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冻结在冰层里的不仅仅是一座建筑,而是一整座城市。原霸主居以自傲的一小颗星球,被牢牢冻结在天龙星七号再度凝华的大气中,就像远古的昆虫被锁闭在琥珀里。

格劳科斯神父是个和善的人,幽默且慷慨。我们很快了解到,他被流放到天龙星七号,是因为他加入了教会的最后一支忒亚修道会,这是对他的惩罚。在尤利乌斯六世颁布一项教谕,宣布伪教皇的观点亵渎上帝之后,他所在的修道会只能抛弃忒亚的基本教义并解散,而其下成员要么被逐出教会,要么被送到圣神疆域的屁股端上。但格劳科斯神父没有把这寒冰墓地中的五十七标准年看作是流放——他称其为使命。

格劳科斯神父承认,没有一个奇查图克人对信教表现出一丁点的兴趣,也坦言说他没有多少兴趣劝他们皈依。他钦慕他们的勇气,敬重他们的正直,并被他们辛苦繁衍出的文化深深吸引。格劳科斯神父说自己以前并不瞎,这不单纯是白内障,而是后来在地表受雪盲所害——寒冷、空气稀薄,加上超短波辐射所致,而在那之前,他曾跟随好几个奇查图克猎队出行。“那时候猎队很多。”我们在老神父那明亮的书房中入座后,他如此说,“而今已渐数被消磨。五十年前,这个区域还有好几万奇查图克人,如今活着的只剩几百个了。”

在头一两天里,在伊妮娅、贝提克和盲神父交谈的时候,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去探索这个冰冻城市。

格劳科斯神父在那座高楼的四个楼层上挂满了燃料球提灯。“是为了驱走幻灵。”他解释过,“它们怕光。”我找到一段楼梯,于是提着提灯,为步枪上好膛,往下走进黑暗之中。二十多层之下,出现了一组迷宫般的冰道,通向城市中的其他建筑。几十年前,格劳科斯神父曾用光笔为这些入口一一做了标记,它们通向不同的地下建筑——仓库、法院、通信中心、霸主大教堂、旅馆等。我走进了其中几处,有迹象表明,神父近期也来过这些地方。在探索第三个的时候,我发现了纵深的地窖,里面存着高能燃料球。这些都是老神父光和热的来源,也是用来吸引奇查图克人时常登门拜访的主要筹码。

“除了燃料,他们从幻灵身上得到了一切。”他曾说,“这些小球可以给他们光芒和一丁点热量。我们喜欢实物交换——他们给我幻灵的肉和皮,我给他们光、热,再跟他们唠叨两句。他们一开始同我交谈,我想,是因为我这个群伙的数目是最纯粹的质数…一!早先,我还把东西藏起来不让他们知道,但现在我明白,奇查图克人永远不会从我这儿偷东西,哪怕他们必须靠这些东西才能生存,哪怕他们的孩子得靠这些才能活下去。”

在这被冰掩埋的城市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可看。远处是纯然的黑暗,浓郁得连提灯也无法驱散。我曾有过一点期望,但愿能找到什么简单易行的办法——超大喷灯啦,融合钻孔器啦——可以帮我们沿河而下,抵达第二座拱门,但此类希望很快就灰飞烟灭。这座城市,除了格劳科斯神父所在的那四层楼,拥有家具、书、光、食物、温暖和人声,其余地方都和第九层地狱一样冰冷死寂。

我们到那儿的第三天(或是第四天)的晚餐前,我跟他们一起留在了老神父的书房,听着他们谈话。我早已将架子上的书浏览了一遍:一册册书摆在那儿,有哲学、神学、奥秘、天文学课本、人类文化学研究、关于新人类的著作、冒险小说、木工指南、医学教材、动物学书籍…

“三十年前,我的眼睛瞎了。”第一天,格劳科斯骄傲地向我们展示他的图书馆时,他如是说,“最令我悲伤的,是我再也不能阅读这些挚爱的书籍了。我就是遭叛的普洛斯彼罗[69],你们想象不出,我花了多么长的时间,才把这三千册书从五十层之下的图书馆拖上来!”

