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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点声!”我耐心道:“阿谅,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先出去好吗?你要骂我打我都行。”

“我不出去!我就是要呆在这里,让你一辈子遭受良心的谴责!你…啪!”话未说完,元君意竟石破天惊地上前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傅谅整个人被打蒙了,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我忙上前拉他,恼道:“元君意,你干嘛打他?”

元君意恍若未闻,一把揪住傅谅的衣领,“傅谅,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戚玉琼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你以为她还有回头路吗!被皇上发现的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她不为自己考虑,煞费苦心救你出去,你居然说这种话!我告诉你,你今天不走也得走!”

傅惟狠狠推开元君意,怒道:“我凭什么要领她的情,我会有今天这个下场也是拜她所赐,难道你还要我对她感恩戴德不成!”

“你摸着良心想,她到底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整天不思进取,只知荒唐胡闹,丢了皇位你怪谁!你把责任全都推到她身上,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罢了!你这个懦夫!”

“懦夫…”傅谅愣住,卸了力似的瘫坐在地上,自嘲地笑道:“对,我是一个失败者,我是懦夫…”下一刻,他抽抽鼻子,默默地开始脱衣服。

差点忘了这货是个无虐不欢(不就是抖m?)的性子,早知道挨打就能摆平,上次我就直接动手了。我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感激地看了眼元君意。他挑眉,一副你也会谢我的欠揍模样。

两人很快交换了衣服,死囚揉乱头发,作披头散发状蜷到墙角去了。傅谅整理好仪容,在元君意的掩护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掖庭。

一辆马车停在狭长幽暗的后巷中。

我掏出一封信交给傅谅,叮嘱道:“你到建康后,带着这封信去高府找家主,他自会安顿你。”

元睿本想将他带回突厥,我却以为不妥。傅惟一旦发现傅谅不见,必然会想到去突厥找,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将他送去江南最为稳妥。

傅谅的神情有片刻的木然,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下,将信封紧紧捏在手中,指节咯咯作响。他垂下眼,久久没有言语。

我催促道:“以后你自己多保重,快走吧。”

傅谅抬起头,眸光是前所未见的深亮,依稀含着几分黯淡不明的水色。他用力地抱了抱我,刻意压低的声音里似乎隐含着许多情绪,“玉琼,对不起。”

“再见。”

再见,便是此生再也不能相见。

好在他还年轻,还有机会重头来过,他的人生里不会再有皇权霸业,也不会再有阴谋争斗,更不会再有我。他可以做他想的事,爱他想爱的人,没有牵绊,没有负担。

车帘落下,马车扬尘而去,最终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之中。

再见,傅谅。

元君意提醒道:“时候不早了,必须尽快将御令送回去。”

我如梦初醒,点了点头,道:“今日多谢你的帮忙。”

“何必言谢,我并没帮到什么。”

“这种事情自然是牵扯的人越少越好,你无须为我冒险。”

他沉默良久,道:“只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我远望中宫的灯火,笑道:“落子无悔。”

端午刚过,春猎便拉开帷幕。

傅惟本想带我同行,然北运河段的开凿线路尚未敲定,每日又有一大堆工程进度需要审核,我实在走不开,这便只得作罢。

江南即将进入黄梅雨季,届时雨量充沛,河道水位将会大幅上涨,极不利于运河的修缮开挖,所以,必须赶在梅雨季来临之前尽可能多的完成一些工作。傅惟走后,我几乎整天泡在工部,忙得焦头烂额,脚不点地。不过,隔壁组的工作也不轻松到哪里去,杨夙亦是夙兴夜寐,有时甚至彻夜不眠。

就这般连轴转了许多天,众人皆是疲惫不堪,工作效率极其低下,于是这日晌午我早早结束日程,让大家回去休息调整。

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慵懒,微风携来阵阵凉意,拂面舒爽。

五月中旬,荷花开得正当好。

御花园中,荷塘清幽雅致,碧波盈盈,潺潺而动。粉色的花瓣,翠绿的莲蓬,衬着玉盘般的荷叶,愈显清丽绝尘。

我一路走走停停,漫不经心地欣赏塘中荷花,心绪却是一片凌乱。唉,也不知傅谅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安全抵达江南,开始新的生活。

喜乐道:“大人,您怎么愁眉不展的样子?”

