法无限扩展了开去,越想越是气愤。

“你是说峥嵘啊?”流星一下就猜到了,“我早就和姐姐说过,她能放下贵族身份陪殿下来郑国,还不都为着将来王后的名份吗?心机这样重的女人,能是省油的灯吗?”

“亏我还主动向她说话,真是瞎了眼!”玲珑一巴掌拍在桌上说道。

“殿下原来是最信赖姐姐的,可自打峥嵘来了后,殿下几时拿正眼瞧过咱们?姐姐在这里生着闷气,还不知道那峥嵘在背后给咱们使了多少绊子呢!”流星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倒真是小瞧了她。”玲珑冷笑一声。她原以峥嵘身为贵族之女,自小娇生惯养,必然承受不住这寄人篱下、为奴为婢的生活,白日里见她被那位郡主掌掴而生生忍受,心中还生出几分敬佩,没想到她忍气吞声、事事退让的原因竟是为着自己的将来打算!

“姐姐,咱们不能再这样由着她了。”流星对她道。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玲珑脸上闪过一丝阴鸷,脸色随即沉了下来。

另一间厢房里,峥嵘换了一身水白色的寝衣,袖口绣着精细的祥云纹,愈加衬得她容颜清丽,纯净如窗外月光。

木棉端来一盆泡着木莲花瓣的热水,拧了帕子敷在峥嵘脸上,心疼地说:“好端端的,这脸怎么就成这样了?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碍事,明儿就会好的。”峥嵘笑了一笑。

木棉眼尖,看到她嘴角那道小小的口子,再看看她红彤彤的脸,惊声叫道:“姐姐,是不是有人打…”

峥嵘赶紧捂住她的嘴,左右听了一下,确定没有人路过后,才松了口气,低声嗔道:“木棉,殿下就在隔壁,仔细让他听见了。”

“可是…”木棉急得快哭了。

她和峥嵘从小一起长大,虽说以主仆相称,但一直情同姐妹,当初她就是怕峥嵘受苦才跟着要来郑国,没想到这才不过几个月,堂堂蜀国郡主便在异地受到如此侮辱,饶她一介婢女,亦觉得委屈至极,愤概至极。

“木棉,你不要忘了我们到郑国的目的,楚南殿下现在的处境危机四伏,我不想因为这件事给他平添麻烦。”峥嵘郑重地说道,“你就当它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郡主!”木棉扑通一声朝她跪下来,这是她离开蜀国后第一次喊她郡主,更表达了她心中无以复加的愤怒和内疚。

也许这揽星殿的每一个人都是为着楚南来郑国的,但她,只是为了峥嵘。

从当年忠勇王收养她成为峥嵘的近身侍女开始,她被暗暗告诉自己,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郡主的安全,即使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现在,她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

“木棉,你不要这样。”峥嵘眼眶一热,伸手将她扶起,“你要是真的为了我好,就应该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木棉,答应我,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别让楚南殿下知道,好不好?”

“郡主,你这是何苦呢?”木棉心痛地说。身为蜀国一等贵族之女,峥嵘完全可以留在故土,有董太后的保护,即便是瑞云王后也无可奈何。

“我不知道我还能做多少,但是在我还能够坚持的时候,我希望能为楚南做更多事。”峥嵘清亮的眼眸里露出坚定的神色,“木棉,这里没有蜀国郡主,我是蜀国女官,峥嵘。”

她嘴角带着丝丝微笑,神情却如磐石一般坚定,她握着木棉的手,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木棉动容地看着她,她所敬佩的郡主,并不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朵,她是一朵倔强而高贵的木莲花,高高开在枝头,拥有不输天下任何男儿的傲骨。

“我明白了,姐姐。”木棉对她郑重地说道。

她们的手紧紧握着,就像握住了彼此的心,在这一刻,真正了解并懂得了对方。

门外不起眼的一角,准备来向峥嵘询问月钱一事的满公公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一双闪着精光的笑眼里露出钦佩的神色。

他从董太后那里得知峥嵘的事后,心中还报有疑虑,一个女儿家即便再有雄心抱负,总还是容易被儿女情长所误,又怎能担当起辅佐未来储君的大任。但她刚刚那番深明大义的话,已经彻底打消满满的疑虑。

想他侍候过二朝帝君,见过多少年轻俊才,有哪个人及得上峥嵘郡主的肚量及眼见?

