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家属里有冷双成这样想法的人很多,李离知道这点,她深受震撼的不是面前人沉静的脸,而是想起了cici说的话。
那日简苍病逝,她靠在门外流泪时,无力再去叫住冷双成转交那封信。Cici看见冷双成的背影,也伤感地说:“离医生,医行兼并前,我在玛格丽特呆过一段时间,见过简小姐和冷小姐。”
李离没有说话,只是哭,cici好像触景伤情,哽咽着说:“其实做医生这行工作,见惯了生老病死,心有时候也会变得麻木,但是对这两个人我印象很深。冷小姐每次从出租车里抱出简小姐,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呵护一个孩子,简小姐人好,见了每个人都打招呼,冷小姐推着她帮她盖毯子……我本来以为她们是姐妹,后来才知道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现在社会,人都冷漠得很,还哪有人像她们那样热心?”
李离听了,暗暗下定了决心,哪怕是在帮简苍偿还恩情,她也一定要好好回报冷双成。
现在在冷双成寓所里,李离面对着毫不显露的冷双成,心里面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尽管言谈从容表情温和,但是她脸色苍白,眼眶深陷,这些瞒不住医生李离的眼睛。
“恕我直言,冷小姐。”李离细心地观察很久,开口说,“你的眼睛太过于平静,说到爷爷的时候一直沉浸在回忆里,如果你相信我,请你配合一下,接受我的调查。”
冷双成微微一笑:“做什么?好像我是病人一样。”
“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曾攻读过临床心理学,了解到一些病人潜在的心理危机。我可能太直接地提出来了,希望你不要排斥……”
冷双成脸色平静,摇摇头没说什么。
李离暗自鼓劲,有些豁出去了说:“你是不是一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个人呆着时,有没有无意识地流泪?如果有,那证明我观察得不错,冷小姐至少患了轻微的抑郁症。”
“李医生真是厉害。”冷双成苦笑一下,后背慢慢靠向沙发,眼睛望着天花板:“还不止这样,有时候看见爷爷留下来的东西,我就深深自责,总觉得今天来得真是讽刺,什么打击都向爷爷去了,我这个罪魁祸首还好好活着。”
怎么能这样说!李离很吃惊,身体都紧张得绷直:“冷小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建议你最好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看过医生了,医生说我这是属于反应性抑郁症,早期轻微状况,开了一些抗抑郁药和做了一些心理辅助疗程。”说到这里,冷双成又苦笑:“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想我还是没完全好。”
“冷小姐的心结可能太重了。反应性抑郁症在病例中较为常见,一般都是遭受失恋婚变、天灾人祸等挫折打击所导致,不过我看冷小姐还好,只是偶尔有些想不开。”
冷双成抬起眼皮看了看李离,语气真诚:“谢谢李医生的关心,我会牢牢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去钻牛角尖,疗治的方法我都清楚,我只能说现阶段我比较难受……”顿了顿没说下去。
李离微侧脑袋,面容凝重:“能对我说说吗?”
冷双成失笑:“真的没什么,李医生,其实就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
李离见她笑得云淡风轻,更加惊奇:“能说说吗?”
