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琰迟疑地伸手接过了,那信封有点沉,里面的信纸似乎有好几张。

阮湘南道:“你看一下吧,毕竟也是人家的心意。”

卓琰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她跟严央其实还是长得挺像的,旁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们是姐妹,但是唯一一处毫无相似之处的便是那双眼睛。严央的眼睛瞪起人来是圆滚滚的,很可爱,可是阮湘南却是那种眼尾有点长、双眼皮线条很优雅的那种眼睛。

“我会看的,但是答案却未必是你想要的那种。”

阮湘南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不多说了,我还得回去坐门诊。”

他把那个信封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还是下了拆开它的决心。以前他收到情书时都是连拆都不拆,随手一扔。

虽然她再是喜欢他,他也不会去回应,但是把信里的话看完,也算是对她的尊重。

卓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信纸来,一共有四张纸,字迹清秀,一开始就直奔主题: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很多年?

他以前对她可不算好,再加上她的态度也很不好,每次都是以争吵完结。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甚至连她的爱好和平时的消遣都不知道。

他一行行字看下去,里面倒是写了一些关于他的小细节,拉拉杂杂,有点啰嗦,他还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直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赫然是一个陌生的署名。

阮湘南回到自己的门诊室,一会儿就有这层楼值班的护士探头探脑地在外面看她。她托着腮朝她招招手:“我这里没别的人,进来吧。”

小护士看了看周围,再没有别的病人了,就跑到她的办公室里:“阮医生……”

“信我已经转交了。”

“那么,他是——”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要是他有想法,大概会来找你的吧。”

“师姐,谢谢你。”小护士很认真地说,“我真的喜欢卓师兄很多年了,原来我以为大学毕业就没机会再见到他。”

“这样啊,”阮湘南想了想,“要不这样吧,等下我跟护士长求求情,让你去那片病房值班吧。”

小护士开始掏钱包:“那个,我知道你以前递信都是收费的,我给你钱。”

阮湘南忙阻拦她:“回头你请我去食堂吃个饭就好了,谈钱多庸俗。还是你觉得我就是那种人?”

作者有话要说:

008

晚些时候,叶徙也收到消息来探病了。他是卓琰多年好友,不来探病也的确太不够义气。当他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停好车,看到住院部底下人来人往,都提着鲜花水果和各种礼品的时候才意识到,他来探病竟然还是空着手的。

他就在住院部外面的水果店买了一只果篮。

而现在这只准备送给卓琰的果篮已经被他拆开了,他挑出一只橙子,几下就把皮剥干净:“卓琰,我前几天还听我哥说,这几天医院里的病房很紧张,vip的单人病房基本早在几个月前就预定掉了。”

叶徙的亲哥哥就是新晋提了副主任的叶徵,也是阮湘南同导师的师兄。

他跟阮湘南都是怪胎。

卓琰无悲无喜地说:“是阮湘南帮我安排的。”

“哇,那得担责任的耶,她对你有这么好?我还以为你们一直都是不对盘的。”

“她半夜还来帮我盖被子。”

叶徙又从果篮里掏出一只香蕉,几下就把黄色的香蕉皮剥开了,却忘记放进嘴里:“……以我的经验,她一定是在暗恋你。”

“早上还给我送粥,我口味一直很挑。”

“在你来之前,她给我递了情书。”卓琰简直忍无可忍,“我看到最后一行,发觉情书不是她写的。”

“还有,早在大学的时候,她就帮人递情书给我,收费十块钱一次。我的身高体重尺寸还有喜欢的颜色运动食物她全都知道,最后以五块一条的价格卖给了别人!”

叶徙长大了嘴巴:“……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尺寸?”

卓琰面无表情地回答:“是你听错了,我没说过。”

叶徙本来就不是追根究底的人,闻言便道:“不过你这么一说,她可能不是在暗恋你,但是肯定是不讨厌你的啦,至少肯定没有你讨厌她的程度这么严重——对了,你现在还这么讨厌她吗?”

其实说不上讨厌不讨厌,能够相处这么多年,也算是一种缘分。中学时候这么多同学,能够继续保持联系的人也不多,而阮湘南就是其中之一。人都是有些念旧的。

但是,亏他从昨晚开始就对她有一种微妙的亏欠心理,弄个半天反而是他在自作多情,真是让他内伤得要吐血了。

——不对,应该觉得如释重负才对。

一个爱上了他的阮湘南跟一个只跟他对着干的两面派损友阮湘南比,似乎还是后者好那么一点。

阮湘南这几天简直忙到焦头烂额。

她下周就要去英国做项目交流,可是现在卓琰生病她要去管,还有各种交接工作要做,恨不得脚下生风,一天有四十八个小时。

她刚给卓琰送了中饭,他看见她脸色就沉了下来,好像她欠他很多钱没还似的。

安雅也会抽空来医院一次,给他送要签的紧急文件。她看见阮湘南也格外高兴,在背后跟她诉苦:“卓总口味这么挑剔,外面打包的吃不惯,医院食堂的饭也吃不惯,要是没有你送饭,我就是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

阮湘南一边给护士补医嘱,一边笑道:“没事,反正就这么几天,后天或者大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她签完字,护士长又来找她麻烦:“呦,你手头还有欠我的东西没有?有的话赶紧补过来,等下周你就要去洋鬼子的地盘,还怎么找到人。”她凑近阮湘南,在她耳边道:“据说英国男人很绅士,预备带一个回来?”

