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嗵。”
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巨浪,湖水温柔的将我环绕,好暖好暖,像母亲的怀抱。
“不。”
突然撕心裂肺的呼喊。
长孙炎煌狂然绝裂,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根银钗致命的刺入她体内,她眼中流下恋恋不舍的泪,那抹下坠的红色令他的呼吸就要停止,为什么,她眼中分明写满不舍、眷恋,为何选择如此极端的方式。
如同被撕裂的痛楚从心中漫延到他四肢,撕心裂肺,他眼睁睁看着她举起银钗,看着她坠落,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快,来不及反应、来不及阻止,二十九年,他第一次流泪,灵魂仿佛在她坠落的那一刻被带走,心碎欲绝竟是这样的滋味。
不。
他纵身飞入湖中,眼泪与湖水一起流淌,他,长孙炎煌,身经百战,冷酷绝然,看惯了血流成河尸堆如山,以为不会再为世间任何生命的流逝动容,但这一刻,他的心被撕碎,湖水冰凉冰凉,红色身影在慢慢下沉,他飞速的向她游过去,拽过那下沉的娇小身影紧紧搂入怀中…他痛恨自己,曾经,长孙炎煌是何等的骄傲,何等的威严,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没有他解不了的难题,可此刻,他痛恨自己的无力,虽然用手牢牢按住她的伤口,但身边大片大片的湖水还是慢慢的被鲜血染红…
谁的手温柔环在我腰间。
谁的怀抱如此温暖踏实。
我努力睁开眼,长孙炎煌眼中毁天灭地的绝望令我心碎,温暖的湖水变得好冷,是因为他的眼泪吗,我想伸出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手,无力!对不起,长孙,对不起,我不应该怀疑你,不应该…请不要如此哀伤,不要为我哭泣,你的眼泪让我心疼,令我不忍离去…我不会忘记你,不管再过几百年、几千年,不管是不是要经历伦徊,喝那孟婆汤,我都不会忘记你…
只是,我们缘尽了…缘尽于此了!
灵魂慢慢的脱离…
一缕清风将我升腾到半空…
我看到长孙炎煌抱着“自己”游上船舱,我看到南宫博的眼神在一瞬间苍老,红色喜服鲜艳得触目惊心,血染红了长孙炎煌衣襟,天地刹那间变得灰白,南宫博眼中的平静令我揪心,他不该如此平静,不该迎风浅笑,暖风中,他的笑容绝望而忧伤,心碎而狂然,泪,顺着他狭长如水的双眸滑落…哀莫大于心死…
不要,南宫,求求你怒骂、狂暴,哪怕那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身体,你依旧可以骂她,可以指责她的背信弃义,你不该如此安静,安静得令人心疼,对不起…我会记着你,永远记着你,记得在千年以前的久远唐朝有个男人如此深情的爱过我…爱过我的灵魂。
如若有来生…我会还你一世情。
风越来越大,我越来越轻,那喧闹的、繁乱的、迷离的一切离我越来越远,青山、小楼、画舫、人群在我视线中慢慢变得透明,白色,脚下的一切渐渐变成一片苍茫的白,无边无际,不知道哪里是尽头,我的灵魂在白中飘荡…
飘荡…
模糊…
第四十八章
台北。
中心医院。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天花板,典雅温馨的病房内全身缠满绷带的女孩静静躺在床上,她脸色苍白双唇紧闭,长长睫毛覆盖着眼睑如断了翅的蝴蝶再也不会飞翔,床前,一名四十多位的男子将头埋在双手中,不忍去看病榻上毫无生机的女儿,电脑检测仪器直线平稳,毫无大脑律动跳跃痕迹。
他喃喃自语。
“千寻,爸爸错了,不会再那样对待你了,女儿,你一定要醒来。”
我以为再也不会舒醒,痛的感觉却清晰传来,头像要爆裂开,伸手触摸却发现身体缠满绷带,用力睁开眼睛定睛望去,面前有双熟悉的眼,是父亲,他满目担忧,眼中无尽痛悔。
“嘀——嘀——”检测仪突然发出尖锐响声。
