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郑辉裹着嘴巴,听着陆靳泓说话,眼睛却盯着看赵影的表情。她红了眼睛,抿着嘴唇,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怜香惜玉一点,行不行?好歹人家也是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她在我眼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甩不开的累赘。”陆靳泓终于回身,神情淡漠地说,“郑辉,赵影这人鲁莽冲动,不适合就在组织里,我怕她不知道分寸,会给组织惹来麻烦。”
阮郑辉不慌不忙地说:“我知道她很会乱来啊,要不是有你,我们的资料早就落到华国军方的手里了。我对这位赵小姐的工作能力毫不怀疑——当然,也对她对你的一片真心毫不怀疑。”
说着,阮郑辉扶着栏杆,俯身贴近泫然欲泣的赵影,笑着说:“你知道吗?幸好,你拿来录音的那个耳环,陆替我们销毁了,没有给警方,否则,我还真的很想杀了你。哦,还有他。”
赵影一直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似乎没有办法相信阮郑辉的话:她拼死留下的录音证据,托陆靳泓给军方的证据,被他销毁了?
阮郑辉仿佛觉得她的反应很有意思,又补充说:“啊,这种事你可能没机会听说。不过,我也是因为这个,才能相信陆真的还拿我当兄弟。”
“郑辉,你怀疑我?”陆靳泓说。
“不不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阮郑辉直起身,“只不过,我这个人疑心病重。你知道的,我家老爷子死得惨,被哪个内鬼出卖的到现在也不知道,我难免多疑一点。”
说到底,还是怀疑他。
陆靳泓似乎并不在意,“我拿你当兄弟才会回来,否则录音信息一交,拿了赏金出国快活,岂不更好。”
阮郑辉愉快地说:“英雄所见略同,所以我信你,还替你把挂心的人给带过来陪你。这般,你就不必常常惦记着回国去,可以安心跟我做事。”
“我没有为她回过国。”
“我知道,我这就是打个比方。”阮郑辉回头,对赵影说,“你的家庭,身份,我都知道,虽然搞不清你一个娱乐记者不好好蹲机场,跑去尼度想凑什么热闹,不过现在,在这里,你只有一个身份——陆的女人。你所惹出来的麻烦,都要他来买单。你如果想害他,尽管胡来,悉听尊便。”
陆靳泓蹙眉:“我不需要她做我的女人,也不想为她的鲁莽买单。乘着她对这里一无所知,送她走,别给我添乱。”
“啊。好可惜。”阮郑辉假惺惺地笑着惋惜,“赵小姐,看起来你的心上人并没有把你放在心上,反而很嫌弃你呢?那怎么办呢?我都说了,你在这里唯一的身份就是陆的女人,而他不要你。你好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呢。”
赵影噤若寒蝉,看向陆靳泓的眼睛里都是不加掩饰的恐惧和哀求。
“阮先生,今日交易不成是‘土狼’不守信誉,”妖佻的女声传来,奥娜出现在门口,扶着门框调笑说,“你气归气,找人家小姑娘的晦气做什么?”
阮郑辉一笑,收起刚刚阴鸷的表情:“开个玩笑罢了,难道我还会以一个黄毛丫头来要挟我们陆大医师不成?”
