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射忙跟上紫荷的脚步,一边问道:“紫荷姐姐可知道老夫人要问什么话?”

“待会见了老夫人,不就知道了?”紫荷嘴紧,并不肯泄露。

仆射也不再追问,只悄瞥两眼紫荷的侧脸,心头“咚咚”乱跳,虽知道像紫荷这样的,将来肯定要配府中得力的管事,可到底还是心存幻想,难以抑制心思。

两人很快到了程老夫人所住的春和堂。

见仆射来了,程老夫人便问道:“仆射,你自小便跟着万里,万里平素喜好个什么,想必你也知道的罢!”

仆射见是问这个,自是答道:“禀老夫人,将军平素最喜欢看兵书和练武,琴棋书画这些,他虽通晓,只认为是闲道,并不多摆弄。”

程老夫人点点头,又问道:“你可知道万里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

庄明卿坐在程老夫人下首,听见问这个,不由竖起耳朵细听。

“啊!”仆射却是吓一跳,脱口道:“将军的心思难测,小的不知道。”他一说完,却又突然想起程万里最近喜欢画庄明卿画像的事,一时又犹豫是否要告诉程老夫人,因欲言又止。

程老夫人见状,便看看紫荷等人。

紫荷知机,上前一扶庄明卿道:“庄大夫,我们出去散散。”

待庄明卿和雷管家等人下去,程老夫人便朝仆射道:“好了,可以说了。”

仆射便压着声音道:“老夫人,小的服侍将军这些年,从没见他对那个女子动过心,可是这阵子,将军连着画了好几幅庄大夫的画像。”

“吓?”程老夫人惊着了,失声道:“庄大夫是已婚妇人,儿子都三岁多了,这可不成。”

仆射也是忧心,缩着肩膀道:“可不是么?小的试探过将军一句,将军让小的滚,小的不敢多问,就滚了。”

程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道:“万里和庄大夫,也不过相识几日,怎么就……,再说了,他每回见了庄大夫,也没什么异常哪!倒是庄大夫见了他,还会脸红。”

仆射道:“究竟怎么回事,小的也不甚了解。老夫人不如自己问问将军?”

程老夫人一想也是,点点头道:“你去请万里过来一趟!”

程万里很快来了,听得程老夫人问他画像之事,一时眼睛去扫视仆射,仆射吓得缩到墙角。

程老夫人只好先让仆射下去,招手让程万里坐下,再次问了起来。

程万里眼见瞒不住,只好把玉葫芦中藏有丝帕的事说了,又道:“我画的,并不是庄大夫,而是丝帕中的女子,只恰巧那女子容颜和庄大夫相似而已。”

程老夫人一听,松了口气。

程万里又问道:“当时把玉葫芦赠给祖母的高僧,到底是何来历?祖母好生告诉我,我去寻访他。”

当时陶温润受庄明卿拜托,要交玉葫芦给程万里护身,一时想了一计,却是去寻了一位高僧,让高僧上程府,把玉葫芦赠给程老夫人。程老夫人听得玉葫芦肚子内有护身符,能去邪护身等,自然是劝着程万里佩戴上了。之后,程老夫人却是听闻高僧远游,并不在京城内。如今听程万里问起,只好说了高僧的名号。

程万里道:“待孙儿寻得高僧,问得玉葫芦并画像中女子的来历,那时再论婚事罢!”

程老夫人道:“你不是说,刺绣老师傅说了,画像中女子就是有真人,也是上了年纪的么?你寻到了人,又待如何?”

程万里难得红了红脸,轻轻一笑道:“她是老了,但她难道没有孙女辈侄女辈?”

程老夫人目瞪口呆,这是说,寻到画像中的女子,他就要娶对方的孙女或是侄女?也太痴情了吧?

程万里说完话,已是告退走了,急不可耐去喊人寻访高僧下落。

不过几天功夫,寻访的人就传了信过来,说道高僧远游在外,已在年前圆寂。高僧喜欢独来独往,并无亲传弟子之类,玉葫芦来历,也无从得知。

程万里闻听消息,不由怅然若失,只恨自己和画中人无缘。

程老夫人也听闻高僧圆寂之事,少不得念几声佛,又劝程万里道:“你不过心中有执念,才要寻画中人!一来,不定有真人,二来,有真人也或者已亡故,三来,或者她并无后代。万里啊,你岁数不小了,还是在京城内寻一位姑娘成亲罢!”

