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轻轻地笑了笑,“事关冀州之事,当然得和肖副帅商量一下。”
肖翼听了放下茶杯来,看着阿麦坦言道:“麦帅,属下觉得冀州不能弃守。”
“不错!”阿麦点头道。“冀州不能弃,可若是将全部兵力都放在冀州却也正中周志忍下怀。所以我有个法子,既可不弃冀州,又不用将兵力困在冀州。”
肖翼问道:“麦帅有何高计?”
阿麦答道:“不算高计,我给肖副帅留下五千兵守冀州,其余的由我带走。”
肖翼心中直骂这阿麦太过可恶,只给五千兵怎可能守得住冀州!他浓眉微微一皱,向阿麦直言道:“麦帅,只给我五千兵,这冀州我守不住!”
阿麦轻描淡写地说道:“守不住降了便是。”
肖翼听了心中一澶。立时从椅中站起身来,冲着阿麦变色怒道:“我老肖虽不才,却也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不忠不义之人,麦帅若不信我大可夺了我兵权,犯不着用此话来羞辱我!”
一旁的徐静忙起身劝道:“肖副帅误会了,麦帅自是知道肖副帅忠义,你且先听麦帅把话讲完了。”
阿麦笑了笑,不急不忙地说:“肖副帅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了再发作不迟。”
肖翼强忍着怒火重又在椅上坐下,便听阿麦又继续说道:“肖副帅觉得豫州石达春石将军可是贪生怕死之人?”
肖翼一怔,答道:“石将军潜藏鞑子军中,一身是胆,自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阿麦又问道:“那他可算不忠不义之人?”
肖翼一噎,现在天下尽知石达春是为了给南夏做内应才假意投了北漠,盛都商易之早就给了石达春“忠烈”的谥号,自然也算不得不忠不义之人,肖翼沉默片刻,闷声道:“可有石将军在前,鞑子定然不会再信咱们,冀州投降岂不是羊入虎口?”
阿麦笑着与徐静对视一眼,对肖翼说道:“周志忍大军来了,肖副帅只一个‘拖”字,就与他挑明了说,自己一家老小都在冀州,怕咱们江北军回头报复,所以他一日灭不了江北军,你便一日不敢举城降他!“肖翼面上再难掩惊愕之色,“怎可这样—”
“当然可以这样,身处乱世择强者而傍乃是人之常情,周志忍自然明白。再说—”徐静接道,小眼睛冲着肖翼眨了眨,露出一丝狡黠的光芒,笑道,“肖副帅登高望远这事又不是第一次做了,定然可以将那周志忍再糊弄些日子。”
肖翼听了老脸不禁一红,徐静说他登高望远,不过是暗指他曾经骑墙头看形势。肖翼一时还有些迟疑,阿麦脸上却敛了笑容,说道:“肖副帅,若我江北军真要灭在周志忍手时,你便真带着翼州降了吧。”
此言一出,肖翼大为意外,一时只怔怔地看着阿麦。
阿麦正色道:“我不是在和肖副帅讲场面话,江北军若是护不了冀州的百姓,也无须百姓跟着咱们陪葬。玉石俱焚固是高洁,可怎及得上忍辱偷生的坚韧,能屈能伸方显丈夫英雄本色。”
肖翼看了阿麦片刻,缓缓站起身来,冲阿麦抱拳道:“肖某替冀州百姓谢过麦帅!”
七月中,阿麦命肖翼留守冀州,自己领江北军主力转入太行山中。
八月初,周志忍大军到冀州外围,还不等他围城,江北军副元帅、冀州守将肖翼便私下里给周志忍送了封密信过去。信中称自己一直以来因不是麦穗嫡系而在江北军中多受排挤,现如今又被麦穗留下守城,他自知冀州不能与北漠大军相抗,又言冀州是他生养之地,城中百姓皆是乡亲父老,实不忍心看他们受战火荼毒,所以有心向北漠投诚,可又怕日后遭到江北军报复……洋洋洒洒几大张,直把崔衍绕得头晕,放下了信问周志忍道:“舅舅,这肖翼到底是降还是不降?”