“自然不会。”奥娜挑眉,又对陆靳泓说,“别光留在老情人这里啊,隔壁几个要死不活的,你到底也分点心关照一下——真要救不活了,给他们个爽快,了断也行。”
“怎么可能要有陆救不活的人?”阮郑辉从奥娜身边走了出去,“走吧,陆,一起去看看。”
陆靳泓二话没说,跟着他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赵影和奥娜。
赵影打心眼里既不喜欢这个女人,又害怕她。从初见开始,奥娜就给她就下了一言不合就杀|人的深刻印象,而且,她还对陆靳泓心怀不轨。
“别这样看着我,”奥娜勾起红艳的唇,“刚刚在陆的面前装可怜,装得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到我面前,就一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
赵影嗅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这是你第三次抓我了。”
奥娜噗嗤笑出声:“你还挺记仇。”
赵影咬着嘴唇,倔强地瞪着她。
“说起来,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把你带到陆靳泓身边?”奥娜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有人千里迢迢把我送到他身边,我可是愿意重金答谢的。”
“就算被拿刀划成片?”赵影凉凉地反问。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有意思,”奥娜被她逗得大笑,毫无人前的冷艳,“小妹妹,看在你挺对我眼的份上,我给你两个忠告。”
“你尽管说。”赵影孩子气地说,“听不听选择权在我。”
奥娜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欢:“首要一件,这里是阮先生的地盘,这里所有东西都归阮先生,所有人也一样。所以如果你试图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无异于与所有人作对——怕是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第二点呢?”声音怯怯的,像个被吓着了的小姑娘。
“第二点,陆靳泓这个男人是优秀,世间独一无二的好,好到让人想要不折手断地占有他。”奥娜说得很露骨,“但是谁也做不到。我不行,你也不用白费力气——陆靳泓压根没心。他所有的爱心都用在手术刀上了,对男女之情,他根本没多余的心。”
赵影撇撇嘴:“干嘛跟我说这些……”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看你傻兮兮地追着他,有点像当年的我?”奥娜一撩金发,狰狞的半张脸又露了出来。
赵影看见了,目光一时没挪开。
奥娜立刻沉下脸色,以卷发遮脸,冷声说:“总之,想活着,就记得我说的话——我不想看见你拖累陆,否则一定会杀了你。”
撂下狠话,奥娜终于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刚刚还一脸软弱躺在病床上的赵影,飞快地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收起了颓丧的神色。面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
刚刚,陆靳泓也好,阮郑辉和奥娜也罢,他们或有意或无意地透露的信息量巨大,赵影瞪着天花板,直到眼睛发干,才终于理清了思路。
这里是阮氏的地盘,也就是金组织的所在地,从“掮客”开船载她的时间来看,应该还在坎铎,至少是附近。
国内RG新闻发布会的事后,原本以为可以将阮郑辉捉捕的军方,发现那个BOSS只是个替身,所以陆靳泓销毁了她的录音记录,用来向阮氏表忠心,为了完成某个任务,而再一次打入组织内部。
掮客是受了阮郑辉的命,在坎铎发现赵影的行踪之后,尾随到森林之后下的手。阮郑辉抓她来的目的,应该是以她牵制陆靳泓。
而陆靳泓希望他们相信,赵影对自己来说不过是过客累赘,根本无足轻重,让他们早点释放她……
陆靳泓的冷漠与毒舌是在保护她——经过了尼度的生死与共,赵影怎么可能还不了解?
他再说什么,也伤害不到她。比起这些,她更加关心的是这一次的潜伏,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抓住阮郑辉吗?
可是,既然们潜入进来,以猎牙队员的战斗力,难道无法强行突袭这里吗?
乱七八糟的念头以一一过脑,等暴风似的思绪终于过去,赵影才终于又感觉到来自大腿钻心的疼痛,她总算有空操心自己的境遇了。
残了,战斗力为零,自己逃不现实。
奥娜对她知根知底,甚至清楚她家老赵和母亲弟弟的行踪。
陆靳泓在这里。她从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居然是群亡命之徒实现了她的梦想。
既然命运如此安排,那就这样吧。
赵影将被子往上一拉,盖住半张面孔,大眼睛盯着天花板,心想:既然阴差阳错的又来到他身边,那就由她来保护这个人吧,悄悄地,努力地。
*
奥娜原以为那个被捉来的华国女孩,一定会乘夜逃跑,起码,会试着逃跑,所以特意叮嘱人看牢了。
没想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她去看情况的时候才听说里面那姑娘压根没出来过,在房间里睡得安安稳稳,而且,陆医生也完全没再来探望过。
奥娜略觉意外,推门进去,才刚推门,就听见砰的一声,加上女孩惨兮兮的哎哟。
床上没人。
绕到床另一边,才看见小姑娘以一种难以形容的扭曲姿势半躺在地上,尴尬地与她四目相对。
“在干什么?”奥娜居高临下。
“……想拿那个。”她指着一边柜子上的水杯,可怜兮兮地说,“口渴得厉害。”
奥娜走了两步,取过杯子,随手递过去。
结果赵影抬了抬手——够不着。
奥娜蹙眉,犹豫了一下,伸出手给她。没想到,赵影居然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借着她的力单腿站起身,又因为腿上乏力,眼瞅着就往后仰去。
奥娜眼疾手快,将她捞了回来,也正因如此被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扑了个满怀。
“对,对不起!”赵影慌忙让开,像是怕惹毛了眼前人,会被一木仓崩了似的。
奥娜把手背在身后,神色古怪地问:“刚睡醒?”
