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不打车?”

“这里太偏僻,没有出租车愿意载客的。”

卓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拒载你可以投诉他们。”

他当然不会明白,如果载她到这里,出租车司机多半要空车回程,一来一去,其实没有赚头,可是她又拿不出双倍的车费。

卓琰见她低头不语,也懒得跟她说话,拍拍山地车的前杠:“只好勉强你坐在前面了,我的自行车没有后座。”

阮湘南依言坐在前杠,开始时车身还有点打晃,他伸手搂了她一下维持平衡,但是只是很轻忽的一下接触,他马上就松开手。

卓琰明显是运动完才回来,身上还有汗味,只是那汗味倒是不臭,跟他衣服上的洗衣液的清新味道混合在一起,还是挺清爽的。

阮湘南忽然道:“下个学期你不用再给我送考卷了。”

自行车晃了一下,卓琰有点不解:“你放弃了?”

“不是,”她很快否定掉,“当然不是的。”

“……你该不是觉得你下个学期会考到我那个班去吧?”卓琰匪夷所思,“从别的班考进来,至少得年级段前三十——虽然前三十也不算很难,但是你之前还挂了好几科。”

阮湘南没回答。

卓琰把她送到严家的宅子外面,又道:“我觉得你应该去学点防身术,以后再碰到那种事情,起码可以拖延时间。”

这倒是提醒她了。她在名义上还是严家人,万一哪天被绑架了,以她的尴尬身份估计都不会有人愿意出钱去赎她,还不如自己学着自救。

高中最后一年新开学。

班主任在讲台上说:“这学期我们班又有新同学,湘南,你来自我介绍一下。”

在底下诧异的眼神中,阮湘南捧着课本缓缓走进来,她身上的校服裙洁白而整洁,裸-露在短裙外面的双腿线条流畅,她笑着说:“我是阮湘南,今后请大家多指教。”

卓琰正握着划答题卡的铅笔突然断裂。

坐在他后排的朋友像打了鸡血一样地踢他的椅子:“快看快看,是那个被球砸中的小美人!”

他抬起头,只见她晒黑了一些,从前那股在她身上的看课本看得傻了的孱弱和呆板都不见了,整个人生机勃勃的。

他听严央说,暑假开始时她妈妈问她们想去学什么,阮湘南却选择了一个半月的空手道夏令营,还是封闭式的那种。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窗外正有一棵老槐树把枝头斜斜地戳进来,导致他们都关不上窗,她的确是个有点让他讨厌的人,只不过……他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一抹微笑。

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异常受欢迎的,更何况是漂亮又头脑好的女孩子。

她的抽屉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有时候是一块巧克力,有时候则是一杯奶茶,收到的情书都快多过她的考卷。

阮湘南的成绩就这样固定在年级前五名,虽然跟卓琰这样盘踞第一宝座多年还有不小的差距。她的母亲看到她的成绩单简直都呆住了,还招来自己的现任丈夫前来观看:“你看,湘南这个成绩估计考个重点大学是没问题,天哪,我的女儿可以不用花钱就能进重点大学!”

严旻之,也就是她的继父,还专门找她谈过一次话:“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想从事什么职业?”

阮湘南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想当医生。”

“为什么?”严旻之似乎有点诧异,“一般而言,想要继承家业的话应该去读商科才对。”

阮湘南大胆地回视对方:“我爸爸过世那天,我就想当医生。”

“恐怕还不止吧,”继父问道,“你还怕学了商科,会被家人找麻烦,觉得你想为自己谋划家产。”

阮湘南格外乖巧地笑道:“我没有想过这么多。”

她就是这样想的,逃不过他的眼睛。严旻之在心里叹气,他自己的亲生女儿严央却是个草包,简直把他的妻子的不学无术彻头彻尾遗传了个遍,可是他的继女,不管是头脑还是心思都胜过严央无数,这真是造化弄人。

严旻之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离严家?”

阮湘南吃了一惊,睁大眼看着自己的继父,但很快又平静下来,到底是在名利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的想法,她果然还是太嫩了。

严旻之补充道:“我这么问你,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我留意到你在有意识地存钱,关注地产信息,甚至还在假期去做兼职。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继续住下来。”

阮湘南道:“至少要等高考结束,我现在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

有规划,又能沉得住气,真是个太聪明的孩子。严旻之摇摇头,可惜这不是他的女儿。

离高考还剩下一个月,操场上悬挂的电子显示屏被正式被调成了“离高考结束还有30天”。这段时间,就连卓琰都开始用心读书,很少去操场打球了。

阮湘南桌上摆着的习题册几乎都被她做烂掉,用力抖一抖都会有书页掉下来。她从来不在勤奋方面做任何隐瞒,直接承认她把每一本买来的习题册都写成那种残破的样子。

校园里也开始充斥着离别的愁绪。

天还是那么蓝,树又这么绿,一切却又很美好。

他们班所有人都站在那棵活了上百年的老槐树下面,摄影师扛着三脚架,把长镜头对准他们:“大家先酝酿一下情绪,然后面带微笑。”

阮湘南碰巧被排在卓琰身边,他们站在一起,静美得好像是一幅画。

卓琰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嘴里却压低声音道:“希望你不会临时掉链子,在关键时候考砸。”

阮湘南面带微笑,直接呛声回去:“这句话其实是说给你自己听的吧,你这几天可比从前勤奋多了,难道是怕自己第一的位置不保?”

