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于这张弓有多贵重,而是说这弓箭毕竟是凶器。而纪家是,纪晓棠却是闺中的娇女。似乎还真没有给这样的小姑娘过生日送一张弓的。
可他以前却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不论是在他家中,还是穆家,这样一份礼物,却都是极合适的。
而在纪府…
纪二老爷是允许纪晓棠学弓箭的。纪晓棠平时的言谈举止。也能看的出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很疼爱女儿,并不是那等迂腐、呆板的父母。
所以说,现在纪二老爷说什么都有理。
纪二老爷就是不想让纪晓棠收他的礼。是因为这张弓。使得纪二老爷怀疑他的出身吗?
祁佑年长了这么大,第一次有了吃瘪的感觉。
少年脸上挫折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就又镇定了下来。他忙给对面的穆家豪示意,又向旁边的纪三老爷偷偷使了个眼色。
“姐夫。晓棠善射箭,就缺一张好弓。这礼物与晓棠很合适。”穆家豪立刻就开了口。“姐夫莫把阿佑当外人,在府城,我们都是通家来往的,过命的交情。就是这张弓贵重些。那也很无妨的。”
穆家豪的性子显然是随了穆洪,都十分直接豪爽。
“二哥,阿佑一片心意。且是早与晓棠说好的。二哥完全不必如此。”纪三老爷忙就也劝纪二老爷。
纪三老爷此刻想的或许比纪二老爷少一些,却比穆家豪多一些。纪三老爷认为纪二老爷是多心了。关于纪晓棠的亲事。纪晓棠年纪还小,未来成亲的对象,未必就局限在谢家。
依着纪三老爷看来,祁佑年比谢怀瑾更加适合纪晓棠,他也更欣赏祁佑年。
纪三老爷和穆家豪都劝纪二老爷,尤其是穆家豪,似乎是如果纪二老爷拒绝了祁佑年的礼,就跟拒绝了他一样。
“…还是晓棠,更像我穆家的女孩儿。”穆家豪又劝了纪二老爷两句,见纪二老爷依旧不肯点头,就忍不住转回头来,低声跟纪二太太说了一句。
这句话是在夸纪晓棠,同时也是在抱怨纪二老爷。
纪二太太哪能听不出来,一时就有些为难。
纪二太太看向纪二老爷,夫妻两人交换了一个视线,就都去看纪晓棠。
纪晓棠一直都没说话。
“罢了,一张弓,再珍贵…”纪二太太就低低的声音对纪二老爷说道。就算是这张弓再珍贵,他们收下了也没什么。纪家难道还怕还不起礼吗。
而且,祁佑年和纪晓棠之间都大大方方的,再看纪三老爷和穆家豪的态度,纪二太太就知道,两个孩子之间应该并没有私情。
纪二老爷心中有话,却又不好说出来。他考虑的并不是这张弓价值几何。纪二老爷想了想,轻轻叹了一口气。
“晓棠喜欢,就收下吧。”纪二老爷终于道,心中暗暗念着,儿孙自有孙女福,有些事情也只能顺其自然。
“爹爹,我真的能收吗?”纪晓棠并没有立刻去接。
“收下吧。”纪二老爷瞧着纪晓棠分明就是喜欢的样子,又暗自叹了一口气,却说出这样的三个字来。说到底,他和纪二太太都一样,私心里都是宠溺女儿的。
纪晓棠这才将弓接在了手里。
祁佑年的一双眼睛,再次弯成了两道月牙。他的这个表情,就让他整张脸都染上了一丝稚气。因为他的身份,他平日的言谈举止,人们都忽略了他的年纪。其实,这种略带稚气的表情,才是他这个年纪最该有的。
“晓棠,要不要现在就去试一试。”祁佑年就提议。
纪三老爷立刻附议,穆家豪也说好。
纪二老爷就无奈地看了一眼纪二太太。
“那咱们就都跟着去看看吧。”纪二太太就笑着道。
纪二老爷也只能点头。
纪二太太就让人将长生抱了出来,众人一起往前面纪三老爷平时训练护院的小跨院。
小跨院内摆好了箭靶,纪晓棠在箭靶前一百步站定。
祁佑年又从背上解下一只鹿皮箭囊,箭囊里是赞新的十支雕翎箭。
“我亲手制的。”祁佑年示意,连同箭囊和雕翎箭在内,都是给纪晓棠的生日礼物。而且这箭囊和雕翎箭还都是他亲手所制。
如果不是要给纪晓棠最好的弓,如果不是他制弓的手艺不到家,他当时几乎打算是自己亲手制一张弓给纪晓棠的。