到了下午,当我在大楼内探险,而贝提克独自看书的时候,伊妮娅会为盲诗人朗读。有一次,我没敲门就走进书房,看见年老的传教士竟然满脸泪痕。

这一天,我跟他们在一起时,格劳科斯神父正在为我们讲解忒亚——不是被尤利乌斯六世取而代之的伪教皇,而是古时的那位耶稣会士。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在战地抬担架。”格劳科斯神父说道,“他本可作为随军神父,远离战线,可他决定去抬担架,最后因为英勇而获得了勋章,包括荣誉军章。”

贝提克彬彬有礼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一下,神父,”他轻声道,“我想,第一次世界大战,应该是大流亡前在旧地发生的战争,对吗?”

长胡子神父微微一笑。“一点没错,我亲爱的朋友,一点没错。是在二十世纪早期,非常可怕的战争,非常可怕,而忒亚亲历了它最为激烈的时刻。他对战争的厌恶由此开始,一直持续到他去世。”

格劳科斯神父坐在他很久以前亲手制作的摇椅上,前后摇着,身后是简易搭建的壁炉,燃料球在里面燃烧。金色的余烬投射出长长的阴影,自穿过远距传送门以来,我们就再没感受过如此的温暖。“忒亚是地质学家和古生物学家。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他在中国——我的朋友们,这是旧地的一个国家——他在那儿形成了一套理论,认为进化是一个未完成的过程,但也是一个精心设计的过程。他认为,宇宙是上帝的一个计划,要把进化的耶稣、人格、宇宙三者化为一个有意识的实体。忒亚?德?夏丹认为,进化的每一步都将充满希望的标志,甚至就连大灭绝也是欢乐的源泉,他用到的词是,当人类成为宇宙的中心,‘宇宙创世阶段’便开始了,当人类的意识进一步进化,便是‘心理创世阶段’,智人进化成真正的人类,是‘人化’和‘超人化’两个阶段。”

“打扰一下,神父,”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这冰冻的城市和冰冻的大气下,周遭环绕着幻灵杀手和寒冷,我隐隐意识到,讨论这些抽象的理论是多么不合时宜,“忒亚认为人类可以进化成神,但这难道不是他的异端邪说吗?”

盲神父摇摇头,表情依然很愉快。“我的孩子,在忒亚的一生中,他从未因异端而受惩戒。一九六二年,神圣法庭——我向你保证,那和今日的神圣法庭可是大相径庭——下达了一则训诰…”

“一则什么?”伊妮娅坐在靠近炉火的地毯上,问道。

“一则训诰,就是警告,呼吁人们不要不加批判地接受他的思想。”格劳科斯神父说,“忒亚没有说人类会成为上帝…他只是说,整个有意识的宇宙,都不过是大进化的一部分,目标是在终结之日——他将之称作欧米伽点——所有的创造物,包括人类,都将与神共生共存。”

“忒亚说的进化,是否也包括技术内核?”伊妮娅抱着双膝,轻声问道。

盲神父停下了摇椅,手指捋着胡须。“亲爱的,好几个世纪以来,忒亚派学者都在为这一点争论不休。我不是学者,但我肯定,在他的这一乐观论中,肯定包含了内核。”

“但它们是从机器演化而来的。”贝提克说,“它们关于终极智能的观念,肯定与基督教的完全不同——一个冷漠、不带感情的神,拥有强大的预言能力,能够理解所有的变数。”

格劳科斯神父频频点头。“但他们认为,我的孩子,他们早期具有自我意识的祖先,是依照活体DNA设计的——”

“依照DNA设计,目的是用于计算。”我说道。当谈到灵魂的时候,这些内核机器竟然也得到了不被妄下论断的权利,这一想法真是让我大吃一惊。

“那么,孩子,我问你,在头几千万年里,我们的DNA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吃饭?杀戮?繁殖?人类的鸿蒙开初,比起大流亡前那些硅基和DNA基人工智能来说,不也是一样卑贱?依照忒亚的观点,是上帝所创造的‘意识’,作为领会祂意愿的一种方式,加快了宇宙自我意识的发展。”

