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影坐在最靠近窗户的桌边——餐厅的窗户没有封死,能看见远处一片死寂。
耳边的喧哗就像遥远的布景,她只能听见自己心如擂鼓,不停地问自己,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只保温桶放在桌上,热气腾腾,里面是香气扑鼻的泡面。
“三分钟刚过,吃不吃?”
她抬眼,对上他的眸子,带着笑,灿若星辰。
这个模样,和记忆中的明朗少年完美重合,只是,多了几分放浪不羁。
“……不吃。”赵影朝旁边挪了挪,故意一脸嫌弃。
她虽然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当然看得出陆靳泓在刻意制造初次见面的假象。
没想到,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得演。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他托着腮,歪头看着她,“不用客气,都是同胞身在异国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赵影咬着面包,看向窗外。玻璃倒映着他的面孔,年轻的,干净的,笑起来虎牙微尖,正殷勤地盯着她。
而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远处的乌木提,正在和下属说话,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朝他们俩飘来。
必须在不被怀疑的状况下,和陆靳泓亲近起来,她皱起眉,侧过脸:“你想干什么?”
“想看你。”他歪头,理所当然地说。
赵影起身,换了个座。
陆靳泓端着保温桶,紧随其后。
她瞪他,他歪头笑。
她躲他,他就跟着。
一晚上,猫捉老鼠似的好一场追逐,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个新来的花心医生对幼齿小记者有兴趣,可惜郎有情妾无意。
中途,赵影去洗手间时,刚好听见杜汉正跟人嘀咕:“……你记不记得无国界医生的那群蠢货里,有个留络腮胡的家伙?”
“没什么印象。”
“话贼少,没跟我们正面接触过。我怎么总觉得这姓陆的跟那家伙有点像?”
赵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哪里像?”
“……说不上。”杜汉嘟囔,“好像又哪儿都不像。”
“别疑神疑鬼,陆的身份老大还能不搞清楚?”
“也是……”
她一颗心才重新装回肚子里。
卫生间就一个隔间,赵影用得战战兢兢,生怕突然有人闯进来,门外一丁点动静都惊得她屏住呼吸
。
直到推门出去,她才看见抱肘靠在门边的陆靳泓。
他一直在外面守着。
不远处,杜汉和同伴回头看向他俩,一边剔牙一边调侃:“这妞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医生,你看上她什么了?”
杜汉龇牙笑道:“我倒觉得挺有味道的,大眼睛小嘴,一捏就碎似的,比尼度这边人高马大的女人像女人多了。”
“各花入各眼,我还是喜欢长腿细腰胸前有肉的。”
他们说英语很快,又夹杂酒气含糊不清,赵影听得半清不楚,否则肯定要气得七窍生烟。
她先走了过去,陆靳泓跟在身后,路过杜汉桌边的时候,他拿手指在桌上叩了两下。
等杜汉看过来,他才侧过脸,眉一挑唇角一勾,一个挑衅的笑。
“看什么?”杜汉被他笑得汗毛直竖。
“妈妈有没有教过你,不要谈论其他男人的女人。尤其是在,男人在场的时候。”陆靳泓面上仍旧带着薄薄的一层笑。
杜汉哼笑:“你的女人?几时就成了你的女人,我怎么不知道?”
陆靳泓伸臂一勾,将她带到身前:“几时?就从现在,这一秒开始。”
杜汉鼻孔直出气:“跟老子抢女人?不给你点颜色,你就打算骑在爷爷头上了是不是?”
周遭一下安静下来,赵影的手扒着陆靳泓的前臂,悄悄地捏了两下,示意他冷静。
陆靳泓落在她肩头的手紧了紧,很有分寸,分明很冷静,可开口却像是被酒精和女色冲昏了头:“我是你们老大重金请回来的,你对我有意见吗?尽管来试试。”
杜汉被他的狂傲激怒,反手抄起酒杯在桌边砸碎了,持着碎片就掠了过来。
陆靳泓单手将怀里的女孩朝身后一藏,单臂从下格住杜汉的手臂,反手一扣,将他押在桌面上动弹不得,另一手则捡起碎片贴近杜汉的手腕。
“这一刀割下去动脉可能会断,也可能不会。我可能会救你,也可能不会,你想不想试试看?”
气氛僵持。
众人以为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心医生,哪晓得居然是个见过世面刺儿头。
赵影发现中途离场的乌木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餐厅门口,正冷眼旁观着冲突。
她心中警铃大作,心知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都会令乌木提怀疑。
就在这时,乌木提忽然拍手走了进来,“好好好,非常好!”
