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她觉得自己渐渐平静下来,开始试着寻些乐子,人总是要自己给自己找出路的,此路不通便走它途。

她问自己,三年前三哥交给她的功课她是不是可以交上?

不,还不能,但似乎有希望的。

虽然还未成功,但三哥看着自己的目光是越来越放心了,桑多也正要将两人的关系大胆带入下一步,可见她至少面子上做的还不错。

她懂的,三哥说的一切都对。

一开始接近桑多,心思绝对是不单纯的。然而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看他为自己收起架子鞍前马后,看他把自己的喜怒自己的爱恶看得比什么都重她就忍不住心软,那样骄傲冷峻的人啊……近乎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自己,让她一直享有大小姐的绝对尊荣。

她不是不明白,她早已不能将他看成一个仇人。

他的痛苦她知道的。他曾经是个孩子,犯了错的孩子,如今,那个以狠辣闻名道上的二少,在她面前,依旧象个孩子,巴不得把自己的真心、自己的全部盛在托盘里一股脑的奉上,只为博她一笑,只为求她开心。

其实他大可不必的,所谓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一个年幼无知的冲动,犯得上十几年如一日的任劳任怨看人脸色?

这是哪里?这是人命比什么都贱的第一私家军团IZ!谁手下没几条冤魂?午夜梦回,任它们如何叫嚣不也照样翻个身一梦黑甜到天亮?

为一条、两条人命挂怀痛苦?传出去简直比公鸡下鹅蛋还要让人喷饭!

早就懂了,桑多对自己,不是这种愧疚。他是认为由于自己而使得心爱的人痛苦所以分外得觉得亏欠、负疚。

可也因为这样,他也分外的谨慎,接近懦弱。

三年前吴叙的离世,他抱住自己道歉的那一刻,她曾经以为,他要把一切说开。

几乎爆发的瞬间,却被他接下来的话生生捂住——自己最好的朋友生生惨死,却要对凶手低声道歉,她都替他心疼。

可是,他宁愿被这样的痛楚凌迟,也不要撕破脸皮、一拍两散。

哦,不,不能这样说,应该说是他不肯相信,她做了这样的事情。

于是,17岁的莫季娅没有与他摊牌,20岁的她,在他12年的悉心关怀下,想要试着遗忘。

这是他打的算盘吧?

的确是有效的,温水煮青蛙,他不要任何风险,他要她。

莫季娅这几年一直很认真的在做自己的思想工作,如何不痛苦?

但她不是个苦大仇深的人,她其实也只有这一个选择罢了。

与桑多拼命?

且不说拼不拼的过,也不说拼的过二长老会怎么样,更不说大哥、三哥自吴叙之后,便严密的注意了他们,她根本没有机会。

就只说她自己,她行不行?能不能?愿不愿?

三哥说的明白,为那场事故付出代价的人已经太过足够了,其实桑多,罪不至死的。

更何况,他是她的桑多哥哥,是待她最好最好的桑多哥哥。

要说爱,总隔了些什么,要说恨,如何狠得下心?

那便不想了吧,她相信,该来的总会来,该做决定的时候老天会告诉她时间的。

她如今只是想知道,她莫季娅的人生究竟能是什么样子的,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凭良心讲,她还是满喜欢蒙尉访此人,甚至可以说,他是她唯一的朋友。近十年的朝夕相处,他们之间早已有坚定的革命情谊。

跟他一起,看他一脸阳光明媚没什么事是大不了的,也没什么事是不能摊开来讲的表情,就让她觉得自在轻松。

可是偏偏这个永远逍遥自得其乐的木头,对自己的事情洞若观火,让她锋芒在背!

