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启黑眸内有那自然的星光辉动,其实做这个决定他是深思熟虑过的。当日说那一句新帝登基时,他还没有想要放弃帝位。一直到从皇陵归来时,他还曾想着要登基,他觉得那样才能够为她遮挡一切。
但是在今晨醒来,他侧了头却没看见想看见的人时。他才知道他如今最大的愿望,是早起能看见她。
而上朝的时,当太后指婚,当汝南王质疑,当一众朝臣的态度纷纭的错落在他的眼里时。他忽然觉得很厌烦,他不想以后一直有这样烦心的事情出现。对于云菱的认定,他从来不怀疑。对于其余的,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他都不想与之靠近。
“泗王跟我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信他不会为难我。当然我也会保留自保的能力,也会帮他稳定朝局。但这个皇帝,我是不想当。在其位上,总有一些让你觉得麻烦的琐事。我不愿意以后都为这些琐事而活,更不愿意被困在京都城里。”盛启是恣意的,他的性格一直都是如此。
“可你其实有能力去处理,你当这王爷不也有很多琐事么?对于你来说,这些不过是家常便饭一样,处理得顺水流云。”云菱并不傻,她知道事情的本质。
“我是希望我的男人只有我,我们是彼此的唯一。但是如果你为此,要放弃你自己一直想要得到的,可以说是你奋斗了十余年的目标,我会觉得太沉重。”云菱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干脆把事情都说明白了去。
“笨蛋!”盛启进了屋放下云菱,自解开朝服来。
云菱有些恼的瞪着盛启:“跟你说正事呢,脱什么衣服啊。”
盛启放下手,黑眸颇深的看着云菱:“说不上来,只是如今不想当就不当了。你这么说,我却不知要怎么解释。但决定的事,不会变了。”
“你——”云菱话被噎住,她顿时觉得跟盛启没法沟通。不由往一旁的椅子坐上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盛启脱了朝服换上寻常穿的黑衫,回头看见云菱还鼓着小脸,他走过去将小人儿的手牵起来道:“走,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云菱正觉得两人存在代沟,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盛启非拉起云菱往外走:“先别闹,等本王想好了怎么说再给你细细说。”
“还要想,谁知道你怎么编。”云菱更不满意了。
盛启见云菱磨磨蹭蹭的,拉也不肯走,这会还要往地上蹲下去。他所幸俯身将她整个人往怀里抱起来,她这人本就娇小。这样被盛启抱着,还真像是一只大型些的猫咪。
“讨厌!放我下来!”云菱抗议。
盛启本就没有关门,直接抱了人往外走。可云菱这么挣扎他抱着也费力,又舍不得用大点的力气弄疼她,所以只能低声威胁:“再扭来扭曲,本王就强吻你。”
云菱听这话,果然老老实实了。盛启看成效斐然,满心得意的抱着人往王府外去。
彼时有不少护卫丫鬟瞅见,只当是什么都没看见。但都心奇怎么王爷抱人这种抱法,好像有些古怪?
等入到了马车,云菱往一边坐上去,还抬了腿霸住身边的位置,明显不给盛启她身边来。
可盛启也奇怪,上了马车自动自觉的坐在一边,还坐得端正而目不斜视,仿佛车里就没云菱这号人物。
“嗯哼——”云菱不满,这本来是她在甩脸色的,怎么他如此泰然?
“不舒服就过来,到本王怀里来。”盛启斜看了云菱一眼,摆正姿势邀请她扑过来。
“你才到我怀里来!”云菱心有不平,这盛启又不是穿越的,怎么能知道这句广告词!
盛启浅笑起身:“成交!”