程万里心生挫败感,随口应程老夫人道:“既如此,亲事就由祖母作主好了。”

程老夫人大喜道:“放心放心,定给你寻一位贤惠佳人。”

庄明卿这几日一直寻不着机会接近程万里,却是焦灼起来,若待程万里定了亲,自己再去接近,总有对不住他未婚妻的感觉。现下程万里是无主的芳草,自己如何他了,倒不致生什么愧疚。

庄明卿没法接近程万里,只好退而求其次,转而去笼络仆射。

仆射这阵嘴角生了火泡,让庄明卿帮着把脉,开了一贴药服下去,火泡第二日就萎了下去,自是感谢庄明卿。

眼见庄明卿温和亲切,仆射也愿意和她聊聊闲话。

仆射又想着程万里画了好几幅庄明卿的画像,心底免不了嘀咕,隐约觉得,庄明卿说不定以后会和程万里牵扯上,再一个万一,说不定会成为将军府主母,总之,不能得罪就是。

这一日,庄明卿才从程老夫人房中出来,眼见仆射匆匆过来,不由站定身子问道:“跑这么快作什么?”

仆射一见庄明卿,想起庄明卿也是大夫,忙道:“将军之前行军打仗,饮食不定时,过后落了毛病,间中会犯胃心痛,上回宫中御医开了药服下,却是好多了。只今早没有吃东西就去练武,却又犯了胃心痛。我正想禀了老夫人,让管家去请大夫给将军瞧瞧,这倒想起,庄大夫也是大夫,一样可以给将军瞧瞧的。”

“快走!”庄明卿一听程万里犯了病,心下窃喜,天公不负人,机会来了!

程万里这会在书房中,已喝了一点热粥,因胃心痛疼,便侧卧在榻上不动,眉头皱得紧紧的。

一时门响,仆射领着庄明卿进来,程万里抬眸一瞧,想及庄明卿也是大夫,倒不说什么。

庄明卿坐到榻前给程万里把脉,手指贴在程万里手腕上,只这么一点接触,她一张俏脸又不可控的红了起来。

程万里瞥一眼庄明卿,这会还有心情问道:“庄大夫又脸红,莫非又试了新药?”

庄明卿垂眸道:“这厢跑得快,气血翻腾间,又突然坐下,便容易红脸,并没有试新药。”

“哦。”程万里怀疑地看一眼庄明卿。

庄明卿诊完脉,手指离开程万里手腕,脸上的红霞却不肯消下去,她也无奈。

仆射立在旁边,却是瞧瞧卧在榻上的程万里,又瞧瞧庄明卿,总归感觉这两人有些不同寻常。

庄明卿开了药方,递给仆射道:“抓了药,煎三贴给将军服下。”

仆射应声下去了。

程万里捂着腹部道:“我现下很不舒服,有立即缓解的法子没有?”

庄明卿一听,在案上拿过茶壶,一摸壶外,却是热热的,便端着壶坐到榻边道:“将军请坐起来,把壶贴在痛疼的地方,暖一暖便会好些。”

程万里依言坐了起来,揉揉腹部道:“便是这儿不适。”

庄明卿捧着茶壶贴近程万里,一手撩起他衣裳,一手把茶壶贴到他腹部上。

程万里腹部一暖,果然感觉好了许多,他一抬眼,正好对上庄明卿的脸,一时想及画像中的女子,眼眸不由幽深了一下。

呼吸相闻间,庄明卿抬眸,视线和程万里的视线撞上,心湖似被急投了石子,涟漪一圈一圈荡开,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手心冒汗。

程万里视线被庄明卿视线绞了一绞,心里猛地震颤了一下,感觉又陌生又奇怪,莫名便张嘴喊道:“庄大夫!”

他这一声喊,和四年前那晚的呓语一样,沙哑中带点磁性,莫名吸引。

庄明卿手一抖,茶壶一倾,壶嘴对准程万里两腿间,热热的茶水喷涌而出。

“啊!”程万里平时虽机警,奈何这会姿势不对,居然闪避不及,被热热的茶水狠狠煮了煮重要部位。

作者有话要说:笑眯眯日更了,小妖精们难道不鼓励一下人家?

☆、第 8 章

天,坏事了!一瞬间,庄明卿已是反应过来,执着茶壶疾速退后,把茶壶随便往地下一扔,转个身就端起屋角一个装了冷水的铜盆,递到程万里榻上。

程万里是武将,行军打仗时免不了会受点伤,自是学过一些疗伤急救法子,当下也知道,被烫伤了第一时间把伤口泡到冷水中,能减轻症状。此时,他顾不得许多,双膝一挪,跪坐在榻上,伸手扒下裤子。

庄明卿心里急得不行,动作比平素便快了不止十倍,程万里裤子一扒,她纤纤素手已是伸过去,手掌托在程万里底部没有烫伤的位置上,扶着他的部件泡进铜盆冷水中,一边观察烫伤的地方,待见只是红肿一片,并没有起泡,到底是松了口气。

程万里被冷水一冰,整个人回过神来,眼见庄明卿俯头观察,一股怒火直逼跨下,被烫伤的地方似乎也发怒了,瞬间肿大起来,显得情况很严重。

庄明卿眼睁睁看着这些变化,惊骇道:“肿成这样可怎么是好?”

