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寒听得明白,微微一笑,随口找了句:“盈盈的事就拜托顾先生。”
顾翊没回答,看着曳地帘幕像迤逦裙裾漂浮,若有所思:千万不能让冷双成也穿上晚礼服,否则太危险了。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九点,起身走向阳台。
明月正好,清照有言。
第二天是周五,冷双成照常上班,微笑迎宾、午间休憩、下午躲过轰炸,一天又很快过去,探视康盛时,康盛神奇般地换上了长袖衬衣,正斜躺床上看她带去的小说。
气色不错,恢复了神清气朗的俊帅。
抬头看见她走进来,康盛笑得很开心:“我等你一天了。”护理招手,携带闲杂人等撤退。
冷双成微汗,主动询问他的伤势有没有好转。康盛答得也利索:“看到你,感觉好了一大半。”冷双成再次不知道说什么……
例行公事挂完点滴,康盛要求她走近,伸手去抓她手腕。冷双成有所准备,稍稍退了一步。康盛眼色一沉,向前倾身,胸口受压,痛得他沉闷地咳嗽:“过来,冷双成!”
结果还是被他抓住手掌,送到嘴边亲了下:“做我护理吧,我好得快些。”
冷双成想起在康明听到的专聘传闻,问:“康太说为你请位专业医师,找到了吗?”
“嗯。”康盛偷偷捏了捏她的手指,留恋不放,“今天很凑巧碰到的。”
“那就好。”
“不如你好。”
“……”
尴尬几秒,冷双成没话找话打破僵局,趁机回抽手指:“医师是哪里请回来的?”
康盛平嘴一笑,无限典雅:“是个美女,从北部来的,明天朋友的师妹,康太以前还邀请她去家里做客,明天对她评价很高。”
康盛说得这么详细,暗示了一些可能性,同时也撇清了日后和他的关系。冷双成听得好奇:“是哪位美女,这么有口碑?”
“李离。”
冷双成沉默了会才反应过来,吃惊:“蓝天医行的神经专科李医生?”
康盛见她惊异,细细查问。两人互相套出一些讯息:冷双成和李离因为看病结识,李离辞职离开蓝天,看了以前的度假村宣传,本周来到港旗,正在黄金沙滩采风时,被康太认出来,邀请回了康宅,康太动用了李离师兄黎天远的关系,才说服她点头答应做一段陪护。
……
冷双成回到公寓,心情变得很高兴。
周末换班休息,一早起来,晨雾缭绕,空气清新。她吃过简易早餐,摸开手机一看,已经7点了,同时才想起昨晚忘记和顾翊联系。
而手机上也没顾翊的来电显示。
冷双成考虑了下,还是决定大清早不去扰人清梦,施施然来到了公寓旁边的小公园,以前她就看中的地盘。
公园里大多都是逗鸟消遣的老者,她轻车熟路地走进棋园,找到了一直供她观摩棋技学习的汤老,静静地坐在木墩子上,开始聚精会神地观看围棋对弈。
一局终了,银发鹤颜的汤老看见冷双成一颗脑袋快垂到棋盘里,爱怜地推了推:“丫头,又来了。”
这样的对话每个周末都会发生,还包括八十高龄的汤老着急撵走冷双成,催促她抓紧大好年华,好好去谈场恋爱的话。冷双成每次都婉言相拒,并不解释是否有男友的事。今天汤老和她聊了几句,突然说:“丫头的男朋友不错,谈吐文雅,棋术惊人,连我这个围棋九段的高手都败在他手下。”
冷双成惊愕:“汤老说的是?”
汤老哈哈大笑:“丫头不会连自己的男朋友都不知道吧?他一连找我下了三次棋,说是你爱这消遣,特地来取经学艺。”
是谁?打出了她的旗帜,从而博得老人的熟悉与好感?
冷双成马上想起了一个可能:“顾翊?”
汤老直笑:“难道丫头有很多男朋友?”
原来真的是顾翊,看来这次来港旗,他不仅送来文件、陪她挂点滴,还暗地里拜会了汤老。
他到底想干什么?