“技术内核想利用人类,作为终极智能计划的一部分,”我说,“之后摧毁我们。”

“但它没有。”格劳科斯神父说。

“那也不是出于内核方面的原因。”我说。

“自从进化出人类——人类也一直在不停进化,”老神父继续道,“但那也不是出于它的祖先或者自己的原因。进化产生了智人。智人,又经历了漫长而痛苦的进程,进化成了人类。”

“移情。”伊妮娅轻声说。

盲眼的格劳科斯神父转过头,瞎眼望着她。“完全正确,亲爱的,但我们并不是人类唯一的化身。一旦我们的计算机器产生了自我意识,它们也就成了设计的一部分。它们也许会反抗。为了它们自身的复杂目的,它们或许会试图挣脱这一设计,可宇宙不会停止它的编排。”

“听你的话,就好像宇宙和它的进程是台机器。”我说,“有着既定程序,无法停止,无可避免。”

老人缓缓地摇着头。“不,不…从不是机器,也从不无可避免。假如基督要向我们昭示什么,那么他会跟我们说,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避免的。结果无人知晓。究竟是选择光明,还是黑暗,都在我们自己——我们人类,还有所有具备意识的实体手里。”

“但忒亚认为意识和移情会胜利,是吧?”伊妮娅说。

格劳科斯神父瘦骨嶙峋的手朝身后的书架挥了挥。“架子上应该有本书…在第三层…三十多年前,我最后一次看到它的时候,里边夹着一张蓝色书签。看到了吗?”

“《忒亚?德?夏丹的日记、笔记、书信集》?”伊妮娅问。

“对,对。翻到夹着蓝色书签的地方。有没有看到我做了批注的那段?那是我这双老眼瞎掉前看见的最后的东西…”

“标注了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十二日的那段?”伊妮娅问。

“对,请读一下。”

伊妮娅拿起书,靠近火光。

“‘注意这点,’”她读道,“‘我从不认为人类的形态只有确定的几种。但我相信,所有形态终有一天会消失,并将重塑成一个难以想象的崭新整体。同时,我确信,这些形态会经历一些基本的过渡角色——这一阶段必不可少,无法避免,这是我们(我们或是整个种族)必将经历的蜕变过程。我对它们的钟爱,不在于它们特定的形态,而在于它们的机能,如何以某种神秘的方式,首先建立起神的某种潜质——然后,通过自身的努力,得到耶稣的恩典,成为神。’”

随后是一小段时间的沉默,间或被燃料球火焰那轻微的咝咝声,还有头顶和四周那上亿吨冰块的碎裂声和吱嘎声打断。最后,格劳科斯神父打破沉默。“这希望,在现任教皇的眼里就是忒亚的异端邪说。相信那希望,便是我最大的罪恶。这——”他指指外墙,玻璃外是迫临的冰川和黑暗,“这就是对我的惩罚。”

我们几人又沉默了一阵。

格劳科斯神父哈哈大笑,枯瘦如柴的双手放上膝盖。“但我母亲告诉我,只要有朋友,有吃的,有交流,那就不存在惩罚或痛苦了。而我们三样都有。贝提克先生!我叫你‘贝提克先生’,因为我想对你表示尊敬,先生。世人虚造了错误的类别,把你和人类区别开来。贝提克先生!”

“什么事?”

“帮老夫一个忙,去厨房取一下咖啡好吗?应该已经好了。我去看看炖肉和面包,安迪密恩先生?”

“什么事,神父?”

“能不能到酒窖去一下,找瓶最好的葡萄酒?”

我笑了,尽管知道老神父看不见我的表情。“我得往下走多少层才能找到酒窖,神父?但愿不到五十九层吧?”