周志忍轻轻一晒,“降不降就看咱们与江北军谁胜谁负了,这肖翼是有名的老奸巨滑,一贯的见风使舵。最初他是在南夏靖国公韩怀诚手下,后来又跟了商维,南夏朝廷几次变天,唯独他安守冀州不受波及,此人,哼,其言可信却又不可尽信!不过,若麦穗真没在那城内,这冀州打不打还真不重要。”
周志忍这话说了没两天,他大营中却来了一个神秘客,那人一身,黑衣头戴风帽捂得极为严实,直到周志忍中军大账这才掀开了风帽,露出一张十分憨厚的脸来,竟是冀州官运守将肖翼。肖翼冲着周志忍行了个礼,直言道:“肖某来周将军账中,就是要向将军一表诚意。”
肖翼的说辞与他信上写的差不太多,可他只身前来意识显示了极大的诚意。待他走后周志忍沉默良久,终下令命大军暂停攻城,主力转而追着江北军军部进入太行山区。
消息传到阿麦处已是中秋,江北军中军刚转移到十字岭下。周志忍果真如她所料没攻冀州,这是一喜,可他却又兵分几路紧追着江北军进入了太行山,这便又是一忧了。喜忧交杂之下,阿麦心情很是复杂。徐静倒是极想得开,笑道:“莫海正在罗城与傅悦对峙,周志忍生生弃了到嘴的肥肉,非要跟在屁股后面追着咱们跑,看来是事前就得了陈起的嘱咐了,定要先把咱们主力打散了再说了。”
阿麦缓缓点头,若她是陈起也会如此,那年就是因为轻易放江北军入了乌兰山,这才生了后面这许多麻烦出来,所以陈起这次绝不会再给她喘息之机。
徐静见阿麦面容沉重,忍不住劝导:“咱们现在境况虽难,可也不是不能翻身,周志忍为了追咱们已是几次分兵,他这样一个老将竟然犯了如此的兵家大忌,可见陈起定然追的很急。这说明什么?”
阿麦看一眼徐静,略一思量之后答道:“岭南战事已近尾声,陈起等不及了,如今大伙争的都是时间,一旦南边那位平定岭南回过身来,陈起就再无机会南下了。”
徐静小眼睛眯了眯,习惯性地区榈下巴上那总也不见长的几根胡须,笑道:“既是你能想通这些,便没什么好忧虑的了,咱们只要能拖住周志忍便是大功。”
阿麦沉默片刻,却轻声说道:“我却不愿拖着等着南边来救,靠人终究不如靠己。”
徐静不觉有些意外,愣怔了片刻却是笑了,点着阿麦说道:“阿麦啊阿麦,你每每都能叫我刮目相看啊。”
阿麦也跟着轻轻地笑了笑,并未接话。
亲卫备好了饭菜,请阿麦与徐静过去吃饭。他两人刚在桌旁坐下了,林敏慎从外面急匆匆进来,凑到阿麦耳边低语了几句。阿麦听得面上微微变色,转头问林敏慎道:“他没看错?”
林敏慎答道:“小五去村里买东西,和那女子正好走了个对面,虽然身形上变了许多,可面容变化却是不大。我也亲自去试探过了,她虽说自己就是这十字岭人,丈夫外出做工去了,听她的口音却不是当地的口音。”
徐静在一旁听得奇怪,不禁问道:“这是遇到谁了?”