董太后说得不错,峥嵘,或许就是那个能够改命蜀国命运的人。

内务府对月钱的规定是每月初三发放,各宫必须派宫人按时领取,若是晚来或因故没有来领取,便要按律克扣一部分。内务府负责发放月钱的是张公公,他身形瘦小,生得尖嘴猴腮,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一双眼睛里已经满是精明和算计,此刻翘腿坐在四方扶手椅子上,眼睛瞟了瞟站在跟前的木棉和流星,尖声尖气地说:“昨儿才是发月钱的日子,你们来晚了。”

“公公,真对不住,我们刚到郑国不久,把日子给记岔了,还请公公通融一下。”木棉赔着笑,把一碇银子塞到他袖子底下。

张公公既然管着钱财,自然见惯了大小银碇子,用胳膊一惦量,便知分量不轻,这脸上立即换了一幅表情:“这也难怪,你们从蜀国远道而来,对郑皇宫的规矩不熟悉也在情理之中。也罢,今儿就先让你们领了去,下个月便不许了。”

“多谢公公,以后还望公公多加提点。”木棉行了平礼,脸上笑容甜蜜。流星瞪上她一眼,对她向一个郑国阄人趋炎附势的行为十分轻蔑。

木棉虽说不是一等一的美人,但肤色白皙,五官标致,眉眼里自有一股天生的英气,与寻常女儿家的扭捏之态大为不同,张公公见状更是面上欣喜,说道:“这小嘴真甜!来,在这画个押。”

木棉正欲上前,却被流星抢了下先。木棉也不跟她争,站在一旁等她画好押,又拿了一包银子抱在怀里,才向张公公道:“公公,有劳了,我们先走了。”

流星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扭头便走。

内务府来来往往的人总有许多,流星不顾众人目光,一张脸拉得老长,借空便向木棉道:“忠勇王府出来的人都是这般低声下气,没个脸面吗?”

“正因为我们王府之人懂得知进退、明得失,大王才会赐下‘忠勇‘二字,而某些人的脸面,不过是嘴皮子讨来的一时之快罢了。”木棉朝她笑了一笑,话中意指明显。她最见不得流星那爱嚼舌根的性子,仗着峥嵘宽厚,说了多少膈应人的话,这会子听她又在指槡骂槐,不由得便回击了。

“你!”流星气急,“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奴才!

“姐姐在说什么?咱们的主子不都是楚南殿下吗,难道说姐姐还有其他主子?”木棉一脸讶异地表情。

木棉说这话本就是为了膈应她,没想到木棉闻言脸色一变,狠狠瞪了她一眼,抱着银子快步离去。

木棉虽说性子冲动,但心思亦十分细密,见她这幅表情,便在心里留了底。

☆、第三十六章 楚南的心意

回到揽星殿后,流星邀功似的将月钱拿出来摊在桌上,满公公按份例分给众人,再将揽星殿的五十两交给峥嵘保管,玲珑见此便是脸色一黑,神情十分不悦,但碍于满公公在场,只得作罢。

楚南午睡醒来,玲珑拿了一件石青色彩晕锦夹袍给他穿上,雅风端着茶水恭敬等在一旁。在宫中,所有宫女仆役都是要按品阶分工的,例如在揽星殿里,满公公是总管太监,负责一切大小事务的安排。峥嵘是正三品掌事女官,负责陪伴楚南及应付各宫往来;玲珑与流星是一等宫女,平常就负责楚南的贴身起居;而木棉、雅风、香伶三人就负责吃食和厅堂侍候,剩下的未等宫女太监,就负责揽星殿的日常洒扫工作。

许是刚刚睡醒,楚南的神情仍有些倦怠,就着雅风的手喝了口茶,便问道:“峥嵘呢,她去哪里了?”

玲珑一边为他整衣裳,一边神情郁郁地说:“殿下总是这般惦记她。”

“你这什么话?莫不是到了这郑国,本王便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楚南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奴婢不敢。”玲珑退开一步,躬下腰身,神色里尽是委屈,“奴婢只是觉得,殿下自打来了郑国,对奴婢便不如以前亲厚了。”

玲珑性格灵敏,善于察言观色,这些年侍候在楚南身边,可以说无微不至,很得瑞云王后喜欢,也因此成为楚南身边最得力的宫女,不管大事小事,总是经由她的手去操办。然而现在,不但满公公偏袒峥嵘,便是楚南殿下也都事事想着峥嵘,她越发觉得不忿。

