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还教撬锁呐?”

陆靳泓叹了口气,弹了下插|在钥匙洞里的钥匙。

赵影恍然大悟,原来钥匙就在门上啊!

陆靳泓顺手在她头顶的头发一揉:“上来吧。”

赵影糊里糊涂地跟着他走上天台:“可是你怎么知道门上有钥匙?”楼梯间那么黑,连她都不知道……

“我上来过。”

“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知道呢?”赵影晃着脑袋问。

陆靳泓牵着她的手,没有回答。

那是两年前,他曾经按耐不住,瞒着所有人回来过。因为怕面对她的眼泪,会无法坚持底线,所以不敢见她。又因为每夜都梦见她的眼泪,所以借故回来看她。

自然是不能见面的,甚至不能站在楼下看她的窗口,所以他上了天台,从这里能看见赵家阳台晾晒的外套,还能看见从赵影窗口透出的灯光……

天台上风大,赵影抓着栏杆,疑乎地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这么不真实呢?”

“你可以捏一下脸。”

“什么?”

陆靳泓面对着她:“捏一下就知道是不是做梦了。”

“哦。”赵影懵懵懂懂地踮起脚,伸手去够他的脸颊。

“……”陆靳泓一把捏住她的手。

“不是你让我捏一下?”

陆靳泓松开手,就势捏住她婴儿肥的脸颊,手感依旧柔软。

赵影的脸有点变形,口齿不清地反抗:“你干嘛……”

“我说的是捏你自己的脸,疼吗?”

“疼。”

陆靳泓松开手:“那就对了,不是做梦。”

赵影双手捂脸,好吧,她信了。眼前的一定是本尊,还有谁比陆靳泓更会欺负她?

“你不是留在尼度还有事吗?为什么突然就回来了?”

陆靳泓说:“你说想我了,所以我回来看看你。”

赵影脸红,尽管脑袋里还是糊里糊涂的,但下意识脱口而出:“骗人!你不会又在出任务吧!”

陆靳泓看着她不说话。

赵影双手在脸颊扇风,压根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一个劲嘟囔着:“怎么这么热,这么热啊……”

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心如明镜。陆靳泓眸光温软,不忍心回答她。

赵影刚过一米六,陆靳泓一米八出头,身高悬殊。所以成年之后,陆靳泓一直觉得向她发脾气就有种欺负小孩子的罪恶感,于是从骨子里让着她。

奈何,一站在她面前,藏在内心深处的顽劣小男孩就自发地探出头来——他总是忍不住,想逗弄她。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大概,是这么多年被她惯出来的吧。

陆靳泓弯下腰,使自己的视线与赵影平齐。她是喝多了,脸红红的,眼神有点飘,站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左摇右晃……这样的状况下,他无论说了什么,她醒酒之后大约都不记得。

“赵影。”

“嗯,嗯?”

“你答应过我,不跟别人喝酒。”

“我爸总喜欢叫我陪他喝两杯,也不行吗?”

陆靳泓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其他人。你懂什么叫其他人吗?就是家人以外的人。”

赵影点点头:“所以,我还是可以跟你喝酒。”

陆靳泓一愣,只见她忽然歪过头,明媚地一笑:“我说的对不对?不可以跟别人喝酒,但是可以跟爸爸,跟你喝。”

“为什么?”

赵影皱起眉头:“这有什么可‘为什么’的……”在她心里,他就是家人啊。

眼看着她又要晃开,陆靳泓一把拉住她,又用双手固定住她晃来晃去的小脑袋。

被他清爽的手心贴在发烫的脸颊上,赵影顿时觉得舒坦了许多,不由满足地叹了声,歪着脑袋,像极了撒娇的猫咪。

之前的两年,陆靳泓宁可远远地关注她,也不敢与她联系,怕的就是食髓知味,再放不下。

果然,自从尼度分开,不过一周时间,度秒如年。这次如果不是为了任务而回国,他还得继续过被思念啃噬的日夜。

“你醉了。”所以,现在他说什么,她应该都听不进了。

“没醉!”赵影一口否认,“就是有点头晕,但我一点儿都没醉。”

很好,看来醉得很彻底。

陆靳泓稳住她的脸蛋,四目相对:“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等你醒了,如果忘了,也就算了。”

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她记得,还是忘记。

第34章 夜会(3)

赵影懵懵地点头:“哦……”

陆靳泓无奈地低头, 亲了下她迷茫的眼睛,唇留在离她不远处,轻声说:“小的时候, 我爸跟我说, 身为男人一生都要守护脚下的土地,家中的父母, 身边的兄弟和怀里的女人。我想,前三者起码我已经尽力, 可是最后这一项, 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赵影忽闪着眼睛, 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话,然后慢吞吞地说:“不许你说我最喜欢的人是最糟糕的,不然, 我就不喜欢你了。”

