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第二组第四位的严蕊正低着头快速地做着卷子上的作文题。

作文的题目是“我家的XX”

严蕊写的是:我家的小狗升官。

我家的小狗升官是一直漂亮的拉布拉多犬,它两个月的时候来到我家,那时候它只有一点点大,特别可爱。我叫它升官,是因为它来的第一天,我爸就升官了。我爸说升官这个名字不好,太招摇!我说,我就喜欢招摇,我家的狗怎么能不招摇?后来,事实证明我是对的,自从升官来了之后,我爸就一直升官,瞧,她现在当上了省长了不是……

严蕊嚼着口香糖,一边写一边笑,想到她的爱犬,她就思如泉涌,奋笔疾书。她觉得,这个题目出得太好了,太好写了,以后都出这样的作文题就好了。

坐在她后面的秦晋,卷子已经写了满满一页,看上去马上就做好了,作文纸只剩下几行了,他写的是“我家的奥特曼”。

幸福是什么?幸福是猫吃鱼狗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对我妈来说,生活是幸福的,因为她是生活里的奥特曼,而我和我爸就是可怜的小怪兽……

秦晋写了满满两页纸,语言风趣、形容活泼,让人读起来忍俊不禁。

窗外的雷雨还在下着,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在黑暗的天空中裂出一道激光色的口子,夏彤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风雨吹乱的银杏树,她的卷子差不多已经填满,只是作文却干干涩涩地写了一小段:“我家的书柜。”

我的房间有两个大大的书柜,书柜上放着很多很多书。我记得小时候我还不懂那些书,只觉得它们很占地方,将我的房间占去一大半,可现在,我却恨不得书柜上再多摆一些书。

我家书柜上放着的大多是爸爸妈妈年轻时候读的书,有四大名著、《金庸全集》《世说新语》、鬼谷子,等等,好多好多……

夏彤垂着眼睛,继续瞎扯着,其实她家书柜上根本没几本书,放着最多的就是她和弟弟的教科书。夏彤写一会儿,数一下字数,写一会儿数一下字数,终于写到八百字。她松了一口气,坐直身子,靠着后面的桌子,视线在作文题目上面顿了一顿,莫名地想,曲蔚然会写什么呢?

她偷偷地转头望向曲蔚然,只见他正埋着头,奋笔疾书。

夏彤抿了抿嘴唇,回过头来,轻声地叹气,这个学期,曲蔚然经常迟到早退,听班上的男同学说,他这学期根本没住校,四合院里的大妈也说他家晚上根本没人住,夏彤只有白天看见他在学校上课,话很少,样子也很疲倦,不管上课下课总是埋着头在睡觉。

夏彤轻轻咬了咬嘴唇,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窗外,雷声阵阵。

“丁零零——”

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老师大声道:“停笔,把卷子反面在桌子上,都别动啊,不许再写了。”

大部分同学们都乖乖地坐着等老师来收考卷,只有个别几个还在抓紧最后一秒写一点。

老师刚抱着卷子离开,教室里就像炸开的锅一样吵吵闹闹的,有的对答案,有的互相问对方作文写了什么,严蕊瘫在桌子上,夏彤走到她位置边,在她前面的位置坐下,“考得怎么样?”

严蕊无所谓地歪头一笑,“其中考试而已,随便考考。”

夏彤笑:“呵呵,你作文写了什么?”

“我家狗啊。”

“呃?怎么写狗?”

“升官可爱啊。”

两人闲聊开来,夏彤虽然和严蕊讲着话,眼神却时不时地注意着曲蔚然,当她看见曲蔚然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的时候,她立刻站了起来,想也没想地追了上去。

夏彤追到教室门口,曲蔚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夏彤急急地追上去,终于在教学楼后面的自行车棚看见他,隔着二十几米的距离,夏彤高声叫:“曲蔚然。”

曲蔚然停住脚步,在车棚的屋檐下回过头来,乌黑的发梢被雨水打湿,透明的雨水顺着他精致俊美的五官滑下。他伸手,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眯着眼睛遥遥地看着她。

天空雷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夏彤低着头,冒着大雨从教学楼的走廊上冲过去,天空洒下的雨水,瞬间将她的衣衫打湿,地表水洼溅起的泥水粘在她干净的裤子上。

夏彤跑到曲蔚然面前昂着头问:“你去哪儿?下午还有考试。”

“我知道。”曲蔚然轻声回答。

“那你背着书包要去哪儿?”