阿麦答道:“小五在村子边上遇到个女子,长得极像徐秀儿。”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桌边站起,顾不上和徐静细说,只吩咐林敏慎道:“你带我去看看。”
林敏慎当下便带了阿麦去寻那个长得极像徐秀儿的女子。
江北军虽是驻扎在十字岭下,可因怕惊扰当地百姓,大军驻地离村庄还有段距离,阿麦走了好一阵子路才进了村子,跟着林敏慎来到村后一处十分简陋的土坯房外。
房门紧闭,亲卫小五与两个江北军士兵正在院中守着,四周还有一些胆大的村民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扒望着。阿麦上前,轻拍了屋门说道:“我是江北军元帅麦穗,请大嫂开一下门。”
屋内一直静寂无声,阿麦停了片刻,抿了抿唇,低声叫道:“秀儿,开门,我是阿麦。”
又过了许久,屋门才吱呀一声被从内打开了,徐秀儿红着眼圈站在门外,冲着阿麦轻声叫道:“麦大哥。”
阿麦却是一时愣住,愕然地看着徐秀儿说不出话来。此刻她才明白小五所说的身形大变是何意,只见徐秀儿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是怀了七八个月身孕的模样。二人在门口一时僵着,半晌,徐秀儿才下意识地用衣袖遮了遮肚子,让开门口,低声说道:“麦大哥,进来坐吧。”
阿麦木愣愣地跟着徐秀儿进屋,直到在长凳上坐下了才回过些神来,对着忙着收拾屋子的徐秀儿说道:“你别忙活了,坐下歇会儿吧。”
徐秀儿情绪已是平定下来,将桌上缝了一半的婴儿衣服收了起来,又到了碗水放到阿麦手边,十分歉意地说道:“家里没茶,麦大哥将就些吧。”
阿麦低头喝了口水,口中只觉发涩,竟不知能和徐秀儿说些什么,她这样大的肚子,显然是在到青州之前就有了身孕的,她却是一身未婚的打扮,可见并不曾正式地嫁了人。阿麦掩饰般地连连喝水,一碗水很快便见了底。徐秀儿默默地将陶碗接了过去,又从水壶中倒了一碗出来,端到阿麦面前。
阿麦环视了一圈屋内,低声说道:“你……这是何苦?”
徐秀儿嘴角轻轻地抿了抿,笑容很是浅淡,在一旁坐下,低着头说道:“这样过日子也挺好的。”她停了停,又问道,“小公子那里可好?”
“好。”阿麦点头答道,“我叫人把他送到江南去了,跟在我身边难免有危险。”
徐秀儿缓缓地点了点头,神情中不觉透露出一分向往来,“江南好,那边还太平。”
阿麦听了便柔声说道:“别自己苦自己了,跟着我走吧,等这边形势稳定些,我便叫人送你去找小公子,你和他在一起,唐大哥那里也放心些。”
徐秀儿垂头不语,过了好半响才抬起头来看向阿麦,细声说道:“麦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还是想一个人在这里过日子。”
徐秀儿面色温柔,神色却是十分坚毅,已和汉堡城里那个只知哭泣的小姑娘判若两人。阿麦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心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徐秀儿既然选择如此,那就由她吧。
思及此,阿麦便点了点头,说道:“也好,就依着你吧,我留两个人给你,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见徐秀儿又要拒绝,阿麦站起身来直截了当地说:“就这样定了,你别再说了。如今世道乱。你一个弱女子。又马上要生孩子,我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如何放心!再说以后若是被唐大哥知道,我也少不了挨他埋怨。我留人在这里给你,等你生完孩子一切安定之后,你若还想独自生活,我自会把人撤走。”
徐秀儿见阿麦态度强硬,只得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谢阿麦道:“多谢麦大哥照应。”
阿麦看着她动作已显笨拙,心中一时复杂莫名,再说不出什么来。只冲着徐秀儿摆了摆手,转身出了屋子。林敏慎与小五等亲卫还等在院中,阿麦吩咐小五带着个老实得力的人留下一同照顾徐秀儿,自己则转身快步出了院子。林敏慎瞧出阿麦情绪有些不对,忙在后面跟了上去。
回到军中,徐静还在帐中等着阿麦吃饭。亲卫出去把饭菜重新热过,阿麦趁着空当就向徐静简单地说了几句徐秀儿的情况。徐静和徐秀儿并不熟识,只知道她是和唐绍义与阿麦一同从汉堡逃出的,后来留在了石达春府中照顾汉堡城守遗孤。徐静听到徐秀儿竟然有了身孕,一时也甚是惊愕,不禁问道:“孩子父亲是谁?”
阿麦默了默,说道:“我没问,不过看她十分喜爱那孩子,应是她心属之人的血脉。”
徐静虽然足智多谋,可却不懂女子的这些心思,听了奇道:“你如何得知?”