“啊?”云菱还没反应过来,偌大的美男就投怀而来,直接扑进她怀里了。
盛启埋首在云菱的颈间,温凉的气息微吐:“可能用这里不太合适,但就是这一句话。”
那时云菱靠坐在马车壁上,盛启抬眸看着她。她永远记得,那时他那一双黑得纯粹,如一颗绽放深邃幽光的黑宝石。
许多年后,云菱想她就是被这一双黑眸射穿了心,以至于后来义无反顾的相信着他。即便全天下都认为,他不可信的时候,她还是相信着。
“溺水三千,只取你一瓢。”盛启握着云菱的小手,低下头轻声道:“天下,帝位,征战,权势,名望都好,不如你。”
正如盛启自己所言,这句话用在这里不太合适。但是有似乎很正确,虽然他说的不是同一类东西,并都是“溺水”。但是这全部的一切,若是让他取舍,他只选择云菱这一瓢水。
“温暖。”盛启那时跪坐在马车上,那修长秀美的身姿几乎挤在云菱的裙下。他伸手握着云菱的两只手,他将她两只小手握起来放在唇边,再包裹住他略显冷厉的俊容。
那些刀锋凌厉的外表,那诱惑人心的朱红,那蛊惑天下的黑眸,藏在她那一双娇小的手里。似乎遮掩不住全部,但他就这么用她的手,捂着他的脸。
云菱可以感觉到手下,那细滑的触感。她安静的看着盛启,让他这么抱着她的手。那一瞬间她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十三岁,或者说是一个刚大学毕业要考博士的二十四岁女子。
她只觉得自己是一名女性,拥有柔软本质的女性。而眼前是她爱上的男子,他在将他的心交给她,她觉得她有必要小心的呵护下来。为着他们这一份,坦诚相对的爱,隔空而来的遇见。
云菱的手动了动,并不是挣开他的手,而是认真的抚摸他的脸。他那一刀一刻的容颜,他那坦诚到让她不知该怎么去回应的心。
“盛启。”云菱凝着他那一双纯粹的黑眸,认认真真的告诉他:“我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得到你这样的赞美。”
不错,确实是赞美。就像曾经有人说,当一个男人在向一个女人求婚时,就是他献给她最好的赞美。而盛启的话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不仅在这个朝代,甚至在那所谓开化的新纪元里,天下,帝位,征战,权势,名望都是很多人放不下的*。
有些人可以这么说,那么因为他永远得不到。倒不如用来哄女人,这样大家都过得开心。可盛启不一样,这些东西对于眼前的他来说唾手可得。
甚至他可以将这些包括她云菱都拥有,但是他却为了无后顾之忧,将那些可能会与她冲突的,尤其是帝位放弃了。
“但我不许你收回去,你说了我就当真。”云菱的水眸里,有浓郁的水汽,那是被他触动的。
有一些不自觉的凝成了水滴,而后缓缓的落了下来。就像是他们相遇在稻村,那个干净而远离权谋宅斗的村庄一样干净。
“要一直相信,不许怀疑。”盛启伸手接下云菱的泪珠,握在手心里让它缓缓的干涸入心。
“呵——”云菱低头眨了眨眼,伸手将那些夹在睫毛上的水珠拭去,情不自禁的笑着。
盛启将小人儿抱入怀里:“舒坦了?”
“嗯。”云菱这回乖乖的让盛启抱着了。
盛启看云菱一脸娇俏,有些忍不住的伸手拨弄那滑腻的小脸。
“小笨蛋。”盛启唇角勾笑,抱着乖顺的云菱颇为惬意的半躺在马车上。他也不坐到位置上去了,就这么拥着云菱靠着座位。
至于之后去哪儿,云菱觉得都是美滋滋的。谁说盛启不会哄人,那绝对是坑人。只是他愿不愿意去说,而且最美的情话,总是最用心才说得动听。
…
二十日后,正是开春元月十二。大盛京都内外,依旧银装素裸。但大盛朝堂震动,天下时局变幻。
海内当日共知:大盛同嘉帝十七子泗王即位,承大盛正统为皇帝,改年号为丰元。时册程家闺秀——程氏葭仪为后,封号元德皇后。
云菱那时身在缙云侯府,听到来报时知道盛启用心良苦。他始终担心她会赴上老路,所以将所谓的元德皇后这个名号扣给了程葭仪。
然而程葭仪是个好姑娘,云菱并不希望她会有厄运。但诏书已发布天下,不可能篡改了。她只能忠心的祈愿,那个良善的姑娘会安好。
彼时无论是大盛朝内,抑或是大盛朝外,都被这个消息震翻了天。
然而盛启在当日上朝之后,便告假一月,只说是旧伤未愈,需要回府静养。其后朝局直接甩给了新上任的丰元帝,可谓让后者焦头烂额。
可厉王府外每日朝臣几十上百,总在排队问候着盛启的伤势。但谁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想知盛启的真正想法。
但厉王府自元月十二开始便闭门谢客,门庭再无人能上访,更无人再见到盛启。仿佛他就从此消失了,人间蒸发了一般。
有些心思玲珑的,在厉王府碰了壁,便都撺掇了自家夫人女儿,到了缙云侯府去打探消息。
哪里知道去了缙云侯府的,都被缙云候一言打发。他只说云菱自查品性太厉,如今在院门自行闭门思过,每日绣花念经颐养身心。
任各家势力如何打探,都不能打探出这一双人在搞什么名堂。更不清楚他们的行踪,到底是在哪儿?