在她眼里,峥嵘已经不是蜀国郡主,即便顶着女官的名头,也不过就是个有品级的奴才,凭什么可以高人一等?可是在楚南心里,峥嵘永远都是枝头那朵最美丽最高洁的木莲花,如阳光一般耀眼,似月华一般清柔,那是他心底最温情的所在,也是他在郑国唯一的温暖和思恋。

所以,他会用尽一切去保护峥嵘,守护峥嵘,任何事都不能改变。

“玲珑,你和流星都是自小跟在本王身边的人,应该知道如今蜀国处境艰难,峥嵘放弃贵族身份跟随我来到郑国已经十分不易,本王不希望再看到你们针对她。”楚南星辰一般的眸子里射出两道寒光,“你们若是对峥嵘不敬,便是对本王不敬,明白吗?”

玲珑心头一凛,贝齿轻咬,将满腔恨意都咽进肚子,躬身说道:“是,奴婢知道了。”

峥嵘抱着一捧花束从屋外走进来,红艳艳娇滴滴的花朵衬得她脸庞愈加娇美动人,她朝楚南一笑说道:“殿下醒了,这是我方才从园子里摘的花儿,放殿下屋里添些颜色。”

“园中的花都开了吗?”楚南见到她便不自觉露出笑容。

“嗯,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呢。不如我陪殿下出去走走?”峥嵘将花插…进瓷瓶里,回眸笑着。

来到郑国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那日朝堂晋见宣远帝和中元节佳宴外,楚南一直留在揽星殿里没有外出,他性子向来孤傲,不愿与人多作接触,但长久闷在殿里,难免觉得烦躁郁结,峥嵘便从园子里采了这些花,想借此引他出去走走。

楚南眉头一锁,似乎有些犹豫,但在看到峥嵘如花般的笑颜后,还是点头道:“那好吧。”

峥嵘面上一喜,从柜子里取了件古香缎斗篷拿在手里,又差雅风用食盒装了些糕点水果,本想唤上玲珑一起去,但尚未开口,玲珑就说道:“殿下,昨日您提起桃花香饼,流星刚去内务府领了食材回来,奴婢一会便去给您做好,晾凉了等您回来再吃。”

桃花香饼是用桃花晒干洗晾后,隔水蒸熟包进面团里烤制,酥香松脆,是玲珑最擅长的手艺,过去在蜀国时她经常做来,昨日楚南顺口一提,她有心便记住了。

想起自己刚才对她辞严色厉,楚南不由得有些歉意,微微叹气一声,说道:“好,我过一些时候就回来。”

峥嵘对她一笑,三个转身离去,独独没有看见玲珑瞬间冷下来的眼神。

离揽星殿不远有一处雅致的花园,名唤曲荷园,因园中有一处裁有荷花的水池而得名,虽已过了花期,但荷叶飘浮在澄净的水面上,也另有一番诗意风景。

园了开了许多其他应季的花朵,娇艳的千日红,清秀的茑萝,妖冶的曼陀罗,还有刚刚长出花苞但已经馨香怡人的月桂,各有各的姿容,各有各的风情。楚南漫步在花丛中,略显苍白的面容也因这花团锦簇而染上一丝绯色,更显得他风华出众,遗世独立。

郑国的花朵如此艳丽,就连小小的蓍草,都带了一股张扬,就像郑国的权势。峥嵘想起东方玄出战随国的事,现在他必已经踏上了征战的路途,是不是一路依旧血染山河,视人命如草芥,随国的命运又该是怎么样的凄凉和悲惨。峥嵘的手略略发抖,那战场上嘶杀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她仿佛听见东方玄那来自地狱般的笑声,像火焰灼烧着的她的心。

她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不能再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因为那会成为她的软肋。但是,只要记忆稍稍浮上心头,她便觉得痛彻心扉,那是最亲最爱的人呀,她怎么可能忘记呢?