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惊喜。
“醒了!医生,医生,快来人,我女儿醒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群白大褂急匆匆跑进来,他们手持各种仪器,难以置信测量我的心跳,检查我的脉博,然后小声耳语。
“奇迹,真是奇迹。”
“大脑已经停止运转竟然还能醒来。”
“看样子不会成为植物人。”
“马上通知内科医师准备替病人动手术。”
他们神情有着明显惊诧和欣喜。
谁的大脑停止运转,谁快要变成植物人,是我吗,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努力回忆。
凌晨时分离家出走,被一辆急驰的车给撞飞,再然后…痛,头好痛,像是遗忘了一些什么,用力去想,却想不起来!再然后…我应该躺在了医院。不,不对,好像还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到底发生过什么,努力去想,头再次爆裂般的疼,心也一阵阵被揪起。是什么,我到底遗忘了什么。
父亲的眼泪滴嗒落到我脸上。
“千寻,你总算醒了,如果你出了事,我怎对得起你死去的妈妈,过去,我做了太多错事,爸爸对不起你们母女,那个女人我已经让她走了,你赶快好起来,咱们父女从今开始好好生活。”
我鼻子一阵酸涩,久违的亲情涌上心头,世间没有什么是不能宽恕的。
我点头,泪如雨下。
三个月后顺利出院。
洛阳。
万山湖。
洛阳是父亲的老家,出院后为了迎接新生活,他将所有产业置回内地。车祸过后,我身体已经恢复,但却留下轻微后遗症需要好好调养。父亲知道我喜欢安静的地方,特意在万山湖风景区买下一栋小楼。
一星期后,我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万山湖是中国内地十大著名景点之一,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的时侯游客较多,这天,我不由也被那一片繁花盛开的热闹景象吸引。
我拿出夹板在湖边支起画架。
湖面清凉的风迎面吹来,远处碧波荡漾,据说在千年以前的唐朝,万山湖曾是那些达官贵人必游之地,如今相隔一千年多年,它两岸风景依旧美伦美奂,那些屡次复修的凉亭以及人工制成的画舫在湖中悠然飘荡,吸引了大批游客。
看着那些古时遗址,我的思绪一瞬间突然有些恍惚,觉得这些场景似乎在哪见过,万般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用力去想,熟悉的头痛又开始漫延,心也揪得厉害,我暗自笑笑,或许是车祸过后留下的记忆重复症吧。
突然,急切的呼救打破宁静。
“不好了,有人落水啦。”
我抬头望去,舫中随同妈妈一起游玩的小女孩调皮嬉戏,已然落入湖中,那个长裙包裹的女人不会泳游,她心急如焚看着水中挣扎的女儿,提起裙摆就要跳下,危险,来不及多想,尽管脚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我还是纵身跃入湖中。
凉。
湖水透心的凉。
我抓起那个小女孩用力顶向舫边,那个女人将成功她拉上船。呼,终于得救了,我随之想要靠岸,突然,脚下一阵剧烈疼痛,糟糕,脚上绷带和石膏刚刚取下,医生吩咐不能过度用力,方才救小女孩时用力过猛,脚筋似乎开始抽搐了。
糟糕。
我惶然挣扎,水一口接一口不停灌入鼻中,还来不及呼救,身子慢慢向下沉去,这种下坠的感觉好熟悉…一片红色记忆…意识渐渐模糊…舫上呼救的声音仿佛与我相隔好几个世纪。
“救命啊,有人溺水了!救命…”
我沉沉坠向湖底。
湖水竟慢慢开始温暖,恍惚间令人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浓,心,温柔撕裂的痛。
画舫、青山、小楼…礼堂、喜服、凤冠…一幕幕古老场景在脑中交错,明明陌生却又觉得万般熟悉,阳光下寒光闪闪的银钗,微风中漫天纷飞的眼泪,那飞舞的红色身影是谁,那俊美的白衣男子是谁,那身着喜袍安静绝望的男人是谁!
