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双成尖叫一声,死活扒开车门,拖下奄奄一息的康太,回头对吓呆了的盈盈大叫:“去喊人啊!”
盈盈惊慌失措地朝回跑。冷双成两手紧掐住康太汩汩冒出鲜血的口腔,嗓子哑得失去了声音:“康太,康太!”
康太套装污浊不堪,精致的脸扭曲变形,鲜血淋漓地撒满上衣领。血流滚滚而下,从冷双成指缝残留成细丝,黏黏淅淅淌了一地。
“孩子。”她气若游丝,蠕动嘴唇,“上次广告大赛,我做了手脚,想留下你,请你原谅我。”她的字句一点一点说得极为艰难,冷双成伏在她身前,眼泪就这样不可抑止地流淌。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哽咽着制止。
“康盛,康盛。”康太挣扎着说,眼里的光越来越散漫,“他其实是个孩子。你多帮帮他,这个月不多说一句话,当妈的看着难受。”
身子抽搐几下,大片的血冒了出来:“活得开心点。”
冷双成深深地低下头,颤抖:“康太,康太,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坚持住啊!”
“妈!”一道深色人影凄厉地大喊,一阵风冲了过来。康盛抢过妈妈的身子,抱住怀里:“妈!妈!你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啊?”
他跪伏在地,紧搂着纹丝不动的尸体,埋头闷哭。周围默默地聚拢人群,或是惊异或是哀戚,全都沉默。冷双成全身染血,曲腿跪坐一旁,双瞳散乱,眼睛里失去了焦距。
每天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和事,谁能预料下一秒的变故?她茫然想起金店女老板嘲笑康太的话,喃喃自语:“就算她以前做错过什么,这一刻应该得到安宁。”
康明继第一任主人康老先生离世后,在2009年6月16又遭遇第二波挫折,前荣誉主席康明盛雅不幸身亡。消息很快传播开去,彭越明打算再次披挂上阵,总摄一切事务。
但是遭到了最高指示拒绝。
康盛把自己关在总裁办公室里,对着高墙玻璃幕壁下的夕阳,失神远眺。他推开了一切吊唁电讯,安安静静地呆在自我天地里。冷双成被他放了进来,冷淡地问:“我妈妈对你说了什么?”
夕阳残影,触目惊心。他的身躯融入了阴暗。
“康太叫我多陪陪你。”
“不用了。”康盛语气还是冷淡,几近没有感情的那种。
两人一站一坐,看着余晖隐没地平线,看着灯火初升,没再交谈。冷双成握紧双手,悄无声息地陪伴了整整两个小时,脱下了血污的外套,她的棉布衬衣抵不住空旷办公室的寂冷,悉悉索索抖动。
康盛突然走了回来,她马上站起身:“我现在就出去。”
康盛叹了口气:“坐吧,你陪着我好过点。”走到套间拿出一件西服给她披上,手掌不小心擦过她额头,语声变得凝重:“你发烧了,冷双成。”
神情虽是萧瑟,眉间眼底没有惨淡。冷双成忍不住说道:“康盛,你比我想象中要坚强。”
康盛苦笑:“我是男人,自然要承担起一切。而且有了你这个榜样,什么苦熬不过去?”
冷双成有些头晕目眩:“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想出去会。”
康盛沉寂地坐在办公桌后皮椅里,点点头,转过身子继续对着黑夜。冷双成捱到门外,对上久候外面、一大批探寻的目光,轻轻说:“康总没问题,让他一个人呆会更好。”
晚上,冷双成发起了高烧,嘴唇干裂失水,神智又变得不清醒。沙小弦陪在她身边,用棉签一点点蘸水湿润嘴唇,眼里带着浓浓的忧戚。
头晕、失眠、高烧、阵痛、贫血,冷双成的身体状况突然日下,好像所有重症疑难一下子涌现出来,点滴侵蚀她的身子。
说实在话,沙小弦很怕她就这样死了,像阵风走得无声无息。下午算是受到惊吓和打击,康盛那边有兄长归还安稳后事,她们这边又亮起了红灯。
这些事,到底是怎样发生的?
沙小弦曾经凝神细思,觉得能感应到静躺不动的冷双成细微心事,似乎有些神奇。柔和的台灯映照着苍白的脸,她低下眼想得专注:冷双成答应和顾翊在一起,引起了凌艺雅的妒忌,她派人打伤了她,从此让顾翊致力报复打击。康盛救了冷双成的命,被砍伤了左手。冷双成欠下他的一份恩情,现在亲眼看着康太离世,心里负荷不轻。顾翊伙同白寒倒台凌府,牵扯到了盈盈,盈盈这次跑来,促使悲剧发生……
她记得冷双成陪伴看电影时,问过:“沙宝,你相信因果循环吗?”
