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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道:“太子的心性朕再清楚不过,要说他吃喝嫖赌,朕相信,但戕害手足之事他不会做。那天晚上朕也是气昏了头,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后来渐渐想明白了一些。听说他整天喊冤,朕也曾怀疑是不是错怪他了。直到皇后来找朕,朕终于确定太子是被人陷害的。但是,朕暂时还不打算放他出来。”

“微臣不明白,请皇上明示。”

“若那人果真要害他,这次不成,必然还会有下次,太子就这么呆在东宫,倒还安全些。再者说,即便太子是无辜的,但他总是不务正业,不通军国大政,只知吃喝玩乐,众臣对他积怨已久。最近一段时日,不少人上书指责太子失德,言语间多有要朕改立太子之意。朕想,借此机会让他好好反省反省也好…不过,他多半也反省不出什么。”说罢,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伸手轻捏捏眉心,眉宇之间似有几许疲惫。

我恍然大悟,不知何故,心下生出几分戚戚然,道:“皇上真是用心良苦。可是,就这么一直关着太子终归不是个办法。”

“此事朕会派人去查,朕不可能容忍朝中有这种阴险歹毒的人存在,你就不必费心了。过段时日,寻个机会让太子表现一下,便可放他出来了。”

我跪下磕了个头,诚恳道:“微臣先替殿下叩谢皇上。”

皇上嗯了一声,抬手示意我起来,并递来一叠奏折,“朕今日找你过来,还有一事。倘若果真伐宋,你觉得让谁挂帅比较合适?”

最近半个月,整个朝堂议论最多的便是征宋之事,几乎每天早朝都有一场口水战。期初,亲宋的人言辞凿凿,列举了征宋的十大危害,不料被杨夙一一驳下,驳得他们哑口无言。我按照傅惟的意思,与杨夙配合默契,在紧要关头站出来,旁征博引,列举了征宋的十大益处,众臣纷纷附议。最终,我们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加之皇上其实心里是想拿下江南的,于是征宋基本已成定局。

我迅速翻阅那些奏折,清一色都是举荐征宋将领的。约莫有数十人之多,大多是各路将军。只有最后一本,来自兵部,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名字:傅惟。

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我不禁想起那日他对我说“我要挂帅”,语意铿锵而笃定。相识四年,我从未见过他那么认真的模样。

他想要我帮他,我帮他便是。

我阖上奏折,道:“皇上,微臣一介文官,对武将不熟悉,也不懂带兵打仗的事,不敢随便举荐。”

“近几年,朕为了加强边防,派了不少年轻又得力的武将去守边,如今朝中只剩宣威将军,他倒是立过不少战功,可惜年纪大了些。”

我对此表示同意,“能不能拿下宋国对我大齐十分重要,毕竟要横渡扬子江,去到他国的领土作战,若是输了,恐将全军覆灭。所以这一仗只能胜,不能败。宣威将军已年近七旬,只怕廉颇已老,不可再战。”

皇上点头道:“其实带兵打仗未必要武将,最近不少人建议朕起用皇子作为伐宋统帅,其中又数晋王傅惟的呼声最高,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沉吟道:“回皇上,诸位皇子中,只有晋王殿下有过外放经历,他担任并州总管多年,掌握大齐北面边防,熟悉军务,也曾数次带兵平息与西域室韦的局部冲突。由他挂帅,未尝不可。”

皇上沉默不语,一手轻叩桌案,瞧神情仿佛有些为难。我不由心生忐忑,有点担心方才的举荐是不是用力过猛了。

良久之后,他扶额,叹息声轻若烟云,“是啊,朕或许该考虑考虑晋王了。”

我一怔,总觉得他的话里应当别有深意,难道是…

不待我多想,他挥了下手,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朕自有打算。”

我跪安退下。

从御书房出来,我一眼便瞧见小安子急匆匆地望宣武门赶,神色竟有些慌张。

我唤住他,快步走过去,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小安子愁眉苦脸道:“太子殿下拉肚子了,奴才要去太医院请太医。”

“怎么回事?”这几天整天在想五石散的事,以至于我此刻的第一反应是这货是不是又被人下毒了。

“今天早上殿下起床后说是生活太无聊,想去伙房转转,然后一时兴起自己动手做了一道菜,吃完就拉肚子了。”

我已经懒得再吐槽傅谅了,便直截了当问道:“我给你的包裹你有没有立刻送到太和殿?”

