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提我妈,别提。”谷雨未拾手擦泪,展一鹏立刻欠身给她抽了几张纸巾。

谷雨未擦着泪,“一鹏,你说,我能不管正谷吗?”

“你呀,净想得多。你要管,怎么管?拿什么管?正谷还轮得上你管吗?你想管,估计都有人不乐意呢。”

“可是…”谷雨未没有把话说下去。她何尝不知谷家那两位不会欢迎她,但有一只秃鹫,却正拿正谷来要挟她。

话说不出口,她只能默默流泪。

展一鹏看她的样子,怜惜地说:“要我说,一咬牙,离开了事,眼不见为净!”

谷雨未摇摇头,她想这么做,但鹿鸣是说到做到的人,她当真不管正谷了吗?

展一鹏却以为她是对他的话摇头,依旧温言劝,“你是舍不得那些家产?”

谷雨未皱了下眉,用力一摇头,“不是,这件事我会权衡,不要再说了。”

展一鹏又叹了一声,“当年徐老师在时,老说要我多开导开导你。一直到她去世前,她还和我说了这话。我什么责任也没能尽到。”

谷雨未难过起来,“一鹏,你别这么说。”

展一鹏原想和她好好谈谈,看她的样子,却只是说:“你睡一会儿吧,看你的眼睛都凹下去了。”

谷雨未不想费精力应付他,便顺势说:“好。”

她合上了眼,药里有镇静的成分,她想了一会儿,晕晕乎乎地就睡了过去。

真累。

这场病是火攻出来的,来得猛,去得慢,谷雨未天天咳嗽,连话都说不出来。倒是引开了她的精力,少去关注正谷。展一鹏忙前忙后,天天带她去打点滴,再就是回来给她做饭,谷雨未就是蔫蔫地歪在床上,等着饭送到床头。一时,家里竟有些温暖的气息。

这天,从医院回来,展一鹏就钻进了厨房。谷雨未倚在床上看小说,就听厨房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她也没在意。谁知,晚饭过后,展一鹏居然捧出一碗核桃酪来。

展一鹏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做,不大好。不像你做的那么、那么透明。”

谷雨未却捧着核桃酪说不出话来。

展一鹏搓着手,“我平日给你打下手,偷着学了这么几招。刚才自己没敢尝,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谷雨未看着他,泪都要涌出来了。在这个时候,这一碗核桃酪除了让她哭,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舀了一勺,香味不够,甜味有余。在她这已经泛苦的嘴里,却刚刚好。(橘*泡 泡 鱼 手 打*园)

她点头,“好吃。”

“真的?”

“嗯,真的。”

展一鹏笑了,“我知道你是骗我的,不过,我还是很开心。”他在近前坐下,“吃了甜点,心病也要早些去。你不要再心高气傲地非要争那口气了,正谷和我们没多大关系。”

谷雨未模模糊糊地答应着。正谷这事,和自己没多大关系吗?她只告诉展一鹏说,谷正雄临去世前给他发了遗嘱,没有提及谷正雄希望她去看他的事。这事,她说不出口,哪怕熟识如展一鹏。无论在谁的面前,我们都是需要一层面具才能活下去的。

“一鹏。”她启唇,想要问,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照片的事。

展一鹏却像是猜中了她要说什么,抢在前面,“雨未,”展一鹏带着懊恼,“我真的真的希望你能去美国,真的。电子科技大学也不是你做学问的地方,我也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那里。为什么不出去再读一个学位呢?随便读一个,我们终会找到工作做的。杉城也没有人了,你自己在,我也不放心,每年虽然可以回来,但终究不是办法。”

谷雨未的心里沉甸甸的。她不是没有考虑过展—鹏,但是,她也没有真的考虑过展一鹏。在那个晚上,她已经忘了展一鹏这个人,如今,隔着沧海,面对他,她有一种背叛的感觉。展一鹏说得越真,她越觉得自己罪恶。

她真的无法再开口说那件事。

谷雨未,你究竟踏进了一个什么样的旋涡?她不知是该自恨,还是该恨谁?

即便是你想愿赌服输,即便你不想和谁再去追究什么,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能做到吗?

她又去了一次医院。

早饭没吃下去,谷雨未今天有些晕车,展一鹏车子还没停稳,她就推门下来,拍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

展一鹏过来,扶着她的肩,“怎么了?”

“没事,今天有点晕车。”

展一鹏一只手扶着她的肩,一只手慢慢地拍着她的背,谷雨未则慢慢地拍着胸口,两人正准备要往前走,忽然,有人说:“谷小姐,这么巧?”

谷雨未的第一反应就是停住手,她保持低头的姿势几十秒钟,然后抬起头。秋日的阳光给鹿鸣镶上了一层金色,他正背对阳光而立,适中身材在她的面前投下一个阴影。

“鹿先生好。”她也淡淡。虽然心里想的是,把他杀了!

