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影敏感地听见了关键词。

仓库吗?陆靳泓他们一直苦心孤诣想要查出来并且端掉的阮氏军|火库!

奥娜不耐烦地吩咐:“总之你们做好出任务的准备不就好了,其他的,轮得到你们担心么?”

凌厉的眼神,吓得那人退避三尺,恨不得自己压根没来过。

赵影默默地低头玩弄手指,就像压根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

就在这时候,封闭的手术室门终于被打开了,阮郑辉的几个亲信推着病床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个西装笔挺的壮汉经过漫长焦躁的折腾,也是一身掩不住的疲惫。

奥娜倒是并没有着急起身,凤眸里闪着冷冷的光。

陆靳泓走在最后,明明主刀的人是他,站了整整一夜的人也是他,可是比起那几个颓废的男人,他反而显得更精神一些。

赵影快速地摇着轮椅迎过去,热切地问:“你还好吗?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什么……”

压根没问阮郑辉的死活。

这才对,作为一个明恋医生的俘虏,她如果关心阮郑辉的生死,那才有问题。

陆靳泓不得不承认,在做卧底这件事上,赵影的天分比他更高。

他解下口罩,眉眼冷淡,“随便吃点什么都行。”

赵影立刻欢欣鼓舞,拉着他要去食堂,仿佛对阮郑辉真的毫不在意。

经过奥娜的时候,陆靳泓才简单地说了句:“问题不大,失血过多休克,缓过来会醒。”

“嗯。”奥娜更冷静。

“但明天的行动绝对不可能亲自去。”

奥娜起身,看了眼昏睡中的阮郑辉,点点头:“我知道了,明天的事我来安排。辛苦了,吃点东西,早点休息。赵小姐也陪着等一夜了。”

陆靳泓推着赵影离开,赵影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奥娜的背影。她身材窈窕,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与长裤,看起来冷清又寂寞。

“……别看了。”陆靳泓说。

赵影小小声嘀咕:“有时候,觉得她好孤独。”

陆靳泓低头,看了眼摆弄手指的少女。她的心软,他比谁都知道,即便她有些不输任何人的反应力和决断力,却还是会输给一颗柔软善感的心。

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做卧底,而她不能的原因——没有任何人是极致的恶,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闪光点。

奥娜自然也一样。

相处了多年,陆靳泓自然很清楚这个被许多人视为母夜叉的女人身上有着不少值得钦佩的品质,比如坚毅,比如义气。

就算是他这样半路入伙的人,也被奥娜当成兄弟对待,至今也未曾有一星半点对不住他的地方——除了,俘虏赵影。

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奥娜对赵影,真的好得超出了他的理解。

“我怕你将来会放不下。”陆靳泓说。

赵影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连忙否认:“不会!我知道的,她是坏人……”可是自己的嗓音都越来越低。

“别想那么多,法律会给予她公证的裁决。”陆靳泓轻轻按着她的肩头,“明天阮郑辉不能亲自出马,势必会在我和奥娜之间选择一个人。如果是奥娜,她会是我们的下一个突破口。如果是我——”

赵影察觉到他手指下的力量加重了,立刻回头,看向他,果然陆靳泓眸色如墨,满是眷念。

“如果是你,就是收网的时候了,对吗?”

他们的潜伏,无非是为了端掉老巢,阮郑辉藏了这么多年的军|火库。如果能探清……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可这一切,并不会那么简单。

无论是陆靳泓还是赵影都很清楚这其中的风险。

东边已晨曦渐起,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

赵影坐在床上,轻轻地抚过陆靳泓微长的鬓角。他是真的累坏了,趴在床沿小栖就睡沉了,不知不觉一个小时就过去,赵影也不舍得叫醒他,就这样看着他的睡颜,静静出神。

他眼底一片青灰,长长的睫毛因为梦境而微微颤动,唇角的弧线一点也没有因为睡着而放松。

赵影忽然有点畏惧即将到来的天明。

虽然噩梦似乎就快要结束了,可她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惴惴不安,就像今天之后,她又无法这样守在他身边了一样……

如果有可能,她真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

忽然,陆靳泓一手按住她的手指,眸子猛地睁开,里面雾蒙蒙的一片,竟似乎带着泪。

赵影迷茫地刚要问怎么了,就被他起身紧紧地拥入怀里。

他的手臂那么用力,就像要把人揉进怀里,一言不发地将脸埋在她的发丝之中。

“怎么啦……”赵影软软地问。

“没事。”陆靳泓声音嘶哑,又在耳边落下接连的吻。

他刚刚做了个噩梦。

梦里阮郑辉被就地正法,他终于可以回到阳光下,为他的女孩披上白纱。可是,当他大步流星地朝她奔跑,才发现穿着白纱的赵影被绑缚着双手,眼睁睁地从他面前的高楼上被推落……