“我去哪儿和你没关系吧。”他的声音很淡,他的语调很轻,像是和她隔的很远很远。窄窄的屋檐并不能遮住多少的暴雨,雨水被风吹散,朦胧的雨雾溅落在两人身上,风声呼啸而过,似乎要将面前的人风筝般的吹走。

夏彤没说话,只是固执地望着她,眼里是满满的受伤。

曲蔚然漠然地垂着眼,躲开她的眼神,转身往车棚里面走,可刚走一步,身后的衣摆被人紧紧拽住。

曲蔚然的身子顿了一顿,夏彤低着头,长发被风吹乱,遮住眉眼,看不见表情,只是那紧紧抓住他衣摆的右手在风雨中轻颤着。

曲蔚然轻轻地昂起头,漠然的眼睛微微眯起,望着阴霾的天空低声道:“你别跟着我,我会毁了你的。”

夏彤没说话,只是像是怕只有右手抓住不够牢似的,连左手也伸过去,紧紧抓住他的衣摆。

“夏彤。”曲蔚然有些无奈地叫着她的名字。

“请带着我。”夏彤仰起脸,用望进人心灵的眼神紧紧地看着他的背影,固执却温柔地说:“不管到哪儿。”

话音刚落,下一秒,她的身体就被他紧紧抱住。曲蔚然将脸埋进她微湿的长发,轻声道:“笨蛋,你真是个笨蛋,明明给你逃走的机会,你却笨的不走。”

“嗯,我是笨蛋,就是的。”夏彤情不自禁地伸手回抱住他,牢牢揪住他的衣衫,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她用尽全身力气可还是觉得不够,紧一点,再紧一点……

“完全受不了你,完全。”曲蔚然的手臂也用力收紧,两个年轻的身体隔着微湿的衣衫紧紧相贴,像是恨不得将对方揉进骨血中一般。

雨点自四面八方打来,狂风吹的衣衫飞扬,相贴的身体柔软、温热,让人贪恋得不愿离开。

其实,紧紧相拥的两个少年并不明白什么叫爱情,他们只知道,怀里这个人,是这一生即使死去了,也不愿放手的存在。

雨渐渐小了,曲蔚然从车棚取出一辆老旧的山地车,从后座上抽出一把雨伞给夏彤,转身跨坐在车身上。车子跑起来以后,他转头对着夏彤说:“上来吧。”

夏彤拿着伞,追着自行车跑了几步,揽住他的腰身,侧身跳坐在后座上,曲蔚然稳住车头,用力一蹬,车轮快速地转起来。夏彤打开蓝色的伞,将伞撑到曲蔚然头顶,想为他遮挡风雨,可他却忽然站起身来,撞开她的伞,迎着风雨用力地骑起来。自行车被骑得飞快,路上的自行车被超过一辆又一辆,夏彤吓得一手抓住曲蔚然,一手打着雨伞,轻声叫:“你骑慢点啊。”

曲蔚然像没听见一般,车速变得更快了,他黑色的外套被风吹的鼓起来,昂起头,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脸上,冰凉的,有点疼,可他却觉得异常舒服,好像那干净透明的雨水能将自己身上那浓浓的血腥味冲刷干净一般。

自行车驶过市区,在靠着市南边的一个汽修厂停下。曲蔚然刹住车,夏彤从车上下来,打着雨伞好奇地望着四周,这个汽修厂不是很大,里面大概有一千多平方米,上下三层,外面的院子里停着好几辆高级轿车,抬头,明亮的招牌上写着“华朔专业汽修”。

“我在这里打工。”

“呃?”打工,怪不得他总是很疲倦了,“多久了?每天工作多久?一天给多少钱啊?”

曲蔚然没有回答,将自行车锁好,拉着夏彤走进汽修厂对面的快餐店,给夏彤点了一份便宜的快餐,让她吃。

夏彤不满地嘟着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你一边吃我一边告诉你。”

“你不吃?”

曲蔚然淡笑:“修理厂包中饭。”

“哦。”夏彤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起来,眼睛炯炯地望着他,“你怎么忽然想到在这里打工了?”