他轻飘飘地拉开了陆靳泓押着杜汉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赞道:“总算遇见个狠角色,我很看好你,陆。明天的行动看你表现,表现得好好别说一个小记者,二把手的位置我都能给你。”
“其他的,老大你随意,”陆靳泓松了两下手腕,下巴微扬,“她,我要了。”
乌木提狡黠地笑道:“那得看你本事,留不留得住她。散了,散了,都给我早点休息,明天等我指令行动!”
杜汉狠狠地被人架走了,其他人也陆续离开,陆靳泓在跟乌木提私下沟通了几句之后,重新向赵影走来。
尽管已经四下无人,她依旧不能确定有没有监控或是录音,只能继续伪装:“别以为你做这些有的没的,我就真会跟了你。”
“我知道,你是来挣钱的嘛。巧了,我也是,而且我挣得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带你分三成,你跟我混,怎么样?”
赵影顺杆上地说:“四成。”
陆靳泓搂着她的肩,点头:“行,四成就四成!”
“这是往哪儿去?”
“我们的房间。”
“什么?”
陆靳泓伏在她肩头,耳语:“在这里就我俩是同胞,只有我能罩着你。”
“什么意思?”
“你是我的人,自然跟着我住呗。”陆靳泓笑眯眯地说。
靠!同样是投诚,凭什么她就得矮他一头?
第13章 同室而居(5)
*
这是一栋坐落在废弃住宅区中的小楼,除了由乌木提管控的白头盔组织,似乎没有外人居住。
楼宇破旧,环境偏僻,一些房间被简单修缮作为起居之地,但营地里并没有什么家眷所以更像一间间单身宿舍。
分给陆靳泓的同样是个单室间,一张单人床,一个洗手池,挂衣架和搪瓷盆,几乎是这里的全部家当。
门关上了,两个人也不得不相距甚近,一抬手就能触碰到彼此的距离。
赵影在房间中央看着陆靳泓。
他神色平静地正在把脱下的连帽衫挂上衣架,只穿着一件黑色运动背心,勾勒出结实而瘦削的肩背。
因为胡须刮干净了的缘故,他的轮廓变得鲜明了许多,下颌骨线条刀削似的平直,喉结起伏鲜明。
他是英俊的,自青春期开始,这一点就无人质疑。
赵影终于问:“为什么来这儿?”他明明一直在掩饰身份,甚至不承认自己从华国来不是吗?
更何况,这群人虽说不是善类,终究也不过一群坑蒙拐骗之徒,对她这个长年出入非常场合的记者来说,还算能应付……
“——凭本事挣钱,”陆靳泓打断了她的话,视线看向门边,“我俩不是一样的吗?”
门框下,有人影闪过。
赵影呼出一口气,转身坐在床沿,半真半假地说:“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看上我可不代表我也看上你。同居一室不代表我俩就能发生点什么,听明白了?”
陆靳泓一手拿着毛巾,打开水龙头,明知故问:“发生点什么,是指什么?”
赵影红着脸,暗暗骂他猪头不知道配合……这不是为了显得不太你情我愿,不让这群人怀疑嘛!
她气呼呼的微表情,惹得陆靳泓轻笑,而后将水开到最大,搓洗着毛巾。
这样,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说话了。
赵影看着他的背影,虽然能理解陆靳泓在人前演这么一出是为了能把她划归翼下,好名正言顺地免她遭受骚扰,但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陆靳泓能这样堂而皇之地被“请”进组织,而且还对乌木提的癖性掌握得一清二楚?
会不会……他留在尼度的理由,原本就跟这个组织有关?这样的推测在喉头焦灼,却一句也不能问,只能继续说些不疼不痒的调情话。
“你多大了?”陆靳泓忽然问。
赵影随口说:“二十五。”
“看着跟未成年似的,别是撒谎了吧?”他侧过头,一边拿毛巾擦拭肩颈,一边问,“有男朋友吗?”
赵影盯着他的眼睛:“……没有。”
他垂下浓密的眼睫毛,抹了把脸,粲然一笑:“那就好。”
赵影动了动唇,发不出声音。
她的视线落在陆靳泓背心之外露出的纵横伤疤,新的,旧的,彼此交错……曾经结实如他,如今清瘦了太多,但骨架依旧是从前挺拔的模样,腰腹结实,不见半点赘肉。
而这份清瘦,更令伤疤显得触目惊心。
“你要不要也来洗一下——”陆靳泓回过身话说了一半,就没了下文。
那个傻丫头无声无息地坐在床边掉眼泪,扑簌簌地断了线,偏偏半点抽泣声都没有。
“不要闹别扭了。同居都同居了,就算跟人解释说没一起睡,别人也不会信,对吧?”
