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一脸愁容,纵使已是暮年,由于做过基因延缓衰老的手术,依旧美艳照人,很是有几分老来俏。
哈桑医生虽是个中年Beta,可学术生涯苦作舟,极少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他使出浑身解数安慰皇后,一片拥护皇室的忠心同他的脑门一样光洁可鉴。
拉斐尔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的亲信首席侍从官关上了门,亲自守在门外。
“你父亲说了什么?”皇后问。
拉斐尔淡漠道:“父亲已经有点松动了,但是还需要再斟酌一下。这毕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
“希望陛下能尽快拿定主意。”哈桑医生说,“陛下的病情发展得比我们预计的要迅速很多。他现在的肌肉反射力已下降到了4级。而他又不愿意静养。”
“这一百多年来,没人能扭转我父亲的意志。”拉斐尔说,“你只有继续给他打针。”
医生摇头:“肌肉强化剂对陛下的血压有很大的压力。我不能再给他加大剂量了。万一引起中风,后果更严重。现在,陛下浑身的肌肉神经坏死,但是他的大脑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向陛下建议进行脑部移植。”
艾瑞斯皇后忧心忡忡:“将大脑换到另外一个人的头颅里,这听起来就充满了风险。”
“恰恰相反,皇后陛下。”哈桑提起自己的专业,霎时眉飞色舞道,一张蜡黄的脸泛着红光,“神经接驳技术其实已相当发达。人类甚至能和机甲神经毫无阻碍的接驳呢。移植大脑,从技术层面上来讲,同移植一个肾脏,没有丝毫区别。我会带领最精英的团队,为陛下服务的。等手术结束,陛下醒过来,就又会成为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啦!”
艾瑞斯皇后的嘴角猛地抽了一下,脸色反而更难看了一分。
“而且陛下有好几个捐赠体可以选。”哈桑道,“他如果不喜欢威尔曼伯爵的身体,不是还有德利伯爵吗?他也相当适合……”
皇后的脸色更加阴沉,嘴角坠了铅块似的往下沉。
“谢谢,哈桑医生。”拉斐尔太子送客意思十分明显,“父亲那里有我劝着。你只需要做好手术准备就行了。”
“捐赠体还需要提前接受药物调理。”哈桑忙道,“他需要在封闭无菌的环境里呆上一个月……”
拉斐尔把门甩在了医生脸上。
艾瑞斯皇后一脸丧气地坐在沙发里。
没有外人在,她也不用维持端庄,整张脸和身板都垮着,老态从光洁紧致的皮囊里渗透了出来。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鬼魅,在这午夜逢魔的时刻,恢复了原型。
“你是怎么看的?”皇后问长子,“今天已经有好几位大使对我旁敲侧击,问你父亲最近是不是公务劳累?全天下的人都留了一只眼睛在我们身上,拉斐尔。我们瞒不了太久。”
“我怎么看重要吗?”拉斐尔冷笑,“父亲从来不重视我的意见,眼睛里只看得到他可爱的路易斯。他不想死,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换一具身体了。”
“难道真的要用莱昂那孩子……”皇后惊恐。
“开什么玩笑,母亲?”拉斐尔骤然爆发,“你还真的信了哈桑的鬼话?换身体?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唐的事了!您不能总这么天真,母亲!”
艾瑞斯皇后被儿子吼得六神无主。
拉斐尔怒道:“道德伦理委员会和教廷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我们就只有偷偷进行手术。而这事一旦走漏风声,会是一场难以挽回的公关灾难。我们整个皇室都会名誉扫地,被全国民唾弃!”
皇后泫然欲泣:“我都知道。可我们能尽量做得小心一点。”
“没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拉斐尔冷声道,“假如没有事发,手术顺利完成了,那变成了莱昂的父亲该怎么生活?对着安东尼这个侄子叫父亲吗?还是他在手术前突然传位给莱昂,然后自己继续做皇帝。或者——”
拉斐尔盯着慌乱中的母亲:“还是您愿意按照原计划,选择路易斯的儿子安德鲁来做父亲的捐赠者?他是父亲的亲孙子,父亲本来也更加中意他的身体……”
“不!”皇后失声大叫,“安德鲁才三十岁,他就要结婚了。我们不能毁了他!”
