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着手对付白祖沙。
没人知道我心里的仇恨。我和父亲委曲求全地过日子,并没有逃脱恶意打击。既然失去了亲人和家庭,我想还没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坏,更能打击我。
要对付一个实力雄厚的对手并不容易,我两手空空地回来,最大的困难就是缺少启动资金。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两个月不出门,仔细组合搜集到的资料。没有人能帮我,我只能靠脑子寻找突破口。
这时,白寒突然找上门:“哥,我有办法弄到钱,你帮我。”
我面对满桌的资料纸,坐着没动。年轻气盛的白寒不能让我放心,我只承他照顾父亲的恩情。
“哥,我知道你脑子活,随便动两下就能想出赚钱的点子,不过你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去聚钱,对吧?”他的话直接切入了我的内心。
“你遇到了什么难题?”我冷淡地问,看得出来白寒垂询没名没势的人,肯定不是那么简单。
白寒嘴角翘了起来:“哥真是聪明人,看来我找对了。”他摆出了他的问题:没有过硬的势力扶植,北区至今不是他的地盘。
“我要绝对控制北区的地下权力。”白寒下了结论。
“想怎么做?”
“抢银行或者运钞车。”他还在笑,说得轻松,“花钱买下老大的位子。”
看来过惯刀头舔血日子的人胆子的确要大些。白寒看见我低头推敲,又游说:“哥,男人跟女人一样,变坏了钱才来得快。”
我考虑更多的是周全,计划的严密性,不是他想象中的胆怯。
“你有认识的银行警卫?”
“没有。”
“那就安排一个人做眼线,找警队的缺口。”
2002年我二十九岁,第一次走进小弦视线。我授意白寒手下闹事,等着警队来抓。小弦就在队伍里,穿着苹果绿外套,驼色牛仔裤,和所有人一比(非凡,她最亮丽扎眼。
白寒说过,和警队打交道多了,最“熟”的人是沙小弦。
我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慢慢接触后,发现她天真热情,缺少现实阅历,心里有喜有忧,意志力开始摇摆不定:在国外我就养成了独立生活的习惯,这次为了打探消息接近她,和她呆在一起三个月,她的依赖让我放不开手,我知道我喜欢上她了;她不厌其烦地讲各种故事,话里被我推敲出很多内幕,她还没注意。
“阿澈,车队老程儿子病了,明天我去看他好不好?”小弦最爱抱住我脖子,说些悄悄话,像所有迷失在甜蜜恋爱里的女孩。
我其实也差一点意乱情迷,只是长期以来的自制力让我残留了最后的清醒——车队是经警押运那边的称呼,老程是负责运送的三位司机之一,既然他儿子得了重病,他肯定要拿出一大笔医药费。也就是说,主驾老程有机会可以利用。
“好。”我慌忙避开小弦的嘴唇,听她嘻嘻笑我的声音。
白寒听从我的指示,从白家借调出一批钱,派人送给程家,要挟老程入伙。老程开始没答应,只提供了运钞车固定走的三条路线,拒绝亲自参与计划。
我和白寒取得了第一步突破,我暗中计算好三条路线花费的时间和细节,打算等机会动手。
“哥,还不行吗?”白寒新一轮地盘火拼失败,急着催了我几次。
我不像他那么毛躁,冷眼问:“白寒,钱要是抢到手了,你打算怎么骗过警察?”
我说的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抢运钞车属于大事故,不做得干净,不骗过警察眼睛,我们这辈子脱不开身。
白寒烦躁地抽烟:“抢的时候做掉所有点子?来个死无对证?”
我用铅笔敲敲地图:“杀了警察就变成首要大案,白少要三思。”
白寒被我压下去不久,小弦又透露了一些重要讯息:“阿澈,队里的老法医晚上请我吃饭,我不回来了。”
“他为什么请你?”我也是随口问问。
“下半年他就要退休了,想移民去新西兰,家里两个小孩要在那边读书,叫我给他们参谋下报考大学的事。”
“几点回来?我接你。”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
我听了好笑:“老法医不负责接送?还要客人出钱打车?”