眼前慢慢黑暗…
第四十九章
唐朝。
长安。
落日的晚霞透过叶隙碎碎洒在寂寞繁华的街道上,人群纷纷攘攘,来来往往,小贩挑着路边摊匆匆忙忙往家中赶,偶尔有骏马驰过的声音打破祥和宁静,街角那一幢华丽建筑物中突然传出几声尖叫,划破长空,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鲜花满月楼。
一群姹紫嫣红的女子惊诧打量从天而降的莫名物体,小心翼翼上前。
“咦,你们看,是个女人。”
“她的模样好奇怪,不像咱们大唐女子。”
“奇怪,她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可不是吗,我在房中沐浴得好好的,突然听到一声巨响,惊吓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女孩躺在床上,你们看,屋顶还破了好大一个窟窿呢。”
众人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果真,那琉璃瓦片覆盖的屋顶破了一个大洞,床上的女孩不偏不倚正巧砸下落在床上,她双目紧闭,眼皮却微微颤动着,似乎就要舒醒。
满月推门而入。
“怎么了,又发生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没见你们安静过片刻。”
黄衫女子伸手指向床上身着T恤牛仔裤的女孩。
“满月姐,这个女孩从天上掉了下来。”
满月拧起眉头。
“一派胡言,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从…”
她的话蓦然停止,满月细细打量床上眉头微拧状似痛苦的女孩,只见她身上“衣不遮体”,两截光滑白嫩的胳膊露在袖外,那所穿衣物也奇奇怪怪,从来不曾见过,腿上两块浅蓝色硬布包裹着两条大腿,整个身形体态令人一览无余,难怪一屋子姑娘会大呼小叫,鲜花满月楼开业五年多年还真从未遇见过如此怪事,难道这女子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怪,还真是怪,你们一个个还愣着干什么,不管她是谁,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没看到这姑娘胳膊上都划伤了吗,快去,快去,赶紧去拿些膏药过来。”
几名女子拥簇着懒洋洋退出厢房。
吵。
好吵。
谁的声音在耳边说话,淡淡茉莉花香夹带着脂粉味传入我鼻中,模糊意识慢慢变得清晰,浑身上下骨头如松散般酸痛难忍,尖锐娇媚的嗓音听起来万分熟悉,用力睁开眼睛,一张略带关切的双眸映入眼帘:大红色薄纱裙,高挑柳叶眉,精致盘起的黑发以及唇角一抹善意的微笑——
怔惊。
满月。
被遗忘的记忆突然如袭卷而来的潮水狂涌上心头,天啊,在那个车水马龙的世界里,我到底遗忘了一些什么,我怎么能遗忘…曾经穿越时空到过唐朝,曾经刻骨铭心的爱过也被爱过,繁花盛开的洛阳,碧波荡漾的万山湖,美丽如画的倾城山庄,血染喜服的婚礼…这些往事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为什么在那个世界里竟能轻易将它们忘记,心,曾那般的疼痛,难怪在湖中下沉时会看到古老交错的场景。
等等。
我目光惊诧打量四周。
古香古色的房间,轻纱摇曳的垂帘,窗子外的那一片天火红灿烂,落日的余辉倾洒进来落入房中,夕阳正是无限好,树叶儿在窗外哗哗作响,街道上传来的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而街上的那一幢幢建筑古老而华丽,路上行人的装束是那样陌生又眼熟,布衣、礼冠、长衫、纱裙、小扇、纸伞…
难道——
我再一次穿越时空回到了唐朝。
我瞪大眼睛无法言喻的怔惊涌上脑海。
满月定睛打量床上的人,这个女子的眼神看起来好熟悉,她目光中有着明显的震憾、忧虑、欢喜、诧异,而且,那沉沉目光向她看来时仿佛两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奇怪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子,她怎会用这种神情凝望她。
她疑惑开口。
“姑娘,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满月的眼神看起来很迷惑,难怪她不认识我了吗,我努力起身,正要开口,视线掠过一片浅蓝,心蓦然一惊,再低头认真打量,白色T恤紧紧包裹在身上,牛仔裤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脚上的鞋已经遗落,怎么可能,我竟是这样一副模样…挣扎着起身扑向桃木桌边的铜镜,镜中映出一个无比熟悉的容颜——
乌黑亮丽的碎发长及肩头,黑溜溜明亮的双眼圆瞪,红而丰润的双唇,精细高挑的眉。
这张脸是——我——沈千寻。
沈千寻,女,23岁,体重120斤,台北女子音乐学院应届毕业生,擅长古筝、柳琴、钢琴、戏曲,怎么可能,我竟带着自己的躯体再次穿越时空回到了唐朝,如果说以前所发生的一切像一个梦,而这一刻,我所看到的更像是一个梦。
当初,我以为自己不会懦弱,但在爱与被爱之间无法圆满时,最终我还是选择逃避,以为灵魂消散就会一了百了,但上天竟再次和我开了一个玩笑,为什么,为什么要再一次的将我送回来。
我用力攥紧桌上细瓷花瓶。
大脑在这一瞬间变得繁乱,长孙炎煌、南宫博的面孔在脑中交错闪烁,不,不能再想起他们,结束了,一切都已在上官琉云死亡的那一刻结束,我好不容易从那段感情中挣脱出来,不能再轻易沦陷,即便这次回到唐朝,我也不会再触及那段过往,那两个男人,一个被我爱得死心踏地,最终却还是被他伤害,另一个为我放弃所有,却什么也没得到,如果一切无休无止纠缠下去,生生世世都无法安宁。
第五十章
满月看出我神情中的异样。
“姑娘,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慌乱间回过神来。
“没事,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头晕,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将我扶回床上。
“看你的样子不像咱们大唐人,你大概是从西域来的吧,我早就听人说过西域姑娘服饰奇特,个性豪放,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只是,你为什么会从屋顶掉下来?”