这日布夏尔的医院开张,正巧大伙没什么事,就集体驾了飞机去A市捧场。

其实并不能完全说他是自己张罗了一家医院,他是以竞价收购的形式成为了当地一家口碑良好的老字号医院的大股东。然后潜移默化地清洗了董事会,换上自己人;又将医院大肆整修、扩建;从各地聘用了一些颇具口碑的名医——大部分是自己人,身为IZ医疗生化的头,他手下这样的人只多不少——而后大批的广告打出去,效应出来了,开幕式隆重非常,各界名人云集,记者媒体众多,给足面子。

然而他们这帮伙伴的重点可不在这里,他们最关注的是发现医院竟然叫“仁夏”,寓意仁慈的夏尔……

众人毫不客气地狂吐槽一番,纷纷表达了各自的鄙视之情。

名为庆祝实为酗酒的晚宴之上,布夏尔好脾气地与各位干杯,喝了很多酒。

这一天,夏弥没有来,听说她正在某处沙漠执行一个很繁琐的任务。

莫季娅暗自八卦地揣度,这个“仁夏”的“夏”,跟夏弥有没有关系。然后再无聊地腹诽了一下两人之前沸沸扬扬的绯闻究竟是真是假。要知道,她也算是半个信息部的人,而事实上,她更大的天赋在于语言和编程。

期间有些面目不清的俊俏男子来来往往,她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

话说IZ在大哥掌舵后已经团圆和谐了许多,前些年,阶级和地位是非常森严的。

像莫季娅这样的就属于是贵族出身,那年头有个很雷的名字,叫“天支”,是指原本的贵族和功臣和他们的后代,所谓生而卓越。

而蒙尉访、夏弥这些各地划拉来的孤儿则叫“地支”,每年都有很多有姓名的没姓名的孩子默默死去。

少数勤奋努力的在各种考验中脱颖而出,会得到高层的信任,也拥有一定的权利。

更少的如同蒙尉访,具有极高天赋又通过层层审查的,可以有晋级的非凡荣耀。

这在原来,本是极少见的案例,但是少主接管以来,频频主张重视才能而轻视出身,所以军团里呈现了多年未见的活跃气氛,许多有能力有野心的地支成员都想一展拳脚、扬眉吐气。

这一批人中,男组都以蒙尉访和唐闵为榜样,女组则都仰望着夏弥。

这夏弥虽说随着年龄增长,不再有儿时惊人的灵气和才能,但仍是一直表现不俗,本来晋级留在大宅是十拿九稳的事,可也不知怎么了,前些日子上头一纸令下,就给发配到边疆地带。

谁都知道,军团里的核心业务是在欧洲大陆,离总部近、机会多、对手级别高成长也快,其次是美洲,最次是非洲和中东。而夏弥正是先被发配到非洲了一年。

没想到她在那边表现的愣是很不错,甚是还解决了个多年悬而未决的案子,本以为这下能荣归故里了,谁知都没让她回来述职,直接一挥手,让她又转去了中东。

这回好,那个混乱地方,没几件正经的案子,想要出头,真就是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话说到这里有点跑题,莫季娅一想到夏弥那个女人就思维发散诸多话茬。

她本来是看着面前频繁往来的各色男子,想自恋地感慨下自己作为当届“天支”唯一的年轻女子,真的是受到各方各面前仆后继、热情不已的厚爱啊。

一步登天的好事,谁都想。

浮想到此,她吃掉鸡尾酒杯上的樱桃,看见二少桑多大步走过来。人群中他穿一身铁灰色的西服,深色方巾,很衬他卓然凌厉的气质,又带些疏离的雅致。

他看见莫季娅,冰峭样的面容顷刻融成一腔春水,他温声说:“季娅,走,领你去看样东西。”

言罢就从容地将她解救出人群,自始至终连眼角都没有扫周围人一眼。

这里真不能怪我们二少傲慢,实在是军团内外谁不知道这莫季娅大小姐是桑多少爷的心头肉。

那些人即使有心如何也是无胆的。

莫季娅如今与桑多同时出现偶尔落单,他们争先恐后地想在她面前混个脸熟,以求发展是有的。

可是你要说莫季娅今天独自一人酒醉不省人事了,你让他们上,他们多半会宁愿承认自己孬种也不敢碰莫大小姐一根手指头的。

谁敢啊?嫌命长?

他们都是天天跟别人玩命的主,咱还是别自己玩自己了吧!

谁都知道,当今小团体这四位祖宗里,米索是最讳莫如深的,别说套近乎了,见到他说话不结巴那都是你抗压力能力非凡!