后来大家也都安生下来,因为都明白若是盛启不想让人知道他在作何,去了哪儿。那么就没有人会知道,无论你有什么手段。
秋清风便是用尽办法,都不能查到者,赫连繁烬也是他的战友。除此之外,西域、南蛮同样关注盛启的去向。
但饶是各国细作探子大展十八班能耐,都不能找到盛启和云菱的所在。
“他们会去哪儿?真的撒手不管朝局?”秋清风拧眉,对于盛启放弃帝位,他亦觉得震惊。可是想定之后,他又有些佩服盛启的抉择。
“那又如何?”秋左棠反问,直接锁定了棋局的胜势。
“天下局,不会因一子的错乱而将就。你既然承袭了左氏的正统,那么就该为左氏而活。无论是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你已经承下了这副担子。从此你就不再是秋氏商号的少庄主,而是北贪国的太子!”秋左棠知道秋清风的目的,而这种目的如果利用得好,就是一把利器!
“爹。”秋清风那如清风白月的眸暗了暗,他有时候在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是错的。
秋左棠放下手中的棋,起身四平八稳的给秋清风行跪拜之礼道:“臣亦当不起这个称谓,臣只是您的老师。”
秋清风捏着手中的白子,始终不能起身。因为他站不起来,当这个在他眼里,承载了二十余年的爹身份的人,如此跪地叩拜的时候,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硬。
“左氏江山的复兴,唯靠太子殿下矣。”秋左棠是在逼秋清风,虽然这种逼迫他从前并不愿意,也曾永远不希望这么做。可是这就是命,这就是改变不了的路。
秋清风缓缓俯下身,他扶住秋左棠的手臂,说出了重如千钧的话:“丘爱卿请起。”
…
大齐境内,繁华富庶之地。大齐京都,四海之内最昌盛的国都——凤城,人声鼎沸,商贸兴隆。大齐皇宫,金碧辉煌,磅礴浩大,覆压京都五百余里,浩浩汤汤犹如天宫。
赫连繁烬跪坐在一名面前垂这纱帐的女子跟前,两人的对话同样事关盛启。
“你说想带兵征战天下,可是因听闻厉王失踪之故?”女子声飘渺,听不出感情。
“非也,只为有朝一日,站在侄儿喜欢的女子面前,告诉她侄儿可为她撑起所有。而一个放弃帝位,不能给她最好的男人,不配娶她而已。”赫连繁烬一字一句说道。
纱帐内的女子良久没有说话,一直到暮色四下,她才好像是睡了一觉醒来般,掠有惺忪道:“明先生算定天下将大乱,四海群雄起,各国英杰出世,当是天下一统的大时局到来。”
“你要去,姑姑不拦你。但只有一句话,若是败了,就在战场上——自刎。”女子的声音依旧飘渺,但是那话谁也不会去质疑。
因为此刻在赫连繁烬跟前,那在纱帐内的女子,是大齐的传奇,是大齐真正掌权的奇女子——高盛太后。
至于高盛太后为何是赫连繁烬的姑姑,这其中的渊源,又有谁去说得清。但毋庸置疑的一点,那就是她手握重权,她一言九鼎。
“是。”赫连繁烬的应承,就相当于是立下了军令状。
“出去。”高盛太后赶走了赫连繁烬,纱帐内她去闭上了一双绝世琉璃美目。
赫连繁烬自皇宫出来,回眸看身后万重千重的宫殿,只觉得幻化到最终,只剩下云菱那张娇俏的脸蛋。他不知道今日的抉择是否对,但是在活起来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今生今世,不想放弃那个少女!
“菱儿——”如入骨髓的放不下,赫连繁烬握着的,是一段面目全非的线,其上仍有黑去的斑点…
时稻村之内,盛启正盯着碗里非常难看的馍发呆。因为这传说是他的午膳,而他觉得云菱是在虐待他!