她也像顾翊那样嗤笑:“有个什么因果,顶多事情之间有牵连。”
现在,佛教宣扬的“因果论”是否明晰她不敢肯定,但是她感觉到了冷双成被牵连至深的道理。灯下的人昏然入睡,无知无觉,她的心里塞进了冰天雪地。
门铃不摁,响起敲门声,估计是顾翊的脾气。
沙小弦起身开门,让进了连夜赶来的顾翊:“高烧,不清醒,身体状况差。”
顾翊松了松领口,直接走进冷双成的卧室:“她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房间里静寂有光,笼罩平躺不动的人影,暗淡流转。他伸手探查体温,摸到了满额头冰冷的汗珠,眼色一沉。
“得送医院。”
“打过点滴了,不管事。”沙小弦靠在门上回答,“你出来下,我给你说个事。”
两人坐在客厅沙发里,隔离了冷双成的耳朵。
沙小弦挥下满座的垃圾,神态不以为然,语声却是笃沉:“顾翊,我考虑半天,决定让你带走冷双成。”
顾翊找了块干净地,听完抬头,微微动容:“真话?”
这等于帮了个大忙,他上飞机时,还一直忐忑康盛失亲,后面有可能引起的变动。
没想到,对面的人也能预见这个道理。
“我怕她会死,生活上又不能照顾她,你带走最好。”沙小弦三言两语说完,“康明这边有我顶替,她要做的事我都会,可以放她好好休息,如果她醒过来发脾气,你就说是我决定的。”
顾翊马上答应。
沙小弦警告:“你对付凌府的事我猜的出来——记得不管在外面搞什么,不准牵连到冷双成。你犯的错,总是由她来承担后果,不公平!”
顾翊掏出电话吩咐手下人安排航班,细细叮嘱注意事项。他和衣守在床边,抚额看着冷双成昏迷中喊叫“康盛”“康盛”,忍不住去掐了一把脸蛋。
冷双成悠悠转醒:“康盛?”
顾翊黑了脸,凑近:“你老公。”
冷双成看了一下,又闭上眼睛:“你怎么来了?”
“接你回家。”
相思刻骨
港旗知名酒店内,正在举办一场珠宝展。
萧从影自从上次在《名人访谈录》爆料想和南方多加强合作关系,果然频频举办新款首饰发布活动,推动了港方珠宝的兴盛。每一场的安保业务均采用不同企业团体,由于这次规模大、价值高,首先启用了康明的服务。
沙小弦身着统一规格的黑色礼服,双手后背站在金色玄梯上,身后就是价值连城的Frisson冰晶系列顶级皇冠,晶莹耀眼的光衬得她的影子如墨般深沉。
一双眼睛伶俐地移动,搜寻全场情况;耳机里不断传来组员的细声播报情况,场面局势安稳。
“那男人是谁?”
美丽的女宾永远只关心两件事——珠宝和型男,已经有晚礼服美女聚集在沙小弦梯下,悄声品论。
“票数最高的财政司司长候选人,杨散。”
“北部最凯的银行家?上了政府周刊的那个?”
手持高脚杯的女孩轻轻晃动红色酒液,低笑:“排场不小啊,萧氏会展也成了他的陪衬。”
远处,萧从影和杨散相对交谈,一亮一暗两道挺拔的身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继北区公布民意评选后,杨散票数及支持率一路飙升,大有问鼎财经大权之意,此时南方政客的拥簇陪护也算是佐证。
“杨散旗下的产业本周入驻港旗。”端着鸡尾酒的女孩又爆出一个消息,“据说有意在此发展叶脉,和萧氏一样。”
身旁的女伴低声应和。
沙小弦一动不动地巡视会场,眼光锐利如刀,扫除了平时的沉静安定。看看交接的时间临近,她招招手,同组的昆仔跑过来,仰面问:“沙宝姐,怎么了?”
底下站着交谈的两个女孩回过脸,吃吃笑:“这么有型的帅哥原来是女人……”
沙小弦瞟了她们一眼,微微俯下身,叮嘱昆仔:“过了12点先锁定接通外走廊的侧门,清检窗巾、桌布数量,有少除情况要及时上报。今晚来的都是腕,安全方面应该有保证。”她摘下耳机,拉松了领巾,“10点,我时间到了,先走一步。”
核心圈马上起了变动,随着杨散移步的趋势,众星拱月突出了他的气势。沙小弦直身朝正门走,被拦住了去路:“沙宝。”
杨散缓缓上前,在众人面前低下身子,沉声唤了一句。
“这位是?”好事者已经问了起来。
杨散伸出手,紧紧钳住沙小弦的手腕,不容挣脱:“我朋友。”
沙小弦无视组长警告的眼光,左手一扬,手肘猛撞,冲开了桎梏。“堂堂财务司会有坐牢的朋友?”为了能起到效果,她说得冷心彻骨。
果然,在这种高级场合,政客们的脸抑制不住风云多变,要知道这句话如果上了明天头版,该是多大的震撼效果!