冷双成又看了她一眼,笑:“李医生这样看着我,要拒绝你真的很难。好吧,我就随便说说。”
“我是罕见的Rh阴性O型血,国外留学时接到爷爷电话,要我去给一个叫做顾翊的华人输血,我虽然好奇,但还是依照爷爷意思去了,去了之后才发现顾翊也和我就读一个学校。后来又输了几次血遇见了他几次,再后来就稀里糊涂地恋爱了,不过爱上他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显赫的身份和幕后的实情。”
“回国后,爷爷特地从乡下赶来和我住在一起,诸多事情对我要求很严厉,我那时并不知道爷爷已经有了心事,一直很温顺地听从他。他不准我和顾翊在一起,要我好好工作。我不想愧对顾翊,暗地里还是和他有联系。事情败露后,爷爷告诉我一个事实,让我一时接受不了。”
“我还有另外三个年轻人,从很小时候起,就接受了一个教育基金馈赠,据说是被誉为精英计划。这四个孩子里就我家世差,只是因为我的血型特殊,能为基金理事家人服务而入选,这个人就是顾翊的爷爷。理事长给爷爷施压,不准我们在一起,爷爷估计受到了不礼貌对待,回来后羞愧地哭了起来。”
“我很心痛,什么都答应了爷爷,主动去找了顾翊,不仅断绝了关系,而且还教训了他一顿。因为他叫手下拉住我,不准我去找他爷爷理论。看他冷漠高贵的样子,我恨不得掴他几巴掌……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这样对待一个老人家品质就是差!”说到这里,冷双成呼出一口气,神情无比认真,“我最后没去找理事长,也是看在他是一位老人的面子上。可理事长还是没放过我,我前脚进门,他后边训斥的电话就来了,爷爷忍受着他的咆哮,不准我切断电话。听完后扇了我一巴掌就晕了过去。”
李离心中一动,看来冷双成发作起来还是很厉害的,完全不是文静温和的形象。
冷双成神情很忧伤,接着说:“爷爷被送进玛格丽特医院,检查出来是肾病晚期……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简单来说,就是我先失恋了,后来再连累爷爷病倒,特别是爷爷死这件事,我觉得我是个罪人。”
“冷小姐所说的顾翊,是天成传媒的顾先生?只能说这个产业覆盖面广,连我这个小小的医生都知道,都注意到了传媒频道的滚动广告。”李离也并没有很吃惊,淡淡地说,“如果谈一场恋爱都有罪,那这个世界里的人天天都在谋杀。”
事情还没有你想象中这么简单。冷双成苦涩地想,没有过多地解释什么。“是天成顾翊,总之他不是好人。好在现在也可以没什么联系。”
冷双成喝口水,看着李离:“占用李医生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听说你已经离职了,下面打算去哪里高就?”
李离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鸟瞰远处城市:“我想离开这里,到处去走走,做些我喜欢的事情。”
“真是凑巧,刚好我也想离开这座城市,过两天就走,行李都收拾好了。”冷双成这次说得极为坦诚,“简小姐一直要我照顾沙小弦,我心里其实一直在纳闷,为什么一定是我?不过所有事都过去了,我以后会去看望沙小弦,做好答应的事情。”
李离转过身说:“如果冷小姐要去,麻烦先隐瞒简苍逝世的消息,这是简苍交代我的,我那里还有一封信,本来打算两年后再寄给沙小弦,既然你以后要照顾她,我也转交给你,你看行吗?”
冷双成点头:“那明天你离开前再碰个面吧。”
离开
第二天,所有的报纸和滚动频道都揭示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原萧氏珠宝少董萧政在前妻墓前服毒自杀,萧从影一跃成为新一代掌权者,成为今年最有价值的黄金单身汉。
各种恭贺、逢迎、心怀诡异的电话不断打进,萧从影暴躁如雷,一天摔坏了不少手机。他从来没有遇见这么离奇的事情,萧政居然会撒手不管,去服毒自杀!还有什么事情比性命更重要?难道就是先前所说的爱吗?
萧从影百思不得其解。伤心愤怒之余,只恨萧政太过于专断。
所有外界反应都过于激烈,除了两个人。天成传媒不动声色地滚动播放两大新闻,今天占用了他们整个版块,却没有启用任何一个经济评论家,只是寥寥几语说了外界传闻。还有一个就是一直和萧氏合作的银行少东杨散,他对此反应很冷淡,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表示。
萧从影坐在黑缎面沙发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心里堵得慌,有些难以明喻的东西在膨胀嘶吼,他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个打击。
这周的琐事连踵而来,先是萧政病倒将工作丢他上手,再接着李离提出离婚……想到李离的名字,萧从影愣了一下,走到办公桌前下意识地去摸手机。
很久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尤其简苍死后,医院里没传来一点风声。
蓝色金属外壳闪着冷冷的幽光,像是冷漠笑着的看戏人。他的手又有些迟疑。
是继续向她示意他很重视她,还是苦苦硬撑着?心里还在挣扎时,手指已经熟练地按下了一组号码。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回音:“你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请稍后再拨。”
萧从影紧紧攥着手机,难以置信。他再次拨打了几遍,都是相同的答复。
怎么一夕之间,这个世界都改变了?还是在他流连忘返时,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但是他再也不想去致电李离助手,也忍住了摔这部手机的冲动。
手机是他无意中看到的一款,和李离那支据说是一家所出,古典造型,AB两版。
李离的确撤销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她站在摩天大楼一层抬头看着滚动的电子屏,久久忘了转身。
萧政竟然死了。
这个消息令她无比震撼。
如果有爱,怎么会这样对待简苍?还是简苍早已看清了这个人,先前一步原谅他,希望他宽心地生活?