阮湘南道:“我以信用担保,绝对没有欠你的东西了。”然后又压低声音:“拐带一个回来给你当面首?”

护士长重重地拍着她的背:“很好,你真是太了解我了。”

安雅捂嘴笑,又探进病房里:“卓总,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卓琰点头,意思是让她赶紧回去做事。

门外面,阮湘南还跟一群护士在门外拉拉扯扯,东家长西家短,听得他脑仁疼,下了床走到门口直接把门给关了。

隔了十分钟,阮湘南打开门进来,见他还在看文件,所有的卷宗都是一式两份,一份满满当当地标注好注意事项,另一份则是完全空白的。

阮湘南猜测这也是卓琰的行事风格,看似毫无准备举重若轻,其实早已盘算好一切。

她坐下来,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开始削皮,她的手真是天生外科大夫的手,手指纤长,指关节并不过分纤细,但是也不会影响到手指骨骼的美观,她很快削好了一只苹果,又把它剖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盘子里:“你空下来,就吃点水果。”

卓琰看到她手指上贴了一小块创口贴。

阮湘南注意到他的目光,便解释道:“是前几天翻专业书的时候划到的,不过还好这几天没有排手术。手上有伤口是不太适合做手术的。”

“卓琰,湘南。”门外突然有人在说话。

阮湘南转过头去,只见自己的母亲站在门口,她手上还捧着一大束鲜花和一个果篮。她走进病房里,病房里的所有桌子柜子茶几,甚至窗台都全部摆满了果篮和鲜花。阮湘南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果篮和花束,把果篮放在墙边,又把花束的外包装拆开来,换掉了花瓶里的鲜花。

她做完这些,就听卓琰说:“我想下楼去走走,阿姨你要不要一起来?”

他是想为她们制造谈话的机会。

阮湘南知道自己如果再不领情,就是不知好歹。他们乘电梯下了楼,卓琰很快就借故离开了。

阮湘南坐在长椅上,挣扎着想开口。忽听母亲责问道:“卓琰住院了,还在你上班的医院住院,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阮湘南只觉得有点生气,强压住怒气道:“我忘记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会忘记掉?如果你早跟我说,我就会早点来看他,现在弄得多尴尬?”

“那又怎么样?卓琰生不生病住不住院你何必这么紧张,”阮湘南转过头,“当初我跟爸爸在一起饿肚子吃苦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紧张?”

“当时我是有苦衷的!”

好了,终于谈到她不敢提及的话题。

阮湘南皱着眉:“什么苦衷?”

“那年我才刚刚二十岁,跟你爸爸私奔,又被抓回去,我敢认你这个女儿吗?我不能啊,如果我承认了,我以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

真是自私。阮湘南冷冰冰地开口:“你那时候二十岁,已经成年,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了。”

“你这是什么口气?你教训我?我好歹也是你妈妈啊,你怎么敢这样说话?”

“二十岁了,”阮湘南顿了顿,加重了咬字的字音,“二十岁的时候还不知道避孕,二十岁去找男人玩但是不会用安全套,最后玩脱了才知道后悔——二十岁,你二十岁之前是活在真空世界里吗?”

她的母亲惊恐地看着她,那瞪人时就睁得圆圆的眼睛像是猛然被猎人攻击的小羊羔。她定了定神,像是要维护自己当母亲的尊严:“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还有把我当成你妈妈吗?我知道你就是觉得自己头脑好成绩好读到博士了,就觉得跟我不一样了,就算我没把你养大,难道我不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

“我宁愿你不要生下我!”阮湘南站起身,这场谈话再也无法维持下去,她掉头就走。卓琰就在不远处,见她急匆匆地走过来,想开口问,待看到她脸上紧绷的表情怔了一下,那句话就没有问出来。

阮湘南直奔到医院的餐厅,点了一杯冰柠檬水,冰块的冷气直入胃部她才恢复了点知觉。

她又点了杯奶茶,捧着杯子茫然往外走,路上有碰见吃饭迟了的医生,见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都忍不住问:“阮医生,你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阮湘南只得摇摇头。

她觉得自己是病了,得了偏执病,还病入膏肓了。

明明知道说那些争锋相对的话没有意义,却还是忍不住说了,说完以后就会引起争吵,最后又浪费了一次她们能够和解的机会。

她走回之前坐过的那张长椅,她的母亲埋头在哭,卓琰则坐在边上轻声安慰。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的影子投射在他们面前,把漫天满地的阳光遮住。

她轻声地、带点疲倦音调地开了口:“妈妈,我下周就要去英国学习,要半年时间。”

她的母亲抬起头,看着她,连睫毛膏都哭花了。

阮湘南在她面前蹲下来,仰起头看着她:“我走之前,是想跟你和好的。”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皱着眉有点难受的样子,“以前我每次有这个念头,最后都还是不成功,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卓琰转头,看见她蹲在面前,眼角不断地有眼泪掉下来,一滴一滴,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做,你教教我……行不行?”