“嗯。”赵影轻快地喝了口水。
“心还真大。”
赵影说:“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爬起来。”
“门外有人,你喊一声就是了。”
赵影恍然大悟:“原来外面一直有人吗?”
奥娜审视着她的眼睛,无法相信她居然在以为无人看守的情况下,完全没想逃,甚至一觉睡到天亮。这个女孩子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一声纠结的肠鸣,从赵影的肚子里传出来,她不好意思地说:“我饿了……”
“还真以为自己是做客来了。”奥娜不悦地走向门口,顿了下,又说,“你别总乱动,伤口裂开了还得给陆添麻烦。”
“知道了。”赵影乖巧地说。
门关上了,她听见外面奥娜嘱咐守门的人多关注里面的动静,万一摔了及时提供帮助。
……这一把,似乎赌对了。
赵影抚摸着茶杯的把手,长长的睫毛垂着,盯着水中自己隐隐约约的轮廓。
在RG新闻发布会上的时候,赵影就察觉到奥娜对她和对其他人的态度有些许微妙的不同。
赵影也不知道这种类似于“怜惜”的微妙感情从何而来,所以片刻之前在听见奥娜的声音之后,她做了个冲动的决定——自己从床上滚下去了。
不过,现在她有点后悔,伤口真的崩开了,疼得就像又被刀子刮了一遍。
陆靳泓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晨曦中,小丫头坐在床边对着大腿掉眼泪的画面。
他快步上前,将手中的托盘随手搁在床上,蹲在赵影面前,拨开她的手,一眼看见从纱布边缘渗出的血来。
“你是怕好得太快,见不到我,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吗?”陆靳泓铁青着脸,动作异常小心地重新替她清创。
“我都这么疼了,你还凶我。”赵影撇撇嘴,抹了把眼泪,余光里看见守在门口的人露了个背影,又不见了。
因为受伤,昨夜清理之后,赵影也没有什么合适的衣物,上身还套着打底衫,下|身只穿了底裤,盖着被单,露出白皙的腿来。
处理伤口的时候陆靳泓是医生,自然心无旁骛,可是重新处理妥当之后,这双腿虽然被赵影自嘲“小短腿”,可是纤细匀称,在晨光里带着健康的光泽……陆靳泓不由红了耳朵,站起身。
“伤口不能碰水,不能拉扯,禁止吃辛辣,每天换药,在我说康复之前,不许随便走动,”陆靳泓一边卸除手套一边说,“如果再弄成这样,我不管了。”
赵影睫毛闪了闪,低下头:“哦……”
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她意外地抬起头来,刚好对上陆靳泓温柔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心疼和欲语还休。
赵影抿着唇,眸光坚定,对他点了点头。
不用说出口,她什么都明白。不用道歉,她受到的伤不是他的错。不用担心,她有信心,在这里保护自己,还有他。
“成天哭,胆子这么小非要跟着我干什么?”陆靳泓说。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不就好了吗?”
“陆,你又欺负人家小姑娘。”
阮郑辉的声音出现在门口,跟只豹子一样,走路不带声音的。
陆靳泓几乎是条件反射,伸手拉起被褥,盖住了赵影裸|露的腿。
第41章 潜伏(2)
阮郑辉露出一抹兴味的笑容:“我以为你一大早就会先来这里, 没想到,你居然还先去查看了其他几个兄弟。陆,我是不是高估了她在你心目的地位?”
“我早就说过了, 是她一直粘着我。”
“啧啧, 听听这嫌弃的口吻。”阮郑辉调笑着走进来,“你让我觉得把赵小姐请来, 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有点后悔了呢。”
“后悔就把她丢回国,反正她连这里是哪儿都搞不清。”
阮郑辉伸出一根手指头晃晃:“那不行, 怎么说赵小姐也是个记者, 真的放她回去, 谁知道给我们惹出什么麻烦来?”