冷双成心里很吃惊,温言推磨几句,借口离开。接通和顾翊的联系,巧妙打听消息,被他冷淡推脱过去:“白天你要工作,我听你说过这个棋园,路过公寓就顺势进去打发时间。”
怎么可能这简单,冷双成直觉地要问,顾翊却要求她飞来天成陪他。两人隔着没见面,都各自为政,互不迁就,冷双成婉拒顾翊提议,当机立断挂了电话。
正走着,手机又开始震动,摸开再看,发现是陌生电话,疑虑地接开:“你好,请问是冷双成小姐吗?我是沙岛监狱的程珍,上次受你委托帮忙照看沙小弦的狱警,冷小姐还记得吗?”
冷双成记得,每月第一个星期日是她辗转沙岛探视的时间,她自发去的,但是每次沙小弦都拒绝见她。
狱警打来电话,她吓得心神不定:“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有个好消息通知冷小姐,沙小弦由于在狱中表现良好,去年提出的减刑申请今天已经批下来了,她可以提前半年获释。”
冷双成加快脚步,直觉地朝大街走去:“那她现在在哪里?”
“沙小弦取了七年前的包裹,已经离开了沙岛……”
后面说了什么,冷双成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紧攥手机,拔腿朝公寓跑去,沙小弦没打过电话,这就意味着不想惊动任何人,那她现在去了哪里?
直觉告诉冷双成,既然简苍无法来接沙小弦,沙肯定是去了七年前简苍的住宅。
冷双成第一个反应,就是回去找证件,飞回北部。
周末总是让生活充满了不期然。
沙小弦
兴远大道面接单身公寓,钢铁丛林里简约大方的居所。阳光从顶部倾泻而下,点燃了外在粉刷的紫釉色,亮得刺眼。
只有一个人黯然无色,沉默站在高楼大厦前,一瞬间流露出的心如死灰,甚至摒弃了她身上原本浑然一体的冷漠特质。
沙小弦面色像纸一样的惨白。
从沙岛出来,她将证件、为数不多的数百元钞票塞入口袋,然后将背包朝后一扔,彻底地成为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工作没了,阿澈死了,双亲仿似从来不存在,她当时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找到简苍,唯一和她有关联而无血缘关系的亲人。
二十多年来,她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懂事时身边就有了简老爷爷和简苍。他们关怀她,给她创造各种学习、锻炼的机会,给予她最无私的爱。爷爷病逝,这种亲情由简苍来延续,继续一如既往地督促她、照顾她,可以说,除了七年前运钞失误、阿澈牵连致死这个毁灭性的打击,她的工作、生活都是一帆风顺。
登机过境,七年的牢狱之灾磨损了她的身体,所有机务人员毫无例外地对比证件和她本人吻合的可能性,整个过程漫长,她不发一语,冷冰冰地接受各种审视,出了机场,她就买了顶棒球帽盖在头上,遮住了零星碎白的寸发。
配上七年前和阿澈同一款的Burberry黑红条纹长袖T恤,黑紫灯芯绒休闲长裤,橱窗镜子里呈现出的是她帅气苍白的模样,皮肤透白,神情冷漠。
打车直奔以前和简苍共住的公寓,已经易主,对方颠三倒四说不出简苍的去处,她转头离开。再去萧氏祖宅,彩色镀锌铁门森严,门童看了看她的样子,隔栏丢过一句话:“大少爷死了,少奶奶也死了。”
沙小弦一阵头晕,太阳射下的光芒在她眼前顿时变成黑色,她想都没想,豁的一下伸手穿过栅栏,紧紧揪住了那人衣领:“再说一次?”
门童拼命挣扎,奈何被她钳得死紧,只得大声叫嚷,转告了所有的事:简苍和萧政离婚,在外奔波三年搜寻什么官司证据,最后患脑癌去世……
所有的,所有的关于简患病诊治之前的事,对于她来说,又是毁天灭地的打击。
沙小弦不知道她拽着人家有多久,闭着眼睛靠在铁栅栏上有多久,直到那人嘶哑得发不出声音,身体瘫软得滑了下去,她才惊醒过来,放开因刚才穿过方管栏杆、被磨擦出血丝的手掌。
太阳坠了下来,大地都是黑的。暗灰的青石砖、灰蒙蒙的叶子、弥漫烟尘的大道一股脑地旋转、挤压,空气里都充满了辛辣的味道。她的胃抽得干痛,眼里却没有一滴泪。
沙小弦拔腿朝兴远路跑去,长腿急促,口舌干燥,只知道一直跑一直跑,沿着护理花坛跑,沿着人行道跑,沿着十字路口后的长街跑,整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她身体里只有一股从四肢浮起的热意,能够足够让她抽离痛苦的力气。
单身公寓在望,目标地是12层A室,以前简苍住过的地方。
按响门铃,没人应答。再上顶层13A室(顾翊名义下的居所),同样没人应门。心中有股执念在烧,她又敲开了隔壁B室的门。头发蓬乱的年轻男子再次冲了出来,嚷着:“找谁?帅哥找谁?”