那种没顶的绝望,令陆靳泓瞬间被吓醒,睁开眼就看见赵影温柔的目光,他简直觉得这是人生能想象的最美好的一幕。

他不敢说出这个梦。

“没事的,噩梦都是假的。”赵影轻轻拍着他的脊背,仿佛已经看透了他的内心。

陆靳泓与她分开了些许,深深地看进她的眼睛里,那些喷薄欲出的爱意和包容,让他感觉有什么冲破了内心的防线。

他终于吻上她柔软的唇。

唇齿相依,陆靳泓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充斥在赵影的呼吸之中,他的手将她的脑袋紧紧地箍在面前。

这个吻充满了进攻性。

就好像在向上天宣告着对她主权,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浮沉在渴望之中的赵影,突然生出这样的不祥念头来,顿时被自己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想从他的吻中逃脱。

可是一直隐忍的陆靳泓,这一次并没有给她留下一丁点离开的机会,他的渴望那样强烈,强烈像是此生最后一次。

赵影被他的情绪所影响,既沉溺在彼此的渴求之中,又压抑不住内心喷薄欲出的不安,小手忙乱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头发,耳廓,属于他的每一个细节。

直到,陆靳泓终于与她分开了一丝丝,暗哑地说:“回国后,结婚吧。”

“……哪天?”赵影气息不稳。

“哪天回国,就哪天领证。”陆靳泓看着她红肿的唇瓣,忍不住又是一啄。

赵影笑了下:“也好,回去的日子就是黄道吉日,不用额外再挑。”

“不是。”陆靳泓额头抵着她的,苦笑着说,“再忍下去,我可能要得病。”

赵影微微一愣,才懂了他的意思,伸手推了他一下,却被他顺势握住了手放在胸口,那里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心跳如雷。

“感觉到了?”

赵影红着脸,点点头。

陆靳泓这才松开手,低声说:“你记得,这颗心是为你而跳。”

明明是句情话,赵影却不知怎么升起了不安,捂住了陆靳泓的嘴,蹙眉说:“这话我不爱听。”

陆靳泓黝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面孔,许久,才点了点头。

赵影觉得心慌越甚,扶着他的面颊问:“如果是你去军|火库,你们就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我就不会回来了,这里会有其他人来。”陆靳泓凝视着她的眼睛,嘱咐,“军方进来的时候,你记得一定找好掩体,什么人都不要管,什么多余的动作也不要做,等着被带走就好。为了不泄露身份,会把你当成普通疑犯带走。”

“我懂。”

这样就算寨子里有人逃脱,或是将来出狱,也不会怀疑到她,而找她寻仇。

陆靳泓倾身,吻上她的鼻尖:“我爱你。”

赵影的一句“我爱你”化作了无声地热吻。

直到楼梯道里传来不加掩饰的脚步声,两人才立刻分开,果然,没半分钟,奥娜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阮先生醒了,”她的目光从室内两人的脸上扫过,面无表情地说,“今天的任务,陆,你和我一起去。”

“一起?”

“我跟着阮先生去库里取货,你在公海等,然后带货去交易。”

赵影心里一咯噔。

这一定是阮郑辉的决定——即便行动不便,他也不放心把事完全交给任何人单独处理。

陆靳泓点点头,“知道了。什么时候动身?”

奥娜说:“立刻。”

陆靳泓从她身边走过,忽然被她拉住了手臂。

他停下脚步,无声看向她。

奥娜垂下眼睫,语气平板地说:“去洗把脸。再去见阮先生。”

因为刚刚的动情,陆靳泓的唇微肿,耳廓通红,不识人事的人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奥娜却一眼就能看出这里刚刚发生了些什么。

陆靳泓身形微顿,终于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奥娜这才看向坐在床上面色嫣红的女孩,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今天寨子里留守的人很少。”

赵影不知道她到底什么意思,不敢轻易搭话。

奥娜问:“你想回家吗?”

赵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问你,如果今天我有办法把你送走,你走不走?”

赵影盯着她的眼睛,可奥娜是什么人?狭长的凤眸里压根没有流露出半点真实情绪。赵影根本无法判断,她究竟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在说认真的。

最终,她选择摇头:“不走,陆靳泓在哪儿,我就在哪。”

一直面无表情的奥娜终于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容:“……算我没看错你。”

果然是试探。

赵影心里送了口气,却听见她接着说,“但是太傻。”

奥娜走近她,站在床沿,伸手撩起赵影面颊边被汗水沾湿的发丝,悠悠地说:“能离开这里,为什么不走?陆如果爱你,无论你在哪里,他都会找你。如果不爱你,就算就在身边,也不过是空气。”

赵影紧张得屏住了呼吸。奥娜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啊,谁知道她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爱你。”

赵影心一惊。

可奥娜脸上还是那个淡漠的笑容:“他再怎么演也没有用,女人对爱的直觉,比对危险的直觉还要敏锐。”

赵影全身都戒备着,虽然知道自己绝对不是奥娜的对手,但如果形势到了那一步,她也不可能束手等死。

奥娜拨弄她头发的动作温柔极了,“你紧张起来像只猫,跟阿苏可真像……”

又是这个阿苏……

“总之,你等我的安排就好。”奥娜笑笑松开手,“这是你离开的唯一机会。”

赵影问:“为什么?”

