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时间荒野上》作者:雪影霜魂【完结】 

第1章 楔子:偶遇

日落黄昏,西边的天空如敷了胭脂般晕染开大片大片的蔷薇红。

南方h市,夕阳下的夏日薰风轻软又温柔,风中蕴含着一丝丝清馥的栀子花香。在美术馆上完美术课出来的程楚翘,刚被父亲的奔驰车送到了住宅小区门口,正独自背着画夹走进小区准备回家。风一路与她嬉戏着,或拂起她漆黑的长发;或舞动她湛蓝的裙摆;或亲吻着她娇嫩洁白如栀子花般的十三岁脸庞。

经过住宅区中心的一个露天篮球场时,程楚翘发现邻居家十九岁的儿子周为鹤和几个朋友正在打球。她一向对这位年轻英俊的大哥哥很有好感,于是停下脚步兴致勃勃地站在场外观战。看到周为鹤这方有些不敌另一方时,她还大声冲着篮球场内喊了一句:“为鹤哥哥,加油哇。”

打篮球的两队人拼得正激烈,马路上正好又有急救车呜呜着急驰而过。所以程楚翘的这一声加油,篮球场里的周为鹤根本没听见。但是,她身后却有一个人听见了,上前一步轻声发问:“请问,哪一个是周为鹤啊?”

那是一个清凉如水的声音,仿佛来自山涧的流泉。程楚翘本能地一回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在身旁。简洁的平头,清秀的眉眼,身上一袭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被风吹得衣袂飞扬,在橙红夕阳下像一幅流动的画。她看向他时,他也正正地迎视着她的目光,一双湖泊般清澈又幽深的黑眼睛里满是询问之色。

会在这个篮球场出现的男孩们,多半都来自这个高档住宅小区,彼此都看得有些眼熟了。但程楚翘却从没见过这个少年,她有些好奇地侧头看了看他,然后朝着场内一指:“你找周为鹤哇。喏,穿红色球衣的那个高个子就是他了。”

从一群篮球男孩中辨认出想要寻找的人后,少年的目光就牢牢锁定在周为鹤身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神色无比专注,那副专注的样子让程楚翘实在无法不好奇:“你认识为鹤哥哥吗?”

少年的眼神一直追随着篮球场上的周为鹤,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嗯,我是他的曾祖父。”

“哦,你是他曾祖父啊!”有口无心地跟着复述了一遍后,程楚翘一双大眼睛立刻瞪得圆圆的:“啊——你说什么?曾祖父?”

曾祖父这个词实在太书面化了,程楚翘都要想上一想才能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你是他爸爸的爷爷吗?请问你今年几岁呀?!就算吹牛不用上税,也麻烦你先打个草稿行不行?”

少年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我…开玩笑的!”

程楚翘没好气地抢白他:“开玩笑——拜托,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而且你很没礼貌哦,拿人家长辈开玩笑。”

少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不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周为鹤一眼就转身离开了。黄昏时分的蔷薇色天空下,白色衬衫的背影如一片纯白风帆般渐行渐远。

少年的身影消失后,周为鹤的篮球战也结束了。他抱着篮球跑过来和程楚翘打招呼:“楚翘,你什么时候来观战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还给你加油呢,可是你都不理人家。”

周为鹤笑呵呵:“我不是不理你,我是看见你和小男朋友在一起,不想打扰你们而已。”

程楚翘顿时羞红了脸:“什么小男朋友哇!根本没有的事!为鹤哥哥你真讨厌!”

“怎么刚才和你站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子,不是送你回家的小男朋友吗?”

“才不是呢,他是来找你的。”

周为鹤一怔:“找我?我都不认识他,他找我干吗?”

“我不知道,他没有说,只是问我你们这群人中谁是周为鹤,我就把你指给他看,他看完就走了。”

周为鹤实在是摸不着头脑:“看了就走这么奇怪,什么都没说吗?”