老人也笑了,牙齿从胡须间露出来。“我每餐饭都会配酒,我的孩子,所以,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的身板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糟。可惜,像我这么懒的老东西,把酒放在了楼下的储藏室里,就在楼梯旁。”

“我去找。”我说。

“我来铺桌子。”伊妮娅说,“明晚我来做饭。”

于是我们散开,各自忙活。

45

“拉斐尔”号减速进入天龙星七号。同别的乘过大天使飞船的人一样,德索亚神父舰长曾听过关于飞船驱动原理的解释,它突破光速屏障的原理,和大流亡前那些古老的霍金驱动截然不同。“拉斐尔”号的驱动几乎可以说是个骗局:当达到近量子速度时,它会向一种曾被称作“缔结的虚空”的介质发出信号,于是别处的能量源就会激活一个遥远的装置,割裂该介质的次级位面,打破时空本身的构造。那样的破坏对人类船员是立时致命的,他们会痛苦地死去——细胞爆裂,骨头被磨碎成粉,神经突触失灵,五脏外流,器官液化。他们无从得知细节:在十字形进行重建和重生的过程中,那最后几毫秒关于恐怖和死亡的记忆,都将被全数抹除。

现在,“拉斐尔”号开始向天龙星七号减速,它那名副其实的聚变驱动在两百倍的重力下,让飞船逐渐慢了下来。德索亚神父舰长、格列高利亚斯中士、纪下士三人在各自的加速椅或重生龛中冰冷死寂地躺着,因为飞船在重生顺利开始前会自动保存能量,所以不会开启内部能场,于是,他们粉身碎骨的身体被第二次碾磨成粉。飞船上,除了三具人类待苏体,还有一双睁开的眼睛。拉达曼斯?尼弥斯打开了重生龛的盖子,正躺在敞开的躺椅中。她强健的身体正经受着减速的可怕冲击,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按照标准设计,普通舱室里的维生系统已经关闭:没有氧气,气压极低,人类如果不穿航空服,绝对活不成,何况温度还低达零下三十摄氏度。尼弥斯一脸漠然。她穿着大红的连体服,躺在躺椅上,注视着监视器,偶尔向飞船询问,并通过微纤数据链接获取答复。

六小时后,内部能量场还没有启动,躺在复杂棺具里的待苏体也未开始修复,甚至连舱室都还处在完全真空下,尼弥斯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顶着两百倍重力,走到会议间和图表桌前。她调出天龙星七号的地图,迅速找到原特提斯河的河道,然后命令飞船叠加上远程视图,她伸出手,抚过全息图像上的冰河、雪丘、冰川裂缝。一幢建筑物的顶端从大气冰川中突兀地冒出。尼弥斯重新检查了一遍视图:这座建筑离被掩埋的河流不足三十公里。

在十一小时的减速之后,“拉斐尔”号进入旋转轨道,绕着天龙星七号这个发亮的白色雪球运行。内部能量场早已启动,维生系统全面开动,但拉达曼斯?尼弥斯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如先前对待重力和真空一样,满不在乎。离开飞船前,她检查了一遍重生龛监视器,还有两天多时间,德索亚和他的士兵才会从龛中醒来。

尼弥斯坐进登陆飞船,将手腕上的光纤连上控制台,下达脱离命令,然后引导飞船穿过晨昏线,进入大气,其间甚至没有使用任何辅助仪器或控制装置。十八分钟后,登陆飞船降落在地表,距离那勾了一层银边的半截塔楼不足两百米。

冰川的台地之上,日光煞是耀眼,但天空却只是单调的黑色,不见一颗星星。虽然这里的大气稀薄得可以忽略不计,但星球大量的热交换系统在两极之间流动,引发“狂风”呼啸不止,将冰晶携卷至每小时四百公里的速度。气闸舱中挂着太空服和抗危航服,但拉达曼斯?尼弥斯完全没瞧上一眼,便扭开了门。她未等阶梯在脚下展开,便马上跳到了三米下的地面上,在一点七倍重力下笔直站定。冰针向她袭来,速度堪比钢矛枪中发射出的钢矛。