“因为你像阿苏,”奥娜轻嘲地笑着说,“或者……因为我知道自己跟陆靳泓没有可能。”

直到在窗边,看着寨子里人仰马翻的一顿忙碌,人群聚集在码头,又随着船只逐渐离开,营地里重新恢复平静,赵影才有时间静静地思考奥娜的话。

她是真的因为爱,才想成全吗?

赵影发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开始试图相信奥娜的话——如果放在从前,她压根连一个字眼都不会相信。

奥娜确实对她很好,超出了赵影的理解,甚至让她忍不住给与相应的信任。

这是陆靳泓最担心会发生的情况,也是赵影最怕看见的。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奥娜是什么人?像她自己说的,她听过的谎言比赵影听过的歌都多。

对这样的女人,怎么能信任。

赵影从轮椅里站了起来,虽然腿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仍旧隐隐作痛,但事实上她已经可以走动,只是在陆靳泓的授意下,为了减少阮郑辉等人的防备才始终装成需要依赖轮椅的模样。

此刻寨子里已经没什么人,赵影试着扶墙走动,果然还是能走的,只是……慢如蜗牛。

大钟不知去了哪里,赵影转着轮椅在寨子里走动,一路之上几乎没有遇见什么人,偶有几个,也都行色匆匆,没空多搭理她。

这种情形持续了整整一天。

赵影独自坐在之前大钟曾经带她站过的高地,那里可以将码头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傍晚凉风阵阵,码头寂静无声。

无论陆靳泓还是奥娜都没有回来,对于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赵影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能将阮氏的军|火库连锅端,最迟不过今夜,猎牙的人也会突袭寨子,将组织里剩余的人员,包括她,一并捉拿。

所以,要么等着陆靳泓回来,要么等着猎牙突袭队来,总之,此时此刻,她能做的,只有等待。

一片寂静之中,风吹草动都分外明显。

赵影先是听见了奇怪的风声,仿佛是打着旋从空中传来。

她抬头看天,晚霞如血,寨子依崖而建,根本什么也没有。可紧接着,风声越来越响亮,她终于听出那是什么,顿时热血上涌——是直升机!

果然,不消一会,半空中出现了一架黑色直升机,从机身投下的软绳,身穿黑色战斗服的人陆续顺着绳索向下……

赵影心头狂喜。

突袭队来了——陆靳泓那边一定是成功了!

寨子里为数不多的留守人员,自然也发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没过几分钟,整个寨子里就充斥起无序而惊心动魄的木仓声与呐喊。

“军方来的时候,你记得不要做多余的动作,乖乖地被带回去就好。”

陆靳泓的话仿佛还在耳畔,以至于当持木仓的黑衣人向轮椅上的赵影走来的时候,她冷静得几乎不正常,眼中甚至还隐隐带着兴奋的光。

直到——

迎面而来的人,突然用一块潮湿的黑布,捂住了赵影的口鼻。

激烈的气体瞬间充斥整个大脑,中枢神经很快就被抑制,意识陷入混沌前的那一秒,赵影看见那人伸出的手臂上,刻着一只狼头。

……华国军人不许纹身。

这是赵影的最后一个念头。

*

陆靳泓返回营地,是次日的凌晨。

船刚进码头,他就察觉到情势不对,从甲板上掉下来,立刻就看见了被白布覆盖的遗|体停置在岸边。

奥娜和阮郑辉比他回来得要早,此刻正铁青着脸,守在码头。

陆靳泓的目光从人群中扫过,并没有看见那个理应坐在轮椅之中的娇小身影,喉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向岸边跑去,伸手就要去掀覆盖的白布。

“她不在。”

奥娜的声音阻止了陆靳泓莽撞的动作。

陆靳泓直起身,一夜的奔劳使他胡须拉渣,眼带血丝,此刻看向奥娜的眼神几乎带着喷火的怒气:“这是怎么回事?她人呢?”

此时此刻,他无法再克制自己去扮演不在乎赵影的模样。他只想立刻知道她平安无事的消息,这种悬而未决的惊恐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阮正辉同样坐在轮椅中,此刻腿上覆着毛毯,原本就血色不佳的面孔此刻更是煞白一片,鹰一样的目光审视着陆靳泓的反应,似乎对于他此刻的失控非常感兴趣。

“陆靳泓。”奥娜意味不明地喊了他一声。

这一声,才将陆靳泓游荡于身躯之外的理智唤回,意识到来自于阮郑辉的视线。

可那又怎样?

陆靳泓走到阮郑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赵影,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