这话简直悖论。

陆靳泓哭笑不得,捏了下她柔软的脸颊,接着说:“可是你相信吗,在我所有的梦想里, 一直都有你。我希望你平安喜乐,永远对这个世界充满期待——为了这个愿望,我才能在黑暗里感受到阳光, 如果世间的阴暗少一点,这个世界好一点,生在其间的你也会更幸福些。”

“我很幸福啊。”赵影抬起手,覆在他的手背, 眯起眼,“我做梦都梦见你回到我身边,这样子,从你的眼睛里看见我。”

陆靳泓的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可是口吻里依然温和,似乎不愿意把那些情绪传染给眼前的她。

“我也想回来,可是比起陪在你身边,我更在乎的是你的安全,为了保证这一点,就算从此天涯不见,我也愿意。”

赵影蹙眉,下意识地抗拒这句话。

可陆靳泓又继续说:“所以如果我死了……”

话没说完,已经被小手捂住了嘴。

赵影大眼雾气森森地盯着他,像是随时要哭出来:“死什么死?如果你死了,我嫁给谁啊?”

真的是醉了。

如果没有醉,她根本说不出口。

如果说得出口,他俩怎么至于这么多年都跨不出最重要的一步?

陆靳泓的一句“我死了,你就忘了我,好好活下去”硬生生被她堵了回去。

他要是死了,她嫁谁啊?宋彦?还是别的谁?

谁都不行!

想到她披着白纱,站在另一个人身边笑靥如花,陆靳泓都觉得宛如凌迟。

他拿开了她的手:“好,我不死。”

赵影眨眨眼,泪水就扑簌簌地掉下来,像是被个“死”字戳了泪腺。

陆靳泓连忙替她擦,没想到眼泪掉得比擦得快,失控似的源源不断。

“别哭了,我不死,不死还不行吗……”

他实在是对自己总惹哭她的天赋很无奈。从小就是这样,他没轻没重地逗她,到惹得她哭了,就又比谁都慌,至今未改。

见她哭得止不住,陆靳泓伸手想要揽她入怀。

没想到,赵影居然猛地将他一推,自己因为反作用力向后酿跄,差点摔倒,勉强拽着栏杆站稳了,杏眼圆睁:“你干嘛?我有男朋友的!”

陆靳泓不由失笑:“你男朋友在哪?”

“在这里!”赵影大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她身上有酒味,从不用香水,穿着白色面包羽绒服,内搭的卫衣上印着丑兮兮的表情包,齐耳短发乱蓬蓬的,跟小时候毫无二致。

小鹿一样的眼睛里,映着街对面的霓虹,让人忍不住沉迷其间。

陆靳泓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人明明没有多少女人味,却总令他情不自禁。

他摇了摇头,上前去扶她,可才走了两步,靠在栏杆的小傻瓜立马大喝:“宋彦,你给我站住!”

宋彦?陆靳泓挑眉。

“你别再管我的事了,行不行?我俩不合适。”赵影吁出一口气,“国外那么多大长腿你随便挑一个不就好了,我腿那么短,基因不好的,别追我。”

听她越说越离谱,陆靳泓沉声说:“赵影,你看清楚我是谁。”

“不看不看,”赵影孩子气地捂住眼睛,“除了姓陆的笨蛋,我谁都不看。”

陆靳泓只得哄着她说:“不看就不看吧……等醒酒了再说。”被她这么一闹,他连回来的初衷都要忘了。

结果赵影忽然气呼呼地嚷了声:“啊,好生气!为什么都没人信我和陆靳泓会永远在一起,为什么啊!”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陆靳泓连忙上见捂住她的嘴,生怕再把邻居给吵醒徒增麻烦。

赵影瞪大眼睛,呜呜呜地在他掌心里叽歪。

陆靳泓无奈,压低嗓音说:“乖,小声说话好不好?”

见她点头,他才松开手。

没想到,手刚松开,她就撇着嘴中气十足地说:“——我真的很生……”

下半句,被陆靳泓的吻堵住了。

黝黑沉静的眼,近在咫尺,赵影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抬脚,重重向他的脚面踩去。

幸好,她爱穿平底鞋。

陆靳泓纹丝不动,在她二度抬起脚的时候,松开口,低低地在她唇边说:“看着我。”

好似蛊惑。

赵影下意识地停住动作,静静地凝视着他。被灌了各种酒,头脑一时清醒一时模糊,前一秒看眼前的人还是宋彦,这一秒看他居然又变成了陆靳泓?