程楚翘实话实说:“他跟我开玩笑,说他是你曾祖父。”

周为鹤也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靠,臭小子开的什么破玩笑哇?我曾祖父不但我没见过,连我爸都没见过。他解放前去了台湾,差不多四十年后才重新联系上我爷爷。原本打算回来探亲的,可惜那时候他身体已经很差了,还没来得及就去世了。”

程楚翘听得很同情:“这么说你曾祖父和你们一家分开了几十年,最后也没能团聚上,好可怜啊!”

“是啊,不过我的名字却是曾祖父给取的。当时我刚刚出生,爸爸给他老人家写信报喜时也请他为我取名,他就取了‘为鹤’这个名字,希望我长大后能成为一个鹤立鸡群的人。”

“这名字取得很好呢,简单又有意义,一点都不俗气。”

“是啊,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感谢曾祖父为我取了这么一个不烂大街的名字,要知道我同学的名字很多都是什么刚什么强什么军的。说起来,他老人家去世都快二十年了,今天居然被人拿来开玩笑。那臭小子幸亏跑得快,否则我非用篮球砸他不可。”

程楚翘点头附和:“是啊,我当时听了后也说他不该开这种玩笑,他可能也知道自己过分吧,马上就溜了。”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就走进了路旁一幢高级公寓楼。程家住三楼,周家住四楼,两人各自进了各自的家门。程楚翘的父母都不在家,欧式风格的奢华四居室里,只有保姆在厨房忙碌着准备晚餐。她打过一声招呼后,就走进自己的房间准备拉起窗帘换衣服,忽然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发现楼下一株粗壮的梧桐老树旁站着一个少年——正是刚刚出现在篮球场的那个白衣少年。他正面朝居民楼仰头张望着,目光深邃如深海,也不知在看什么。

程楚翘看得怔了怔,又怔了怔,忍不住心想:他…该不是在看四楼的周家吧?

一边满怀疑惑地猜测着,程楚翘一边拉上窗帘换上家居的睡衣。当她换好衣服重新拉开窗帘时,情不自禁地又朝楼下看了一眼。少年已经不在了,那棵枝叶凝碧的梧桐树下,除了一方绿树荫浓的幽凉树阴外,什么都没有了。

程楚翘实在有些不解:咦,人呢?这个男生好奇怪呀!他刚才为什么要开玩笑说他是为鹤哥哥的曾祖父呢?而且,这个玩笑就算可以开,听起来也好别扭哇!一般人如果开玩笑占别人辈分上的便宜,都只会说我是你爷爷你是我孙子,那样听起来就顺耳多了。我是你曾祖父——这怎么都觉得拗口呀!

黄昏偶遇的白衣少年,为程楚翘带来了丝丝疑惑。不过这些疑惑并没有维持太久,毕竟只是马路上偶然遇见的一个人,三言两语的交谈后便彼此错身而过,如同云过波心般的一投影,留不下太深刻的印象。正好她妈妈这时又回家了,还买了她爱吃的新鲜荔枝,她马上跑去剥荔枝吃了。

一颗颗玛瑙般红绿相间的荔枝外壳被剥开后,露出珍珠般雪白晶莹的果肉,含在嘴里轻轻一咬,甘甜汁水立即溢满唇齿间。程楚翘吃得不亦乐乎,之前萦绕在心头的些许疑惑,很快就如烟消云散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窗外,夕阳已经下山了。楼前那株梧桐树披一袭晚霞的衣裳,安安静静站在暮色中。青的老枝与碧的新叶,是颜色深深浅浅的绿,也是时光深深浅浅的痕迹。每一棵树都是一部时光的简史,浓密绿荫筛落一地水墨阴影时,仿佛是铺开了一卷前尘往事的故纸,深沉沧桑,却无人读得懂…