他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不要把手伸向她的脸,她带着眼泪和悲伤表情的脸。

“不准哭,”她的母亲终于红着眼睛开口,“你刚才说了这么难听的话,你哭什么?把你手上的饮料给我,我口干了。”

阮湘南把奶茶的杯子递过去。

母亲喝了一口奶茶,又重新吐回杯子里,很嫌弃的样子:“全部都是奶精,这种垃圾食品亏你吃得下去。”

阮湘南带着泪笑了:“我每天都吃这种垃圾食品。”

作者有话要说:

009

母亲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拎起包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走了。”走出两步,又扔下一句:“周末记得回家吃饭。”

她直到临走,都忘记跟卓琰道别。

其实她的初衷是来探病的。

卓琰伸手在口袋里找了一下,有现金和门卡,还有一张食堂餐厅提供的方纸巾,他当时拿到就随手捏成一团放进口袋里了。他现在别无选择,只得把这张皱巴巴的纸巾递过去给她:“又哭又笑的,你就不怕丢脸?”

阮湘南接过去,擦了擦脸:“丢脸就丢脸。”

卓琰笑了笑,忽然看见她湿漉漉的睫毛上正粘着一片黑色的浮尘,便抬手固定住她的脸颊:“等下,你睫毛上有东西,别眨眼。”

鬼使神差的,他甚至都忘记清理那片浮尘根本只需要用手就行,根本不必用吹的。阮湘南忍不住闭上眼,浮尘飘走,像是在期待他的亲吻一样。卓琰忽然口干舌燥,盯着她的嘴唇犹豫,已经尝过了的味道又再次浮现,可那时是在密闭的车厢空间,外面夜色朦胧,现在却是明朗的艳阳天。

阮湘南睁开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好像没有东西掉在眼睛里。”

机会已经错失,那也别无他法。

卓琰松开手,踌躇着要不要开口。他是不知道她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的一点念头:他对她有绮念,不管是因为她的容貌,还是神态。但是说出来又能怎样?难道还真的要发展成为肉体上的那种关系?

他自问不是正人君子,却也不想伤害和侮辱她。

“如果你在犹豫有些话到底应该不应该说,那就别说吧。”阮湘南看出了他的矛盾,“但凡很犹豫不决的事,其实也是潜意识里觉得不应该做的事。”

卓琰嗯了一声,回答:“我没想说什么。”

他们并肩朝住院楼走去,走到一半,就见叶徵迎面而来。他穿着白大褂,里面湖蓝色的手术服甚至都没有脱下来,眼角那颗泪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叶徵的气息也很急促:“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半小时后帮我去示教室代一下课?今天手术时间延迟了,接下去还有一台,我只有吃个饭的时间。”

阮湘南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好啊,你原来计划讲什么内容?”

叶徵的目光扫过卓琰,朝他点了点头,一手很自然地揽过阮湘南:“你过来,我去餐厅边吃饭边说,你中饭吃了吗?”

卓琰盯着他放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同样是骨骼漂亮的特别适合当外科大夫的手——真是活见鬼了,他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一声。

卓琰出院不久的那个周末,阮湘南是回家吃饭了,从严央打给他的电话的欢快语气来看,她应该暂时跟家里和解了。

严央一个劲地缠着他,要他一起给阮湘南办欢送会。

前段时间已经积压下太多工作,他现在忙得要死,哪有功夫跟她们吃喝玩乐?他走出办公室,一手调整了蓝牙耳机,一手拿着杯子去开水间泡咖啡。

“你一定要来啊,姐姐这次去英国,要有半年不能见面——”严央在电话那头撒娇,“整整半年啊,半年很长的啊……”

半年。

卓琰心中微微一动,正想松口答应,忽然听见开水间里有两个女秘书正在聊她们的购物经。其中一个用很高兴的语气说:“你看,这是我刚去奢侈品代卖这里买回来的裙子,几乎还是全新,很漂亮吧?”

另一个则道:“你买了这么漂亮的裙子,是打算公司年会穿?”

“当然不行啦,这裙子这么保守,年会穿怎么还能吸引回头率啊。”

卓琰走到门口,正好看见女秘书手里拿着的那条裙子,赫然是他在那天酒会送给阮湘南的那一条,他冷冰冰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严央说:“不好意思,那天我没空。”然后就把电话掐断了。

两位女秘书显然被他的突然出现给吓到了,兢兢战战地开口:“卓、卓总……”

卓琰接热水泡咖啡,漫不经心地问:“奢侈品代卖?”

“就是有人把不需要的了奢侈品折价转卖掉,一般人都是卖包的,倒是很少有人会把新裙子拿出来卖——卓总,你不会对这种店感兴趣的啦。”

滚烫的水珠溅在他的手上,他抬手把热水关掉,还是没忍住又追问了一句:“这件衣服……折价多少?”

“三折。”女秘书已经越来越糊涂了,以前也没见卓总关心过这种问题。

卓琰掉头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心中却是怒意破表,如果阮湘南就站在他面前,他一定扭断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