“就凭你?”

“对啊,就凭我。”

摄影师突然直起身,朝着他们喊:“后面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让你们酝酿情绪,想想美好的梦想吗?干嘛咬牙切齿?”

阮湘南笑靥如花,飞快地说了一句话:“卓琰,我会怀念你的。”

她用的竟然是“怀念”。

卓琰冷哼道:“这应该是我对你说的,相见不如怀念。”

“……难道还是吊念比较适合?”

“你——”

眼前的摄像机镜头突然定格。

印出来的照片上,阮湘南笑靥如花,而站在她身边的卓琰却是咬牙切齿,降低了不少英俊度。

每次班里的女生拿着这张毕业照跟人介绍:“这是我们学校的校草哎。”

换来的评价无一例外是:“长得是还可以啦,可是看上去脾气很臭的样子。这样的人,就算长得再帅,也会显得面目狰狞的。”

然而专属于卓琰的霉运还没有就此结束,高考成绩出来当天,红榜挂在校门口,第一位高高在上的那个名字赫然变成了阮湘南。

而卓琰两个字却别别扭扭地缩在第二位。

一定是他今天出门的方式不正常!

卓琰表面上还维持着平静,但是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这怎么可能?阮湘南竟然排在他的前面,这绝对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炎热的盛夏季节,他几乎是从脚底冰到了头顶,还丝丝地冒着寒气。

“卓琰,你的脸色真的很坏……”身边的同学被他的寒气冲击到,小心翼翼地说,“虽然你这次是第二啦,不过还是考得还是很不错的,不要这么在意!”

卓琰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我、根、本、一、点、都、不、在、意。”

交好的几个朋友立刻拉走他:“别看了,不如我们去喝一杯吧,反正已经考完了。”

卓琰木然地被拉着走。

最后能够接纳他们这些未成年人的只有茶餐厅。

他的好友立刻叛变了,还对着阮湘南举起杯:“先庆祝你这次后来居上,考到第一,我刚看到的时候简直太吃惊了。”

阮湘南拖着腮微笑:“其实我要谢谢卓少放水给我呢。”

她根本就是在嘲讽他,他这最后一个月要比从前更用功。卓琰死死地盯着她,手上的吸管突然戳破那层塑料薄膜,发出噗的一声响声,就好似用那吸管戳穿了她的咽喉一般。可惜这一点都不解恨。

“居然故意放水?”男生们立刻起哄,“哇,卓少其实你是对人家有想法吧?”

有个屁的想法!

卓琰愤愤地在心里想,别侮辱他的品味了。

“湘南,我看你还是主动点表示一下吧,卓少就是太闷骚了。”

阮湘南在众口一词的起哄声中站起来,抬手撑着桌面,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到咫尺。卓琰的体温似乎比平常人都要高一点,温暖的鼻息喷在她的脸上。她眨了眨眼,那双眼睛是跟她母亲全然不像的地方,她的眼睛眼尾长长的,隐隐约约有些媚。

卓琰强自支撑,不要去躲闪她越来越靠近的清甜气息,体内的躁动似乎正在觉醒,蠢蠢欲动。茶餐厅里的空调温度其实打得有点低,他却感觉不到冷气的存在。

可是不能动,也不能躲闪,不然他一世英明全毁。

他一定可以熬到她受不了退却的时候。

说时迟那时快,阮湘南的嘴唇终于跟他的轻轻触碰到,那滑腻的温热感,稍纵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012

周围人吹口哨的吹口哨,起哄的起哄。

阮湘南就在这嘈杂声中朝他微微笑。

卓琰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为了几个瞎起哄的家伙,她有必要赔上赔上自己的初吻吗?当然,这个——也是他的初吻。

就在刚才双唇轻轻擦过的瞬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了生理反应。

卓琰的整个高中生涯便在那个莫名其妙又狗屁不通的吻里结束了。

幸好进入大学以后,他跟阮湘南就鲜少再有瓜葛。他读的是商科,而阮湘南去了医院学,教学楼隔得远,宿舍也不在一个区块,一天都鲜有一次碰面。

上课第一天,身材瘦高的长着一张清秀面孔的大男生朝他走来,伸出右手,笑嘻嘻地开口:“你是卓dan吧?我叫叶徙,很早就听说过你。”

他其实也听过叶徙的名字,他是叶家最小的儿子,长女叶微已经同本市最大的财团谢家联姻,次子叶徵则出人意料地学了医科。

卓琰面不改色地回答:“那个字念yan,卓琰。”

叶徙吃惊地挑起一边眉毛:“……真的?你没骗我?”