沙小弦还在微微一笑:“大家说是不是?”
杨散神色不惊,淡淡微笑:“我的这位朋友就爱开玩笑。”
沙小弦点到即止,再闹下去就真的不像了,她要的就是“捕风捉影”,最好是翻她和他的老底。继续朝电梯走,按键,等待。
咖啡色的身影不急不缓跟了进来,一边回头遣散跟随:“你们先回酒店。”
保镖看着沙小弦,迟疑:“杨先生多次带伤回去,我们很难对管家交代……”
杨散微笑:“不要紧。”用眼神加强了旨意。
保镖退散,电梯徐徐下降。
锃亮的金属门映照两条镌刻般的人影,一高一瘦,气质内敛,像是电影画面里的绝配。
“你来港旗做什么?”沙小弦冷漠地问,眉目犹然寒罩冰雪。
“看你。把总部迁过来了。”杨散盯着前面的倒影,温和地笑。沙小弦的轮廓的确挺拔如杨,透着清新亮丽,他好像越看越高兴,最后唇角眉峰都攒集了笑意。
沙小弦不理会这种自顾自的满足,当前走出电梯门。
酒店外星光暗淡,街灯蜿蜒入天。一个衣饰整洁笔挺的小伙子迎上前,先对杨散微微鞠躬叫声“哥”,再利落地对上沙小弦,礼貌招呼:“沙宝。”
沙小弦禁不住咧咧嘴角。杨散点点头回应:“小皮现在帮我开车,还读了大学。”
小皮这一来,缓解了沙小弦急促的脚步,她停下来问:“老板还好吧?”
“爸爸迷上了钓鱼,杨哥给他开了个渔场,就在清水湾……”小皮斯斯文文地回答,看见沙小弦转身离开,连忙追了上去,“沙宝,爸爸很想你啊,什么时候到我们那边去逛逛?”
沙小弦不发一语走向站台。小皮紧跟:“沙宝,我送你回去。”没得到回答,他突然大喊一声:“姐,你穿走了我的衬衣,还我。”
奥迪里,沙小弦浏览窗外街景,小皮不断透过后视镜观察她的脸色。
“杨哥公寓里新进了很多电玩,还做了个露天田径场,塑胶跑道崭板子新,姐是爱跑步的人,一看准识货。”小皮喋喋不休劝诱,把车开得稳稳当当,再没混街头时的轻浮劲。
“叫名字。”沙小弦打断他。
小皮会意:“沙宝,我爸真的想你啊,你考虑下。”
杨散坐在左边始终没说话,偶尔探身过来检查她的安全带。
上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为了联系到冷双成特地申办的同款。沙小弦摸出来,推开滑屏:“什么事?”
传来的竟然是康盛的声音:“沙小姐,你在哪里?”
“车上。”
沉默一下,然后问:“冷双成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
“一个星期了……”
“嗯,天天都是不清醒,生理状况平稳。”
那边没有声音,沙小弦皱了皱眉毛,突然说:“康盛,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康盛显然记得,嗓音黯然:“我忘不了她。”
她阖上电话,紧握手心里,小皮再打量车里人脸色时,发现后面两个都很不好看。
杨散淡淡地问:“沙宝,你和康先生很熟?”
熟到直呼其名?更何况以前宴席上就是一副相见如故的样子,那种印象,他的确很在意。
沙小弦低头审视刚拨打过来的陌生号码,沉思。街灯的光映照在她脸上,让杨散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他直接俯身过去,想环拥她的腰,被察觉,胸口受了冷冷一击。
“哥!”小皮急了起来,猛地踩住刹车,返身查看伤势。
杨散捂住胸,摆手制止:“是我不对。”在小皮面前,他没有掩饰什么,苦笑:“沙宝不喜欢别人碰她。”
小皮挪开眼睛看看沙小弦,神色仿似忍耐许久,才咬咬牙说:“沙宝,哥跟白少昨天在场子里谈事情,一票人冲进来,哥帮白少挡了一刀。”他比划了一下:“在胸口。”
沙小弦侧头瞧了瞧,杨散咖啡色西服深沉依旧,看不出有血丝渗出。她不以为然地笑笑,推开电话,拨过去:“康盛,能空点时间出来不?”