我掩饰地笑笑,“可能因为最近工作太忙,有些疲累吧。”

荷塘上有一座折桥,与塘中的凉亭相连。有一名女子正坐在亭中抚琴,她着一袭素淡的绿衣,似乎漫漫荷叶连作一体。琴声清越,若行云流水。

喜乐拽了下我的衣袖,“那是容华夫人。”

我眯着眼睛望了望,“是她啊。”

喜乐有些鄙夷道:“奴婢从前在昭阳殿伺候过一段时日,这女人心机很重,看起来像只小白兔,其实是狐狸精,将先帝哄得团团转。先帝驾崩后,她仗着有几分姿色,又想勾引皇上。大人,您可得小心些。”

我嗔道:“不许乱说。”

傅惟不在宫里,她搞得这么美给谁看?我又仔细瞧了一番,心下顿时了然。

好吧,既然她如此费心,我岂可辜负美人的心意?去看看也无妨。

我走上凉亭,微笑道:“容华公主,别来无恙。”

琴声忽止,宋容华盈盈作福,笑得柔婉妩媚,“见过太傅大人。”

烟波流转,顾盼生情,若秋水含烟。啧,娇滴滴的美人,真是我见犹怜。

“公主不必多礼,请坐。公主的琴声悠扬绵长,撩人心弦,敢问弹得是什么曲子?”

宋容华坐定后,作谦虚状道:“久闻太傅大人诗书琴三绝,容华不过是班门弄斧,让大人见笑了。方才那一曲是嵇康遗作广陵散,是我行及笄礼时皇兄所赠的礼物,于我如同至宝。尔后故国陷落,建康皇城失火,险些烧毁乐谱。所幸皇上垂怜,命郑嘉大人冲入火场抢出乐谱,否则容华宁愿一死…”

我暗自吐槽:国破家亡了你都没殉国,为一本乐谱你要死要活?面上却笑得恰到好处,“你是先帝的嫔妃,即是皇上的庶母,皇上厉行孝道,自然会尽力帮你。好在有惊无险,若广陵散成了绝响,岂不可惜?”

宋容华面色微变,很快便恢复笑颜,“大人说得极是。容华将它带来齐国,闲来无事便弹上一曲,聊解思乡之苦。”稍顿,又善解人意道:“现在日头正盛,大人一定口渴,阿朱,快去沏茶。”

那名叫阿朱的宫女很快便端来一壶茶,斟茶时,她不知怎么的手一抖,一杯茶全都泼到了宋容华身上。宋容华十分镇定,被茶泼了连一句话都没说,倒是侍立一旁的另一名宫女忍不了,呵斥道:“你这臭丫头怎么毛手毛脚的!公主穿的是皇上御赐的冰蚕蜀锦,三年才产一匹,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阿朱慌忙跪地求饶。

我又吐槽:被热茶泼了怎么也该是先检查一下有没有烫伤吧…这演技也太浮夸了

宋容华待要说话,喜乐忽然道:“咦,不就是上个月皇上要赐给大人,大人说不喜欢绿色,所以拒绝的那匹蜀锦吗?原来皇上转赠给公主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安静了。

宋容华的表情有些扭曲,美眸中闪过一丝怨毒,笑容也变得十分僵硬,“真是太失礼了。太傅大人,容华先回去更衣,改日在与大人茶话,告辞。”语毕,气呼呼地走了。

喜乐忿忿道:“哼,想在大人面前炫耀皇上的恩宠,她也不先搞搞清楚状况!”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心里突然觉得很痛快是怎么回事…

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喜乐,你是麻雀吗?一根肠子通到底,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顾及场面。”

喜乐面色一垮,嗫嚅道:“还不是想给大人出口气!”

“嗯,不过…”话锋一转,我笑眯眯道:“干得漂亮,我喜欢!”

