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的就是你,怎么着?”厉冰彦当然毫不示弱。
“那我就推你!”艾柏又啪地推回去。
“我再推你!”
“我多推一下!”
“两位可不可以住手?”赵晓哲打了个喷嚏,他好冷,“两位不如先随我回庙里休息一夜……”
“什么?”厉冰彦一回头,“不是去静心馆吗?”
赵晓哲考虑着措辞:“是这样,芳雍先生今天并不在馆内……”
两股带着强烈怨念的气压逼近,“他——到——哪——去——了——”
“他、他去做客了!”赵晓哲趴在地上如同小媳妇面对婆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想必明天一定会在馆里。刚才我一时技痒私下跟两位切磋了一下,两位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艾柏慢慢地握起一只拳头,声音由低到高:“这个混蛋去做客,我们在这里挨冻受饿,太郁闷了,我内心的愤怒要化作岩浆尽情喷涌!”
厉冰彦更是夸张:“他上哪个王八蛋那儿做客去了,我平了他家!”
“这,我也不大清楚,要是两位不愿意在庙里等,我就把两位领到静心馆去好了,芳雍先生的弟子应该知道他的去向。”
厉冰彦一顿。
“唉?你不就是他弟子吗?”
赵晓哲很郁闷地低下头,“我哪有那个资格啊,虽然试了很多次,但都没能达到要求。”
? ? ?
过了窄道后,是陡峭的山路。
一边岩壁,一边悬崖,路不过一张课桌那么宽,不时还有或大或小的山顶滑石滚落。
赵晓哲虽然身手比不过他俩,不过这种路他走起来一点都不费事。反观艾柏和厉冰彦,一边走一边骂,从天气一直骂到小石子,赵晓哲听得哭笑不能。
“这家伙有病呀,把屋子建在那么陡的山顶上,谁人去给他打扫?”
“是个性格怪异的老头儿吧!”
赵晓哲心想,不知这两人见到芳雍先生时的反应会是怎样光景,不过自己肯定无缘得见那一精彩场面了。
夜晚的山毫无美感,阴森恐怖,四处枯枝,宛如人体扭曲的手臂,随时要向进犯者抓来。加上不时滑过的风声、鸦叫,如果不是有人跟自己斗嘴,恐怕艾柏和厉冰彦即使不毛骨悚然,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赵——晓——哲,还没到吗?”有人
怪兽吼。
“你要是带着我们绕远路,我就收回请你吃炸鸡的话!”
“我没有呀!”赵晓哲委屈,“如果不是我带路,即使你们走到明天天亮也到不了山顶的。”
“胡扯!要去山顶向上爬不就得了!你当我白痴?现在我们走的是往下的路!”
“我的祖宗们,这确实是去山顶的路!”赵晓哲耐心解释说,“因为先生施了结界的缘故,从那条有野草的路一直到现在你们所站的地方都属于迷宫的范畴,不信你们日后到了山脚可以往上望,那里根本看不见这段路。寻常人只会沿着辟出来的大道上山观赏枫叶,他们以为自己到达的那个山顶,其实还不足这座山的三分之一!”
“我强烈要求建索道!”艾柏嚷嚷,他已经落到了最后面。
连厉冰彦都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了,秋天的夜里,而且是山上,温度可想而知的低,他们却爬得满身大汗,“喂,赵晓哲,好歹你给我们一个盼头啊,到底还有多远?”
