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很小,昏昏暗暗里,看不清女人的样貌,她懒懒搭起了一条腿,黑色的长裤下露出一截小腿,肤色白皙,与脚下红色的高跟鞋成鲜明的颜色对比。
她吐字很清晰,不紧不慢地说:“秦行就算查到了时瑾与刑侦队的人有来往,也舍不得废了他这颗好用的棋子,既然舍不得废了,就要让他断干净。”
男人恭敬地请示:“怎么断干净?”
她指挥若定,嗓音微提,带着迫不及待的雀跃:“如果是警察杀了姜九笙,时瑾还会帮他们卖命吗?”
“那秦明立呢?”
“跳蚤而已,成不了大事,就凭他,也想要时瑾的命。”
话到这里。
酒吧的侍应大意,撞了上来,一杯洋酒倒在了谢荡脚边,他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谢荡刚要提醒他闭嘴。
包厢里的人已经被惊动了,低喝了一声:“什么人!”
谢荡只得拉着醉醺醺的谈墨宝拔腿往外跑,没有听到包厢里的女人下一道指令,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只说了一句话:“处理干净。”
回忆到此。
开颅手术后缺失的记忆,他全部想起来了,难怪有人开车撞他,原来是要灭口,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对笙笙有那么强的敌意,甚至动了杀意。
“荡荡?”谢大师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荡抬头,眼眶微红,神色慌张:“笙笙呢。”
谢大师有点懵逼:“她去护士站还没回来啊。”
谢荡火急火燎的,催促:“快打电话给她,让她哪都不要去!”
谢大师搞不清状况了。
“快啊!”他快急炸了。
“哦。”
谢大师赶紧拨姜九笙的电话,可不通:“关机了。”奇怪啊,刚刚还没关机呀,而且笙笙也不是丢三落四的性子,手机没电的情况很少。
怎么回事?这诡异的气氛!
谢荡直接拔了针头,动作太粗暴,手背被划了一道血痕,立马有殷红的血珠渗出来。
谢大师急了,拉住他的手:“你干嘛,别乱来!”
来不及解释,他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笙笙有危险。”
好端端的,有什么危险?谢大师一头雾水,拉着谢荡的手不松开:“你脑袋没好,不能乱走。”
谢荡胡乱用指腹擦了一把手背的血:“你别拉我,要是笙笙出事了,我脑袋好了也没用。”
这是什么话。
不孝!
谢大师甩手,气得脸红脖子粗:“滚吧滚吧,死小子,老子就当没生儿子,生了只狗!”
谢荡扭头就走了。
谢大师:“……”
狗崽子!要不是他腿脚不便,他一定要跟上去,打一顿先!还是不放心啊……谢大师在后面嘱咐:“别又受伤了,有什么情况给宇文小子打电话,别自己乱来。”
谢荡已经跑得没影了。
下午两点,太阳正盛。
初冬季节,江水回涨,风吹来,声音呼啸,水花四溅。沧江码头上,相隔百米,便有一个仓库,堆放了各种出海物资,七号仓库在码头的最里面。
仓库的铁门生了锈,紧闭着,里面,宽敞又亮堂,货架堆得很高,纸箱累叠了几层高,一眼望不到头。
货架摆放在两边,中间,留了一条宽敞的铁皮路,尽头,有两辆仓库专用的取货车,车旁,站了十几个男人,一律都穿黑色西装,戴了墨镜,肤色并非东方人,都是黑人,身形健壮。
脚步声,近了。
尽头,货架前的男人取下墨镜,眼窝很深,瞳孔是深褐色——James,褚南天的左膀右臂。
中南秦家,是褚南天最大的合作商之一,每次交易,来的都是褚南天的心腹,不同于秦家,秦家人从来不亲自参与,唯独这一次,是例外。
James打量着眼前的东方男人:“你是?”
来人个子很高,肤色白,黑发墨瞳,眼眸像星子,滚烫又矛盾得凛冽,不同于西方人的粗狂,男人模样十分精致,清贵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他开口,是纯正的英文:“秦家六少,时瑾。”
秦家六少,时瑾。
六个字,嗓音低沉,无波无澜。
James倒是有些吃惊,都是道上混的,怎么眼前人瞧着像个贵族,不禁多看了两眼。他上前,道了句:“幸会。”
时瑾稍稍颔首,没有过多攀谈,单刀直入:“可以验货了?”