第1章

1、

又是夏日,又是黄昏。蔷薇色的天空下,栀子花开成一树树香雪海,空气中蕴满清馥的花香。风景依稀似旧年,但光阴如电,已然倏忽闪过了十二年流光。

落日似坠非坠的黄昏时刻,程楚翘正独自在自己的私人画室作画,笔下一幅墨梅画即将完成。画纸上有老梅一枝,疏影横斜,花繁枝茂。她以浓墨勾勒枝干,以淡墨圈点梅花,全图笔墨秀雅清润,淋漓尽致,将梅花凌寒怒放的傲骨刻画得入木三分。

程楚翘今年二十五岁,一个女孩以上、女人未满的年龄,也是一朵鲜花在春风中开成满艳的年龄。花样年华的她有着同样花样的明媚容颜,从中学到大学,一直都是很多男生公认的美女,很多女生嫉妒的对象。她也的确招人嫉妒,人长得漂亮,又有绘画才华,轻轻松松就考上了著名的h市美术学院。除此外,她还有着优越的家境。她父亲程厚德是个商人,皮具生意做得相当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大财团大富豪,但程家的家底还是很殷实的。

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白富美,程楚翘在美术学院读书期间是无数男生追求的对象。可她一直看不上那些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嫌他们年纪太轻阅历太浅性格太浮躁思想太幼稚,没一个能入眼。来自男生们的各种讨好各种殷勤,她高兴时会给个笑脸,不高兴时板着脸理都不理,很是率性而为,不太顾及他人的感受。不过美女天生就有任性的权利了,男生们也总能大度包容,女生们则就态度不同了。

有一个女生曾经为此当面含沙射影地说过程楚翘:“有些女生因为长得漂亮就目中无人,一点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种女生长相再怎么得好评,人品也只能得差评。”

另一个女生也附和:“是呀,仗着男生喜欢她,动不动就甩脸色发脾气,一副刁蛮大小姐的作派,真让人受不了。”

程楚翘可不是好惹的,她是家中独女,一直如掌上明珠般地被父母捧大,从没受过谁的气,绝不是忍气吞声的包子性格。马上似笑非笑地回敬:“你们受不了没关系,男生们受得了就行了。你们只管负责羡慕嫉妒恨吧,别人的事就别操那么多闲心了。”

“哼,我们才不羡慕嫉妒恨呢,我们只是看不过去。”

“是呀,那些男生们也真是犯贱,非要跟在你屁股后头找虐。”

“请问男生们喜欢跟在我屁股后头找虐跟你们有一毛钱关系吗?你们家住在海边的吗?管得那么宽。还有,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过那句话吗——只要长得够漂亮,男人随便虐!不好意思,这项技术参数我高分达标,你们拿低分的人心理不平衡我可以理解,也深表同情。”

两个女生被她气坏了,第一个更是气急败坏地嚷嚷起来:“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我们拿低分啊?你是说我们长得丑吗?”

程楚翘故作同情地叹口气:“其实我也想说你们漂亮来着,可是你们每天都照镜子,我实在不敢明目张胆地骗你们。”

那女生气得抓起一只画笔朝她砸过去,她一个旋身姿态优雅地避开,笑吟吟地说:“其实你也知道自己不漂亮,所以特意跑去割了双眼皮隆了鼻,不是吗?先天不足后天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不过,你那位整容医生的审美是不是坏掉了?这个鼻子真的好看吗?怎么看怎么别扭好吧?我建议你最好选择回炉再造一次,那样你这张脸的美貌值应该会小有涨幅。”

另一个女生气呼呼地声援同伴:“你美貌值高就了不起呀!不就是长得比我们漂亮一点吗?也没什么好牛b的。”

程楚翘自信满满地嫣然一笑:“我何止是长得比你们漂亮,才华也比你们高,家境也比你们好——跟我比,我程楚翘可是人中翘楚,不比死你也气死你。”