阿麦眼前便闪过那缝了一半的小衣衫来,虽都是普通的细棉布,可做工却是十分精致,是下了功夫的,若不是喜爱这孩子又怎么有心思做这些?
思及此,阿麦心中反而不再像刚才那样憋闷。徐静仍在等着阿麦的回答,阿麦却不愿与他讲这些,只叹息着摇了摇头。
有通信兵进来禀报消息,说新军统领黑面已按军令领新军暗中向东北方向的陵和县运动。一旁亲卫动作迅速地在桌面上铺上了地图,徐静在地图上找到了陵和,用手指点了点说道:“在这里,此处已出了太行山,地势颇为开阔,十分适合大兵团作战,离得罗城又近,张生骑兵很快便可到达此处。”
阿麦点头,她费尽心机谋划不过就是要周志忍在陵和与江北军展开决战。贺言绍等坚守青州已是分去了周志忍部分兵力,莫海又将傅悦堵在罗城之北,周志忍手中兵力也就剩下十余万,只要谋划好了,江北军未必没有扭转战局的机会。
徐静想得比阿麦还要远一些,手指沿着太行山滑下,“只要贺言绍能够守住青州,一旦我们陵和战胜,立刻南下救援青州,内外夹攻吃掉周志忍留在飞龙径外的几万人马,然后迅速兵出西北,经武安夺新野直指靖阳,攻下靖阳,便内!”
阿麦听了怔了片刻,却是望着徐静笑了,说道:“先生,你一下子给我画了一张面饼,可我这里麦子种还没下地呢!”
徐静也不由得笑了,轻轻顺了顺胡子,道:“放心,快着呢。就算你不急,总会有人替你急的!”
阿麦又问那通信兵军械造处办的消息,通信兵答道:“张大人已将军械造办处迁往清风寨后的深山之中,说有清风寨的人照应着,一切都好,请元帅放心。”
清风寨是太行山中的地头蛇,只要有他们照应着,张士强那里自然会安然无事。阿麦听了便放下心来。谁知没过两日,张士强竟和息荣娘一同来了。
自从豫州一别,阿麦已是半年未见息荣娘。阿麦只当经过豫州一行,两人好歹也算做过一回战友,这息荣娘对自己的态度多少能有些改善,没想到这次再见面,息荣娘一张俏脸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见半分笑意。转头再看张士强,竟阿麦压下心中的诧异,笑着和息荣娘打招呼,“息大当家怎么也过来了?”
息荣娘礼节性地冲着阿麦抱了抱拳,很是冷淡地说道:“唐大哥以前有交代,叫咱们寨子班的兵马都听元帅的节制,现在鞑予进山了,我特米问问元帅有什么吩咐。”
阿麦只看息荣娘脸上这副神情,便知她这话说得得很不情慰,干跪也不与她计较,笑了笑说道:“息大当家的好意麦某领了,若有需要,少不得还要向息大当家张嘴。不过此时,还请息大当家对张士强他们多加照应,千万莫要叫军械造办处落人了鞑子手巾。”
息荣娘绷着脸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阿麦又与她简单说了说唐绍义最近传回来的战报,便叫亲卫送她去休息,待枨中只剩下了张士强一人,阿麦这才回过身问张士强道:“你怎的突然同来了?军械造办处那里如何处理?”
张士强见阿麦神色冷峻,心中便先虚了。赶紧说道:“那里有郑岚看着,我没什么事,就想着还是过来跟在元帅身边吧,元帅有什么事吩咐我也方便一些。”
有张士强在身边,阿麦不用再特意对他掩饰性别。的确是比用别的亲卫要方便许多,阿麦便点了点头,“既然回米了就留下吧,不过,”阿麦语气一转。又问道,“你与息荣娘是怎么回事?可是起争执了?”
张士强听了面色就有些难看,沉默了下却是说道:“我男子汉大丈夫,不和她一个女人一般见识!”阿麦不觉火笑,“既不和她一般见识,你刚才还老用眼翻人家干吗?那种行径难不成就叫贝子汉大丈夫了?”