他们虽然性格很不相似,但两个人都属于外向开朗的个性,很快也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

卓琰基本都处于学校和公司两头跑的状态,父亲近几年身体不算太好,他要时刻准备着接班。两个学期下来,他几乎把星展集团的每一个部门都实习了个遍。

他有一次和阮湘南在路上巧遇。她穿着白大褂,整个林荫小道瞬间都有了被平移到手术台的阴森感——大学里这么多幢楼唯独医学院那两幢泛着阴森森的气息,还常有灵异传闻。她和那群医学院的、抬着散发着福尔马林溶液甜臭味道的实验体的男生们,踩着一二一的节奏,朝着解剖室方向大步前进。

她终于来到了那个为她量身定做的,时刻孕育变态因子的温床,并且如鱼得水。

本来卓琰以为他跟阮湘南的孽缘也该终结了,谁知前面的那些倒霉事件不过是一道开胃菜,真正的正菜都还没被端上来。

那时严央读完九年级,预备送出国读高中,她彻彻底底遗传了严夫人读书困难户的特性,卓琰曾穷尽心智帮她补习过一个月,最后主动放弃。严夫人为了庆祝小女儿出国读书这件事,准备带她们去游南亚,还邀请了卓琰。

换好机牌在大厅等待时,卓琰留意到阮湘南有点憔悴。她素着一张脸,带着框架眼镜,似乎把这种疲惫都放大了。

她很快感觉到他的眼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嘴角还带着一抹笑。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机票,第一站是越南,然后再是柬埔寨和迪拜,机票上这一面字被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轻声道:“你近视?”

阮湘南靠在椅背上,跟他是背对背的座位,头都没回地答道:“稍微有点度数,高中时就有了,不影响。”

“听说你还做兼职?”

“唔。”

卓琰找不出别的话题,只好就此打住。虽说一年的时间不长,也足够让两个人形同陌路。其实这本该是让他高兴的一件事。

这时,候机室的广播开始播报登机的预告。等待在候机室的游客开始排队登机。阮湘南也慢吞吞地站起来,拎起边上的行李袋。卓琰这才发觉,她已经比尚且还在160身高线附近苦苦挣扎却始终无法突破的严央高了半个头。

他们进了商务舱,严央早就占了靠窗的位置坐好了。阮湘南等他们都选好座位,才走到剩下的那个位置边上。她接过空姐递过来的毛毯,调整好椅背的角度,摘下框架眼镜就顾自闭目养神。

从卓琰那个角度看过去,正好看见她恬静的侧颜。她闭上眼睛的样子,毫无攻击性,甚至让他都无法想起她就是那个性格很混账的阮湘南。

南亚之旅才刚刚开始,他就觉得自己隐约有中邪的趋势。

中途机舱灯光亮过两次,空姐来送点心和航空餐。商务舱的航空餐还算丰富,有新鲜鱼子酱和竹节虾,还有越南风味的粉和春卷。

阮湘南没有再继续睡,而是打开面前的触屏电视,戴上耳机,开始看一部越南电影。

卓琰的位置就在她边上,挨过去看了一会儿,整部影片都是越南语,也没有英文配音和字幕,她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你懂越南语?”

阮湘南理所应当地回答:“一窍不通。”

“……那你还看?”

她侧过头,嘴角弯弯地勾起一抹笑来:“连猜带蒙啊,再说剧情也简单,就是那种英雄主义式的电影,最后英雄抱得美人归。”

“我可不信这种故事。”当初他从小混混手里解救了她,最后也是被她硬生生夺走第一名的宝座,英雄被美人坑了又顺手活埋还差不多。

阮湘南看着他道:“我就相信,还是真实故事。”

卓琰沉默片刻,问:“怎么说?”

阮湘南撑着下巴跟他相望片刻,吊足了他的胃口却又顾左右而言他:“卓琰,你有没有交女朋友?”

卓琰简略地回答:“没有。”

“是没有,还是没有过?”

“既是没有,也是没有过。”关于这点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无法启齿的,他现在实在太忙,每天公司学校轮转,有时候为了搞懂一些经营上的问题,只能睡办公室里硬邦邦的沙发,就算如此,他老爹还对他不满意。

“卓琰,你竟然没有交过女朋友?”阮湘南姨母的女儿林佳意也主动加入他们的谈话,她比阮湘南要小一岁,但她们的关系一直都说不上好。

“一直都没时间做这件事。”卓琰躺回自己的位置上去,闭上眼,暗示她们八卦到这一步已经足够。

林佳意讨了个没趣,只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阮湘南继续打开下一部电影慢慢看,脸上竟然还带了点稀疏的笑意。卓琰中途瞥见,简直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她听到他说没有女朋友,居然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忍不住回想起那个茶座里那个吻。

卓琰按着额头,这一定只是他不着边际的想法。

下了飞机过安检,已是当地时间晚上十一点了。他们着陆的地方是一个海港城,外面正下着雨,那雨水似乎是漂洋过海乘着云朵而来。

大厅门口还有出租车正在等待载客。

阮湘南撑着车窗,用有点生硬的越南语报出了酒店的名称,那司机立刻点头表示明白。卓琰侧目看了她一眼,她说她一点都不懂越南语应该也不是假话,但是出发前肯定是做了功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