第一个女生气得要咆哮了:“那又怎么样?你不就是投胎投得好嘛,也没什么可骄傲的。”

相比对方的愤怒失态,程楚翘依然是一派淑女十足的优雅微笑:“投胎投得好那也是我的本事啊!没听说投胎也是一门技术活吗?不好意思,这项技术参数我也同样高分达标。以easy+vip模式投了一个好胎,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命好。像你们这种hard模式的人心理不平衡我只能再次深表同情了。”

顿了顿后,她又看着那个女生的着装揶揄:“对了,同学你什么品味呀?穿的这叫什么衣服呀?请问你穿得这么惨不忍睹你妈知道吗?”

女生很不服气地嚷着:“我的衣服怎么了?我这一身可是名媛风。”

“名媛风——我看你是抽风!不是穿一身镶满假钻的衣服你就高端了奢华了贵妇了亲。这种红花间黄花的图案穿在身上活像穿了一碗西红柿蛋汤,你简直拉低了整个美院的审美level。”

程楚翘牙尖嘴利的话把两个女生气得直抓狂,一大帮看热闹的学生们则笑得前俯后仰。这场舌战后,再没有人敢当面挑衅她,谁都知道了这个骄傲美丽的白富美小姐不好惹。虽然模样娇俏如江南的花朵,毒舌起来却像塞北的风雪一样让人吃不消。

手机铃响时,程楚翘画得正入佳境,十分不高兴被人打扰。再一看来电显示还是陌生号码,更加不想接听。一开始不想理会的,可是铃声却持续大振,她不得不没好气地接听电话:“喂,哪位?”

电话里却是她母亲唐素兰气急败坏的声音:“楚翘,你知道吗?你老爸在外头真有一个女人,而且都怀上孩子了。”

程楚翘一呆:“啊——妈您听谁说的?道听途说的话可不能随便相信。”

“是那个臭不要脸的小□□自己打电话找我摊牌,说她刚做了b超检查,肚子里怀的是儿子,神气活现地让我赶紧跟你爸离婚给她让位呢。”

程楚翘难以置信:“什么?她居然这么嚣张?”

“是啊,气得我当场就把手机摔了,现在是用美容院的电话打给你。这个小贱人实在太嚣张了,我今天不狠狠治她一下出出这口恶气我就不姓唐。”

“妈,您想怎么治她呢?”

“我刚打电话从司机老张嘴里问清楚了你爸把那个女人安顿在哪儿,原来就住在咱家附近那座华景苑公寓的最顶层。咱们可真是死人啊,狐狸精就在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都愣没发现。我现在就要找上门去抽她,抽得她以后再不敢当小三为止。”

程楚翘直觉不妥:“妈,您别冲动。虽然那个女人是该打,但是…”

程楚翘话没说完就被唐素兰气咻咻地打断了:“你别拦着我,谁都别想拦住我,我今儿非暴打她一顿不可,否则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话一说完,唐素兰就挂掉了电话,程楚翘满肚子想劝的话被卡了壳,急得抓起车钥匙就往外跑。边跑边想:打小三可不是打怪兽,随便怎么打都行。虽然那个小三儿是可恶该打,但打人终究是件犯法的事。万一把人打坏了,可是要负法律负责的。我得赶紧去把妈拉住,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要是失去理智做得太过火,到时候闹出人命来就麻烦了。

程楚翘开着她那辆保时捷卡宴火急火燎地赶到华景苑公寓楼下时,只用了差不多一刻钟左右,比正常赶到的时间快了近一倍。平时她开车总是安全至上的慢行为主,但是今天情况特殊,她一路上除了没闯红灯外,基本是将超速进行到底了。

跳下车后,程楚翘用最快的速度乘电梯上了顶层。顶层一共有四户人家,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户,但是很快就有一阵东西轰然砸碎般的巨响声为她指明方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发出响声的房门前,她一边拼命用力拍打着房门,一边大声喊:“妈,妈,您是不是在里头?快开门啊!”