James爽快地道:“当然可以。”他抬手,示意底下人。
两个提着箱子的黑人上前,开了密码箱,白色布袋装着货,满满两箱,秦中走近,拿出一袋,手伸进去,两指探了探,摩挲触感。
秦中神色微变,回头,道:“六少,货有问题。”
话刚落。
“砰!”
突然一声枪响,在宽敞的仓库里回荡,两方人马,立刻严阵以待,环顾四周,只见货架后面,人影攒动,纸箱上,狙击枪的枪口露出来。
是警察!
各处的货架后面,几十个穿着特警服的男人冒头,围上去。
“全部举起手来,”霍一宁从取货车底下滚出来,移动了两圈,单膝撑地,双手握枪,“警察。”
两边人马,都没有动。
“阿Sir,”James举起手,用蹩脚的中文说,“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
他身后的打手们,把装货的密码箱放在了地上,也都纷纷举起了手,一副全然不反抗的态度。
缉毒队的林队下令:“查。”
两名缉毒警上前,查看密码箱里的东西,打开白色布袋,倒出来,瞬间折射出细细碎碎的光,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竟是钻石。
毒品呢?
James笑了笑,流里流气地操着不利索的中文:“这批钻石可是拿到了通行证的,阿Sir,我们合法运送贵重物品,真没犯法。”
消息明明说是毒品,不可能有错。
林队沉声,道:“全部拆开,给我查仔细点。”顿了顿,“还有,给我搜身。”
那么多毒品已经偷偷入境了,还能藏到哪里去。
警察一袋一袋翻出来,全是钻石,细细碎碎,闪了一地的光,毒品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James很配合,把西装外套都脱了,任警察随便搜,语气轻松,一点慌色都没有:“阿Sir,人也搜了,是不是该出去了,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霍一宁直接转了枪口:“闭嘴。”吩咐刑侦一队的人,“把仓库里也搜一遍。”
“YesSir!”
窗外,一双眼睛正盯着仓库里的一举一动。
是个男人,他转过身,蹲下,摸到耳麦,声音压得很低很低,汇报:“二少,不是那批货。”
“老头果然舍不得时瑾。”
男人请示:“下一步怎么行事?”
秦行的意思是护时瑾,借刀杀人,诛姜九笙。
无线通讯设备里,传来秦明立阴狠的嗓音:“趁乱给我干掉时瑾。”
第二卷 306:笙笙二杀,时瑾三杀,虐不死他们!
无线通讯设备里,传来秦明立阴狠的嗓音:“趁乱给我干掉时瑾。”
“明白了。”
男人关掉耳麦,抬手,潜伏贴靠在墙两边的人迅速汇集,各个头戴头套,只露双眼,全部压低重心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
便是这时,一只白皙的手,推开了仓库的铁门,阳光漏进去,女人背着光,一双桃花眼清澈。
她抬眸,遥遥相望:“时瑾。”
时瑾募地回头:“笙笙。”墨染的目光里有着一望无际的深邃,望不到底,望不到边。
门口的她驻足了片刻,才提步走进,披散着长发,风从敞开的门缝里吹进来,长及脚踝的裙子被稍稍掠开裙摆。
“时瑾。”她又喊了一声,朝时瑾走去。
忽而,她身后,一群人蜂拥而上,戴了黑色的头套,只露出双眼,各个持枪,迅速包围了整个出口。
她闻声回头。
领头的男人枪口向前,手指移动到扳机,扣动。
“砰!”
她抱头蹲下了,身后,时瑾侧身躲开,那颗子弹几乎擦过他的肩,击穿了货架。
秦中大喊:“保护六少!”
顿时,七八个男人将时瑾围在中间,退避到仓库的货架后面,门口,那群头戴头套的男人,单刀直入,枪口一致朝向时瑾。
目标明确得不能再明确。
汤正义目瞪口呆:“怎么回事?这些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警方的人、时瑾的人、James的人,已经够乱的了,还来一伙,四伙人,一哄而散,全部各自潜伏在各个货架后面,现场情况就一个字——乱。
赵腾飞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可以确定了:“这群人是来杀时瑾的。”
霍一宁当即下令:“光天化日下,持枪杀人,全部给我拿下。”
“YesSir!”