“怎么了?”
“见面谈。”
康盛嗓音低沉:“好吧。”
沙小弦冷冷一笑:“不要勉强。”尤其那边是一种揣测、惊疑的口气。她猜得出来对方听到邀请后,十有**会迟疑不定。
声音朗然升高:“没问题。”
沙小弦回头,发现车灯按亮了,小皮伸出个半身,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医药箱正在替杨散包扎。亚麻衬衣前襟染了块红,涔涔冒出血丝,主人额头上也是一层薄汗。
她低眼探了探路境,沙沙地说:“我差不多到了。”转手去摸车锁。
杨散反射性地抓住她手腕,眉目岿然:“沙宝,白寒也受了重伤,在冷小姐那个医院。你最好去看看。”
沙小弦甩开手,低身出车外,慢慢沿花墙底走,最后消失在滚烫的视线里。
杨散刹那软靠椅背,抚上眼睑长叹。小皮圈好纱布,替他扣上外套,垂眼说:“哥,你每天对着照片伤心,见了真人又不敢多说。”好像被急坏了的小弟,语气抱憾不平,“我从来没看到哪个男人像电视里演的痴情,现在一看就找到了两个,还个顶个的真。哥又一直让机会给白少,真让人想不通。”
感染了自己的杨散每天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很清楚。
“白寒还年轻,很多事担当不起。”杨散闭着眼睛,低声说道,“这次得不到沙宝,竟然拼了命地玩票。我不拉他一把不行。”
静寂之中,他忍不住长叹一声,显得深厚、沉重:“也只最后一次了,沙宝现在看了我很不耐烦,今天见了面,以后怎么发展还是未知数。我得好好想想。”
得好好想想。语声里的负荷穿透夜空,直刺苍穹。上面没有光,他的眼里全是一片沉寂。
康宅座落在环境优雅的绿林角,其中有个台式庭院,竹林接流水,翠木层层掩映,隔离出院子里的幽清。康盛挂断电话,站在流水旁面向暗淡夜景。
母亲离世,冷双成被顾翊带走了,似乎所有他珍爱的感情已经远离。别墅灯光洒落满院苍翠里,模模糊糊拉长他久站不动的身影,身后石子路传来细碎脚步声:“康盛。”
转头,李离温柔的脸出现在眼帘,兄长明天尾随而来,站定后,眼色也是安稳而平静。
这些都是亲人,带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康盛笑了起来:“我没事。沙小姐约我见面,正在吃惊。”
李离也温和地笑:“难道沙宝看上你了?”
明天闲适地站着,撑下巴看:“康盛条件这么好,有人喜欢正常。”
他和李离都是医生,面对低迷的康盛,自然发挥起了疏通块垒的作用。逗笑、轻松,怎么有效怎么来,某些方面,他们真的很像。
康盛却不能笑得轻松,虽是沿承了母亲漂亮的眼睛,此时,里面的光一点也不飞扬。“哥,你给分析下,她到底怎么想的?”
李离一脸好奇侧头围观。
明天敲敲下巴,长指一动一动,有几分临症疑难的味道:“先说说你和她的接触。”
康盛转述宴席上、飞机场、办公室各个方面的交往和对话。明天浅笑:“这个宝藏得深啊,让人不好判断。”
“北区第一财阀……地下老大……两个人都喜欢她,没反应?”他又追问一句。
康盛首肯,李离呵呵笑:“师兄,他们条件也不差啊。”
明天绕着康盛慢慢走一圈,打量:“就康盛这模样,男人看了也想扑,女人更要蹂躏。”
“哥想逗我开心别拿人当小孩哄。”
明天抬头:“李离,你第一次看到康盛,总有反应吧?”
李离吓得直摇手,落荒而逃。
夜景下,只剩了两个人。明天收起玩笑的面孔,轻轻叹口气:“康盛,还忘不了双成?”
“嗯。”语声黯然。
“顾翊势在必得,你争不过他。”
“我不想争,我只想天天看她一眼,哪怕一个背影也行……”
明天拍了拍康盛的肩,语气尤为痛心:“我家康盛什么都好,就是死脑筋转不开。七八年蹉跎了岁月,到头来还要误了终身。”突然,他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惊讶着说,“……你说,沙宝小姐会不会知道了你心思,想顶替双成来安慰你?”
说完后,仿似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又摇摇头叹息。
康盛只是站着,眉眼沾染雾水,怅然失神。
“康盛,你怎么这么喜爱冷双成,一定非她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