她撇撇嘴,毫无预兆地抬手捧住了他的脸,鼻尖对着鼻尖,这样终于能看得一清二楚了——眼尾微挑,内双,笑起来眼尾像弯弯的叶柄,随时能用手指捏起来的那种。

赵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全身的警戒松懈下来:“啊,原来是你。”

这是什么表情?陆靳泓有点拿不住,她到底是醉着,还是醒了,究竟有没有认出他来。

街对面的百货公司,顶楼上霓虹闪耀,光影忽明忽暗,使他眼前的女孩如同罩上一层迷幻色彩,连带着让他也有一秒冲动,忘记自己回国的目的,就这样与她厮守到老。

可是,他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会太长。

忽然,眼前人影一晃,赵影已经松开手,双臂圈上他颈后,踮着脚尖,整个人挂上他肩头,像只野蛮的小兽一样紧紧缠着,生怕被甩开似的。

足下一蹬,赵影跃起来亲了他一下,心满意足地自语:“这波不亏。”

她还没得意完,只觉得腰间一紧,脚尖就离了地——整个人被抱了起来,鼻尖贴着鼻尖。

看着她的眼睛,陆靳泓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可是,那双眼里的迷惘,又让他生生地顿住了动作。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

“我是谁?”他克制地问。

“陆靳——”泓字被吞没了。

当初,没被派遣维和的时候,在清城附院也不是没人关心过他的感情生活,陆靳泓从来一言以蔽之:有女朋友了。

后来,被派往坎铎维和,天高路远,一连几个月连通电话都打不上,更别说陪在身边嘘寒问暖。再之后,他阴差阳错地走上无人作陪的羊肠小道,从此隐姓埋名……

因为怕连累赵影,他做出了分手的决定,可是这个女孩一直没有给他回应。

所以陆靳泓一直在问自己,他们分手了吗?

然而,这么多年他缺席了所有她需要自己的场合,甚至连宋彦能为她做的事,他也鞭长莫及。这样的自己,真的还配得上“男友”这个位置吗?

陆靳泓闭着眼,她的唇珠柔软,发丝间有淡淡清香,令人留连。她的吻,生疏而毫无章法可言,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兽,全凭本能予取予求。

夜风萧索,霓虹闪烁,最心爱的女人使尽浑身解数撩拨着陆医生最后的克制。

在尼度,他就曾无数次为她撩动到要疯,又生生遏止。

不是不渴望,而是怕万一,万一有个万一,跟了他的她后悔了怎么办?

就像,他的母亲那样。

陆靳泓始终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那个下午,天很热,室外蝉鸣不止,他父母的争执声却比蝉鸣更凶。

他的父母,陆北升和裴初,一个是消防员,一个是芭蕾舞演员。

陆北升成日风里来雨里去,往来火场。母亲裴初则一年有三百六十天在跟团演出。两人聚少离多,一见面就是争吵。

但那个下午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裴初抱了抱躲在角落里的儿子,丢下一句“你没有能力给妻儿庇护,就不要娶妻生子。生为男人,你连老婆孩子都照顾不了,还谈什么保家卫国!”就拖着行李箱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那一年,陆靳泓还没念小学。

但他始终记得,陆北升那晚喝多了,拉着自己醉醺醺地叮嘱:“小泓你记着,一个男人一辈子要保护四样东西,脚下的土地,家中的父母,怀里的女人和身边的兄弟。少一个,都算不上男人。”

怎么保护?小小的陆靳泓问。

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陆北升说。

可是直到如今,陆靳泓依旧不确定。作为医生他救死扶伤,作为军人他保家卫国,无论是年少时的学业,还是成年后的事业,他都问心无愧。唯独,他不知道怎样才能保护好怀里的这个人……

年少时,他以为彼此喜欢就是爱情的全部。

但随着年岁的见长,见到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他才慢慢体会到陆北升话里的深意。他没有家族做后援,没有房没有存款,甚至没有能替他去向赵影提亲的长辈。

曾经作为医生和军人,他能陪伴赵影的时间少之又少。

如今,更是连名正言顺地在她左右,都成了奢望

……他有多爱,就有多迟疑。

陆靳泓的唇瓣微微撤离。

察觉到他的退却,赵影像只蛮干的小兽,化被动为主动,毫无章法地啃咬着他的唇,手臂也锁得紧紧的,不给他逃开的机会。

在怔忡之间,陆靳泓听见她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他稍稍离开了些,问:“什么?”

她睁开眼,眸光澄澈:“我喜欢你。我说全世界所有人,我只爱你,最爱你,陆靳泓。”

第35章 夜会(4)

陆靳泓愣了一秒, 双手抱着她的腰,将她放在地上。

赵影以为他又要推开自己,连忙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袖。

陆靳泓心疼地抚摸她的头发:“傻瓜。”

赵影委委屈屈地撇嘴, 忽然听见他又说:“表白这种事, 应该我来做。”

“嗯……嗯?!”赵影迷迷瞪瞪地睁大眼睛,脸已经被他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