“你不知道吧,为了筹备出国费用,他早就把车卖了。”
又是一个捉襟见肘的人。
我心事重重地挂下电话。小弦不知道,她透露的尽管是一些八卦消息,不涉及真正的行内机密,但在我心里,已经被拼凑出一个大胆的罪恶雏形——贿赂主驾和法医,让法医提供给痕迹科伪证,主驾假死逃脱法律制裁。
白寒再次出手,通过威逼和利诱,终于迫使老程和法医点头。
计划浮出了水面,日臻完美。我们现在就等一次大型运送,钱越多越好的那种。
四月中旬机会来了。警局搜缴了一大批赌资,其中有一半是从白寒名义上的地盘刮出来的,场子虽然由白寒挂个名,真正的责任有别人来承担,不过想到那2000万,白寒还是很心痛:“一定要拿回来。神不知鬼不觉洗成我们的钱。”
“时间不知道,路线不确定。”我提醒他。
“老程不是司机吗?怎么什么都不清楚?”
“发车前一小时才公布随车司机和路径。老程只是三分之一的可能性,不到万无一失不准动手。”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白寒急了几个月,这次显然更恼火。
“等等再说,总有机会。”我安慰他。
可惜白寒没有听我的话。他故意放火烧街,让警察抓进了监狱。他先一步退出众人耳目,提前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明显是在逼我抓紧时间出手。
他好像忘了,时间和路线始终未确定,这是最大难题。
我站在庭院里低头想对策。小弦看完《龙珠》走了出来,笑嘻嘻地踩我影子。
“阿澈,在想什么哪?这么出神?”她跳来跳去,样子很顽皮,青草窸窸窣窣地响。
无忧无虑的孩子气。
我看着她也开心起来,忍不住脱口说:“小弦就是我的影子,不要跟丢了。”
说完这话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矛盾。一方面我喜爱她,想一辈子带着她,做一对平凡的小情侣。另一方面,内心潜藏的**指使我继续利用她,继续套取消息,换取将来的成功。我能想象最坏的结局,我多次自问以后能不能安抚到她,让她继续听我的话,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反复推敲过,最坏的结局不外乎是小弦发现我的罪恶,亲手把我抓进牢里,彻底和我决裂。有这么多可能发生,我问自己还做不做?
做。
考虑几天后,我终于卑鄙地下定了决心,不想再动摇。
可是活泼的小弦一点也不知道这些背后的事,她还踢踢脚下青草,指着我拉成的剪影:“这个?”
“是的。”
小弦露出牙齿笑,嘴角弯弯的,像是可爱的小动物。我的心柔软不少,感觉到眼睛里都充满了暖意。就在那一瞬间,我们是最真实的。
8月31上午10点,我在厨房里清洗蔬菜,客厅里电话响了。小弦躲在卧室里看电视,根本不管外面的铃声。我探出半个身子叫:“小弦,接电话!没人知道我在这里,电话肯定找你!”
她穿着拖鞋嗒嗒嗒跑出来,我关好水,突然听到惊讶的一句话:“要我出勤?车队那边不够人吗?”
再出去拿杯碟时,我看见小弦夹着电话,弯腰在便笺纸上写什么:“好的,我都记好了,马上去找老程。”说完对我笑笑,又嗒嗒嗒跑进去换衣服,挥挥手跳过栅栏走了。
我像往常一样冲到门口提醒:“晚上早点回来,我等你吃饭!”
回过头,整栋公寓只剩下死寂的冷,突然和我的心很相似,没什么温度。我拿起铅笔,粗粝涂在便笺纸上,小弦留下的押运路线清楚地显现出来……
真正的机会。人员和路线第一次提前泄露。老程到位,法医早就等着休退,多撑了两个月也是在等这次机会。
但是小弦也在里面,这是关键。
我的计划从来不包括去伤害她,我最多只想过利用她套取消息。
怎么办?