二少桑多看似俊雅,却最是心狠手辣冷绝无情,得罪谁都不要得罪他!

三少布夏尔风流啊柔情啊,想跟他说话嘛……男人?先变性加整容吧!

于是大家都有志一同地去巴结这位常常挂着笑脸有点小骄纵但还有点小良善的莫大小姐了。

再有,就是现在的新贵,蒙尉访。

桑多领着莫季娅在顶层直接搭了直升飞机,很快就到达一片豪宅,他在豪宅房顶停了飞机,牵着她的手将她扶下来。

一路走楼梯下到大厅又拐入房子的地下室,然后从后门出来,沿着一条极繁复的小路兜兜转转一路向下。

回转间,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英伦花园展现在眼前,笔直的路一直通向深处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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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季娅意外地扬眉,一回头,看看山上灯火辉煌的那几栋豪宅——正是他们停飞机的地方,再看看眼前的城堡,问桑多:“怎么,打掩护?新据点?”

桑多笑了下:“嗯,夏尔心眼多,周围布了好几个点来掩护这里。现在路还没有修好,坐车过来太颠簸我怕你难受,下次来就不用走这么多路了。”

莫季娅眯眼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地形,而后吹了个口哨:“三哥不愧最为滑头!这地方选的,卫星都扫不到,而且这地理环境正是咱最擅长的依山傍海!这回妥了,什么都不怕了,有事就来这猫着了!”

桑多敲她的头:“傻话!天塌了我顶着,哪里用你猫着!你就只管自己高兴就好,不用想这些!”

莫季娅斜眼乜他:“我怎么听你这话这么酸啊?”

“嫉妒呗,嫉妒你好命有我这么优质的跟班。”

“我逼你了吗?”她大咧咧。

“没有,大小姐,我心甘情愿的,你不收还不行呢!”

她嘴角一扯,洁白的牙齿闪闪发亮:“呦,强买强卖啊!”

“对,就是用强的……”桑多言毕手一勾,莫季娅柔软的腰肢就贴了紧了他,他低头就是一个深吻。

莫季娅的手柔若无骨地缠上他的颈项,在他微微分离还要继续的时候轻语:“给我看的东西呢?不会就是这个别人的宅子吧?”

桑多失笑,恋恋不舍地再三轻啄她蔷薇红的唇瓣:“你这个贪心的妮子!走吧,领你去看看。”

推开院门,清凉的晚风夹杂着花草的清香,将宴会上的嘈杂通通带走,桑多牵着她踏过草坪。

他的手大而有力,掌心有硬茧,干燥温暖,他的力道恰到好处、手势坚定,树叶在摇曳,细柔的绿草在脚下簌簌作响……

这个一瞬间的宁静与柔软,常常被日后的莫季娅失神地反复回忆。

他没有走城堡的正门,而是拉开正对花园的一扇欧式落地窗,一处布置的极为典雅的中式茶室豁然展现在眼前。

莫季娅意外地轻呼。

她的生母,是中国人。在她对她父母有限的记忆中,常常是拥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的父亲一本正经地坚持用他惨不忍睹的中文与母亲沟通,常常逗得母亲哈哈大笑。

再者,就是两人坐在矮桌旁,沏一壶茶。明明茶香清淡,可执手微笑的二人却让气氛浓蜜得让人沉醉。

年前,一次例会后,莫季娅从会议室望向窗外的草坪,看见两只嬉戏的灰松鼠,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了那一幕。一时感慨就轻声说:如果有个地方能安心沏一壶茶就好了……

她没有想到自己无心一句感慨,却被桑多记在了心里,并且在这座城堡与会议室同样方位的地方,敕造了这样精致的一个中式茶室。

莫季娅环视屋内,看到华丽的宫灯光影绰绰,海棠形的古玩架上错落有致的陈列着各式古董,莫季娅毫不怀疑她随便拿起一个都可在外拍得天价。

她轻轻抚过红木桌脚上精美的雕刻,尔后握拳,回头对着桑多灿然一笑,说:“谢谢你,桑。”

桑多笑答:“你喜欢就好。”

他绅士地拉开椅子,她坐下来,心思却复杂难辨。

哦,不,她不擅长苦情的剧码,别逼她,行不行?