沙小弦艰难地张口说了几句,沙哑的嗓音使得来人一怔:“你也要翻阳台?找左下的简小姐?”
沙小弦不置可否,拨开主人身子,找到了开放阳台,朝下估量。
“绳子。”她回头,吐出两个冷漠的字。
年轻人怔忪:“哥们这么瘦,行不行啊?”见面前瘦长帅哥眼神冰凉,疑惑着递上捆绑行礼的绳子,嘟囔,“怎么就我这成了梯子……”
沙小弦绷了绷绳子试强韧,一端固定,朝右手腕上缠绕几道,拽紧,然后在年轻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双腿退出阳台,唰的一下荡到12层。
那人伸出身子朝下凑,吹了声口哨:“哥们真酷,特技演员?”
沙小弦扯了扯绳子,并不说话。她两手撑住阳台护栏,利索地腾身一跃,似匹灵敏的豹子跳入隔座。上面又传来一声口哨:“偶像。”
简苍家的玻璃橱窗蒙上了灰尘,不过不能阻挡她的视线。
墙壁上挂着一幅天使画,羽翅翩飞,色彩绚丽,是简苍在外求学的侄女简单的处女作,她还记得。小女孩曾经天真无邪地看着她,软求:“沙展沙展,你长得真好看,以后做我画里的模特吧。”
稚嫩的童音还回荡在耳边,如今也不见了那个有双明净眼睛的小简单,沙小弦看着酷似她的画卷,眼里涌起一阵酸涩。
壁灯旁边是束干花,编集在草篮里,秉持了主人淡雅谦和的风格,地板上散落几本摊开的杂志,阳光静静投射上柔和的光线,仿佛过了这么多年,这束花、这些书迎接了晚归的家人,直接传达出一种温馨恒久的宁静。
沙小弦紧紧趴在玻璃上,头抵着橱窗,哽咽着说不出话。
心底最卑微的请求已经被证实,原来简苍是真的不在了。
离开单身公寓前,沙小弦驻足仰望,感受她最亲的人曾经生存过的空间。
“沙小弦。”身后有人迟疑地唤。
沙小弦瞬间恢复了冷漠,面无表情转过身。一个形似她的女子站在三米开外,身穿优雅格子蓝长衫与板色精工长裤,白皙的脸庞透着利落清爽。
“还记得我吗?我是冷双成。”从简苍故居一路赶来,没去萧宅打听,而是当机立断来到这里的冷双成。
沙小弦冷漠地瞧着冷双成,眼神里没有一点波颤。冷双成看着她乌黑沉静的眼睛,缓缓开口:“我可以解释一切事情,你能跟我回去吗?”
没人应答。
“去港旗,简小姐希望你和我一起生活。”
听到这个名字,沙小弦镜湖一样的眼睛不起任何波澜,看得冷双成越来越心惊:“简小姐四年前病发……临终前曾经嘱咐我……”趁机说出了简苍患病后的事。
加上萧家门童的转述,两人的话给沙小弦拼凑出了所有事实。她一动不动地听着,眼睛珠映照明亮的阳光,竟然一眨不眨。
“你去哪里,沙小弦?”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听完后就转身离开,急的冷双成在她身后拼命追赶。
沙小弦越走越快,当年南北两境警校武术总冠军的金字招牌不是假的,她在狱中还坚持天天锻炼两小时,以她的脚力和体能,一般人承受不了。
没想到冷双成拖在后面,也没跟丢。
走到一处转角街店,她猛地回过身,单掌抓住冷双成肩膀,把人抵在铜铸灯柱上,冷冷逼视:“别跟着我。”
瞳仁里映出自己追赶得嫣红的两颊,看着和自己大同小异的脸,冷双成抿了抿嘴:“跟我回去,小弦。”
沙小弦初听,面色上有那么一阵子恍惚,仅仅是片刻,她面色又像千年寒冰:“没必要。”
隔着这么近,冷双成突然看到了她额头上细微的伤痕,紧紧塌陷的面颊,心里发酸:“你比我高,还没我重吧?有没有100斤?跟我回去吧,我能做很多你爱吃的东西,去年我报了烹调夜班,学到不少手艺,就当来试试我的厨艺吧,小弦,跟我回去好不好?”