我坐在沙发上沉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欧式挂钟当当撞出时鸣,嘲笑我的伪善。
我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决定,终于做出了选择,给白寒打个秘密电话:“今天有场押运,从外滩走,新路线,刚好是老程出警。”
“新路线怎么办?”他在那边是单间,声音传过回声。
“不要紧,大同小异,我一个小时就能算出时间。”
接下来发生的事像拍电视剧,我算对了开头和结尾,中间没预料到出现变故。
按照计划,白寒找来的四个生面孔丢下被打晕的我,引诱小弦下车,方便老程抢出车位造成翻车假象,躲在坡底的人趁机偷出钱箱,从河道里运走。
小弦下车了,四劫匪之一是新手,为了报老大被击杀的仇,不顾规定射杀了小弦;老程的脚卡在车里,没来得及跳车逃命,真的死了;我当时陷入昏迷,侧伏在地面,劫匪的本田车被撞翻到一边,救我时爆炸的碎片划伤了我的右脸,我毁容了。
……
官方报道死了四个人,两个劫匪,老程,我。实际上我去了国外整形两年,回来后沿用杨散这个身份。
杨散确有其人,是白家外戚孤亲,一年前意外死亡,我顶替了他的资料和位置继续活着。
回国后,我先把白寒抓出来狠打一顿,再派人去看小弦。传来消息说她不见客,没人知道她在里面的情况。
我还没想到会发生虐囚的事,我天天矛盾地走来走去,考虑是否亲自去见她。
白寒找到我,放下狠话:“哥,你去了也没用,小弦那脾气你知道,她会恨你一辈子。你要是不想失去她,只能瞒住这件事。”
随后五年,我致力于发展事业,凭着天生对金融行业的敏感嗅觉,我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先用尽成本投资餐饮,躲过了金融危机,再用衍生的钱财转战外汇与证券,渐渐充实了自己实力。
看得见的钱和看不见的钱从我手上流过,我的财势达到鼎盛时期。期间,我分批做了几件事:一是扶植白寒当势;二是派人过问小弦的虐囚案,未果,让我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三是自觉羽翼丰满可以一举扳倒白祖沙。
白祖沙几乎垄断了半个北区的电子业,我急切需要一个合作者。
我想到了顾翊,我知道依依喜欢他,白祖沙对他青睐有加。除去这些有利因素,我选他的原因很简单:顾翊也需要发展实力,而且他善于谋略,具备了隐忍心狠的特性,够资格。
我直接说明了来意,顾翊默然一刻,看着我问:“一定不超过两年?”
他的反应异于常人,不是故作镇定、惊讶失色,而是最关心时间长短,不问成败。
我感到好奇:“顾先生不关心结果?”
“能将时间算得精准,我相信杨先生逻辑思维超绝,白祖沙就算能力再大,也没办法斗过银行家。”
我思索顾翊话里的真实成分,对他的了解我仅限于传闻,我们熟悉程度其实为零。交握起双手正打算开口,顾翊看了我一眼,突然说:“杨先生可以和我先签订合约,防止天成失信。”
聪明人,看穿了我的内心,对于自己的选择,我彻底放心。
“杨先生很像一个人。”临告别,顾翊冷着的脸似乎有点松动,看着我按住衣襟下摆的手慢慢说了一句。
他绝对不知道我以前的事,我没必要惊慌。我笑着要告辞。他的秘书慌慌张张跑进办公室,连声说:“顾总,有位冷姓小姐自称是您家的园丁,要求您下去见她。”
“你慌什么?”顾翊冷淡地问,神色一贯冷静。
“……她出手打伤了两名保安……”
顾翊没顾上我的招呼,仍然对着脸皱成一团的秘书:“把人给我带上来。不准再动手了。”秘书跑了出去,他又转过脸看着我:“杨先生请慢走。”
我笑笑离开,突然又听到身后低声说“越来越胡闹”,但我看不见他脸上表情。
四年后,我知道冷双成在那天找顾翊分手,顾翊表示过男人可以玩转所有阴谋诡计,唯独对爱的人不能残忍。
否则后悔终身。
时间是最公平的法官,它给我不可限量的财富,同时带走了小弦对阿澈残留的记忆,最后的一点爱意。我再见到小弦,世界完全变了样。
她像男人那样沉默,有和年纪不相符的老成和冷漠,不开口说话。我坐在车里看她的背影,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那种瘦骨嶙峋,我的手脚直打颤。
我是个卑鄙的人,看到她再次证明了这点。而且我不敢面对她。
我现在是杨散,失去了求她回头的权力,我想我的良知还没有完全丢光,在她面前,除了愧疚,我努力寻找弥补的机会。
白寒问我是不是怜悯才爱小弦,我从来不对人疾言厉色,这次忍不住冷下脸:“白寒,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对他我才是怜悯。
他只能在帮派之争上斗狠,心智上并没有成熟。可能是卑劣得多了,我难得对一个孩子仁慈,一直能容忍他的胡闹和任性。
但是我不能容忍小弦爱上康盛。