峥嵘垂下眼睛,硬生生忍下涌出眼眶的泪,在楚南发现之前,俯身折下一朵茑萝。红艳艳的花朵捏在她洁白细长的指间,如玉碗朱砂,好看得惊人。

“殿下,你看,这茑萝虽小,却开得这样娇艳,完全不输其他花儿。”

“峥嵘,你是在说我吗?”楚南何等聪慧,一语便道破她话中的玄机。

“殿下不是茑萝,但殿下会成为一只苍鹰。”峥嵘把花放在楚南手中,用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

苍鹰是应该翱翔天地之间的,而不是像他现在这般被囚禁在这里毫无自由。楚南心中感伤,微微叹了一声。

“只是如今时机未到,殿下还需静心忍耐。”峥嵘看出他眼底的忧愁,柔声说道。

“峥嵘,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楚南把茑萝簪到她发上,轻声问道。也唯有在峥嵘面前,他才不会自称“本王”,只因这两个高高在上的字,会让他们生出疏离。

那个纤细的少年,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如这枝头阳光般温柔,峥嵘恍惚间仿佛看见楚尧站在她面前,微笑地说:“峥嵘,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刚刚逝去的悲伤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心头,在泪珠即将滴下的那一刻,峥嵘猛然转身,然而她眼中刹那的恍惚仍然没有逃过楚南的眼睛。

“峥嵘,你是…想起了皇长兄吗?”楚南的声音发涩。

温润如玉的楚尧,如明月皎洁,似青竹挺秀,若泉水通澈,是蜀国最受期待的王储,是百姓的希望,是那道最耀眼的阳光。然而,希望碎了,光也灭了,楚尧再也不会回来。他用生命守护了蜀国,却把永世思念和寂寞留给了峥嵘。

--峥嵘,难道我不能代替皇长兄保护你吗?

楚南很想说出这句话,但是他知道,现在这句话只会增加峥嵘的负担。

她已经背负了太多东西,楚南,不忍心。

“呦,那不是蜀国质子和和那个伶牙俐齿的女官吗?”东方明的声音响起,他从假山后走出,身上穿着一件靛蓝色宽袖长袍,袖口用银丝绣着流云纹,腰间束一根青色宽边锦带,垂落一枚白玉佩,脸上神情傲慢张扬。璃国质子鲁玉昌和崎国质子庞弘扬跟在他后面,都是一脸谦卑恭敬的表情。

楚南犹记得当初他在殿上对他们的刁难,眉头皱了一皱,但还是向他行了平礼,鲁玉昌和庞弘扬还以平礼,唯有东方明站在原地不动,一双眼睛打量着峥嵘:“看这小模样,可比在中元节上跳舞的那个女子好看多了,屈居于女官之位,岂不可惜吗?”

“峥嵘乃是我蜀国郡主,请皇兄勿要无礼。”楚南挡到峥嵘面前,字字铿锵地说道。

“蜀国郡主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我大郑的属地?”东方明挑眉说道,“她来我郑国,还不都是为着有攀龙附凤,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女人哪个不是这般庸俗!”

饶是楚南年幼,也听出他将峥嵘与那日在中元节上献舞的蜀女视为一类,心头不由得恼火,说道:“皇兄如此言语,似乎不妥。倘若皇兄认为天下女子皆庸俗,那郑国皇后该当如何,皇兄的母亲又该当如何?”

峥嵘看到楚南眼中的愤怒,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但没想到怒火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他第一字每一句话都掌控在分寸之内,即不失礼,又很好的回击了东方明。峥嵘想起以前那个跟在她身后捕风捉蝶的孩子,如今已经可以挡在她身前了,冷静地面对他人的嘲讽。

东方明的母妃虽然受宠,但出身和地位都不高,这是他心头的一根刺,现在听楚南提起来,不由得怒极:“此等地位卑贱之人,岂能与我郑国皇室相提并论!”

“皇兄方才说蜀国乃是郑国的属地,便代表承认我等皆是郑国的子民,难道在皇兄心里,郑国子民皆是卑贱之人吗?”楚南的眸子烁烁生辉,冷冷地看着东方明,清瘦的身影站在花影之中,愈显得挺拔而倔强。

“你怎么说话的呢,现在咱们踩得地方可都是郑国皇宫,好歹也得懂得礼数吧!”鲁玉昌不满地叫起来。

“就是就是,你们蜀国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吗,怎么说话这么没轻没重!”庞弘扬也跟着奚落起来。

“殿下,蜀国地小人少,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鲁玉昌讨好地说道。

☆、第三十七章 沈云朝解围

东方明本来已经气得脸孔扭曲,在听到他们的话后,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峥嵘看着他们这幅小人得志的可恶嘴脸,脸上带着笑容,不失礼节地说道:“三位殿下自是人中翘楚,楚南殿下与我自惭形秽,不敢与你们相提并论,便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