张士强窘得脸色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阿麦笑了笑,赶他下去休息。
自己则信步除了大帐,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问竟走到了徐秀儿的住处。小五与另外一个士兵已经换成了百姓装束,见在徐秀儿院中搭了间茅草屋暂住,见阿麦来了禀报道:“徐姑娘什么事郁不容我们插手,我们住在这儿反而足叫她给我们做吃做喝。”
阿麦了然地点头。是她一时忽略了,徐秀儿一个年轻女子,又是怀了身孕的。
她却派两个大男人过去照顾,自然是很不方便。屋里的徐秀儿听见院中动静便开了房门,将阿麦让人屋内坐下,又替她倒了水,这才在一旁坐下了,取过一旁簸箩里的小衣衫慢慢缝若,一边劝说阿麦道:“麦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一个人住着挺好。这村里虽穷困些,人却都淳朴,从没人欺负过我,麦大哥不用叫他们守着。”
阿麦低头喝了口水道:“鞑子周志忍已是从冀州追了来,崔衍更是已经带军进了太行山,你身边设有得力的人照应,我怎么能放心?”
徐秀儿拿针的手轻轻一抖,细白的指尖上便冒了一粒血珠出来,她下意识地把手指放人口中吮着,过了片刻才轻声问道:“要在这里打仗吗?”
阿麦摇了摇头,她不愿与徐秀儿说太多军中的事情,岔过话题洵问起徐秀儿的同常生活来。徐秀儿见此便也不再问,只细声慢语哥地答着阿麦的话。两人说了一会儿,外面天色渐晚,阿麦辞了徐秀儿出来,见林敏慎不知何时找来了,正在院外的树荫下等着。
见阿麦出来,林敏慎起身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南边有消息过来了。”
阿麦用梢一挑,“他怎么说?”
林敏慎答道:“没说别的,只叫你再坚持一阵子。”阿麦听了便轻轻地撇了撇嘴角,迈步向村外走去,林敞慎忙在后面跟了上去,解释道:“他有他的难处,江南虽都初定了,可岭南齐泯那边却足有些吃力……”
“我想自己转转。”阿麦突然说道。
林敏慎话只说到一半,一时有些愣怔。阿麦便笑了笑,抬眼看了看西边落日处堆的彩霞,轻笑道:“天气太热,我想自个儿去河里洗个澡去,你还要跟着我?”
一句话堵得林敏慎哑口无言,只得摆手道:“你自个儿去,自个儿去!”说着便独自回了营里。阿麦一个人慢慢转悠到河边,找了处隐蔽的地方,却没脱衣下水,只在水边的肯石板默默坐着。如今已是八月多,一早一晚的天气早已凉爽,河边尤甚,风带荇些水汽从河面上吹过来,这才将阿麦心中的烦闷稍稍吹散了些。
现如今江北军在青冀苦苦支撑,她与徐静更是带着这点人马在太行山里东躲西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设周志忍一锅端了,而商易之却带着大军在岭南和自家堂弟斗得你死我活,全然不顾江北局势。阿麦突然?有些理解了唐绍义的想法,外敌当前却只顾内斗,于国于民,这就是叛逆!阿麦嘲弄地笑了笑,正欲起身而走,却突听身后传米一男一女低低的争执声,伴着脚步声渐近,竟是冲着这水边来了。
“那人就是妖孽,就是妖孽!男人长成了那个样子就是妖孽!”竟是息荣娘的声音!
“你这女人再满口胡说,可别怪我不客气!”后而那男声一出,阿麦更是不禁皱了眉,将身体往大青石后面缩了缩,听息容娘地声音就在青石另一边又清又脆地响起,“你不客气又能怎么样?你打得过我吗?再说我怎么胡说了?你那麦元帅如果不是长成这个样子,唐大哥怎会收起迷惑?”
张士强被息容娘一顿抢白,几次张嘴都被噎了回来,好容易等到息容娘噼里啪啦说完了,自己却把刚才要翻倍的话都气忘了,只能指着息容娘,“你!你!你!”
息容娘的声音更加挑衅,“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有本事你说我哪儿说错了?”
老实人张士强噎了一噎,干脆赌气般叫道:“元帅就是比你长得好,唐将军就是喜欢她不喜欢你!你妒忌也没用!”