李离不懂,看到萧从影的巨幅海报打出屏幕,内心的震撼也让她没有任何感觉。心底简直就是麻木。钝痛的麻木,就好像有把酸痛的刷子一遍遍刮擦着心脏。
简苍病逝,萧政也死了,所有的记忆和仇恨都随风而去。
那么,我还在怨恨什么?李离问自己。
旁边有人惊呼萧从影的英俊帅气,李离回过神后瞥了一眼,转头离开。冷双成穿着一件苏格兰风格的背心站在广场另一侧,里罩长袖衬衣,着装保持干净清爽的特点,李离能从稀稀落落人群中看到她,也是她神情过于专注的缘故。
李离走上前,微笑招呼:“冷小姐。”
冷双成一直抬头仰望电子屏幕,两眼里蕴藉一片墨色,显得幽深不明。她回过头看到李离,说了一句:“萧政竟然死了。”
答案和我不谋而合,内心和我一样怨恨难平。李离微笑起来。“不提那人了,既然死了,万事一笔勾销。”
冷双成爽朗一笑,偕同她慢慢朝外走:“离开这里后还回来吗?”
“不知道,转转再说,不过地球是圆的,最后转回来也说不定。”
冷双成又笑了起来,她发现和李离很谈得来,有点像一见如故的意思。“那我期待着和李医生的见面,最好在地球某个角落突然遇到你,然后‘嗨’地一声像是多年的老朋友,那个时候应该就是无话不说了吧?”
“冷小姐真是亲切。我也是这样想的。”
冷双成和她隔着一肩之宽,很文明礼貌地配合她的步子:“你拿了行李,我送你一程。”
“谢谢。”
冷双成招来一辆的士,挺绅士地替李离开了车门,安置稳妥后又挥挥手:“祝开心!再见!”
李离微微一笑算是作别,车尾划了条弧线,将她带离了这座繁华都市。冷双成静静伫立在街边,望着流水车道,发了一会呆。
这么热闹喧嚣的城市却容不下性情恬淡的几个人,简苍也是,李离也是。
冷双成叹口气,慢慢朝明天医疗室走去。明天姓明,是她的心理医师,半年前她慕名而来问诊,却发现“明天”不是招牌,而是主治医师的名字,当时就对这个姓氏愣了一下。
在她记忆中,好像见过这个名字,毕竟比较特殊。但当她细细思索时,又觉得没见过一个把一身蓝色西服穿得如此得体优雅的男人,为了避免尴尬,她总是看上一眼想一想,“点”到即止。
按照约定,今天必须拿最后一个疗程的药。
推开内外相隔的玻璃门,白衣俊雅的明天医师已经端正坐在办公桌前。他抬头看见冷双成进来,嘴噙微笑:“来了,这里还有最后两盒药,按时服用就行。”
明天眉眼说不出的开阔干净,给人一种邻家大哥的味道,冷双成每次见了他,总是很放松:“谢谢明医师。”
“这个月情况怎么样?”