程万里怒火交织,伸手掐住庄明卿脖子,表情狰狞起来。

庄明卿挣扎不开,被掐得“嗬嗬”叫,呼吸粗喘间,粉红舌头已是吐了出来。

程万里视线落在庄明卿粉红舌头上,脑中突然忆起梦中情景。梦里,画中人也曾伸出香软小舌,在他唇际扫抚,令他神魂颠倒。只每回梦醒,眼前空虚,心底百般惆然。这刻,与梦中人一样容貌的人,活生生就在眼前,小舌湿润呈现着……

程万里手里的力道轻了轻,梦里绮思未褪尽,手里的触感便清晰起来。他掐住这一段脖子,细腻柔滑,这么近的距离,甚至能嗅得隐约幽香。梦里,梦里也像是曾嗅过这样的幽香。

有一股情绪在胸间鼓荡着,无法形容滋味。程万里泡在水里的部件,突然又肿大了一倍,模样可怖。

他终于完全松开手,朝庄明卿吼道:“滚!”

庄明卿抚着脖子,喘过气来,只一时不顾自己,还要探头去看程万里的部件,深怕他真的烫坏了。

程万里双手一交叉,盖在部件上面,一张脸暗红,声音却冷若坚冰,“还不滚?

庄明卿声音暗哑,沙沙道:“得赶紧敷药膏,迟了会溃烂,不容易好。”

程万里吼道:“不想死的,就赶紧滚。”他发完怒火,部件也消了肿,缩回原来的样子。

庄明卿这刻却固执,猛然出手,拨开程万里的大手,再看一眼他被烫伤的位置。这一看,大大松口气。看来水并不算热,虽烫伤了一点,不算严重。

庄明卿再抬头,对上程万里要吃人的眼神,这才后怕了,忙忙退后,缩到门边,还不忘道:“泡完冷水,你赶紧敷点药膏。晚上我再来看你。”

程万里一抽铜盆,连着盆里的水,直接朝庄明卿扣过去。

庄明卿只觉眼前一暗,铜盒罩住了她的头,盆里的水淋在身上,湿意渗透了身子。

庄明卿拿下铜盆时,见程万里腰间围了被子,已是下地寻到一瓶药膏,又跳上床,盖着被子涂了起来,这才用袖子抹干自己脸上的水,准备转身出门。

仆射正好回来,见着庄明卿狼狈的样子,不由惊奇道:“庄大夫,这是怎么了?”

庄明卿身子湿着,也感觉不好这样走出去,便缩在门角道:“我滑脚踩翻了铜盆。仆射,你找一件旧衣裳给我披着,我好回去换衣。”

仆射二话不说,在柜里翻出程万里一件旧外衣,丢给庄明卿道:“庄大夫快披上!”

“那是我的衣裳!”程万里缩在被子里,这会不忘探头出来,嚷了一句。

庄明卿怕仆射会来拿走外衣,忙忙拣起披在身上,捏紧了衣襟,匆匆跑了。

庄明卿躲着没人的地方走,适才的场景慢慢回放,一张脸渐渐成了桃花红,烫得可怕。她回了房,且不忙换衣,只猫坐在桌子下,一时皱眉,一时失笑,自己也闹不清自己的情绪。

程万里敷了药膏,自己虽感觉不甚严重,到底怕有损伤,还是喊仆射去请宫中御医出来给自己诊治。

程老夫人听得程万里烫伤了,忙赶过来探望,又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烫伤了?伤在哪儿?”

程万里只好道:“我自己不小心烫伤了,伤在大腿处,只有一点小红肿,并不严重,祖母无须担心。”

宫中御医却是来得快,帮程万里检看伤势后,虽讶异他被烫伤的位置,却也没有取笑,只道:“被烫后处理得及时,没有起泡,并无大碍,敷几日药膏便行了。”

程万里听得这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至这时,他也不想用庄明卿的药方,又让御医另开了一张治胃心痛的药方,递给仆射去抓药。

仆射帮着送走御医,回头却跟程万里道:“将军,御医开的药方,跟庄大夫开的药方,一模一样。”

程万里便要了药方去瞧,瞧完哼一声道:“以后本将军有什么事,不要喊庄大夫,只管去请宫中御医。”

你不喜欢喊她来治病,可你又偷偷画她的画像!仆射心里嘀咕,嘴里却是应了,不敢有违。

程万里胃心痛的毛病还没好,又添了新毛病,且伤处要敷药,不好示于人前,自不便出房门,只好闷在房中。

这一闷,他倒又画了一幅画,画完一端详,心中更闷,吩咐仆射道:“拿去烧了!”