话音刚落,阿麦便听到那边传来张士强的闷哼声,紧接着一个人影在阿麦头顶飞过,扑通一声直落进河中。片刻之后,张士强的脑袋从水面上钻了出来,冲着岸上怒道:“我不和你个女人一般见——”
张士强的话戛然而止。
阿麦站起身来,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地问张士强:“你就是这样做男子汉大丈夫的?”
张士强只傻愣愣地站在水中看着阿麦,一时连话都不知道说了。阿麦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对着青石后说道:“怎么?有胆量骂就没胆量认了?”
那边一阵静默,然后就见息容娘从青石后绕了过来,兀自强硬着,扬着下巴向阿麦叫板,“我就说了,怎么样?”
阿麦也不恼,用手扶了石壁,居高临下看下息容娘,轻佻地笑着问道:“你也觉得我长得好看?”月色之下,只见阿麦修眉俊目,双眸含笑,被河面上的粼粼波光一衬,其中仿若有光华流转,息容娘只觉得心神一晃,竟是答不出话来阿麦轻轻地嗤笑一声,绕过息容娘往河岸上走去,走了几步后却又转回身来,笑着问息容娘道:“你寨子里可有功夫好的妇人?”
息容娘还有些怔怔的,下意识答道:“有。”
阿麦柔声问道:“能不能借两人给我用一阵子?”
息容娘点点头,阿麦便弯了弯唇角,道了声谢,这才转身走了。息容娘又愣怔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突然回过神来,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这样答应了阿麦,一时间又羞又窘,心中更是恼怒异常。转眼看到张士强一身是水地从河中爬上来,一腔怒火便又都冲着他去了,上前抬脚就要把张士强往水中踢。张士强连连躲闪着,气得大叫:“你这女人!怎的蛮不讲理!”
幸得息容娘虽刁蛮些,却是个守信之人,既答应了阿麦借人,第二日临走前便留下了两个极为干练的妇人给阿麦。阿麦也没多说,直接领了人去徐秀儿处,好好交代了一番,又把亲卫小五也留下了,这才回到军中处理军务。
如此一来便隐隐有些流言传了出去,偏生徐秀儿与徐静还是同姓,军中一些高级将领又曾听说过徐静乃是阿麦叔丈的传言,有人便猜想徐秀儿本就是阿麦发妻,更给补充出阿麦不认她的理由来,那就是现金局势不稳,阿麦怕妻室遭北漠人报复,这才一直藏着掖着的。
对于暗底下的议论,当事人阿麦并不知晓,就连一向耳目聪灵的徐静也没听到过什么。再说他二人也没闲心注意这些,崔衍带的北漠先锋部队一反以往冲动莽撞的风格,改走谨慎老练毒辣的路线了。阿麦曾安排了几个营对其进行伏击骚扰,不是被崔衍避过就是被他击退,更有甚者还反被崔衍“包了饺子”。
战报传来,就连阿麦与徐静也不觉有些意外。
“看来他身旁是有高人指点了。”徐静缓缓说道,又习惯性地去捋胡子。
阿麦问道:“可探听到是什么人?”
徐静摇头,阿麦不禁皱了皱眉头,想崔衍身边到底是来了什么高人,显然对江北军的战术打法很是熟悉的样子。阿麦眼前突然晃过一个人的身影,可却又紧接着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好歹也是一军主将,怎会自降身份来给崔衍当个谋士!
徐静又说道:“你发现没有,崔衍先锋部队虽然进了山区,却和山外的周志忍大军遥遥呼应,几乎是在并驾齐驱。看似是我们在牵着他的鼻子i走,可崔衍却实为周志忍放入山中的一条诱饵,幸得我们没有一口吃掉崔衍部的打算,否则一旦被崔衍缠住,周志忍大军很快便能扑人。”
阿麦点了点头,“不错,这是这样,所以我们也无须太过理会崔衍,只要将他在山中拖上一拖,待黑面在陵和准备决战即可。”
徐静说道:“虽是如此,我们也不能大意,总得做出时刻想要吞饵的样子来,这才能引得周志忍跟着我们走。”
阿麦抬眼瞧向徐静,“先生有什么打算?”