“嗯,走完这段路,再翻过一个山壁,攀上悬崖就是……”
“好……”艾柏“呀呀呀”地冲上来,“好狗不挡道!我要一口气冲到世界尽头去——”
“你没长眼睛啊?!路就这么窄!”厉冰彦大惊失色,赶紧往前狂奔以免被师兄挤到山崖下面去。
还在想路该怎么走的赵晓哲无意中一回头,见到的景象就是两个人一路尘烟滚滚势不可挡地猛冲过来,吓得他眼睛瞪成铜铃嚎叫连连。
“快让开!!他疯了——”厉冰彦朝他冲刺,朝赵晓哲拼命挥手,背后不到十米距离的艾柏双眼发红,在夜色中两个醒目的红点儿好像黑黢黢的电影院里一亮一亮的烟头……
“我往哪里让啊?”赵晓哲大喊一声,心都掉进了胃里避难,完全靠本能发足狂奔。
人类接近猿猴的嚎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山间,效果可比拟坐在六声道立体环绕声的电影院里看《森林泰山》,震动的场面可比拟看3D立体电影里亘古冰原上一群猛犸象集体狂奔迁徙的浩大声势。
最前面的赵晓哲双手握拳抱头,跑得完全不要形象,泪花飞散在冷冰冰的空气里,隐约夹杂着“我不想死——”的豪言壮语;第二的厉冰彦挨他很近,迈出去的腿随时都能踢到赵晓哲的屁股,同样也是一副没有形象的样子,双手成掌,在身体两侧飞速摆动——据说这姿势可以减小阻力跑得更快;最后的艾柏如野豹附身,疯狂追赶着前面两个猎物。
“对不起,我先走了!”厉冰彦抓住一块突出的岩石,纵身跃起,在岩壁上飞跑几步,越过赵晓哲的头顶落到了他的前面,撒腿继续跑。
“我是带路的呀!你怎么可以跑到前面去?”赵晓哲朝厉冰彦伸出手,“不要,不要丢下我……”
“我在尽头等你们……”厉冰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赵晓哲暗叫歹命的同时回头一看,近在咫尺的艾柏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赵晓哲叫一声:“妈呀!”双腿如汽车轮子,仗着熟悉路,转眼转到数十米开外。
……
月上中天,皎洁的银光驱散了一丝夜魅,朦胧中隐约可见一块悬崖边的草地上,三个身影如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跑过……这么快……的速度……”赵晓哲的声音虚弱得如同一只小鸡崽。
艾柏突然一跃而起,大喊:“痛快!”
厉冰彦什么话都不说,随手抓了一块石头朝出声的地方丢出去。
艾柏闪身躲过:“喂,和尚,起来带路!”
“饶了我……”赵晓哲继续当小鸡崽,“我不行……了,你为何……还能……屹立不倒……”
“他不是人,你不要管他。”厉冰彦摸到一根狗尾巴草,撕撕叶子叼在嘴上,“力气像怪物智商像水母,蠢就一个字。”
“那你便是智商像怪物力气像水母。”斗嘴艾柏从来不输人。
厉冰彦突然从地上弹起来,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
赵晓哲用尽全力支起脖子,叹为观止地发出了一声感慨后,头往后一仰,再也没有其他感受了。
? ? ?
月亮挂在天上,像只冷冷的大眼睛,夜风吹得人瑟瑟。
厉冰彦仰着头,望向出现得有点“苦尽甘来”意味的那座静心馆,虽然里里外外没有挂任何严禁进入的标志性牌识,他却朦胧地感到建筑物周围笼罩着一股非请勿入、后果自负的庞大气势。
但是首先,他是有理而来;
其次,他自认负得起那个后果!
所以他大踏步地笔直走了过去。
不过,馆内的人似乎和他想的有出入。
离大门尚有远远几十米,厉冰彦就看见门开了,一个高挑的身影走出,在他身后,门又缓缓地合上了。
那一大段乱七八糟的路,早就把厉冰彦仅有的一点好奇心给磨光,接下来的任何阻隔,都可能引起他发飚的反应。
对方从他不整的衣衫中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丝毫不放在眼里,
“不管什么事,递交拜帖后马上离开,等芳雍先生回来,决定见你,再来。”
厉冰彦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那人一番。对方似乎穿着绸缎面料做的衣服,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美丽光泽;身材颀长,但看得出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青年;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和没有接受指令的
机器人差不多。
“别这样,大哥,我来当然是有事,你看我多不容易,好歹也让我进去等吧。”
对方冷冷打断:“你听不懂人话?留下拜帖,离开或者直接走。”
“怎么,我不走的话你是不是想打架?”厉冰彦叉腰,然后抱臂,把挑衅的姿势一个一个做来,“你才听不懂人话!我找他有要事!拜帖没有,话倒有几句,你要不要听?”