“这位是?”他看了眼展一鹏。

谷雨未直起腰,还未待说什么。鹿鸣却先伸过手,“认识一下,通途的鹿鸣。”

展一鹏明显僵了一下,也伸出手,“通途的鹿总,久仰久仰。我是雨未的朋友,展一鹏。”他的左手被谷雨未扯住,她靠在他肩上,“一鹏,我不舒服,想快点进去。”她觉得鹿鸣的眼神在她的身上冻住了。

谷雨未不理,一拉展一鹏,“走吧。”不由分说,抛开鹿鸣就走。

点滴挂上,展一鹏说:“鹿鸣?”只说了这两个字。

谷雨未心里叹了口气,她不能说什么。他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谷雨未很想抽回来,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手势肮脏的。终究,她没有。她不能。

谷雨未觉得头疼欲裂,气力像是要丧尽似的。

鹿鸣的脸一直在眼前晃动。那眉、那眼、那唇,甚至只是他的身材,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展—鹏立刻发现了,“雨未,怎么了?”

她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闭上眼。

缩在壳子里这几天,谁知,居然在这里碰上了鹿鸣。真是没办法!鹿鸣的意外出现,让谷雨未的心里不得不又重新想起那些绝不愿意想的问题,这几天受展一鹏的影响而动摇的念头,又让现实给拉回来。那些问题,让她头疼,才觉得舒服了—点的身体,又难受起来。

从医院出来,路过超市,展一鹏说要买菜。谷雨未没精神,使推说超市里空气不好,留在车里。

展一鹏便一个人下了车,冲她笑着摇了摇手。谷雨未看着他进去,人便趴在了仪表台上。

展一鹏的回来让她想起暑假时她的决定。其实,她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雨夜他的出现让她暂缓了这个念头,又投入到旋涡之中。而如今,当展一鹏带着温暖的笑切实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动摇了。这次在展一鹏回来后,她发现,她喜欢温暖,并且贪恋这种温暖,尤其是跟前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刻。只是,她…

有人敲窗,她以为是收停车费的,抬起头,居然是鹿鸣。她的心立刻跳了起来。(橘*泡泡鱼 手 打*园)

鹿鸣向她招了招手,谷雨未不禁往超市门口张望,那里并没有展一鹏的影子。鹿鸣一脸的坚决,迫得她只好下来。

“病了?”他盯着她。

“和你无关。”她还是哑着的嗓子。

鹿鸣皱眉,“怎么搞的?”

“你有事就说,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我们还要回家。”谷雨未并不看他。

鹿鸣不说话,低着头的谷雨未,还是能感到他的目光。

“送他走。”只三个字,带着斫人的冰冷。

她不理,也不吱声。

“要我说第二遍?”她不抬头,仍然知道,他的目光正聚于她身上,眼睛里的光彩,绝不会是温暖。

“对不起,我们相识已经十年。”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她的头抬了起来。“既然这样,是你我站在这里说,还是找个时间,你和我单独说,或者你带着他哪天一起谈谈?”

谷雨未甩了他的手,“你别欺人太甚!”

“你别逼着我欺人太甚!”

谷雨未低了头,然后又抬起来,“鹿鸣,这场游戏到现在,你是赢家。什么你都得到了,你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你想怎么样?”

他盯着她,“是我的,我不会让别人碰一下。一下都不可以。我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展一鹏还是别人,不可能。”

“你到底要干什么?”谷雨未突然发了疯,“年报你说没有问题,我听了。你让我跟你,我也听了。你让我不要把股份卖给谷维春,我也听了。你让我别管谷维春的事,我也听了。什么都听你的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鹿鸣的眼睛里明明有怒气,嘴上却能不表现出来,“我想知道,你想干什么?”

谷雨未不语。

“说,”他很轻柔,“你想干什么?”

“鹿鸣,”谷雨未倚着车门,疲倦地说,“我知道,很多事情是你故意的。我承认,我算计不过你。我承认,我输了。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只要能安安静静地生活,哪怕离开杉城。”

“离开杉城?”他重复了遍,然后冷笑,“前面那些话,都是陪衬而已,这才是重点,对吗?”

谷雨未长吸一口气,没有回答。

“他,”鹿鸣的头往超市门口转了下,“你要离开杉城,是跟他?”

她没有给他回答。

两人相对站着,鹿鸣无所谓地说:“简单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舍得正谷,我不在乎多推下一两块石头,也不在乎早一点。”

她仰头,“除了正谷,你还能不能谈点别的?”

他的眼光直射下来,毫不犹豫,“除了正谷,你还会和我谈点别的吗?”