弓不行,但是箭却可以。祁佑年有这个自信,他制的这十支雕翎箭,比得过当今天下任何最好的箭。
纪晓棠见祁佑年这样,知道他要瞒着人,主要还是瞒着纪二老爷。
纪晓棠往身后纪二老爷的方向看了看,就轻轻地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箭在弦上,纪晓棠张弓射箭。就听得噗的一声,箭射出去了,箭靶上却是空的。
跨院内顿时静了下来,紧接着却是鼓掌和喝彩声。
纪三老爷和穆家豪的喝彩声最响亮。
“好准头。”
“好弓。”
原来纪晓棠一箭射出,竟是从靶上穿心而过,直接射进了箭靶背后的墙中。
纪三老爷亲自抛过去,将雕翎箭取了回来,脸上满是欣喜。
纪晓棠却是低头看着弓,有些出神。
这弓她用的很是趁手,就是为她量身订造的。她已经能拉开一石的弓,这张弓拉起来毫不费力,可射不出的箭的力道,却似乎增加了一倍有余。
这自然全赖这张弓的缘故。
真的是一张宝弓。
纪晓棠就想到了方才纪二老爷问祁佑年的话。这张弓,不仅用料都是千金难买堪称为神物,还有这样制作的工艺。
这不仅是一张宝弓,还是一张神弓。
方才被纪二老爷拿过去之后,纪晓棠就没有机会再仔细看这张弓。现在仔细一寸寸地看过去,纪晓棠也看到了那个庸字。
这就是纪二老爷为什么会问到何庸的缘故吧。
除了何庸,还真想不到谁会有这样的手笔,这样的神技。
而等纪晓棠继续看下去,又看到了另外一个字。
这个字,显然与那个庸字并非出自同一个人之手,那是一个篆体的棠字。
纪晓棠抬头看向祁佑年。
祁佑年正两眼弯弯地看着她笑。
这就是为什么一张弓要等这么久的缘故吗?!
纪晓棠正与祁佑年默默相对,纪二老爷已经走了过来。
“确实是神弓,只是在晓棠手里,未免寂寞。然而寂寞,也未尝就不好。”纪二老爷看了一眼纪晓棠手中的弓箭,赞叹道。“祁大人,这弓可有名字?”
当然有,祁佑年已经想好了,这张弓,该名为“棠”。
可是不等祁佑年说话,纪二老爷已经自己将话接了下去。
“《诗。小雅》有《棠棣》,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这张弓,不如就以此为名。”
祁佑年看了一眼纪晓棠,又看了一眼纪二老爷,他心中暗想,纪二老爷只怕也是看见了那个棠字,是在对他暗示着些什么。
祁佑年点了点头。
纪晓棠并没有意见。
不管它叫什么名字,它都是一张宝弓。
这张宝弓,从此就被命名为棠棣之华,以后在世人口中有时也被称为棠。
纪二老爷曾预言说这张弓在纪晓棠手里会寂寞终老,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棠棣之华作为神弓的名字,在之后与神弓后羿齐名,几乎主宰了一个王朝的兴衰。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有来头
试完了弓箭,纪二老爷倒是也没再多说,只是让纪晓棠好好地将弓收藏起来。
众人就又都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穆家豪见到了长生,喜欢的不得了,看他抱着长生竟然也有模有样的,很是小心仔细。
“小杰小的时候,就是我常抱着。”穆家豪就解释道。
跟穆洪一样,穆家豪的性子也是粗中有细。
纪二太太跟穆家豪就有许多的话说,然而她也并没有忘记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我带你去见见老太太。晓芸也在老太太那里。”纪二太太就对穆家豪道。
祁佑年第一次登门,也该去纪老太太跟前问候一声。
纪二太太将长生交给奶娘带了,一众人就都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纪老太太已经得了禀报,知道家中来了客人。除了纪二太太的兄弟,还有任安府卫所的祁千户祁大人。因此,等众人走进上房,就看见纪老太太已经穿好了待客的大衣裳,正端坐在炕上。