对方的神情有了一丝变动,“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厉冰彦反顶回去,他太不爽了,“你以为你是谁呀!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内奸,会不会像长舌妇一样嚼舌根,扭曲我的意思?”
“疯子。”对方转身正欲回房,一道影子飘至他眼皮下,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随之压来。
“你太嚣张了。老子今天极度郁闷,你竟敢还这样对我!”
厉冰彦还没发飚,艾柏已经抓狂了。他连嗦的步骤都省去,直接攻上。
青年微微一怔,但还是很快作出了反应。他的动作较赵晓哲快多了,而且更为轻盈。只见他不避不闪,一只手轻轻托住艾柏的胳膊,另一只手反推回去,借力打力,使得那股气势在他这里绕了个圈,刷地又转了回去。
艾柏不得不闪开。
“你很狼狈。”厉冰彦看着落回身边的师兄评价。
“我狼你狈啊?”艾柏温柔地把手搭在师弟肩上,笑容忽地收敛,没好气地开始瞪他。
厉冰彦动作慢腾腾地挽袖子,“这次有点‘辣’手。”他故意把“棘手”说成“辣手”,完全是拜老师所赐,每次遇到麻烦事,嘉睿就会感叹一声:“要死,有点‘辣’手啊!”
“不辣,我觉得只是咸猪蹄级别。”艾柏慢慢收拢五指,面露狰狞,突然肚子发出一声咕噜……
汽车的声音,忽然划破了深夜的静谧。
一辆Rolls Royce在对峙两方的中间停稳,托着锦盒的贺吉与莫卡先后下车,打开车门。
“哇靠!Rolls Royce的Phantom!想吓死人呀!”艾柏看得眼睛都直了,“一辆33万美圆,世界上最昂贵的十大破车之一!”
“我们从小跟着嘉睿老师,连板车都没坐过!”厉冰彦也很激动,不过他更激动的另有其事,“哇!为什么汽车可以直接开上来?我们刚才爬的算什么?”
两个人的大呼小叫落在芳雍的耳中,他略一回头,刚才那青年快步走上来,在旁边低声说些什么。
即使心有不甘,艾柏还是承认:“这个人的确比嘉睿老师有气势多了……”
“虽然都有真才实学,但是老师就好像秀才,这个人呢就好像亲王。”厉冰彦发现了造成这一差距的罪魁祸首不是别的,正是万恶之源,钱也!
“他穿着旗袍哎?”艾柏小心翼翼地咬着大拇指猜测。
厉冰彦撩起袖子猛擂几拳直至他蹲在地上,“叫你多读点书,你不听!那是唐装!什么旗袍?!唐朝和清朝都分不清的人——我以你为耻,就两个字!丢人!”
芳雍听罢弟子穆德耳语,抬手遣他到身后,“我从来也没得到过关于任何拜见的联络,有什么事?”
短暂的几秒钟,长得如同几个世纪。厉冰彦觉得自己像个婴儿一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他审视的目光里,奇怪的是他对此竟无法反感——怎么会这样?是因为这样的注视里没有恶意吗?还有,被他的目光触及时,自己竟无法动弹,就好像浑身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轻轻地牵制束缚着。如果这世界上有魔法,面前所站的大概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魔法师。
本想耍耍大牌吊吊胃口的厉冰彦终于不情愿地开口:“一个男人叫我们来送信,市立第一高学院里有什么……寄生妖和寄生魔的,很多学生被附体了,他说你可以解决。”
“市立……第一高?”俊美的青年在思索中略一颔首,对这两个少年也是对自己其余的弟子开口:“进来吧。”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大门缓缓打开,通明的灯火映入眼帘,比任何珠宝堆砌的琼楼玉宫更令人体会到“金碧辉煌”这个词真正的涵义。站在门口的艾柏和厉冰彦,感觉就像站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处。
与外面寂静冰冷的夜色完全隔绝,整齐、浑厚的唱偈声进入耳朵的那一刻,出乎意料地舒服、安宁。
舍戒远离于寂静若有喜乐世间话
彼杂染着向破戒复有如是诸过患
调戏多笑及分别彼有如是世间话
当有杂行无摄捡若作世间亲近话
大厅内一左一右两排站着不少人,每个人都闭着双眼,神态祥和,完全不受旁人一出一进的干扰。
艾柏无形中受了压制,也开始变得轻声起来:“喂,他们……在念经吗?”