口吻痞声痞气,可替她擦眼泪的手指却温柔得无以复加,像在触碰什么易碎品,一点,一点,不厌其烦地擦拭她流不完似的眼泪。
赵影觉得满腹委屈,委屈什么呢?大概是这个曾经被所有人当成英雄,被她当成大宝贝去爱的人,怎么就在她所缺席的日子里,变成这个样子了呢?她被分手了都不忍心去责难的男人,怎么就被伤得疤痕满身了呢……
“不说话啊,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陆靳泓眼神幽暗,口气却依旧轻浮。
赵影忍着随时溢出声的抽噎,任由他一个人演戏。
陆靳泓的手指刚刚沾了凉水,碰在她的脸颊上,冰冷。
她捉住他的手指,停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
赵影坐着,陆靳泓原本就高,此刻俯视着她,却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眼里除了怜惜,只剩下喷薄欲出的渴望。
被压抑的,隐藏的,这么多时日从没在那张属于Keenan的冷漠面孔上显露的情感,此刻像开了闸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
门外发出咔哒的轻响。
大概是窃听的人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为了靠近,而不小心碰到了门板。
赵影颤巍巍地问:“说好的四成?”
“嗯,四成给你。”手指在她发丝间,轻柔地捋过。
“你会对我负责吗?”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只能由着性子胡言乱语。
“我会养你。”
房间里有一瞬寂静。
赵影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动,也听见他起伏的呼吸。
“那好。”她双臂环住他的腰,肌肤相亲处的灼热让她面红耳赤,但还是鼓足勇气反身将陆靳泓扑倒在床板上。
男人结实的身体压在破旧的床上,发出暧昧的声响。
被红着脸的小女孩压在身下的陆靳泓瞳孔深如夜色,星火闪烁,哑着嗓子:“……我说到做到。”
破床板的暧昧声响再没有停,直到,楼梯间传出脚步声来——盯梢的人总算离开了。
一切骤然安静,而后陆靳泓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下的女孩的衣裳纹丝未乱,只是闭着眼睛,脸红扑扑的。
一切不过是场独角戏。
床太窄了,陆靳泓不想压着她,就只能贴着墙边,长腿无处安放。
赵影看着背光的那张面孔,长长地叹了口气,伸臂揽在他颈后,稍稍使力把他又带了回来。
鼻尖对着鼻尖,唇对着唇,四目相对,她甚至能看见潜伏在他眼睛里的小兽。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声音很小,沙哑,吐字艰难。
陆靳泓撑在她上方,说话时彼此的呼吸都落在对方口鼻之间。
“有。”
赵影像被剪了绳索的蹦极人,心脏极速坠落,瞬间失重,无枝可依。
“但我不知道她还认不认我,”陆靳泓锁着她的双眼,声音嘶哑克制,“我说过分手的话,但她一直没有回复过同意。”
感受过蹦极吗?一瞬间失控,在濒临绝望的一瞬,终于被拉扯,绝处逢生。她眨眨眼,低声说:“做买卖,总得双方买定离手才作数。单方面的开价……不予承认。”
“是吗?”
“当然。”
“……那就好。”说着话,墨色的眼已经贴近了她,刚刚刮过的胡须微刺,擦过她柔嫩的唇。
多久了呢?上一次接吻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赵影都快忘了唇与唇相碰是什么感觉。
陆靳泓的吻是隐忍的,不过是唇瓣相亲,仿佛唇下的是娇弱的花瓣,稍重即碎。
支撑在赵影两侧的手臂在颤,肌肉紧绷,所有的情绪尽数被锁在他的身体里,不敢倾泻,不能倾泻。
赵影终于忍无可忍,手臂从他腋下向脊背一勾,将撑着的某人整个拉了下来,柔软的线条顿时隔着薄薄的衣料与紧实的胸膛相贴,严丝合缝。
“……”陆靳泓还想撑离。
赵影唇一咬,主动贴近了他,噙住他薄薄的唇瓣,青涩而热烈地加深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回应了一下她的舌,立刻听见她微不可闻的轻|吟。
这声轻吟像是打开了大坝的闸口,顷刻间将陆靳泓苦苦压抑在身体里的渴望释放,他横过手臂垫在赵影脑后,另一手托起她滚烫的脸颊。
如果说激情可以吞噬一个人,赵影想,自己现在大概已经葬身他腹中了吧……
天知道眼前这个像要与她融为一体似的男人,在此之前都在靠什么来压抑这样汹涌的情感。
赵影浑浑噩噩地回忆,两年前的陆靳泓是这样的吗?
好像不是……他一贯冷静而克制,亲吻要么是她的额头,要么仅止于两唇相依,从未像这样莽撞。
突然,陆靳泓离开了她的唇,呼吸粗重,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眼睛。
“……怎么了?”赵影开口,才察觉唇瓣有点肿。
陆靳泓伸手,将她滑落到肩头的衣领扶正,而后翻坐起身,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赵影指尖刚刚碰到他的脊背,就感觉到他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