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笑眯眯地瞧着她一饮而尽后随性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接着把杯子又还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看了看杯子上泥土的印迹,是她留下的印迹。
“你这么就容易相信别人,不怕我在水里面下毒吗?”
韩似于不由咽了下口水,有些哑然失笑地反问。
“你给我下毒,图什么?”
她要钱没钱,要貌没貌。
那戴着墨镜的男子微微一怔,莞尔笑了起来。
“是啊。看我病的都说起糊话了。”
此时,韩似于终于是恍然大悟地指了指他的装束。
“喔!难怪你穿那么多。原来是病了啊。”
可是转念一下,她又觉得不太对劲。
“那你还在这里坐着?那么热的天当心你的身体受不了。还是快回你自己的房间里躺着吧。而且要是被管家看见,你就不好交代了。”
那男子困惑地皱了皱眉,用手捋了捋胡子。
“我?我有什么不好向管家交代的?”
韩似于认真地解释。
“这里的主人不喜欢下人们到处乱走,你这样肆意地坐在花园里被人发现就完了。”
原来是被她当作了仆人了。男子不由笑了起来。
他把手搁置在躺椅的靠板,然后优雅地推了推有些下滑的墨镜。
“别担心,因为我生病了,所以他们允许我到这里来休息疗养一段时间。”
这人的手可真漂亮。
韩似于盯着那男子的纤长白皙手指,有些出神。
比起自己那双因为做惯了粗活的糙手不同,这双手显示了它的主人所过的生活是怎么样的衣食无忧,精致奢华。
这双手倒更像是女人的手,那像她的,指甲又短又厚,偶然还能发现嵌进去的泥土,而掌心上全都是茧痕。历经沧桑。
想到这里,韩似于忍不住下意识地把手往后抻了抻。
戴着墨镜的男子玩味地研究着她此时复杂的表情,咧着嘴又笑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韩似于老老实实地回答。她以为他许是这里老员工了,前辈询问后辈也很正常。
“我叫韩似于。我是新来的花匠。”
似于?
他忖度地想着,慢慢吟诵道。
“中国过去的《五经通义》里说‘温润而泽,有似于智;锐而不害,有似于仁;抑而不挠,有似于义;有瑕于内必见于外,有似于信;垂之如坠,有似于礼’。”
“嗯,你父亲给你起地这名字真是不错。”
她愣愣地眨了眨眼,那些念诗一样的话她一句也不理解。
但是赞美她名字的意思,她还是懂的。
韩似于红着脸,窘困地连连摆手。
“没…没。那有大哥你想地那么复杂。是我爸他希望我能更像我妈多一点。”
“我妈就姓于。”
男子不由起了兴趣,好奇地追问她。
“为什么?”
韩似于用手捂嘴,笑了起来。
“当然是因为我妈好看呗。我爸说我妈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我要是能长得像她,以后就不愁嫁不出去了。”
蓄着胡子的男子凝视着她粲然微笑的脸庞。
“看来是我买弄学问了。差点真的辜负了你的好名字。”
韩似于突然尴尬地僵了僵,稍稍偏过身。
城里人都这么喜欢如此直接不回避地望着别人?那男子强烈的视线即使她隔了眼镜依然可以感觉。
“那个…大哥,你叫什么?”
她想要转开话题。
于是那男子带着琢磨的眼神盯着她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
“我叫——————傅 连 城。”
番外篇2
傅连城悠闲地把腿翘在靠椅上,认真地捧着手里的书藉。
这个时候的首相府总是很安静,没有人走动,四下里只有后花园池塘传来的阵阵蛙鸣和蝉叫。
他用手指摩挲着泛黄的书页纸张,口中轻轻诵道。
“I thought once how The ocritus had sung
Of the sweet years, the dear and wished-for years
Who each one in a gracious hand appears
To bear a gift for mortals, old or young: And,
as I mused it in his antique tongue,
I saw, in gradual vision through my tears.
The sweet, sad years, the melancholy years,
Those of my own life, who by turns had flung. A shadow across me. Straightway I was \\\'ware, So weeping, how a mystic Shape did move.
Behind me, and drew me backward by the hair;
And a voice said in mastery, while I strove, --
Guess now who holds thee?
-- Death. I said. But, there
The silver answer rang, -- Not Death, but love.”
《白朗宁夫人抒情十四行诗集》。这是他母亲和父亲生前最喜爱的一本诗集,那对夫妇常常在他很小的时候,守在他的身旁一人一首,读给尚不知其意为何的他听。
此时此刻借由他的嗓子阅读。的确是会让人不免百感交集。
傅连城缓缓地把头靠着椅背上,出神地凝视着窗外的一轮明月。
这样的静谧对他来说是极其稀少的,尤其是他在成年后父母双
双离世,他就几乎再也没有静下心来的机会了。
却不想,就连这样短短的一段属于他自己的时间依然会被打扰。
果然,在寂静的夜里只听有人轻扣门扉,而正闭上眼睛冥想的他慢慢睁开了双眼。
“先生,那里好像没有动静了。”
斯蒂文边说边把一份文件递到了他的手上。
“根据我们派去的人说目前为止,他们也没有拟定进一步的计划。”
傅连城耙了下自己的零乱的散发,笑着问道。
“那样的话,是不是我差不多就可以不用再这么打扮我自己了?”
斯蒂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是的,您只要再委屈一段时间扮成佣人,事情就要解决了。”
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窄小的房间和简陋的摆设,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我给您换一间房吧。这里好像不太舒服,您也许会不适应的。”
傅连城哈哈大笑了起来。
“斯蒂文,我才来这里住了三天,有什么不适应的?”