“抗议!”盛启放下筷子抬眸道。
“无效,吃!”云菱非要盛启吃,想当初她刚来,每天一餐有这馍吃都不错了。
盛启摇头:“我是病人,伤没好,要吃肉。”
“谁让你出门不带钱,你不但钱你吃我的用我的,你还想咋样!”云菱就愤怒了,带她来稻村,居然身上一个铜板都不带,他是故意的吧!而且还什么玉佩啊,什么值钱的行当都没佩戴在身上!
“我——”盛启知道错了,没钱在这天下就是要被欺负…
“你什么你,赶紧吃!不然我没收了。”云菱凶巴巴道。
盛启拿起筷子,赌气似的夹起那硬度如石的馍,委委屈屈的放到嘴里。他只有一个想法:那无论任何时候出门,记得带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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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天大的事,等本王娶了妻再说
“好吃么?”云菱见盛启咬下嘴,还来问吃后感。
事实上盛启也并不是没吃过这种食物,因为在战场上遇到粮草短缺时,他们吃的更不堪。只是若可以选择,谁也不想吃这种东西。所以此刻他听言斜睥了云菱一眼,继续咬下嘴边黑不溜秋的“石头”。
“啧——”云菱本要调侃盛启几句,门扉处却传来叩门声。
“菱儿欸——是我,秀姑。”秀姑这嗓音,一如既往的绵和。
云菱听声忙去打开门,迎面扑进来就是一股肉香味。这倒是惊了盛启,他当即就放下手中不堪入目的东西。
其实同样的面料,在秀姑的手上整出来,只是比较粗糙的馒头。到了云菱手上,就成了他现在在吃的,坚硬如石的馍。
“秀姑这是?”云菱看到秀姑手上端着的是白面的包子,但从这肉香味来察,必然是肉包子无疑。
“今早刚做好的,大壮他们都在吃哩,我就给送点过来。”秀姑把大碗交给云菱,后者有些不好意思。
盛启已经站到了门边,此时接了话茬道:“多谢。”
“不客气不客气,你们慢慢吃哩,苏苏淘气要人看着,大壮和苏苏他娘一会要下地,要赶紧回去。”秀姑如今家底殷实,这份福气来自云菱,他们一家都很明白。
如今按照云菱的意思,他们暂住在此,不宜为外人道。秀姑问也不问就收留了他们,本还要疼出新屋舍给他们住。若非云菱一定不肯,这才只腾了老屋给他们住下来。
稻村里虽仍旧是刘长长在当村长,但他已不敢为难这村里的村民。他如今是知道云菱去了京都,这村民就都成了有后台的人家。
而且每年云菱从京都总派人来问候,大昌源与秋氏商号跟稻村也有密切的粮收往来。所以刘长长就是胆儿再肥,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加上稻村民风淳朴,一般也没什么事发生。刘长长所幸不再插手村里的事,所以这云菱和盛启住进来,他也并不知道。再有村民们的包庇,还真就无人知晓这京都城里,那权势如日中天却忽然消失的厉王,已经带着云菱入住到了稻村之中。
在秀姑等人看来,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京都城里的消息。所以只当云菱可能是落难了,他们能帮自然是要帮的。
“还有啊,你们以后就别做饭了。这屋里屋外也就几步路,一起吃饭也热闹。还要自己折腾起火多累人,多个人如今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情。”秀姑将肉包子交给云菱后还道。
“这——”云菱正待开口。
盛启已经颔首道:“那就多谢秀姑了,我们午饭就过去。”
“好好好,记得来呀。”秀姑满口欢喜,摆了手就雷厉风行的回自个屋里去了。
云菱回头盯着盛启:“行啊,什么时候你说了就算了?”
“你不会做饭就不要勉强自己,我这是为你好。”盛启说话间伸手拿包子吃,说实话这两天啃云菱做的东西,让他整个胃都不舒服了。
“这样好么?”云菱没拦着盛启吃肉包子,只是认真的看着他问。
其实云菱知道盛启这回出来,真的什么都没带。即便是长风,他都没让来。他是彻底的,脱离了厉王的光环,陪着她来稻村。
甚至早晨,他还会出去给她劈柴火回来。虽然除此之外什么都不会做,但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了吧。
“只要你不虐待我,其余的都还好。”盛启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正在冒生机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