“静心经。”方才和他们交手的青年穆德代替老师回答道。
“不过,他们的嘴巴都没有动吧,腹语?”
穆德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是心唱。”
厉冰彦和艾柏从那两排人面前走过去,两个人都非常好奇地各自找个目标凑上去,像看维纳斯雕像似的仔细观察。
艾柏啧啧地叹着往后退,冷不丁撞到了同样往中间退的厉冰彦。
“果然像被人点了穴一样。”艾柏压低声音哑着嗓子说,“不过这些和尚可真有钱啊!”
“你白痴啊,这些人像和尚吗?每个人都有头发,穿得比电影明星还好,还有这么大的房子,平常百姓几个人住得起?”
“我们不是佛教徒。”穆德的声音在身后淡淡响起,“同样是信仰,佛教徒把佛当作宗教;而我们则把佛教作为哲学。向佛之心,人皆有之,有佛性的,就是佛。”
“那是不是俗家弟子的意思?这么说就明白多了,谢谢你大哥。”
穆德看了艾柏一眼,他那目光谈不上友善,但也不太像有敌意,不过总叫人觉得冷冰冰的,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芳雍先生出身皇室,身份尊贵,还请两位跟他交谈时注意一下措辞。”边说边转向一个一身白衣的中年人。
他们用艾柏两人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了几句后,就见那中年人点点头,对艾柏他们弯腰行礼,“请两位先去换洗一下,再入偏室谈话。”
艾柏低头看看自己被划得一条条口子的衣服,厉冰彦也不太自在地拍拍裤子。
不过被带到浴室时,艾柏满腹疑虑地开口:“喂,老伯,换衣服是应该,但是洗澡就不用了吧?”
对方只是又鞠了一躬就微笑着离开。
“真麻烦。”艾柏直接跳进巨大的浴池里,“不过小爷真的很想泡个热水澡,缓解神经疲劳,算他马屁拍对。”
沐浴更衣完毕,还是由先前那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带领着,穿过七拐八绕的回廊,来到一间面积足可顶上寻常人整个家的房间里。
芳雍坐在桌旁,抬起眼来审视两个少年,“是什么人叫你们来的?”
艾柏和厉冰彦猜拳,一二三,艾柏输,于是换他回答:“不认得,一个怪人,披个斗篷好像见不得人一样,从头到脚蒙得结结实实。”
芳雍的目光好像一池湖水逐渐沉淀,再度回复清澈,“不认得?那你们为何替他送信?”
“废话,当然是想解决学校的问题!”
芳雍思索一下,又问:“你们俩,属谁辖下?”
艾柏和厉冰彦对望了一眼,艾柏作白痴状,“大哥,什么叫‘虾虾’?”
芳雍皱眉,但他觉得这两人不像明知故问、装疯卖傻,“你们俩直属的统辖者,是谁?”
“就是问我俩归谁管,是吧?”艾柏把问题直白化,他最受不了文诹诹的对话,“这个嘛,不知道你是指哪方面?生活上,我想我是归我爷爷管,他归他老妈管;学习上,我们都归班主任管,而班主任又归学校管……”
芳雍终于可以确定,他们完全不知道“七星社”以及“长老会”的存在。
但是真不敢置信,这个城市里竟然还有他们没发现的异能力者存在?!而且看他们的年纪应该有16、7了——要知道七星社里有记录的所有异能力者,最迟被发现的也才9岁而已。
芳雍的第一猜测是绝对有什么人刻意隐瞒,阻止长老会发现这两个孩子。
但,为什么?这种行为无异于目中无人甚至背叛,若是追究起来,百害而无一利,他实在想不出哪里划算。
除非……同时符合两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