“很好,没有无缘无故地情绪失控。”冷双成抿唇轻笑,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只要不惹我,我基本上人畜无害。”
明天也轻笑不断:“冷小姐能这样说,我敢断定你已经没什么了。”
冷双成见药盒较小,拿过来握在手上,呵呵笑:“我进来两分钟,外面的女孩子就推了三次门,我看我最好还是早点走,要不走晚了,一出去就会被美女们围攻……”一边笑着,一边挥挥手。
明天盯着她蓝白相间的格子装,面目显得温和:“冷小姐,稍等。”冷双成的手停留在门扣上,他又看着她,黑黑的眼睛里满是光辉:“今天是第六次见面,我有些失望,看来你还是没记起我。”
冷双成听他话中有话,歪头:“我感觉好像见过你,不过拿不定主意。”
“私立贵族学校,英朗,空手道社团,黑缎师兄。”明天缓缓吐出几个词,提醒她。
随着这几句话,冷双成眼前回想起一个场景:白色飘逸的道服,黑带镶嵌的领口,文质彬彬地鞠躬,灵巧迅猛地搏击……一个又一个高挑的身影在混战,不分男女不分轻重,道场里到处是群起霍霍的声音……
冷双成眼前一亮,声音扬高:“啊!原来说的是你!我参加社团时,教练一直把‘黑缎师兄’挂在嘴边,天天念叨五六遍,听得我们耳朵都起了茧‘明天师兄自由搏击第一,是你们的榜样,是我的骄傲!’看来教练说的真有其人!”
明天开心地笑:“我去过你们社团,当然有我这个人,只是你不记得我了。”
冷双成认真地想了会,问:“我记得我没缺过一次训练,怎么会没碰到过师兄?”
明天开始笑,很含蓄:“我来的时候,你正在躲避一个出掌迅速的同门,估计是忙于应战,没注意到我。”
冷双成见他笑得“斯文”,有些不甘心,使劲地回想。
好像是有一次……在教练吩咐的对练中,她投机把对手打趴了,那个男孩子老羞成怒,缠着她一直要求再较量,她一整个下午都去躲避他的拳脚了……
冷双成笑了笑:“是有这回事。”
“被你打倒的是我的弟弟,叫康盛。”明天言如春风,又缓缓说道。
冷双成明显一楞:“是师兄的弟弟?不姓明吗?”
“我家有两个孩子,我从母姓。而且康盛一直记得这个事情。”明天眯起眼睛,笑得很是无辜开心,“还好你们没见面。”
冷双成哭笑不得:“康先生应该有二十五六了吧?真的一直在耿耿于怀?”
明天点头:“反正他没忘记你的名字,所以连带着我也记得你。”
冷双成连忙扭动门锁,露齿一笑:“请代我向康先生问好,多谢明医师的照顾,告辞。”
从医疗室落荒而逃,走到车水马龙的大道旁,冷双成才微微喘了口气。没想到大学时自己不注意,还莫名其妙结下一个梁子,这种让人长达六年的“怀念”,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离公寓还有一段路途,冷双成慢慢地往回走,想最后一次感触这座城市的脉搏。左侧有一道明净的长廊,落地橱窗里摆满了画,阳光流淌在画卷上,文雅唯美,很容易吸引路人的眼光。
冷双成并不在意,一直朝前走,眼角无意撇到一副水彩,先是感叹画的真美,走开几步后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回了身子。
这幅水彩的名字叫做《倦》,画风唯美,带有古希腊雕塑的影子,画中天使面容微微向上,像是渴求飞回天空翱翔。雪白的羽毛纷飞零落,翅膀完全盛开,可是拍打着没有飞走。
明明有翅膀,却无法飞上天;明明贵为大天使长,米迦勒的神情太过于倦怠。
是一种哀而不伤的感觉,而且天使的面孔十分俊美,只是形似于神话传说中的米迦勒。画卷右下角标注着一行炭笔小字:纪念沙展。
冷双成走近橱窗,玻璃反射的光终于让她确定了:画中天使的容貌和她七分相似。但她不是沙展,要弄清这个疑问很简单,去问橱窗后的主办写字楼就行。
明亮宽敞的一楼接待厅里还有一个男人,背对着她,背影挺拔。冷双成径直走向接待员工:“小姐,我想问问外边的一幅画。”
身边的那个男人转过脸来,五官英俊,眉眼透着一些深沉。一身裁剪合体的亚麻西服彰显了地位不凡,相比较昂贵的外套,他的气质显得内敛。
他看了冷双成一眼,原本冷淡的脸上露出惊异。冷双成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看着他:“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小姐贵姓?”他问。
“免贵姓冷。”
“不好意思认错了人。”那个男人语声里大为失望,连脸色也遮不住阴霾,“敝姓杨,刚才第一眼看到你,误以为你是我的朋友,真是不好意思。”
冷双成笑笑,回过头继续对着接待小姐:“小姐,外面那些画是从哪里来的?”