她真心哄求,这个简苍千叮咛万嘱咐的可怜孩子。简苍说,小弦变化很大,身上布满伤痕,都是在监狱里打架弄出来的,请冷小姐多耐心,陪着她慢慢走出自闭。
沙小弦猛然松了手,不发一语继续朝前走,转头间,冷双成甚至能看到她帽檐耳廓下的一点星白。
“我饿了,就会来找你。”最后,沙小弦沙哑着嗓子丢下一句,翻过栏杆,闪身融入了人群。
动作灵敏,伶俐干净,和她瘦削颓废的背影极不相称。冷双成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回想那堪比动作明星的身手,呆滞震撼。
沙小弦就像一匹矫捷的豹子,三秒钟消失在她眼前。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做到那样冷漠而无动于衷,今天的小弦,给她上了很好的一课:不是她单方面努力,人家就能接受,看来她们两人还得慢慢磨合。
喧嚣的人声散去又来,冷双成茫然站了很久,回过神。她下意识地越过街道,朝消失的方向走去。路过一间装饰典雅的法式廊厅,眼角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凌艺雅身着法国Hermes长裙装坐在沙发里,纤秀左手轻轻挽托栗发,右手手持一支轻薄粉色手机,正噘着嘴打电话,神情甜蜜,透出一种女子少有的娇态。
冷双成举步离开,走了一段路,想了想,嘴噙一丝冷笑又转了回来,不死心地慢慢退回身子,扭头朝里面看去。
方才空缺无饮品的对座果然坐了一个人,面色冷漠的顾翊。
看起来还是那么帅,尤其和对面优雅的女士相得益彰,很登对。
凌艺雅的角度变成了背对街外,她不时地掠掠秀发,姿态静美。冷双成看着玻璃映出清亮瞳仁的倒影,逐渐加深笑纹,按通了电话。
顾翊从西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脸上微微动容。冷双成看见他利索地靠向沙发背,和凌艺雅拉开了距离:“怎么想到再打电话?”
她不答反问:“忙不忙,顾翊?”
“不忙。”
“我现在缺《黄金海岸》的宣传资料,你能传到我邮箱里吗?”
“上次已经给了你。”
“掉了。”冷双成语声稍稍加快,强调,“我现在就要。”
“半个小时后传给你。我有客人。”
“噢,在工作?那我不打扰了。”
“不是。”顾翊冷淡地应了一句,“我在外面,现在不方便。”冷双成估计他还在为早上不过来的事情生气,衬着岿然的眉目,嘴角已经有了笑意:“那好好陪客人,不打扰了。”默契地不动,等待顾翊先挂断。
虽然不能马上请动他,半小时后能分开两人也不错。冷双成沿着橱窗往前走,继续希望渺茫地搜索沙小弦的踪迹,尽最后心意。大海捞针谈何容易,后来走不动了,干脆打车绕街道找寻。心思一动时,也曾想过找顾翊帮忙,但想到沙小弦有案宗背景,这样大张旗鼓找人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对她以后的生活不好,考虑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
希望小弦有份新生活,这是冷双成和简苍最大的心愿。
夜幕降临,冷双成一个人靠坐在喷泉前的长椅上,垂头丧气。休息了会,开始致电顾翊:“忙不忙?”
顾翊尾声扬起:“真是难得,一天三次电话,到底有什么事?”随之传过来还有音乐伴奏、鼎沸人声,像是置身于商业晚宴的场所。
“看来你很忙啊……”鲜少出席宴会的人,今天已经连连破例,想不让她吃惊都不行。
顾翊的声音传出一种笑意:“很乐意你来查岗。我在凌府,商谈招标的事,这就是答案。”
“法国化工?”