想来她这几年,恐怕面子上做得过于好了吧……

她垂目看着暗红色桌子上木质的花纹,耀人的笑靥渐渐挂不住,恍惚间她似乎闻到空气中有淡淡茶香浮动。

耳边仿佛能听见父亲温柔厚重的声音,他将自己抱坐在他膝头,长长的手臂环住她,圈出一片温暖安心的地方:傻丫头,茶不是这么喝的,你要慢慢的、慢慢的……

“季娅?”

莫季娅一震,抬起头来。

桑多看着她,灯光下,她的面容白皙光洁,眼神清澈,与平时没有两样。

可是刚刚有一瞬,他恍然觉得自己看不到她,明明就近在咫尺,却似乎有一种浓烈的情绪从她的心底渗透出来,模糊了她的身形,让他不能触碰。

桑多走近她,伸手贴住她微凉的脸颊,深深地俯视她,他问:“季娅,你快乐吗?”

莫季娅神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是缓缓起身,化解开被俯视的压迫感,她依旧是那样一步到位的笑容:“当然了,桑多哥哥。”

莫季娅回到大宅的第一件事就是独自去那个小山坳。

其实偌大的一个后山,主峰和侧峰统共十几座,有无数的相似的小山坳,可是对于莫季娅来说,这个小山坳却是有它独特的意义在的。

她记得小的时候,她很顽皮,三个哥哥中,也就只有布夏尔勉强能跟她玩到一起去。大哥米索总是很忙,二哥桑多从来是冷冷淡淡的,虽然自己越看他冷淡越喜欢烦他,可是,毕竟心性相差太远,说到要撒野疯到一起去还是不能的。

她那个时侯似乎是6、7岁的样子,与布夏尔捉迷藏,他们都没有夏弥那样灵敏的方向感,自然在偌大的后山中彼此走失了。

当时布夏尔也不过十岁,他向来随意,在山里走了很久,发现自己非但没有看到莫季娅的影子反而自己也找不到路了,便就地一躺,睡了一觉起来后就拉开信号弹招人来把自己接回去了。

然而傻兮兮的莫季娅玩得太疯,一路狂跑中把随身带的那些防身东西都丢的七七八八,她也不曾注意,找到一个小山坳就猫了起来,结果从太阳高照躲到夕阳西下,一直到暮色四合,也不见人来。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躲得太远太偏僻,她的夏尔哥哥可能找不到她了。

她开始饿了,也觉得冷,天渐渐黑下去,到处漆黑一片,她觉得害怕了。

她放眼四周,完完全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黑咕隆咚的树林仿佛都是张开大口的怪物,能将人吞噬。

她便不敢动,依旧老老实实地呆在那个小山坳里。

寒冷战胜了饥饿,饥饿又输给恐惧,恐惧却最终被困倦打败,就在她蜷成一团哆哆嗦嗦昏昏欲睡之时,终于一道亮光透过树丛扫过来,她猛然惊醒,隐隐听见爸爸焦急的声音:“季娅宝贝——乖女儿——你在哪里啊?”

她扯开嗓子大叫:“爸——爸——我在这儿哪!!”

然后她抖着小身板甫一站起来,就被飞奔过来的父亲一把抱在怀里。

父亲的怀抱那样的温暖厚实,充满家的归属感和安全感,紧紧地将她抱住。

她没有如同众人预想的那样放声大哭。

莫季娅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找到了爸爸就光顾着高兴和汲取温暖了,把刚才的惶恐害怕通通抛在脑后,只是搂着爸爸的脖子,一边将自己冰凉的小手偷偷塞进爸爸热乎乎的衣领里,一边问:“爸你有没有吃的?”

回到大宅,香喷喷地洗了个澡又享受了一顿大餐的莫季娅几乎是立刻恢复了生气,然后她看到一厅疲惫憔悴的人才意识到自己的走失劳动了上上下下近百号人马搜山,连直升飞机都启动了好几架,三个哥哥都是没有休息,布夏尔更是懊恼地频频立誓说再也不跟她捉迷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