“有啊。”

“那有没有亲手交给皇后娘娘?”

那便奇了…我摸了摸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皇后在等待什么时机?

小安子觑了觑我的脸色,问道:“大人,怎么了吗?”

“没有,”我无力地挥手,道:“去吧去吧。记得告诉太子殿下,不要放弃治疗。”

小安子点头道是,很快跑走了。

第23章 有些事,细思极恐(2)

傅谅的事顺利解决后,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虽然此事尚有诸多疑点,但这已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不管过程如何,我要的是结果,只要傅谅能平安地被放出来,其他都不重要,至于傅辰,或许会有皇上收拾他…╮(╯▽╰)╭

六月十五乃是齐国立国之日,举国同庆。

皇上颁旨大赦天下,并率文武百官祭天祈福,告慰列祖列宗。到了晚上,京城内外取消宵禁,一年一度的国庆游园盛会如期举行。

在朝的这几年,我对祭天的厌恶程度远远超过了给傅谅收拾烂摊子,因为收拾烂摊子是脑力活,而祭天却是对体力的极大考验。要么是顶着烈日一连站几个时辰,要么听僧侣念经一连跪几个时辰,还不给休息,不给喝水,连如厕都要打报告。最最讨厌的是,作为一个二品官员,我必须站在最前排。在皇上的眼皮底下,连偷懒的机会都没有。

折腾了一整天,回到府里时,已是作烂泥状累成了一摊…

饶是如此,我却依然抵挡不住游园会的诱惑。洗过澡稍事休息后,便兴致勃勃地出门逛街。

是夜,月色明媚,流光皎洁。凉风徐徐,暑意渐散。

随处可见大红灯笼高悬,微风过时,灯影绰绰,摇曳生姿。沿街瓦肆林立,小贩们争相叫卖。百姓纷纷出游,处处欢声笑语,一派欢喜繁华之景。

我东看看,西瞧瞧,买买胭脂,选选纨扇,简直不亦乐乎。

走得有些乏了,打算找个歇脚的地方,抬眼望见前方一家露天茶肆中,两抹身影分外熟悉。我加快脚步走过去,果然是傅惟和杨夙。

他二人正悠悠然坐在街边饮茶,周围并没有随从。

一个温润清贵,一个风度翩翩,就这么随意谈笑着,便是游园会上一道不容忽视的风景。

大齐素来民风开放,姑娘们热情而勇敢,不似江南女子那般婉约矜持。不少妹子毫不掩饰爱慕之情,争先恐后地占据他二人周围的座位。秋波一波接着一波,眼神一个比一个火辣,瞧那架势,好像恨不得直接贴上去!

原本平凡无奇的茶肆生意突然火爆起来,老板一张脸简直笑开了花。

我刚走到他们身边,便感觉眼刀从四面八方嗖嗖地飞过来,隐约间有种浑身穿孔的悲壮之感…

杨夙看见我,笑容顿时变得十分暧昧。他瞥了一眼傅惟,对我招手道:“戚大人,好巧啊,快过来坐。”

常叔很自觉地飘走了。我顶住压力坐下来,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打了个圈,傅惟容笑淡淡,一袭月色锦袍将他衬得清峭出尘,如芝兰玉树,似皓月当空。

我说:“那个…我随便逛逛,随便逛逛。”

“哎呀!”杨夙猛地拍了一下脑袋,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道:“我忽然想起来,我爹找我有事,我得早点回家。你替我向先生问好,真是不好意思,我改日再去拜访他,今天就先走了哈!戚大人难得出来一次,你陪人家好好逛逛啊,哦呵呵呵!”说完,不待傅惟回答,腾地站起身,拔脚就走。

他一走,一部分姑娘跟着他走了。

这人,真的是九龙殿上那个旁征博引、舌战群臣的兵部主事吗…怎么感觉反差有点大#

我望着杨夙施施然远去的背影,问傅惟道:“你们是要去拜访什么人吗?”