话落,连着三声枪响,混乱的声响里,夹杂着女人微微慌张的声音。
“时瑾。”
她躲在两个货架之间,试图朝时瑾的方向移动。
时瑾沉声喝道:“离我远点!”
她愣住。
时瑾解释,语速很快,并不慌乱,平静又低沉:“笙笙,你在那别动,他们的目标是我。”随后,吩咐秦中,“带她离开。”
秦中领命,带了两个人转移过去。
持枪是非法的,他们的枪并不是真枪实弹,装的是迷幻药,即便打中了,也要时间缓冲,James的人完全坐观虎斗,本分地藏着,当个‘正经商人’,那群戴头套的人火力却很猛,步步逼近,秦中顾及着时瑾的安危,有些瞻前顾后,手下的人同样举步维艰。
这时,忽然一声枪响。
砰的一声,子弹出膛,跃过货架的空隙,直击两排货架中间的女人。
时瑾大喊:“笙笙!”
血,溅了一地……
天北医院,外科一楼大厅。
值班的护士小许挂了电话后,跑到护士站:“有紧急枪伤病人,已经在救护车上,二十分钟后送到,快,通知麻醉科和心外科,准备手术。”
心外的刘护士长立马安排:“小韩,你去通知。”又转头问小许,“病人资料和生命体征传过来了吗?”
小许回:“已经在数据库了。”
刘护士长点开医院内部的数据网,看了实时更新的病人情况,惊讶道:“时医生也在救护车上?”
“是。”
刘护士长问:“那由时医生主刀?”
小许摇头:“安排心外科其他医生。”
刘护士长不解。
小许解释:“枪伤病人是姜九笙。”她语气略微沉重,“时医生是家属,没法主刀。”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到医院,枪伤病人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除了时瑾在救护车上,还有两个警察也在。
因为病人是时医生的家属,特地请来了心外的主任医师过来主刀,医护人员见时瑾身上全是血,脸色阴沉,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手术正在进行,时瑾和两位警察在手术室外等,不到半个小时,谢大师父子两闻讯赶来。
谢荡一脸暴怒,人未到,声先到:“时瑾!”
时瑾抬了抬眼皮,一双瞳孔冷若冰霜,掠了一眼,便敛了眸,身上深青色的外套上沾了血,斑斑血迹染成了黑色。
谢荡走近,脸沉得难看:“她怎么样了?”
时瑾面无表情:“还在手术。”
谢荡顶了顶后槽牙,二话不说,抡了拳头就往时瑾脸上招呼,结结实实一拳,打在他嘴角。
瞬间,时瑾淡色的唇,渗出一抹殷红的血色。
“都是你害的!”他气得瞳孔泛红,指着时瑾,“要不是因为你,她不会去码头。”
时瑾舔了舔唇,抬手,用指腹擦了唇角的血,冷白的侧脸,沾了血痕,添了一抹妖娆的红,他不为所动,依旧神色无波无澜:“这里是医院,请不要喧哗。”
谢荡气急败坏:“你——”
谢大师赶紧拽住他的手,抹了一把眼角:“荡荡,别打了,等笙笙出来再说。”
谢荡这才罢手,冷哼了一声。
之后没人做声,就谢大师在念叨,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我苦命的笙笙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痛苦地说不下去了。
谢大师双手掩面,两边肩膀直颤抖,悲痛欲绝的样子。
时瑾靠着手术门边的墙,忽然转了身,目光灼灼:“我看到是谁开的枪了。”
霍一宁还穿着作战服,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身上也沾了血迹:“时瑾,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时瑾眉心蹙着,目光陡然冷冽:“是你们警察开的枪。”
霍一宁起身:“等调查清楚——”
他打断,眼里杀气腾腾:“这笔账,我记下了。”
霍一宁无话可说。
赵腾飞咽不下这口气,撸起袖子往前一步:“时瑾!你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们警方——”
“行了,先回警局。”霍一宁拉住赵腾飞,没有多做解释,对时瑾道,“等姜九笙手术结束,我再来给你做口供。”
时瑾冷着眼,薄唇紧抿。
没有再说什么,霍一宁和赵腾飞先行离开。
手术室外,气压很低,阴森森的,很安静,只有谢大师悲痛的哭声:“笙笙啊……你千万要没事,呜呜呜……”
老人家哭得趴在椅子上,不能自已。
谢荡站着,目光紧紧盯着手术室的门,身子忽然一晃,摇摇欲坠。
谢大师大喊:“荡荡!”他赶紧扶住他,脸上还噙着两行清泪,心急如焚地问,“荡荡,你怎么了?”