西域?我深吸口气,也罢,这是一个很好的解释,不需要我再费心掩饰些什么,既然是新的身份、新的面孔,那么也该有个新的开始,我不需要让她知道沈千寻就是曾经的上官琉云。
满屋子清淡花香慢慢平息我脑中浮躁。
我抬头冲满月感激笑笑。
“小女子名叫沈千寻,本是大唐人士,很早以前我随经商的爹爹定居在西域,后来,爹爹死了,落叶总要归根,这一次我带着他的骨灰回到大唐安葬,身上还剩下不少银子,本想用它们置些家当在长安落脚,谁知竟然遇上了匪徒,我被他们劫持,后来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逃出来,顺着墙就上了您的屋顶,不想脚下悬空竟掉落下来。”
我握紧双手,掌心渗出些微汗珠,这样的谎言她会相信吗。
满月眼波流转思量着我方才的一番话。
她是个善良的人,不管相不相信我编的故事,一定会留我在这里暂时落脚。
果然。
她眉头松开莞然一笑。
“原来如此,既然姑娘没有可去之处,不如先留在咱们鲜花满月楼吧,我这里虽说是青楼,可绝不会强人所难,这里现在有的是空房,你先暂且住下吧,那些死丫头,拿个药膏也能磨增半天,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等会儿让人送些衣服过来给你换上,呵,这里毕竟是大唐,你这模样走出去会吓着人。”
她将薄帛被轻轻覆盖在我身上后掩门而去。
我闭上眼思绪飘飞。
这是命运吗,是命运吧!沈千寻,一直都是命运在选择你,现在,轮到你选择命运了,上官琉云的一切就让它随着那场染血的婚礼埋葬,从此,唐朝只有重新开始的沈千寻。长孙炎煌,南宫博,或许有一天还会遇到,如果真有那样一天,我会在微笑的人群中与他们擦肩而过,从此,只做陌路人。
细碎凌乱脚步声再次响在门外。
淡淡脂粉味再一次扑鼻而入,那些姑娘们手中拿着药膏推门而入。
黄衫女子拿着药在我手臂细细涂抹时,愤然不平开口。
“风月楼那个云如月凭什么那么嚣张?”
绿衫女子跟着搭腔。
“对啊,依我看,不过就因为她那张脸长得像死去的琉云姑娘。”
房内顿时喧攘起来。
“可不是,人家长孙王爷只不过喜欢她弹弹琴唱唱歌,又没有说想要纳她为妾,那个女人得意什么,哼,眼睛都好像快长到天上去了,从来不拿正眼瞧咱们鲜花满月楼。”
“真搞不懂这些男人,当初,他从洛阳带着上官琉云的灵牌进京成婚,我还惊叹世间有如此痴情的男子,如今,不过才三年,这么快就移情别恋。”
“说来说去,最可怜的就是南宫公子,什么也没有得到。新娘死了,他连个夫妻名份也没捞着,也不知那上官琉云是怎样想的,竟然会自杀,换成是我,这两个男人随便嫁一个,我就得偷着笑了。”
“你懂什么,正因为她与众不同才令这两个绝世好男人神魂颠倒啊。”
满月略微恼怒打断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