他替我斟上一杯茶,解释道:“前任太傅李瑞安先生曾是杨夙的启蒙老师,后来他随父母移居西洋,十多年未见。这次回来之后,他忙于南征之事,一直没有时间拜访李大人,原本约好今晚一起去的。”

我了然点头,意念一动,道:“我也好久没见李先生了,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傅惟点头道好,又道:“方才他说的话不必在意,他就是个没正经的人。”

我将茶杯握在手里,茶香四溢,心道:杨夙真是个妙人,没正经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嘛哈哈,至少他没正经得很是时候。

我笑道:“杨大人在朝堂上不遗余力地帮你,得友若此,也是一件幸事。”

“是啊…”傅惟微微一笑,略凑近几分,黑眸灼亮迫人。他伸手轻抚我的头发,指尖微暖,若春风拂面。从额头一路到耳际,最后在脸颊旁停下,却久久没有收回。

细碎的触感激得我心脏猛然一收缩,浑身上下浮起阵阵酥麻,连脸颊都跟着隐隐发烫起来。

周围骤然响起茶杯碎裂声、含恨咒骂声,以及倒抽冷气声,旋即,剩下的姑娘纷纷掩面泪奔,我似乎听见芳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傅惟四下环视,抿唇轻笑,道:“还有你啊。有你在我身边,真是三生有幸。谢谢你,玉琼。”他的笑容若有魅惑人心的力量,教人莫名心悸。

恍然间,似有一股甘泉缓缓流过心间,甜得无法言语。我赧然垂眸,笑道:“其实,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

四年前,爹爹遭人迫害,冤死牢狱之中,娘亲不愿独活人世,遂带着我烧炭自尽。所幸老天有眼,我没有死成。而后,我独自一人进京告御状,辗转流离,历尽艰难险阻,好几次险些丧命黄泉。若是没有遇见傅惟,只怕我早已横尸街头,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相知相遇,铭心刻骨。

我一字一句,轻声而坚定道:“相比起你的救恩之命,我做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傅惟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半晌,他握住我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摩挲,“最近还好吗?听说你为了太子的事费心不少,真是难为你了。”

语意一如既往的温柔平和,听不出半分波澜。

我却有些不自在,干笑道:“还好,呃,多亏外祖母留下的医书,我才能这么快发现真相。根据我平时的观察,即便太子跟汉王不对盘也不会直接干架,他应当是被人下了五石散以致狂性大发。不过,就算我不查,皇上也已经起了疑心,毕竟太子是他亲手带大的,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会做什么样的事,他比谁都清楚。”

“那,你知道是谁下的毒手吗?”

“暂时不知道,我怀疑…是汉王。”

傅惟静默一瞬,道:“罢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我点了点头,心念一动,道:“前几日皇上找我商讨伐宋之事,似乎有意让你挂帅,你…真的非去不可吗?”

他笑着反问我:“怎么?你不想让我去吗?”

“我当然想让你建功立业,得偿所愿,不过…”我瞥他一眼,小声道:“战场上性命相搏,刀剑无眼,我担心你的安危…”

“真是傻姑娘…”他揉了揉我的脑袋,似嗔似宠道:“我是挂帅,又不是从军,你何时见过打仗需要元帅执刀杀敌的?就算要我亲自上阵,我也当仁不让。若不能立下军功,单凭口口相传那点声誉,将来谁能信我服我?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轻易能得到的。”

我默了默,道:“最近太子连番出错,朝臣诸多不满,其实皇上已经动了…”话未说完,不远处忽然传来锣鼓声乐之声,响彻夜空。

只见表演队伍沿街缓缓而来,打头的是舞龙舞狮,巨龙通体金黄、吟啸翻腾,雄狮器宇轩昂、栩栩如生。紧随其后的是吐火龙、射火箭、踩高跷等的游艺杂耍。

百姓纷纷驻足围观,拍手叫好。

傅惟笑道:“难得出来一次,别说这些了。走,我们看表演去。”说完,拉起我向街边走去。

也罢,好不容易有一次单独约会的机会,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军国大政,先靠边站吧!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时不时地偷望他一眼,从那深邃的眼眸,到俊挺的鼻梁,再到微微泛青的下巴,每一处都教我流连忘返。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整条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很快便被挤得水泄不通。几名暗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拨开人群,向我们靠过来。傅惟护着我艰难地往前移动,叮嘱道:“抓紧我,不要走散了。”

“嗯!”我望一眼彼此紧紧交握的手,顿时安全感爆棚,心内的喜悦几乎要喷发而出了。苍天啊,大地啊,今天就算是被妹子们的眼刀扎死一万次,我也值了!

表演队伍一波接着一波,四周的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我看得正当兴起,傅惟在我耳畔问道:“喜欢吗?”

我使劲点头,“喜欢!小时候在洛阳,爹娘时常带我去杂技班看表演,来了大兴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了。”

“好,若是什么时候想看杂技了,记得告诉我,我带你去。”

我欣喜道:“多谢王爷!”