小姐彬彬有礼回答:“您好。我们广告楼正在为一家新开的艺术馆作宣传,您看到的所有油画都是出自青少年画家之手,他们大多来自英朗贵族学院。”
“那幅《倦》的水彩也是他们画的吗?”
“是的。”接待小姐翻了翻单据,“是一个叫做简单的小姐所作。”
“请问能卖吗?我想收藏。”
“对不起,小姐,这幅画的作者注明谢绝出售,仅供我们观赏和宣传。”
“谢谢。”
冷双成失望地转过身,身旁的杨先生突然开了口:“冷小姐也想买这幅画?”
冷双成惆怅地点头:“很好的一幅画。画风唯美,天使的表情震撼人心。”
就像我见过的朋友一样,很让我怀念。冷双成默默地朝出走,没再注意身后的事情。
外面的太阳也变得刺眼起来。只有画卷长廊依旧静美。
冷双成抬手遮了遮眼光,不甘心地走回橱窗前,继续安静地打量那副画。看得久了,画中的天使栩栩如生,满卷的悲怆渗透出来,似乎在诉说一个故事。
橱窗上忽然映照出另一张脸,渐渐地走近,英俊完美,有如希腊神祗。
冷双成回过神时,那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后,冷淡地喊了一声:“冷双成。”
往事
这张脸毫无疑问是她见过最完美的脸,也毫无疑问地让她想起了。顾翊是她的初恋,两人的交往虽不能说是血淋淋的伤疤,但的的确确在她心底留下了痕迹。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没有遇见过他。
冷双成偶尔回想时,会苦笑,为了她自己天真的愚昧,也为了以前那种不顾一切的勇气。在她印象中,顾翊永远是先挂电话,永远是让她等他,永远是暧昧不清的表示与举止。她也曾经扪心自问:我爱他吗?
爱。她总是这样回答。
那么他是爱我的吧?
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但是她宁愿相信爱情,因为顾翊看见她恍惚走神,会扳过她的脑袋,恶狠狠地扑吻上去。既然能吻得唇齿磕碰、气喘郁郁,她相信那一刻他是带着恨意,彻底投入了感情,哪怕那种感情是恼怒,是不甘,是她揣摩不到辨析不了的深层意思。
直至后来出现了隔阂与变故。
顾老先生开始两方施压,反对他们的交往。她不甘心自己的感情被他人操控,总是努力地维护和经营。她会默许顾翊的要求,一周只见面一次;她会体谅他的难处,从来不提任何要求,小心翼翼地配合他的话题;她会独自忍受相思的煎熬,忍受爷爷的谩骂与鸡毛掸子,只求把这场恋爱持续下去。
爱一个人有什么错!每次爷爷把她打得泪水涟涟、无处躲蹿时,她总是哀号不已。爷爷抖着“家法杖”,咬牙切齿地告诉她:你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能进得了顾家那么高的门槛?冷双成,你怎么不想想,你和顾翊根本是两个阶层的人!
最后一句五雷轰顶,让她彻底逃避不下去。顾翊从没公开过她的身份;从没带她出席过任何正式场合,尽管他为人低调,鲜少的几次也是有美女相陪;从没为了她和他爷爷正面对抗,总是冷淡地置之不理,冷冷地不予回应。
可是苦了她,夹杂在惊疑和打压中苦苦支撑,如果不是发生爷爷绝食、羞愧得一直哭的事情,她还鼓不起勇气去结束这场恋爱。
分手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每次回忆,冷双成都能仔细地复述每个细节——
“冷双成,你确信你是考虑好了?不是一时的义气之争?”那天的顾翊面容铁青,冷冷地盯视她,眼珠子蕴起一团火,“如果你考虑好了,我也没话可说,一切如你所愿。”
顾翊那种不以为然的语气刺激了冷双成,她皱着眉回拽自己的手腕,无奈被顾翊下属攥得死紧。“我警告你,顾翊,你的人再不放手,我就要动手了。”
顾翊冷笑,不慌不忙地走上前,盯着她的眼睛说:“……每次都来这一套,先扮温和装无辜,趁我不注意时就亮爪子伤我,我忍你够久了冷双成!今天你敢先说分手,我就要你记住这个教训。”他轻掐她下巴,面带讥讽:“知道我不敢让你流血受伤,所以有恃无恐是吧?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不接我电话、不按时赴约,现在还敢冲到这里胡闹。”
冷双成站着没动,安静了几秒。顾翊墨黑的眼睛看进了她眼底深处,神情专注,脸色还是冷漠。冷双成抬起眼皮,微微一笑,寂静无声地露出八颗白牙:“我只强调一点,顾翊,我是文明人。”她突然屈腿就势一侧踢,面不改色:“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能对其他人都很礼貌,惟独看见你就不顺眼,因为我发现你真的很欠扁。”
顾翊没避开,膝盖弯结结实实中了勾踢,痛得他微微一屈。他咬咬牙说:“你们两个先出去,没我吩咐不要放人进来。”
两名手下迅速放开冷双成,稍稍鞠躬利索离开,顺手锁上了檀木大门。
豪华宽敞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静立对峙的身影。
冷双成动了动眼珠,冷笑:“我知道你空手道和跆拳道至少黑缎六带……怎么,想灭口?”