“没办法,我在家里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一分钱,估计被那些莫名其妙的亲戚全卷走了。”曲蔚然单手托着下巴,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故事,带着嘲讽的语调。

夏彤停住吃饭的动作,嘴里含着的食物瞬间失去了味道,她愣愣地望着他。

“那天我在街头晃,看这里贴了招聘启事,我就进去了,这里蛮好的,工资虽然不高,包吃住。”曲蔚然微笑了下,“白天没有固定的上班时间,晚上五点半到十一点半,周末全天。”

“累不累?”夏彤小声问。

曲蔚然垂下眼眸,一脸淡然:“累点挺好的,累的倒头就睡,什么都不用想。”

夏彤握紧双手,刚想说些什么,曲蔚然看着窗外站起来道:“啊,发盒饭了,我过去了。你吃完是先回去还是等我一起?”

“我等你一起。”

“那还要好一会儿呢。”曲蔚然看着墙上的时钟说,“吃完饭,总得做两个小时事吧。”

“没关系,我等你。”夏彤乖巧地望着他笑。

曲蔚然没说什么,转过身来,墨石般美丽的眼睛紧紧地望着她,抬头,轻轻在她头顶的黑发上揉了揉。

夏彤红了脸,开心得像是得到最高的奖赏一般,心脏怦怦乱跳着,心里的欢喜像是快要压抑不住一般。

那个中午,夏彤就坐在人来人往的快餐店,看着忙碌中的曲蔚然,那时的他和平时不一样,换上了汽修厂统一的橘黄色制服,戴着帽子,精致干练的脸上偶尔被不小心粘住的油垢抹黑。他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鉴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迷人魅力。

他的每个动作都那么漂亮,即使只是低着头,用肩膀抹着汗的时候,眯着眼为汽车冲洗的时候,蹲下身为汽车打蜡的时候,他的手像是带着魔法,将身边的每一样东西都点亮了一般。

夏彤陷在他的魔法里,久久不能自拔。为什么,他觉得即使这样看着他,也会有满心的幸福感呢?曲蔚然像是察觉到夏彤的目光,转过头来,遥遥地望着玻璃窗里的夏彤,轻轻地扬起嘴唇,露出一个蛋蛋的却异常温和的笑容。

夏彤高兴地扬起手对他挥了挥,可惜她没看见他的回应,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他们中国开过去,挡住了两人的视线。驾驶座上率先出来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司机制服的中年男人,男人拿着伞绕到汽车后面,打开后座的们,一个穿着得体的贵公子从车上下来,俊美的脸上,带着亲切温雅的笑容,淡淡的闪着光华。他接过伞,将伞更往车门靠靠,让车里走出来的人一点雨都淋不到。

干净发亮的皮鞋,笔直的西裤,一个穿着笔直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下车来。那中年男人像是被上天眷顾了一般,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修长结实的身材一点也不像一个中年人,只是他紧紧皱起的眉头,让人不自觉地有些害怕。

汽修厂的老板小跑着从车间里迎了出来:“哎呀哎呀,曲总,您怎么亲自来了?您的车我昨天就测试好了,下午刚准备叫人给您开过去呢。”

“嗯,顺道路过这儿,就带我儿子来看看。”被叫曲总的人淡淡地说。

“哎呀,这就是贵公子啊,真是一表人才,我还真没见过这么俊的少爷。”汽修厂的老板一脸讨好地说,只是这话却也是实话,曲宁远的外貌确实少有人能比。

曲宁远微微笑道:“您过奖了。”

“哎呀,没有过没有过,曲总真是好福气啊,生了个这么优秀的孩子。”

曲总严苛的脸上也染上了点点笑意:“小孩子夸不得,车呢?”

“哎,还不把曲总订的车推过来。”汽修厂老板挥着手叫着。

四个员工将蒙着油布的汽车从车间推出来,停在曲家父子前面。曲总微微扬了扬下巴,疼爱地望着自己的爱子道:“宁远,你也快二十岁了,该给你买辆好车了。来,看看爸爸给你订的这辆,喜不喜欢?”