他挑了挑眉梢,道:“你叫我王爷?”

我咬了咬唇,垂下眼睑,轻轻吐出那两个字,“阿惟。”

“玉琼。”他将我轻轻拢在怀里,湿热的气息肆意地喷洒在我的额头上。我的身子蓦然一颤,抬眼撞进那双灿若星辰的黑眸中,面颊隐隐烧烫起来。

其实,无论多么精彩纷呈的表演,都抵不过他的扬眉浅笑的风华,只要有他在我身边,哪怕是万丈深渊、修罗地狱,我都喜欢。

若我不是太子少傅,他亦不是晋王殿下,我们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百姓。我无须背负家仇,他亦没有经纶天下的野心,就这么平凡地相遇、相知、相守,那该有多好。

可惜,也只能是念想而已,毕竟,他的心太大了。

第24章 有些事,细思极恐(3)

表演大约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队伍渐渐远去,街边便亮起了各式花灯。以走马灯居多,灯上所画之物有西施浣纱、贵妃出浴等,无论神态容貌皆是惟妙惟肖,教人叹为观止。除此之外,还有莲花灯、玉兔灯、游龙灯等。

四周彩灯高悬,行人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猜灯谜,暖黄的灯光照得人影绰约,颇有一番雅致的意境。

我不禁叹道:“过了今夜,只怕户部又要忙碌好一阵了。”

“为什么?”

“我听户部的人说,每次游园会之后都有一波成亲热潮。正所谓‘游园会,才子佳人来相会’呀,这游园会表面上是为了与民同庆立国之喜,实则是一个大型的相亲会。不管是金风玉露相逢,还是干柴遇上烈火,总之看对眼了,就去户部登记成亲咯。”

傅惟饶有兴致道:“那你呢?你有没有看对眼的人?”

明知故问!我作理所当然状道:“当然有啦。”

“哦?是谁?”

我没回答他,反问道:“那…你呢?喜欢你的姑娘那么多,丝帕肚兜什么的也没少扔,你有看上的吗?”说这话时,我面上笑嘻嘻的,心里却不可控制地有些紧张,生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他微微摇头,眸光灼亮迫人,笑道:“玉琼,不要转移话题,是我先问你的。”

“我…不告诉你!”

“哦?”他先是挑了下眉,复叹了口气,似有几分惋惜道:“唉,可惜。”

“可惜什么?”

“我本打算,若你告诉我你看上谁,我便投桃报李,也告诉你我看上谁。可惜你不愿告诉我,那就没办法了。”

心头一紧,我暗自打量他的神色,试探道:“你…真的看上哪家姑娘了吗?”

傅惟但笑不语。

我沮丧地垂下脑袋,心里有几分失落,心情也跟着晴转阴了。他这一路上一直跟我寸步不离,哪来的机会去看上别的姑娘,难道是在我来之前就对上眼了吗!

傅惟素来心气极高,不近女色,连貌若天仙的妍歌都看不上眼,到底是哪个小妖精这么眼疾手快,好想找出来聊聊人生皿!!!

傅惟忍笑道:“你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

我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多狰狞,一边揉脸,一边干巴巴地笑了声,道:“没、没什么。”

他看我半晌,笑意再深三分,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复摇了摇头。思量一瞬,决定直面惨淡的人生,最终肯定地点了下头。

他掩口轻咳一声,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薄唇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这紧要关头,只听“嘭嘭嘭”几声响,万千烟花在皇城外的夜空中倏然绽开。

刹那间,漆黑的夜幕上绽出火树银花,连漫天繁星都为之黯然失色。流光溢彩之间,仿若一场缤纷绚烂的流星雨纷扬而落。

烟花的声响完全掩盖了傅惟的声音,再加上周围百姓异常兴奋的欢呼声,我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我加大音量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他摊手,道:“好话不说第二次。”

我表示不服,但也只得“哦”了声,勉强作罢。哼,礼部这烟花放得可真是时候,看来回头得找礼部尚书喝个茶什么的!

“玉琼,现在该你说了。”

我也学他耍赖皮,道:“既然没听清,你这也不能算真的告诉我了,咳,总之不作数…啊,你看,烟花真漂亮,礼部真舍得花钱啊!哈哈,走,我们去猜灯谜!”

说着,我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心里却仍不死心地回忆着方才那一幕。我若我没看错,他应当只说了一个字,那个字好像是…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