顾翊不回答,伸出右手拉扯领口,松开了领带,他冷冷盯住冷双成眼睛,缓缓脱下外套,随手一扔,黑色西服像张铺开的布幔散在沙发上。冷双成讥笑不断,却聪明地一步一步朝后退。
“冷双成,你既然偷翻过我的档案,肯定也知道我接受过比你更严格的教育。”他慢慢朝前走,语声很冷,“只要是有教养的人都知道,做人要有个底线。你今天三番两次撩拨我,不就是想我恼怒,一口气答应你的要求?”
“是又怎么样?”冷双成爽快承认,后脚跟已经退到了沙发前,“早在英国为了治好你的病,我差不多输给你我全身上下一半的血,那时还不知道顾家的债这么难还。现在顾老爷子讨债来了,炮火对着我开还不够,连身体不好的爷爷他都不放过,再看你,我这个名义上的男友,又为了这段感情做了什么?你们所作的一切只会让人心寒!”她后背悬空,右手下意识地探了探后方,没料到竟是没找到支撑。“告诉你,顾翊,我也忍了这么久,今天总算是不耐烦了。以后你是金子也好,骄傲得像王子也好,我懒得陪你耗了!”
顾翊眼神一冷,听到这里猛扑过去,将冷双成趁机按在了沙发里:“你再说一次?”他恨得咬牙切齿,“还敢说你有耐心?你根本是个傻子!你怎么知道我没做什么?再问问自己,你哪次用心听了我说话?冷双成,你有时真像个十足的白痴。”
顾翊的脸近在咫尺,嘴唇紧抿,冷双成都看得见他眼底的一抹冷厉,她不安地扭动挣扎,低喊:“白痴也好,傻子也罢,总之我不想再和顾家有什么瓜葛,是瓜葛,你听懂了吗?”
顾翊冷笑,在她脸上咬了一口:“别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你总有后悔的一天。”
“OK,OK!”冷双成一只手被他嵌在沙发背上,只得用另一只手阻挡顾翊的报复,她好不容易挣脱一点空隙,很欠扁地大叫,“我现在就后悔了,不该试图用文明的方式和你交谈,我应该直接发传真你,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断个一干二净。”
顾翊下巴紧绷,他冷冷钉住冷双成一两分钟,没有说话。冷双成见他静默,偷偷移开手臂,从衣袖下露出眼睛,又冷淡地加上几句:“顾翊,我说的都是真的,不是我没勇气接受事实,而是我真的很累……与其这样互相折磨,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
顾翊突然紧掐住冷双成侧脸,一掌刚好包合了脸庞的弧线。“我本来以为我们是血脉相连,所以不需要我做得多明显,你都明白我的意思,看来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既然你认为这是折磨,那我先放过你……”他骤然起身,径直走向办公桌前,微微弯腰抽出一叠文件纸,唰的一下砸在厚实桌面上,页面飞蹿得极远:“想撇个一干二净?可以,签了字就行。”
冷双成皱了皱眉,狐疑地走了过去,伸出指头扒拉着纸张:“又想干什么,我又没卖身给你,为什么要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