拉斐尔一声讥笑,把杯中的酒倒进了喉咙里。
“那我们该怎么办?”皇后睁着一双泪眼,无助地望向长子。
拉斐尔斜睨母亲,目光森然:“父亲如果真换了身体,他将会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生活,而不再是你的丈夫了,母亲。他必然会想办法确保自己的皇位,奉你为太后,然后迎娶别的Omega……”
皇后面上血色尽褪,光影在她脸上切出两道沟壑般的法令纹。
“所以,这个手术,只是用来宽慰父亲的道具。”拉斐尔走过去,扶着母亲摇摇欲坠的身躯,让她坐下,“我们当然不能让父亲去冒这个险。”
“可是……”
“父亲的病是好不了了的。”拉斐尔语调轻柔,哄着一把年纪了依旧天真单纯的母亲,“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结局,但是我们要比他更坚强和理智。我们不能让把整个皇室,拜伦帝国的名誉,都送给他陪葬。”
“那该怎么办?”艾瑞斯皇后只会反反复复念叨这一句话。
拉斐尔忽而一笑,秀丽明艳的面容同皇后年轻时如出一辙。
“如果父亲的情况继续恶化下去,我将会公布他的病情。这样一来,他只有退位。或者,至少由我摄政。而您就可以带着父亲去外地疗养了。您不是一直想离开帝都,去个安静的地方住一段时间吗?”
“可你父亲……会死……”
“人都会死。”拉斐尔冷静道,“只有圣主才会永生。我知道您爱父亲,我也爱他。所以,我们更该让他走得有尊严,而不是背负骂名。”
艾瑞斯皇后怔怔地呆坐着,泪水冲刷着脸颊上的脂粉。
“当——”
午夜的钟声响得猝不及防,艾瑞斯皇后惊得一耸,同长子面面相觑。
两人都联想到了一处——这钟声,多么像为大行的皇帝拉响的丧钟呀!
*
冰雪宝冠之上,莱昂不住低头看手环上的时间。
“这是什么?”伊安注意到驾驶舱的悬浮屏幕的底部,有一个长长的进度条,只走了一点点。
“是阿修罗的升级进度条。”莱昂说,“我和它绑定后,它就自己升级去了,只保留了一点基础功能供我使用。毕竟沉睡了四千年,程序很落后了,有太多需要学习的。它还向我抱怨了现在编程语言都已经变,它重新学习起来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呢。”
“抱怨?”伊安听着纳闷。
一台机甲怎么会向人类抱怨?
“啊,忘了告诉你了。”莱昂来了兴致,像得到一个超酷玩具的大男孩。
“我也很意外,阿修罗居然装载有感情模块,人性化程度相当高。他现在在升级,不能和我们互动。不过他和我所接触的机甲全然不同。”
“我还以为机械产品的感情模块是失败的。”伊安说,“工程师们一直说,AI永远只能模仿人类,而无法产生和人类一样的感情。”
“那都是胡扯。”莱昂哼笑,“人类的情感、行为,都源自大脑的指令,那机械也一样。喜怒哀乐,都不过是根据这些指令产生的反应。如果机械系统得到‘悲伤’令,运转速放慢,各项机能运行受阻,能量压力不足,还会影响到它的其他系统程序,作出非常规判断。那它就是感受到了悲伤呀。这和人一个样。”
伊安听得颇有兴趣:“这些都是阿修罗和你说的。”
“我们聊得不多。他赶着去升级,它管那叫‘补课’。”莱昂笑,“其实,我告诉他,我打算带你来这里看夜景的时候,他还告诉了我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么?”
“阿修罗说,一万多年前,圣主就曾和他的伴侣坐在这座高峰上,看着格洛瑞一点点建立起来。”
“他怎么会知道?”伊安大吃一惊,“他难道见过圣主?”