斯蒂文依然觉得不妥,在他的眼里锦衣玉食的主人怎么能来受这样的苦?就算是伪装也没有必要就真的和下人吃喝一样。
“可是…”
傅连城站起身来,对他摇了摇头回绝他的劝阻。
“这里没什么不好。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影响了大局。”
“而且…”
他垂下眼眸望着窗外夜色里的花圃,微微一笑。
“住在仆人房里有这里的乐趣。我最近还找到一个消遣的好去处。”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个蹲在台阶上男子,正愁眉苦脸的望着他脚下的一盆几近枯萎的花枝。他的手里拿着个大大的洒水壶,好象正犹豫着要不要给花盆内浇水。
他随意套在身上的浅白色的大布衫和短式平裤,配上他黑色浓密的大胡子和墨镜远远地看着就像一只笨拙的大熊对着一朵娇弱的玫瑰,小心谨慎,却又束手无策。
就在此时,他的手举了起来,密密的水就这样纷纷落在了花盆里。
见状,韩似于提着沉沉的园艺箱急忙走了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喷壶。
“大哥,你这样养花,这花肯定是活不了的。”
傅连城负气地皱了皱眉。
“这么不听话的花,扔掉算了!!”
枉费他每天还给它施费又浇水,可是居然没过几天摆出一副要死的样子!!
韩似于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这个整天笑呵呵的大哥原来也有这么粗暴的一面。
“那个…不要这么快放弃嘛。养花是要用点耐心的。”
说着,她熟练地把花铲拿了出来,小心地把花根花茎移了出来,仔细地端详了一番。
“大哥,你给它上的肥和浇的水实在太多了,它的根都烂了。自然是养不好啊。”
她把花盆里余下的泥土拨弄了出去,重新铺上底土和草木灰。
“其实,这花不用太浇灌的,你越勤着摆弄它,它越容易死。反而你得让常常它晒晒太阳,放到外面吃点雨水。这样才是最好的。”
傅连称把手撑在下巴上,望着她就在近处认真调试着他一点也不明白的所谓泥土的份量。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可以一点都不嫌弃泥土的肮脏,不排斥那些黄沙、木屑、焦泥灰、砻糠灰、煤灰等等混合的复合土,筛了又筛,甚至连她的脸上被黑色的泥巴沾染,都似乎浑然不知。
这是一种他不明白也不了解的生命状态。
可以为了一件不足为道的事情投入而且热忱。
或许是注意到他一动不动的目光凝视,韩似于的耳根渐渐红了起来,鼻子上忍不住冒出了薄汗。
她结结巴巴,有话没话询问了起来。
“那个…那个,傅大哥,你老是在花圃这儿养病,厨房里的人会不会不对你有意见?”
听他自己说他是因为感染什么皮肤急症,接触不了食物,所以才到这里静养。只是,韩似于不明白,这个看上去生龙活虎的傅连城怎么看都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但是他却能悠闲地每天都躲在这后花园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当然大多数的时候是在睡觉。他似乎怎都睡不够,只有在早晨或夜里出来和她聊一会儿天。
傅连城无所谓地笑了起来,轻松地耸耸肩。
“他们有什么意见?我只是在那里备餐的小伙计。就算是缺了我也不要紧的。”
韩似于不免心下忖度,首相府对下人已经可以这么宽容了?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凉着休息。
正想着,却不料被突然在自己眼前放大的脸庞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用手去挡,忘记了自己手上满是湿湿的泥土。
“呃!!”
当她飞快地抽回手时,已经晚了。
他戴着的黑色墨镜上被她霍然染满了泥土。而他略显苍白的皮肤上也被弄上了一抹痕迹。
韩似于此时才迟钝地看见他拿在手里的白色手帕。
傅连城哭笑不得地摘下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的墨镜,对着一脸赧涩的她解释。
“拜托,我只是要帮你把脸上的泥给擦了啊。”
韩似于尴尬地涨红了脸恨死自己的鲁莽。她用力地咬着下唇要说什么又似乎是理屈不敢啃声。那样子简直是手足无措了。好像被人无端抹了一脸泥巴的人是她。
傅连城瞧着她的窘状,不由笑了起来。
“呵呵…”
“你想要解释你就说话好了。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说着,傅连城乐不可支地用手从自己脸上刮下一指泥,用力地涂在了她的鼻头上。
“哈哈…我这是报复!!你也得尝尝被人涂泥的味道。”
当时,
她就是那么愣愣的望着他。
她一直以为这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男人其实要比自己大上很多,可是她真没预料到在那隐藏的背后是一双如此躲魄勾魂的眼睛。这双遮蔽在墨镜下的浅浅的银眸是她生命中最大的一次震撼。
尤其是当他笑的时候。那双眼睛就像是一粒无形的种子霍地就钻到了她的心里最深的某个角落。
从此再也寻找不到,只能任由它在那里生根发芽。
傅连城望着她呆滞了的表情,奇怪地用手拍了拍她的脸颊。
怎么突然傻了?
“韩似于?你没事吧?”
韩似于回过神来时,猛地红透了的脸颊,只觉得自己的头顶几乎可以热的冒出烟来。
“啊…?那个…嗯。…好的。我没~没~事。”
他望着她,慢慢地笑了起来把手帕递到了她的手旁。
“擦擦吧。”
韩似于定定地瞧着自己掌心里的手帕,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傅连城倒是变的心情很好,他轻松地把手撑在身手,仰望着一片浮云从天上一点一点的飘过。
过了很久,久到天空蔚蓝澄澈,再见不到一丝散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