徐静低头看了地图片刻,用食指敲着一处道:“就是这里——打草沟!”
第五章 伏击 交手 助力
打草沟,地处太行山脉东侧,是南太行到北太行的必经之道。沟两侧坡上草木茂盛,是个极好的伏击地,唯一的缺点就是它太适合打伏击了,任谁走到这里都会先警惕几分。
阿麦与徐静比大军提前两天到达打草沟,将四处都仔细察看了一番后,徐静便望着山脚下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有些出神。此时正当饭时,村里有几乎人家正在烧火做饭,屋顶的烟囱上有袅袅的炊烟升起,顺着风吹过来,其中还音乐有着孩童奔跑欢笑的声音。阿麦顺着徐静的视线看了看,说道:“提前将村子里的人撤走吧,叫士兵假扮了村民在此,以免被鞑子探马看出马脚来。”
徐静听了回过神来,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怕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你看……”徐静用手指了坡下的村子,“这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你如何叫士兵假扮?而且从前几次伏击战来看,崔衍身边定有高人,过着打草沟之前必会派出探马细查,寻常的障眼法定然糊弄不过他!”
阿麦理解徐静的顾虑,军中士兵大都是青壮男子,若要细看定能看出与普通山民的区别来。可若不提前撤走村民,江北军在此伏击必会引得村民们的恐慌,他们也会自行躲避到深山中去,所以提前安排村民撤走,然后再叫士兵住进村中假扮反而是最好的选择,阿麦看向徐静,问道:“先生有什么想法?”
徐静沉吟片刻说道:“我们去村里看一看再说,最好能劝动村民留在村中不动。”
阿麦听了大为惊讶,战场上刀剑无眼,尤其是一方溃败之后,溃兵还指不定往哪个方向逃窜,村民留在村中难免有性命之忧,这怎能泉得众人留下?
徐静却是眯着小眼睛笑了起来,说道:“若是别人不见得能劝得了村民,可有一个人定时能的。”
“谁?”阿麦不禁问道。
“你!”徐静沉声说道,见阿麦脸上露出愕然之色,很是得意的笑了一笑,解释道:“你或许还不知自己在江北百姓中的声望,你为抗击鞑子东出泰兴,几经死战,屡获奇胜,杀得鞑子闻风丧胆。同时又治军严谨,对百姓爱民如子,约束军中将士与百姓秋毫无犯。鞑子大军压境之时,又是你力排众议,冒着军心不稳的危险也要撤青州百姓出城,护得了十几万百姓的性命……”
“先生!”阿麦忽然打断徐静的话,问道:“这些都是你找人宣扬的吧?”
徐静听了横了阿麦一眼,气道:“废话!这些事情自己人不说,难不成你还要等着鞑子替你早个好名声?”
阿麦见徐静动气,只得解释道:“先生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些言语有些夸大,未免言过其实,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静却是一脸严肃,正色道:“不管你心中是如何想的,只要你是这样做的便足够了。”
阿麦却是默了一默,苦笑道:“先生将我架到了这样高的台子上,就怕他日我再想下来时,就难了。”
徐静没做声,只只眯着小眼睛笑了起来。
阿麦与徐静下了山坡进了村子,寻了村中的老族长出来说话,老族长得知眼前这位年轻的俊秀后生便是江北军麦帅是大为激动,立时便要给阿麦跪下磕头。阿麦忙伸手扶住了老人,温和道:“老伯快些起来,折杀晚辈了。”
老族长哆哆嗦嗦的直起身来,待听完了阿麦等人的来意,垂头沉默了许久,突然扑通一声又给阿麦跪下了。他跪得突然,阿麦一时没有防备,待回过神来去扶他,老族长去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了,只坚持说道:“麦帅,你且听小老儿说句话阿麦见此情形不禁心中一凉,知这老族长定是不会同意了。可贪生怕死乃是人的本性,久经训练的士兵到了战场上还有逃跑的,又怎能来苛求这些普通的山中百姓?
念及此,阿麦便放低声音,柔声道:“有什么话您老人家起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