纪晓芸也穿着见客的装扮,见众人进屋来,她忙就站起身。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先是带穆家豪给纪老太太行礼,纪老太太矜持地点了点头,虽不亲近,且略显得有些冷淡,倒也并没有摆脸子。
“…当时你姐姐嫁进来,你还小呢。”纪老太太打量了打量穆家豪,就说道。
然后是祁佑年上前见礼。
纪老太太待祁佑年就多了几分郑重。
祁佑年对纪老太太行的是晚辈的礼,不仅很尊重,而且还显得很亲切。
纪老太太对祁佑年就有些好感。他看祁佑年长的年少,就问了祁佑年的年纪。等知道祁佑年竟然跟纪三老爷同龄。纪老太太就有些感慨。
“…一表人才、少年老成。”知道祁佑年与纪三老爷私交很好,纪老太太也高兴。她虽溺爱纪三老爷,但心里却也知道,从前纪三老爷来往的都是些靠着祖上银钱吃喝玩乐的纨绔,如今纪三老爷能与祁佑年这样有为的同龄人来往,可是件好事。
纪晓芸也与穆家豪见过了礼,一边看着纪老太太的脸色。蚊子叫似地叫了穆家豪一声二舅舅。这声舅舅,似乎还叫的有些不情愿。
但是穆家豪丝毫就没多心,能见到纪晓芸。他就很高兴。纪晓芸养在纪老太太身边,性情与纪晓棠恨不同,这一点穆家人早就知道。他们都觉得纪晓芸这样,一方面是性情使然。一方面是纪老太太的缘故。
自家这个外孙女,还是极好的。
纪老太太还说了几句客套话。让纪二太太准备酒席,又说让穆家豪留下来多住两天。
穆家豪就说了身上还有差事,不能久留的话。
纪老太太也就罢了。
厨房里已经准备下了上等的席面,纪老太太就说她年纪大了。精神头不足,不能陪客。众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就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
招待穆家豪和祁佑年的宴席。就摆在纪二太太的院子里。
本来祁佑年算是外客,然而他与穆家是通家之好。又曾经救过纪晓棠和纪三老爷,纪二太太就没有回避。
纪晓棠也跟着纪二太太入席。
纪二太太还打发人去叫了纪晓芸。纪晓芸没来,只打发了小丫头过来说是要陪着老太太。
纪二太太发觉纪晓芸对舅舅不亲近,心里就不大自在。好在有纪晓棠在旁边劝着,且无论如何,今天的欢喜都大大的超过了这一点儿的不自在。
宴席过后,摆上茶来,纪二太太就拉着穆家豪说话。
纪三老爷和纪晓棠就带着祁佑年来逛如意园。
“等秋天,满园的柿子都红了,才是好看。”纪三老爷向祁佑年介绍园中的景致,一边又自嘲道,“也不知我家老祖宗是怎么想的,人家园子里都种些奇花异木,我们这园子偏弄的跟个果园子似的。听说他老人家也并不大爱吃柿子。”
当初纪家搬到清远来,很是舍得各方面撒银子。如意园如此,自然绝不是要节约银子的缘故。
“我看却别具一格,显然老人家不是俗人。”祁佑年就道。
“这还叫不是俗人,哈哈。”纪三老爷就笑,“不过这柿子倒实在好吃,等到了冬天,拿到外边冻一冻,成了冻柿子,又是另一番味道。等今年,我送两车给你尝尝。”
“好。”祁佑年笑着应了。
走到一处凉亭,三人进去暂坐,就有小丫头送了茶点上来。
纪晓棠得了宝弓,却还没有机会好好地谢一谢祁佑年,此刻见小丫头来送茶,便亲自斟茶,又向祁佑年道谢。
这次见面,纪晓棠和祁佑年都没机会好好说话,更别说私底下谈谈。
祁佑年想了想纪二老爷的态度,就知道这一次他是根本没有机会了。有什么话,也只能当着纪三老爷的面来说。
“晓棠不用客气。这弓你用着顺手,我就放心了。”祁佑年忙就说道。他看着纪晓棠,目光中似乎就有其他的许多话,只是不好宣之于口。
“阿佑,这里此刻没有别人。你说句真话,给晓棠的那张弓,是不是真的出自何庸大师?”纪三老爷突然就问。
祁佑年略一沉吟,竟就点了头。
“竟是真的?”纪三老爷吃惊,“你小子,深藏不露啊!快说,你什么来头,怎么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何庸大师?”