曲宁远也没拒绝,带着一丝好奇走上前,掀开油布,只见一辆全新的黑色劳斯莱斯赫然出现在眼前。

“去少爷啊,曲总可真是疼你啊,这款车全球限量一百辆,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呀,还得看身份,没身份再多钱也不卖。”

曲宁远伸手摸了摸车子,那笑容和平日里的优雅不同,带着一丝还未成熟的孩子气,灿烂的让人侧目:“我知道,这款车,刚开始生产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当时我去英国下订单,可是因为我身份太低,他们没通过审核,没想到爸爸会给我买。”

“哎呀,曲少爷,肯定是你爸爸知道你喜欢特地给你订的呀。”

“真的吗,爸爸?”

曲总看见儿子开心的笑颜,再加上车厂老板再一边拍着马屁,本来严肃的他,居然笑呵呵地点头:“开着试试,看有什么地方不合适的,再叫汪总给你调调。”

“好。”曲宁远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上去,发动轿车,黑色的车身像是一道水流一般划出车场。

“哎呀,曲公子的车开的真好啊。”车厂老板一直夸奖着。

“呵呵。”曲总笑着望着远去的车身,可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微微转头看向右边,温和的笑容慢慢冻结,一片一片地碎开,从脸上掉落。

只见一群穿着员工制服的孩子中,一个漂亮的少年轻轻地望着他,原本白皙干净的脸颊,被污垢的黑油抹了一道一道的。

只有那双让人永远忘不掉的,像极了他母亲的丹凤眼,灼灼如桃花般地望着他。

“曲总,曲总?”汽修店的老板叫了声怔住的曲总,曲总回过神去,只见黑色的高档轿车开了回来,曲宁远从车上下来,高兴地走过来,使劲地拥抱了下疼爱自己的父亲:“谢谢爸爸,我很喜欢。”

曲总笑着拍了拍曲宁远的肩膀,转眼再看向人群,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已消失不见……

曲蔚然一个人走到清洗间,为一台奥迪车打蜡,他拿着工具认真仔细地滑过车身,如墨一般的双眸什么也没倒映出来,他像是机器人一般重复着打蜡的动作。

“曲蔚然。”夏彤从后面走过去,他刚才在快餐店看见曲宁远和他爸爸过来的时候,就有些担心曲蔚然了。

“嗯。”曲蔚然淡淡地答应。

“你没事吧?”

“没事。”

“哦。”系统无措地绞着手指,过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去和他打个招呼吗?”

这个他,自然指曲宁远的父亲,海德实业的老总曲田勇。

“没必要。”曲蔚然依然双手利落地打着蜡。

“哦。”夏彤有些失落,其实她知道,曲蔚然像是想过去的,只是心里有些怨恨,怨恨曲田勇没来找过他,没关心过他,就连偶遇了,也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曲蔚然他还是有些受伤了吧……

他的心里是不是也在期待,期待曲田勇会给他一点点关爱,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对曲宁远的千分之一那一点。

夏彤忍不住叹气,抬手拍打着车子,眼神不经意间瞟到车间门口,一个穿着笔直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那儿,但手插着裤袋,微微皱着眉头,沉默地盯着曲蔚然。

夏彤有些激动地推了曲蔚然一把,曲蔚然抬头望去,同样沉默地望着中年男人。

气氛沉闷地诡异,两个人谁也不愿先开口,互相倔犟地较量着。

夏彤难得机灵地掉头就跑,给他们父子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

曲蔚然收回视线,依然动作娴熟地擦着车子。曲田勇走过来,品质优良的皮鞋敲打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停在曲蔚然不远处的地方问:“怎么弄成这样了?”

“什么?”

“给你妈的钱,不够你吃饭吗?”

“你给她的,又不是给我的。”

“也是,给她的钱不够他贴男人。”曲田勇掏出一支烟点燃,“哪有钱给你用。”

曲蔚然没答话,蹲下身来,将抹布浸湿。

曲田勇吸了一口烟,沉声问:“你妈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

曲蔚然的动作顿了顿,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好半天,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真是个蠢女人。”烟雾在他身边缭绕,曲田勇微微地眯了眯眼,“我就知道她最终会死在卫明侣手上。”

“你知道?”

曲田勇深吸一口烟,冷哼一声:“我当了十几年的冤大头,怎么会不知道。”

“你知道还给她钱?”

“她要钱,我要她,各取所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