仆射一瞧,乖乖,这回画的依然是人家庄大夫,但换了服饰。之前画中人穿了极繁复的衣裳式样,如今服饰却简洁了起来,和庄大夫现时衣着一模一样了。

仆射把画拿到小厢房,举了烛火要烧,瞧着画像画得太好,又不忍下手,想一想,便把画卷起,悄悄去见程老夫人。

程老夫人见仆射来了,便问道:“是万里那边又有事?”

“老夫人,是这样的……”仆射看一眼程老夫人身边的庄明卿和紫荷等人。

紫荷一笑,挽了庄明卿,招呼了其它丫头,一行人退了下去。

仆射见房中没有别人了,这才把手里抱着的画展开给程老夫人看,一边道:“将军画了这幅,呆看片刻之后,让小的拿去烧掉,小的瞧着这画,画得实在好,实在下不了手去烧,便拿来给老夫人了。”

程老夫人虽不懂画,但这么一瞧,也瞧出来画中人形神俱备,活脱脱一个庄明卿,一时想起程万里对丝帕中人的情意,不由摇摇头。

“老夫人,您看这幅画要怎么处理?”仆射问道。

程老夫人让仆射卷起画,伸手接过道:“这么好的画,这么好的纸,这么烧了确实可惜。且搁着罢!”

仆射见画作有了去处,只觉浑身轻松,又禀几句程万里的病情,便告退了。

程万里这一晚,却是做了许多倚丽的梦。梦里那画中人,素手执壶,斟了一杯酒递给他,却不慎把酒倾在他腿间,未待他反应,画中人已解开他腰带,探手进去帮他擦拭。

旖旎中,他抬眸看画中人,却发现画中人换了装束,嫣然一笑间,恍然是庄明卿日常的模样。

程万里后背渗出冷汗,突然便惊醒了。他披衣起身,掌了灯去开抽屉,拿出丝帕看着,自语道:“除了服饰,还真是长得相似,可到底不是同一个人,我怎么就……”

仆射听得动静,推门进来,问道:“将军可是渴了?”

程万里点头道:“倒水来!”

仆射忙在暖炉上提了壶,倒了热水进去。

程万里接了水,展丝帕给仆射看,问道:“丝帕这个女子,是不是和庄大夫长得极像?”

仆射惊讶了,轻嚷道:“这难道不是庄大夫?只是服饰不同罢了!”

同个时刻,庄明卿也在梦中醒来。她拥被坐起,摸出怀中的小香囊,用手细细摩着,有些发愁,自己把程万里烫伤了,就是有药丸和香囊,也没法行动呀!她再一想自己当时烫伤程万里的情景,一张脸又火烫起来,在黑暗中时而低笑,时而叹气。

经过这件事,程万里对她一定印象深刻,再也忘不了。但是,这份忘不了却是建立在厌憎上的。

庄明卿虽知自己和程万里没有可能,可到底不愿意被他所厌憎,想及此,心里又难过起来。

她心底爱慕程万里这些年,到得程府后,陪着程老夫人进进出出,却是日日得见程万里,虽无法亲近,每日有机会听见对方的声音,看见对方的容颜,一颗心却是沉实满足的。

庄明卿告诉自己,这一辈子如果和程万里无缘,但有了这几日的相见,到底有忆念,并不算虚度年华。

庄明卿抹了一下眼角,有泪。父兄生死未卜,朝庭是否会放过庄家呢?一家子在担惊受怕中过日,而程元参,刻刻有可能变成孤儿。

为着程元参,为着搁在心底多年、沉甸甸的程万里,她必须要活着罢?

她举着小香囊,心里千回百转,为了留一条性命,为了给元参添一个妹妹,待程万里烫伤的位置好了,她就一定要扑上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第 9 章

庄明卿拿着香囊好一会,这才重新用丝帕包好香囊,把香囊搁到枕头底下。因睡不着,便起身披了衣裳,推门而出,沿着石子路走着。走了一会,这才发现,她竟是走至程万里书房外了。

庄明卿轻叹口气,索性掩至书房窗外,看看窗子没有关严,便透过窗缝朝里看。

程万里挥退仆射后,收好丝帕,熄了灯躺在床上,只心中纠结,一时也没睡意。他正皱眉想心事,突然听得窗外有动静,一下跃起身,同时喝问道:“谁?”

庄明卿待要转身跑,却是感觉来不及,只好硬了头皮答道:“是我。”

“大半夜的,庄大夫来干什么?”程万里已是推了房门出来,走至庄明卿身前,冷声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