第56章 相思相望,渐行渐远(4)

六月初,春猎结束。

据前方传回的消息称,由于傅惟贵为天子不宜涉险,元睿年事已高体力不支,而元君意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于是本次头筹竟然破天荒的落到了傅邕的头上,着实爆了一回大冷门。

江南的黄梅雨季如期而至,南运河工程全面暂停,我顿时清闲不少。经过多日的研究商讨,北运河的图纸基本敲定,只待傅惟下旨破土动工。

是夜晴朗无风,空气中有一丝闷热。天边明月皎洁,地上流萤点点似星辰。

凤栖宫。茜纱窗透出暖黄的光芒,倒映出一抹朦胧的剪影。

我推门而入,傅惟正端坐案前批阅奏章。见我回来,他迎上来,自然而然地将我拥入怀中,贴在我耳畔呢喃道:“玉琼,我好想你啊。”

我依靠在他胸前,幸福地笑道:“我也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刚到。我迫不及待想要见你,所以让小安子把奏折都送到凤栖宫来了。”

“要不要我帮你一起看?”

“不要,你忙运河的事已经十分辛苦,我怎么舍得再增加你的负担。”他将我拉到凤榻边,浅吻了下我的额头,温声道:“你乖乖坐在这里休息,我很快就批完了。”

我点头道好,拿起小几上的书册随意翻看起来。

烛火摇曳,映着傅惟清俊无双的侧颜,温润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每一处都教人流连忘返。

几许惧意涌上心头,害怕不知何时他就会离我而去。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好像余生再也不能相见似的,只想多看一眼,再多一眼。

他忽然开口道:“我有这么好看吗?”

我忙别过脸,“哪、哪有…”

他放下手中的朱砂笔,走到我身旁坐下,顺手递来一本奏折,“看看这个。”

“…皇上正值壮年而膝下无子,今后宫空虚,仅有中宫之主,实宜广纳嫔妃,繁衍皇嗣,切不可过度亲近女官,搅乱前朝后宫秩序,堕皇上威名…”嘴角一阵抽搐,其实类似的奏折我早就看过无数次,果然这些言官比以前更讨厌我了。

我煞有介事地点头,“皇上确实该有皇嗣了…”

话未说完,傅惟搂住我的腰,一个转身将我压在身下。湿热的气息肆意地喷洒在我的脸上,仿若春潮般抚开我浑身的毛孔。

他定定地凝视着我,黑亮的眸中似有一簇火焰在燃烧。沙哑的声音透出诱惑的意味,似是在引诱我投降:“不如我们生个小小惟,堵住那些人的嘴,你说好不好?”

我攀上他的肩膀,笑道:“皇上,后宫里想给您生猴子的女人多得数都数不清,比如皇后啦,容华夫人啦…为什么非要我生呢?”

他一怔,“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传闻?”

“何止传闻,人家都光明正大地跑过来向我炫耀了,什么冲进火场抢救曲谱,赏赐冰蚕蜀锦云云。夸你仁慈体贴,对她照顾有加,听得我真是羡慕嫉妒恨。”

傅惟挑眉,“你的意思是,我对你不体贴、不照顾咯?”

“不是,只不过皇上心怀天下苍生,对于后宫的女人自然也要雨露均沾。幸好我不属于后宫,否则整天为了那一点点恩宠争来抢去,累都累死。”

“牙尖嘴利!”他伸手拂过我鬓角的碎发,眸中似有簇簇幽火在燃烧,认真道:“玉琼,你知道我只爱你一个人。”

我笑嘻嘻道:“我当然知道,我跟你开玩笑罢了。”

“开玩笑?你可知这是欺君之罪?”他惩罚性地捏了捏我的腰,挥手拂灭宫灯,低下头封住我的唇。

罗带散乱,青丝交缠,战栗喘息间,彼此衣衫尽褪。炽热的气息在交缠的躯体间蔓延开去,他的肌肤温热如火,灼烫着我的心房。

撕裂般的痛楚瞬间贯穿全身,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我体内流逝。我想要捉却捉不住,只好紧紧攀着他,仿佛在风雨飘摇之中抓住了救命稻草。