纪二老爷拐外抹角,依旧不好问出的问题,在纪三老爷这里却是直接问了出来。
两人性子不同,且纪三老爷是真没将祁佑年当做外人看待。
祁佑年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纪晓棠。
方才虽是纪三老爷提问,但是祁佑年的答案却是说给纪晓棠听的。
纪晓棠的脸上也显出些吃惊的神情来,见祁佑年看她。她却并没有开口。祁佑年送给她这张弓,她很感激也很高兴。至于别的,如果祁佑年不想说,那么她也不会追问。
“并不是我的面子。”祁佑年这才笑道,“是我父亲。何庸大师欠了我父亲一个人情,这张弓,就是还了这个人情。”
“何庸大师是怎么欠了令尊的人情的?”纪三老爷却又追问道。
“这个。我也并不清楚。应该是早年间的事。或许还在我出生之前。”祁佑年就道。他并没有说谎,只是也不愿意多说。
祁佑年这样说,纪三老爷却突然就了解了。他是家中的小儿子、老来子。纪老太太以及纪家的许多事。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知道,他却并不知道。
“很好!”纪三老爷就点了点头,说的话却意味不明。
“关于山匪,可查到了什么线索?”纪晓棠就问出了她最为关心的问题。
祁佑年就点了点头。
“真的有线索了?”纪晓棠就是一喜。
“查到些蛛丝马迹。这次出来。也正是为了追查线索。”据祁佑年说,是得到线报。在某地发现了山匪的踪迹。
至于这条线索的真假和实际价值,还需要查证。
“这伙是什么人,竟然如此狡猾?”纪三老爷就皱眉,“按理说。他们一旦有行动,你们就能知道。除非他们一直都不动。”
“可他们怎么可能一直都不动?如果不动,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纪晓棠看了祁佑年一眼。就知道,祁佑年和她想的一样。
所谓的山匪。绝不是一般的山匪。
“我会一直追查下去,最多两年。”祁佑年看出纪晓棠神色中的忧虑,就又开口说道。
两年…,如果祁佑年真的能够在两年之间挖出山匪的根来,那就能解决很多事。
“如果放任这股山匪,只怕会遗祸无穷。阿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算上我们一份。要我们做什么,出钱、出人,你尽管开口。”纪晓棠说道。
纪晓棠入股出海贸易的船队,想要财源滚滚,为的不是囤积,而是开销。
“好。”祁佑年也痛快,就点头说好。
纪三老爷就喜欢这样的态度,也高兴地连声说好。
“再有像万家村那样的事,可一定不能忘了我。我这里一帮人,正要拉出去练练。”纪三老爷凑到祁佑年耳边,小声地道。
祁佑年笑而不语。
纪三老爷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被纪晓棠听了一些去。纪晓棠立刻就猜到了纪三老爷说的是什么。
“小叔!”纪晓棠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赞同。
纪三老爷哈哈一笑,低头喝茶。
“时辰差不多,我该走了。”祁佑年就道,虽是这样说着,却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转向纪晓棠,仔细地说起了弓箭平常该如何**。
纪晓棠自然认真地听了,不时还问上一句。
两个人相对而坐,都非常认真。
纪三老爷在旁边只是看着,并没有言语。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眼前的画面不仅自然,而且非常美好。
纪三老爷再次确定,他喜欢祁佑年这个人,也喜欢祁佑年跟纪晓棠在一起。
“嗯…”纪三老爷就微微有些出神,他要不要做些什么呢。
弓箭**的法子祁佑年都说了,纪晓棠也都仔细地记了下来,祁佑年这才起身。
不等他们往外走,就有小丫头快步走来禀报。
“知县大人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烦恼
小丫头来禀报,说是谢知县来了,要见祁佑年。
原来祁佑年和穆家豪来纪家,在街角处与谢知县的马车擦身而过,就被谢知县的手下人注意到了。回到县衙,谢知县听了下人的禀报,又有衙役来告诉他在县城附近看到任安卫所的兵马。
谢知县就大致猜出了祁佑年和穆家豪的身份。
谢知县是穿戴了官服来纪府,求见任安卫所的武将大人。
纪二老爷自然不能拦着,忙就吩咐了人来请祁佑年。
“都说这位谢大人极精明能干,看来果真如此。”祁佑年就道。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忙就陪了祁佑年往前院书房,来见谢知县。
书房里,纪二老爷、谢知县和穆家豪都坐着,正谈的极为融洽。见祁佑年这一行人来了,谢知县忙就站起身迎了过来。
显然,谢知县已经从纪二老爷和穆家豪处得知了祁佑年的身份,上来就口称下官。
“不知道祁大人大驾光临鄙县,下官未能迎候,实在失礼。”
祁佑年就扶了谢知县一把,并抱拳还了一礼。
“并无要紧公事,不敢搅扰地方。没想到还是惊动了知县大人。…并非以官身来此,也请谢大人不要多礼才是。”
双方寒暄着,纪二老爷就走过来,将两人都迎到座位上坐了。
纪二老爷就向祁佑年介绍,说谢知县是他的至交好友。说起纪二老爷和谢知县的交情,是很早了。他们两个人是在进京赶考的时候认识的,并且同榜中的进士,之后又曾经同在一处任职。
纪二老爷就都祁佑年简略地都说了。
“这样。越发不是外人。”祁佑年温和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