“是。”
“政府方面,难道是凌专员统领的?”
顾翊停顿了下,最终还是笑:“不是,现在还没确定人选。”
不过商家到时为了各自利益,少不了在商团前竞相宣传。冷双成有些头痛,前几日度假村宣传虽说拿了二等,但她的创意得到各方人士肯定,总部传闻高层有意吸纳她进这次招商宣传工作,只是还未正式下通知而已。
想想小春表达的康太决心,想想以后少不了和天成外交凌美女比试,冷双成暗生怨恨,无心寒暄挂断了电话。
在单身公寓对街的酒店下榻一夜,发觉12层A室灯光始终不曾亮起,她强撑不住睡意,倒头酣睡。
第二天上午飞回港旗,始终找不到机会面见顾翊,冷双成没有让他知道,她曾经回过北部。
沙小弦面临大海,坐在一块礁石上,整整一晚看着海面。海风卷起泡沫拍打断崖,声声入耳,振聋发聩。她像个连根而生的石头雕刻,坐着一动不动。
身后是一片清明的海边小镇,镇头靠近这边公路,是一个独立的加油站。天荒地老的姿势突兀衬在石尖,终于引来了镇民的围观。
“孩子,有什么想不开啊,奶奶九十多岁了,还嫌没活够呢。”
“……他长得很帅。”有一个女孩的声音插进来。
几经围观嘈杂,沙小弦终于动了动眼珠,站起身。回过头,大家看到她苍白的皮肤,三三两两的人群微微起了波动。
“你们要杂工吗?”她沙哑着问。
加油站刚好要人帮忙,四十多岁的老板留下了她。从此,海镇多了一个冷漠的身影,穿着随意,带着颓废之情,动作还算利索而灵敏。
老板有个混街头的儿子,长长的碎发,每次酩酊大醉开着机车回来,看见卷闸门闭得森严,就会抡起车头朝上面乒乒乓乓地乱撞。
老板骂骂咧咧:“小皮,你个狗娘养的,怎么不一头撞死,老子我也落得安分!”
沙小弦在院子里单间小屋里睁着眼睛,沉默听着每晚的功课。
小皮的声音尖笑:“老狗不死,我还死不了。”轰轰机鸣声响了几下,又是撞门的声音。卷轴呼啦一响,老板惊异的大嗓门又传了过来:“狗崽子哪去弄得满身血?喂,给老子回来。”
小皮大概是朝里走,声音隐隐约约:“今天白少清地盘,我冲在最前面,呸,拿书上说,叫个狗比的‘戴罪立功’……哟哟,老爹你轻些。”
沙小弦冷冷地闭上了眼睛。
报恩
天亮后,有些薄雾还没散去,沙小弦结束沿海边公路的晨跑,慢慢地走了回来。跑了一小时,瘦削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还有一些细密的汗珠,此外,全身上下依然冷清。
正在水喉处接清水洗脸,黄毛小皮倒退出了她的单间,呸了一句:“我草,这差的狗窝她也睡。”
小皮回头,在晨雾中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身上一悚,噔噔退了两步:“呵呵……小弦……呵呵……你回来了。”
“找什么?”连续几次来小窝转悠,沙小弦不是笨蛋。
“不,不,不是……”小皮一叠声地摆手,惊吓,“就是好奇,好奇。”扭身朝加油站里走,嘟哝,“脸长得这么像,不会他妈的又是顾先生的人吧……上次把老子打得半个月才缓过气儿……”
老板迎头走了出来,剜了小皮一眼:“狗崽子,少烦沙宝(昵称)!没她在,这加油站老子一个人抗不下来!”连步走上去,把手上两个苹果笑着递给沙小弦:“喏,你要的早饭。”
每天早上两个苹果当早餐,这是沙小弦固定的生活习惯,老板对她这样倚重,也是看在她勤劳能干的份上,拿镇上人的话来说,就是吃得少,干得多,非常好养的一个长工。
沙小弦接过,塞进裤兜里,低头进了单间,外面又传来机车轰鸣飙飞的响声,还有老板追着的叫骂:“狗崽子,夜里早点死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