就算我还卑鄙无耻,劣性膨胀,小弦始终是白澈的悔恨与责任,别人不能插进来。
只是情况远离我的预料,小弦好像很喜欢康盛,一直追在他身后,我只能一次次强压下酸涩,等着她回头看见我。
她不喜欢很多事,我全部不做。也是不敢做。
我希望她能回头,给我时间偿还。
风暴
冷双成的意识沉入了身体最里面,眼前有光,还能听见各种细语低声,不清晰,时断时续。她好像看到了很多人,爷爷神色怜悯,简苍笑容温柔,沙宝眼睛沉静……他们一一从面前走过,如同放映一部漫长的黑白电影,把她27年来的人生缓缓演绎了一遍。
年轻时快乐,恋爱时委屈,分手时一鼓作气,照顾亲友时忙碌,工作后受尽羞辱。
生活被搅得一团糟,每当透不过气,她也会自问:凭什么要这样活着?凭什么受人支配?畅快淋漓的年纪她也有过,只是遇到了顾翊,后面偏离正常轨迹。
康太浸渍鲜血的脸浮现在眼前。带着怜悯与鼓励,康太告诉她:“活得开心点。”
如果说她曾经走过一段弯路,那么这句话等同于方向标,再次引导她踏上征程。
记忆里还残留了一张模糊的脸,由于时日久远,印象被搁置在最深最隐秘的地方,她捕捉不到他的长相,只记得一个声音——
“双成,来,过来。”
一双强健有力的大手向她伸出了怀抱,那是5岁半的记忆。她看着一个矮胖的身子冲出幼稚园铁门,咯咯笑着扑向了男人手臂。
“乖,要叫我——”
“爸爸。”
扎着蝴蝶结的小孩清楚吐出这个词。
冷双成猛然睁开了眼睛。触目所见的是房间蓝白两色,透出温和淡雅的味道。
房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她慢慢回过神,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抬手拔掉点滴针头,甩出一细缕血丝。窗台外树木葱茏,阳光闪耀,她察觉到身体有些冷,摸到衣橱前套了件薄毛衣,再坐回沙发里。
从相连套间走进一个衣装得体的年轻人,看了眼沙发,打破沉寂:“冷小姐醒了?我得赶快通知顾先生。”
冷双成面向他,出声阻止了他打电话的动作:“麻烦等一等,我先问你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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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了多长时间?”
“14天。”
冷双成皱起眉头,语声抑制不住厌弃:“两星期?比上次还离谱,身体也太烂了。”
年轻人一怔:“冷小姐,你还好吧?”
“吓着你了吧,不要管我。我是在怪自己不争气。”说到这,冷双成找到镜子照了照,看见苍白得像鬼一样的脸色,忍不住捶了一拳头。镜子哐当一响,盥洗室外的守卫慌忙走到门口,正要开口问,她抢先说道:“告诉我这两星期发生了哪些事,所有你知道的。”
电视里滚动播放几条新闻:凌专员倒台卧病,凌府四分五裂。杨散有望当选财政司司长,成为北部历史最年轻的政府要员。萧从影扩大港旗珠宝业务,有意向安保公司抛出橄榄枝。
冷双成一条条默记清楚,转换频道,又找了个感兴趣的:某期刊杂志在影射天成传媒老总私会“秘密情人”,提供了远程拍摄的照片,只是辅证照片模糊,只映出一栋别墅的轮廓影子。
歪着头看半天,她终于确定这栋白色别墅以前没见过,不过能猜测阳台上闪过的蓝色连衣裙身影。
那身影很熟,她追过。
顾翊珊珊来迟。
冷双成站着没动,招呼他:“顾翊,你上了电视。”
顾翊转头看了下,眼色沉了点,按熄了屏幕。冷双成又笑:“怎么,保密工作没做好?”
顾翊伸手捏她的脸,被她后退一步避开了。“你真笑假笑?”他问。
冷双成打开壁橱门,找了件棉布衬衣,窸窸窣窣套在毛衣上:“有些冷。”她回头解释,语气平稳:“真笑。”顾翊辨析她的神色,她却低着头慢慢走回来,像是沉吟的文人。等到抬头时,已经说得很肯定:“顾翊,那个是盈盈吧?”
顾翊总算看到她沉静的眼睛了。想了想回答:“是的。”
“你知道被人算计了?”
顾翊突然伸手摸摸她额头,有些惊讶:“冷双成,你借尸还魂了?”
冷双成拍下他的手,侧过头:“大病了一场,醒过来脑子清楚得很。我现在今非昔比,你以后小心点。”
“我小心什么?”顾翊兴致勃勃地问,凑过嘴啃到了一口。
冷双成用袖子擦脸,皱着眉:“我变清醒了,你当然要倒霉——以后我哪有这么好糊弄。”
事实证明,她说的不是假话。她分析出了盈盈背后的隐患:“你也经常来看我,只盈盈那里曝光,只能说明有人在故意泄密,我想那人不是盈盈就是你手下。如果是盈盈,你的麻烦更大。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针对你,这些又是不讨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