“他说是制造他的人在他的记忆模块里输入了这些信息。等他升级完成后,我会让他陪你好好聊一聊的。”
莱昂轻拍了一下驾驶舱的座椅:“这可是一台四千多岁的古董呀,伊安。我的先祖曾驾驶着他,在军阀混战的枪炮里出生入死。阿修罗见证过那段最黑暗混乱的历史。他见过英雄的诞生和陨落,他也见过国家的建立和灭亡。我相信他会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和我们讲。”
正忙着升级的阿修罗似乎听到了新主人的这番话,驾驶舱内灯光忽然一闪。《MidnightWaltz》的突然变成了一首交响曲《Reborn》。
午夜的第一声钟声敲响,被风自脚底的皇宫里带上了云霄。
第一朵烟花也伴着钟声窜上夜空,砰一声,绽放成一朵璀璨火花。
随着舒缓的弦乐,和女声清柔的吟唱,又一支烟花升空,再一支……它们高低有致,形状不同,色彩搭配出奇地和谐悦目。
从城市中心,扩散向四方,又聚拢回来。
紧接着,交响乐猛地拔向高|潮,无数支烟花从全城各地升空,飞速向白塔收回来。
白塔下方,数百支烟火直冲上高空,宛如一道同神域接壤的光柱——继而绽放。
耀眼的金、娇媚的紫,剔透的蓝……天空犹如打泼了颜料盒,让都市的灯海都相形见绌。
伊安被眼前壮丽华美的景象,还有交响乐如惊涛骇浪的旋律感染,灵魂仿佛也随着那些烟花一朵朵炸开,头皮阵阵发麻,几乎喘不过气来。
今夜,从赛场到雪山,他所经历过的事,所看过的风景,都是他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想过的。
只因为有身边这个男人在,有他的莱昂,他才得以见到这么精彩的世界。
烟花映得驾驶舱里一片五光十色,如梦似幻。
伊安转头,同莱昂对望,在他眼中也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激动。
而这份激动,让两人都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们异口同声道:“我确实能召唤圣光!”“皇帝要把他的脑子移植到我身体里。”
寂静。
伊安深吸了一口气,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吼道:“什么????”
乐曲吱地一声,被阿修罗给紧急关了。
烟花还在继续,照得驾驶舱里两人脸色乍绿乍红。
莱昂忙不迭道:“他不会得逞的。父亲和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伊安,我全身上下,连一块头皮屑都是属于你的……”
“我要你的头皮屑干吗?”伊安头疼,“这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和我说?不对!这和你们紧急被召来帝都有关系,对吗?你……给我从头到尾,详细地说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没意外应该会有二更。
晚上9点见~~
本章花火大会的BGM《Reborn》,歌手ReallySlowMotion
超级好听
☆、第63章
“当初我们被紧急召回帝都的时候,父亲就怀疑是皇帝的身体出了问题。到了帝都觐见了皇帝,父亲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怀疑。”
烟花大会已结束,长街上的狂欢却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莱昂望着山下的灯火,娓娓道来。
但是伊安已有些疲惫。他今日经历的事太多,已超过了体能的极限。精神一旦放松下来,倦意便迫不及待地上涌,眼涩得有些睁不开。
“要不,我送你回修道院?”莱昂心疼。
“没事。”伊安渐渐将身体靠在了莱昂的肩上,“答应了要陪你度过一整夜的。这里很舒服……你继续说。”
莱昂只好继续:“然后父亲动用了一些渠道去探查,证实了他的猜测。皇帝病了有两三年了,随着病情加重,终于决定铤而走险,采取违禁手术。”
“这消息可靠吗?”伊安问,“我还以为令尊在帝都的眼线已全被皇帝清除了。”
“父亲说他的这个线人相当可靠。”莱昂说,“我并不清楚对方。一直都是父亲单独和那人接触的。对方告诉我们,皇帝全身的肌肉神经在坏死,他的身体很快就会瘫痪,死于窒息,或者脏器衰竭。但是他的大脑没有病变。”
“所以,他想换一具躯壳。”伊安直起身,眉头紧锁。
大脑移植术本身的技术相当成熟,人类已无数次在动物身上做过实验。但这始终是一项被伦理委员为和教廷严令禁止的手术。也只有权势滔天的皇室,才会这么胆大妄为。
“是的。”莱昂握着伊安的手,无声地安抚他,“我只是他们选中的捐赠者之一。本来我并不在名单上。但是在拉斐尔皇太子发现,路易斯的次子安德鲁是捐赠者首选后,他便到处寻找替代品,找到了我。”
伊安隐隐愠怒:“如果皇帝真的将自己的大脑移植到了安德鲁身体上——且不论这事儿有多么荒谬——那他很有可能传位给路易斯,以便安德鲁将来能继承皇位,他也可以再度成为皇帝。”
“没错。”莱昂哂笑,“所以我可是皇太子的救星。他使出浑身解数笼络我们家,在皇帝面前夸奖和抬举我,就是为了让皇帝选中我,而不是安德鲁。”
“这就是你之前装得像个熊孩子的原因?”