谢荡掐了掐眉心:“我头疼。”
谢大师心痛地看了一眼手术门,又抹了一把眼泪:“我先扶你回去。”
谢荡点头,让他爹搀着去病房,走廊拐角的人影不动声色地往楼梯口避了避。
等走远了,谢大师回头瞄了一眼楼梯口,做贼似的四处看了看,没瞧见人,才小声地问谢荡:“你真头疼?”
谢荡哼哼,摸了摸粉色渔夫帽的帽檐,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装的。”
“……”
信了他的邪了!
谢大师瞪了他一眼,不满:“你怎么不按剧本来!”
谢荡毫不客气地打击谢大师:“你哭的太假了,我怕露馅。”
屁!
谢大师才不服气,难得当一回演员,他还没过瘾,挺直腰板,振振有词地说:“你懂什么,你又不是演员,我刚才那段表演,分明是史诗级哭戏!”
还史诗级哭戏,笑场笑得肩膀直抖……
他都看见时瑾嘴角抽动了!
谢荡懒得跟老头子争了:“还是打电话给徐家,让徐家人来哭吧。”
“没事。”谢大师拍拍胸脯,“我待会再来一场。”
这还演上瘾了!
时间拨到一个小时之前。
姜九笙出了外科大楼,接到了姜锦禹的电话:“姐,沧江码头附近的监控全部短路。”
因为不能确认那个男人的话是真是假,她让锦禹找了一下附近的影像,可还是一无所获。
姜九笙眉头越拧越紧,把口罩往下拉了拉,走出医院大门,戴着棒球帽,低着头,脚步很快:“就是说,没办法知道那边的情况?”
姜锦禹在电话里说:“嗯,姐夫的行车记录仪也关了。”
刚走出医院,几辆车便停在了姜九笙跟前,她挂了电话,抬头。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穿黑西装,相貌如同,毕恭毕敬:“姜小姐。”
她打量了一眼,是熟悉面孔,又瞧车里,秦左坐在副驾驶,可以确定了,是时瑾派过来的保镖。
“时瑾让你们跟着我?”姜九笙问。
男人点头。
她思忖了须臾:“他留了什么话?”
“让您等他。”男人补充,“在家里等。”
姜九笙若有所思。
目标是时瑾?还是……她?如果是时瑾,她不去七号仓库,不能放心,如果是她,她去了,就正中敌人下怀。
她顿足了许久,转身折回医院。
秦左下车,与男人一同跟上去。
姜九笙回头:“不用跟着我,在这守着。”见两人犹豫,她简明扼要,解释清楚,语气不容置疑,“身高185左右,穿一身黑西装,平头,双臂有纹身,左手掌有伤,如果这个男人出来,给我把人抓了。”
两人面面相觑,应下了:“是。”
姜九笙又回了医院,直接往住院部去,六楼,608病房,此时,护士在整理病床。
护士见姜九笙进来,笑着打招呼:“姜小姐。”
她颔首,环顾了一圈。
“你来找时医生吗?”整个天北都知道时医生和姜九笙感情好,姜九笙也经常出现在医院,护士也是心外的,便知会了一句,“时医生今天没有上班。”
姜九笙摇头:“我不找他,我来探病。”
护士便问:“608的病人吗?”
她点头。
护士说:“他今天早上就出院了。”
姜九笙神色自若,随口问道:“是病情加重了吗?”值班护士解释说,608的病人病情有变,适才拨错了电话。
护士笑着摇头:“没有啊,是痊愈了,所以才出院的。”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