陆靳泓背对着他,低头收拾着药品,似乎随口答:“那就留着。”
“留着给你添堵的话, 干脆送到有用的地方去吧。”阮郑辉的口气很轻松,像是在说什么笑话。
有用的地方?
赵影攥着被褥一角,从她的角度能看见陆靳泓隐忍的表情,可以想见, 阮郑辉说的“有用的地方”绝对不是什么好去处。
“两个男人在这里吓唬小女孩?”奥娜斜倚在门边,轻飘飘地说,“传出去脸上都没光。”
阮郑辉一笑, 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挺香么,什么东西?”
“粥。”奥娜说,“厨房里还有,要吃现在去还来及。”
阮郑辉对陆靳泓说:“一起?”
“好。”陆靳泓将东西收进抽屉, 转身的瞬间看见赵影捏着被褥的小手,比了个OK的手势,只有他能看见。
陆靳泓转过身,不动声色地说:“走吧。”
阮郑辉这才带着一抹捉摸不透的笑容离开。
奥娜与他擦身而过,将碗勺放在赵影床头,“没必要往心里去,你不惹是生非,阮先生不会动你。”
赵影试探地问:“他说的有用的地方……是哪里?”
奥娜一下变了脸色,丹凤眼带着戾气:“不该你知道的事别打听!”
话音刚落,眼前的女孩儿已经一双大眼蓄满泪水,怯怯地道歉:“我不知道这个不能问。”
奥娜动了动唇,再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如果房间闷,可以出去走走,不要离开大钟的视线就行。”
“大钟是谁?”
奥娜击掌,门外果然进来个彪形大汉。
“他。”
赵影咽了口唾沫,这人得有她两个块头大,别说她现在残疾,就算是四肢健全,也不可能从他手下占得半点便宜。
不过,让赵影意外的是,这个大钟虽然虎背熊腰的,做起事来却意外稳妥——推轮椅遇见地上有凹凸,居然还会细心地绕道。
注意到这点之后,赵影留心观察了她的这个“看守”。
这人不爱说话,目光也很少到处乱瞟,尤其是两人独处的时候,大钟都在走廊,等闲多一眼也不会朝室内偷窥。
如果她不是被抓来的,赵影都快要以为这个大钟其实是个好人了……
午后,大钟推赵影出去晒太阳,她才发现这地方着实有些奇怪——当初,那个掮客是从河道押她来的,所以这个寨子一面临水,这在她的预料之中。
可是,另一面居然是悬崖!
崖壁怪石嶙峋,无路可走,进寨的唯一通路就是这条河。
赵影多看了几眼船坞,那里人头攒动,很是热闹,她又怕大钟怀疑自己要逃跑,慌忙转移了视线,哪知道大钟居然就停在坡底上,选了个最佳眺望点,不走了。
……天赐良机。
赵影一边装作闭目养神,一边眯着眼缝观察码头。
那些人似乎在从一艘小型货船上卸货,但同时,又把卸下来的集装箱堆上另一艘船。
箱子里的是什么?
她想起达达说过,他的父母早些年就在替乌木提运货,什么都运,尤其是医药补给和木仓弹。
难道是……
“今天陆医生赶不回来,”一直不太说话的大钟忽然开口,“他让你自己换药,吃药。”
“他去哪儿了?”
“押船。”
赵影看向码头的那些:“这个?”
大钟没说话,她正觉得自己失言,身后的男人竟然答了:“不是这些,是运军|火的。”
赵影险些咬到舌头:“军,军|火?”
大钟推着轮椅,转弯的时候,像是扯闲篇一般地说:“这里只有水路进出,船坞的道闸密码,只有当值者和BOSS,奥娜知道。”
赵影狐疑地看着地面上大钟魁梧的影子。这些话,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陆靳泓不在,居然托他叮嘱自己吃药……
难道大钟是自己人吗?
可是这样的想法,没有办法得到证实的话,她只能选择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