“一半。”莱昂嘻笑,眼角闪着顽皮,“我确实是故意的。但是我的熊是与生俱来的呀,伊安。那可是我独特的人格魅力之一。你应当比别人更清楚的啦。”
“……”伊安回想莱昂小时候的种种顽劣不羁,完全无法反驳。
“那你今天为什么撕去了伪装?”伊安担忧,“你们有应对的方法了?”
“是的。”莱昂微笑着,“父亲说,我们和皇室一家虚与委蛇已太久,这个事需要有个了断了。他觉得时机已成熟,我们被动够了,该主动出手了。”
伊安望向莱昂。
青年侧面俊朗如削,鼻骨清挺,嘴唇下巴转折刚硬,如出鞘的刀锋。当他不再嬉皮笑脸的时候,那一股冷峻肃煞的意味便流露了出来,令人心生敬畏,以及钦慕。
这个时候,莱昂身上展现出来的坚毅、稳重,以及野心,都远远超越他的实际年龄。
“我能帮你什么吗?”伊安有些愧疚。
他失宠于夏利大主教后,又离开了弗莱尔,手头资源十分匮乏。又因为身份低微,就连为莱昂他们争取一点教廷支持都做不到。
“你已经帮了我极大的忙了呀!”莱昂惊讶,“你给了我阿修罗,伊安!”
驾驶舱内的灯光又微微一闪。
“他也同意你。”莱昂笑起来,“他的语言系统也在升级,还不能说话,这可憋死他了。”
伊安也笑了:“也是,我也就只能为你召唤一下圣光,在关键时刻救你一条小命。算是你的保底牌。”
莱昂将伊安的手掌翻过来,仔细研究着他掌心的纹路:“你现在就能召唤圣光吗?是怎么召唤的?手掌里伸起一团光那种?”
“当然不!你说的那是影视剧效果!”伊安把手拽回来,“圣光只能用灵魂去呼唤。而且他也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则去的。我至今也只召唤过他两次。”
在伊安的回忆里,自己自出生起,就是个受幸运之神庇佑的孩子。
明明生在难民营,却幸运地被大主教带回教廷抚养。从小到大,他的生活过得十分平凡,却也相当平安。
念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郊游。校车出了故障,从悬浮道跌落,翻滚了好几圈。全体师生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唯有伊安连块皮都没有破。
还有一次,一种恶性流感在西林横行,伊安身边的人几乎全部被传染,甚至还有两名同学因此病逝。可伊安不分日夜地照顾病患,连个喷嚏都没打过。
许多事,已不能简单用幸运来解释。
“神一直在庇佑着我。”伊安说,“而我只能回报他以最真挚最虔诚的信任与爱。”
可这一股神秘的力量,一直没有显形,直到伊安和莱昂被困在深海。他们一个缺氧昏迷,一个因失血过多,全都生命垂危。
那一团光,第一次出现在了伊安脑海之中。
“这里是你的灵台。”光告诉伊安,“这里是人类意识的空间,脱离了时间的约束。在这里发生的事,可以是千分之一秒的一瞬,也可以是千百万年。”
伊安问:“您是圣主赐予我的圣光吗?”
“应该算是。”光说,“只是我不能出来太久。他在猎杀我们。”
“他是谁?”
光并不答:“我一直在看着你,伊安。”
“原来是你!”伊安心中长达二十年的困惑,终于有了解释,“是您一直在庇佑我!”
“照顾你健康、安全的成长,是我得到的指令。我要在不干涉你正常生活的前提下监视你,并且在你的生命遇到威胁的时候予以协助和救治。你的生命将高于一切。”
“是谁给你下达的这个指令?”伊安更困惑了。
光:“我必须隐蔽自己,你也需要躲藏起来。我们的力量还太弱小,而哨兵还不够强大!”
“‘哨兵’又是谁?”
光:“‘他’眼线众多,无处不在。四千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搜寻你。一旦找到了你,他会将你彻底毁灭,而我也将被他吞灭。”
“为什么是我?”伊安已跟不上对方的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