谷雨未低下头,“我不想吵。”

“我也不想。但是,他,你马上把他给我送走。否则,我不知道我会再做出什么来。”

“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你必须听我的!”

“你管得太多了!”

“多吗?我管我的女人,多吗?我让我的女人不要和别的男人在一个屋檐下,这个要求,多吗?”

谷雨未望着他,说出一句奇狠的话,“能和你,为什么不能和他?”

鹿鸣的脸白了,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他的拳握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能和你,为什么不能和他?”

鹿鸣往前一步,声音低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我告诉你,不要逼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哪怕是当着他的面说你和我的事,我也能做出来。你想那样吗?如果你想,我就站在这里等他,问他,我是要叫他前辈,还是他要叫我前辈。我让他选择。”

“你敢!”哑着的嗓子说出来有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敢不敢,你可以试,不过,我奉劝你不要。”她的眼睛中,看到那穿透过来的目光,她知道,他能。“把他送走,越快越好。我家里有你住的地方,不需要别人给你取暖。”

谷雨未靠着车子,金属的凉意传了上来。

“鹿鸣,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要折磨我?我都现在这样子了,”她的眼眶里是泪,硬生生让她给逼了回去。“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我就被你操纵,一点个人的意志都没有。鹿鸣,你想一想,你让我做什么我没做?你随心所欲,我的生活都让你毁了。展一鹏,是我剩下的最后一个还愿意理我的人。鹿鸣,你到底要干什么?”

“闭嘴!”鹿鸣烦躁地打断她,“谷雨未,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我想说,你活该!你真活该!”

谷雨未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泪。

很久,她说:“我是活该。我不该天真地去相信你,和你做什么协议。不该天真地觉得自己有可能给正谷带来什么好处。也不该——”她终于没能说下去,泪流了下来。

打火机的声响,烟雾裹着他含糊不清的声音飘了过来,“我可以理解成,你在指责我吗?”

谷雨未生硬地把泪憋回去,“不敢。”

鹿鸣扔了烟,脚使劲地碾了几下。

“谷雨未,老老实实在杉城待着。如果你敢离开杉城一步,我一定会把正谷当做鞭炮放了,给你送行!”

鹿鸣说完这句,盯着她的眼睛,直到离去为止。

谷雨未靠在车上。自作孽,不可活。

第二十三章 桃色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一场感冒,居然怎么样也不见好。

这几天,她反反复复想。没有其他退路,她只能把展一鹏送走。并不是因为她怕鹿鸣,而是她不想把展一鹏拖下水。朋友有时有度,而展一鹏,只能是自己的朋友。

这天晚上,谷雨未对正在拖地的展一鹏说:“一鹏,你走吧。”

展一鹏的手一停,没有抬头,默默地站着。

“你走吧,回去好好工作。”

展一鹏低着头,好大一会儿才抬起来,迟迟疑疑地说:“你呢?”

“我啊,”谷雨未强笑了下,“我眼前还不想辞职,也不想去美国做米虫。所以,会全心准备出国,然后再走。”

展一鹏看着她,“骗我?”

“不是,”谷雨未尽量看着他的眼睛,“真不是。是真的。”

“我不信。”展一鹏固执地说。

“信吧,我没骗过你。”她想办法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丰富些。

展一鹏沉默了会儿,“雨未,我觉得这事很有蹊跷。你还是来美国吧,在国内我不放心。”

“你怎么想的?”

展一鹏沉默了会儿,似乎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我找人问过,正谷现在的局势是,谷家原来的人,打算放弃正谷。”

谷雨未手里的水一晃,“什么?”

“是这样的。那个投行里,也有一个分析师是国内的,偶尔聊聊,他说,正谷的事情变数太大。”

“什么意思?”

“详细的他也没说。他只说,现在他们不能行权。多晶硅本就是限制进入的行业,一旦行权,正谷目前的控制人可能会放弃正谷,带着人离开,另起炉灶。对于他们来说,如果只是买资产,那是最不合算的。那些资产都是折旧过的,也没有什么价值。空降一个团队来,以现在这市场形势,最怕动这个的干戈。这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方案,谁都不愿接受。”

“可正谷的股价在跌啊。”

“会跌就会涨上来。正谷到今天,人为因素大得很。”

谷雨未拿着水,想了一想,“你的意思是,正谷发那样一个年报,是故意的?”

展一鹏叹了口气,“我也是只猜测。我们不是协议方,我们当然不知道具体内容。况且,我们也不清楚,他们中间到底做了哪样的谈判。”

“谁能清楚?”

“不是谷维天,就是谷维春。”

“可谷维春都这样了!”

“所以,越发看不清。真的。”他顿了顿,“鹿鸣忽然插了进来,看不清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