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汗水濡湿了鬓发,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我紧闭双眼,“阿惟,好疼…”

他骤然停止动作,没有进一步深入。粗重的呼吸声流连在耳边,他亲了亲我的眼睛,低沉的声音极尽蛊惑:“玉琼,别怕,睁开眼睛看看我,乖,看看我。”

我依言睁开眼睛,可眼前却像是蒙上一层半透明的薄纱,傅惟脸庞在其中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在,玉琼,我在。”

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他用柔软的唇瓣堵住我的嘴,轻轻地厮磨辗转。

“玉琼,我爱你,我永远只爱你一个人。”他慢慢地深入,火辣的疼痛让我几乎昏厥,汹涌澎湃的热潮霎时袭遍全身。

意识渐渐剥离身体,一丝陌生的欢愉悄然溢出来,旋即便疯狂地肆虐开去,如拍岸的浪潮。迷蒙之际,我似是被他送上了云端,又依稀是在风雨中飘摇不息…

屋外,星夜晴好,明月遥映,流光皎洁。

屋内,翻云覆雨,金猊红浪,颠倒容华。

第二日醒来时,傅惟已然不在身边。

我浑身酸痛,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最终,强烈的责任意识促使我爬了起来。刚下地,竟然发现腰痛得连走路都变成一件十分艰难的事。

小安子和喜乐站在外殿窃窃私语,不知讲什么讲得嘿嘿直笑,见我出来,二人皆是神色暧昧地冲我挤眉弄眼。

面上一烫,我掩口轻咳,正色道:“喜乐,帮我准备热水沐浴,我要去工部上班!”

喜乐笑道:“大人,热水早已准备好了,不过皇上特意吩咐,今日您不用工作。”

那么我洗了个澡又继续回去睡了。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似有一双手滑进我的腰间,来回轻抚,温存地摩挲着。我翻了个身,伸手抱住他,“你回来了…”

傅惟不语,轻轻噬咬我的耳垂,火热的气息撩起一阵酥麻。我笑着闪躲,他却不依不饶,细密的吻从上而下,落到颈间。有力的臂膀将我牢牢困在胸前,不给我分毫逃脱的机会。推搡之间,衣带渐散。

我无力地讨饶:“别折腾了,我真的好累啊…”

“那好吧,”他不再攻城略地,亲了亲我的额头,笑道:“看在你昨晚还算卖力的份上,先饶你一回。”

我羞恼地捶打他的肩膀,抗议道:“你再乱说,我把你踢下去!”

“好啦,不闹了。”傅惟哈哈一笑,安抚地拍拍我的背,柔声道:“睡吧,我抱着你。”

我“嗯”了声,调整姿势,舒服地窝在他怀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

良久之久,他忽然问:“玉琼,你睡着了吗?”

“还没有。”

似有一瞬的迟疑,“我问你,你后悔吗?”

“我这么爱你,怎么会后悔。”

“那你…还是不愿意接受册封吗吗?”

我一愣,叹息道:“我都是你的人了,还要在乎那点虚名做什么?况且,我觉得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我做自己想做的事,还能对你有所帮助。”

傅惟沉默不语,半晌,微笑道:“好,只要你高兴就好。”

“阿惟,我现在很幸福,我们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吗?”

他坚定道:“会,当然会。我们一定会白首同心,永不分离。”

白首同心,永不分离。只此八字,如有千斤之重。

我曾怨恨命运捉弄,怨恨上天不公,让我孤苦无依,饱受流离。后来我遇见傅惟,与他相知相许,并在他的帮助下手刃仇人。我终于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失去的一切,以另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想,倘若时光能在此刻停止,后面的事永远也不要发生,即便要我用性命来换我都心甘情愿。

可是,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这个可是。

可是,当我以为我可以拥有幸福的时候,一切却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那个鲜血淋漓、残忍不堪的原点。

第57章 相思相望,渐行渐远(5)

夏日的午后格外容易疲乏,我审阅完运河工程进度的公文,趴在案上小憩片刻。刚入睡不久,忽听帘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戚太傅在吗?”依稀是小安子的声音,若带几分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