尼弥斯打开内部能源,于是一个围裹着她的身体、距离发肤不到零点八毫米的拟生物能场被激活了。在外人眼里,这个留着一头短黑发、有着冷漠的黑色双眼的强健女人,突然变成了一个亮如镜面的水银质人形雕塑。那水银质人形以每小时三十公里的速度,悠闲地跑过凹凸不平的冰面,至建筑物处停下,没找到任何入口,于是一拳打碎一块塑钢窗。她步入那条裂缝,轻而易举地走过光滑的冰面,来到电梯升降井的顶部,扯开松垮朽坏的电梯门。电梯早已坠入八十多层之下的地底。

拉达曼斯?尼弥斯踏进敞开的升降井,跳了下去,如铅锤般以每秒一百零八点八英尺的速度坠入黑暗。当她看见光芒一闪而过,便赶紧抓住一条钢梁,陡然停住。此时,她已经达到每小时五百多公里的终极速度,但不到零点零三秒间,速度便陡降至零。

尼弥斯跨出电梯井,大步进入室内,留意到周围的家具、提灯、书架。老人正在厨房。他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便抬起头来。“劳尔?”他唤道,“伊妮娅?”

“就是这儿。”拉达曼斯?尼弥斯念叨着,突然将两根手指插进老神父的锁骨,把他举离地面,“伊妮娅那丫头在哪儿?”她轻声问,“他们在哪儿?”

意外的是,瞎眼的神父并没有因疼痛而大叫。他紧咬着疏落的牙齿,盲眼瞪着天花板,却只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尼弥斯点点头,把神父丢到地上,骑坐在他的胸口,食指探向他的眼睛,将一根自导微纤射进他的大脑,自导探针很快自动抵达了大脑皮层中的特定位置。

“现在,神父,”她说,“咱们再试试。那丫头在哪儿?和谁在一起?他们在哪儿?”

垂死的神经能量化作编码,沿着微纤涌出。尼弥斯得到了答案。

46

和格劳科斯神父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现在依然难以忘怀。在这么多周的来回奔忙后,那段时光的惬意和悠闲更显得弥足珍贵,还有大家的对话。我最怀念的,还是那些对话。

奇查图克人回来前,我得知了机器人贝提克和我一同旅行的原因之一。

“你有兄弟姐妹吗,贝提克先生?”格劳科斯神父问道,他依然拒绝使用表示机器人的敬语。

让我惊讶的是,贝提克答道:“有。”怎么可能?我总以为,机器人都是经由设计制造,然后用各种基因元件组装而成,在大型培养桶里成长…就像用于移植的器官一样。

“我们是被制造的。”在老神父的催促下,贝提克继续道,“是克隆出来的,按惯例,以五人为单位共同长大——通常有四个男性,一个女性。”

“五胞胎。”格劳科斯神父坐在摇椅上说道,“那么,你有三个兄弟和一个姐妹。”

“对。”蓝皮肤男子说道。

“但你们肯定不是…”我欲言又止,揉了揉下巴,胡子已经在格劳科斯神父奇特的家里刮了个干净——似乎文明人都该这么做——摸到光滑的皮肤,几乎吓了我一跳。“但你们肯定不是一起长大的。”我说,“我的意思是说,机器人不是…”

“不是制造出来就是成人吗?”贝提克接过我的话,报以同样的微笑,“不。我们的发育过程确实被加速了——大约经过八标准年就能完全发育成熟——但我们也有婴幼儿时期。机器人之所以造价惊人,这八年的耽搁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你的兄弟姐妹都叫什么?”格劳科斯神父问。

贝提克合上手里正在翻看的书。“依照传统,五胞胎的各个成员,是以字母顺序命名。”他说,“我的兄弟姐妹们分别叫作安提比、科烈森、妲利亚、依维克。”

“谁是女生?”伊妮娅问,“妲利亚?”

“对。”

“你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女孩问。

“基本上就是接受教育、责任训练、定义服务参数。”贝提克说。

伊妮娅正躺在地毯上,双手捧着下巴。“你上学吗?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