砸碎东西的巨响声与程楚翘用力拍门、大声喊叫的声音构成了不小的动静,惊动了同一楼层的邻居。一扇相邻的房门打开了,一位身型修长的年轻人走出来,有些惊讶地询问:“出什么事了?”

程楚翘根本顾不上回答,因为这时她用力拍打着的房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小腹隆起的漂亮女人苍白惊骇的面孔露出来,孕妇裙上满是血迹,声音颤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快…快打电话叫救护车…好多血呀!”

程楚翘一把推开她冲进屋子里,眼前的一幕几乎让她昏过去。母亲唐素兰像个血人一样躺在地上,脖子上血流如注,她不由地浑身颤抖着尖叫起来:“妈…”

鲜血淋漓的场面让程楚翘吓得不知所措,还好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那位年轻人表现得十分镇定冷静。一看眼前的情形他立即飞身扑过去为唐素兰止血,语速飞快又清晰地交代:“赶紧叫救护车,她的颈动脉受伤出血,非常危险,抢救不及时会没命的。”

慌忙打了120求救后,程楚翘眼泪汪汪扑倒在母亲身边:“妈,救护车很快就来了,您会没事的!您一定会没事的!”

年轻人叮嘱她:“尽量和你妈多说话,可以帮助保持她的意识清醒。”

程楚翘言听计从地直点头:“好。妈,您听见我说话了吗?我是楚翘啊妈。”

唐素兰说不出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儿,泪水迅速在眸中弥漫。程楚翘更是泪如泉涌:“妈,您不会有事的,别怕,我就在这儿陪着您。”

唐素兰意识渐渐模糊,眸中的光彩渐渐黯淡,程楚翘又急又痛,忍不住回头冲着那个女人大声嘶喊:“你到底干什么了?我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女人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我什么也没干啊!她进门前我正在削苹果,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叫的披萨送来了,就直接开了门。结果她冲进来就朝我又打又骂,我想要把她推开,却忘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水果刀。手只是这么一挥,她的脖子就往外溅血了。”

年轻人一边手势纯熟为唐素兰进行颈动脉压迫止血,一边看了看掉落在地板上的一把染血的水果刀说:“看来你手里的水果刀正巧割伤了她的颈动脉。”

程楚翘急痛攻心地嚷着:“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妈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杀人犯——你等着去坐牢吧你。”

那女人已经被唐素兰血流一地的惨况吓得不轻,再被程楚翘这么一说,脸上的表情更加紧张害怕了,顿时白着脸捂着肚子满头冷汗涔涔地□□起来:“唉呀,我的肚子…好痛啊!”

年轻人一心二用,两只手的大拇指依然牢牢压迫在出血的颈动脉两端,头却扭过去朝着那女人的方向张望,只看一眼就马上吩咐她:“你赶紧躺平身体,让子宫处于最放松的状态。另外多作深呼吸平复心情,情绪不好和过度紧张很容易引发先兆流产…”

话没说完,年轻人忽然声音一顿,因为他看见正倚着门框软瘫下去的女人下身有一股鲜血正涌出来。那个女人也有所感觉地一低头,立即失声痛哭起来:“我…我也流血了…我的孩子…”

年轻人安慰她:“不要紧张,有出血现象不代表胎儿就保不住了。急救车很快就来了,医生会帮你的。”

窗外,急救车的声音已经由远而近。很快就有医生护士赶到出事的公寓,大厦保安也跟着上楼查看,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立即打电话报警。发现现场除了一位伤者还有一位出现流产症状的孕妇后,医生负责抢救唐素兰,护士接管那个女人。

接替年轻人为唐素兰采取急救措施时,医生随口问了一句:“劲动脉压迫止血的手法很专业,你也是医生吧?”

年轻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说话,医生也没空继续追问他,颈动脉出血的死亡率非常高,作为医生他必须全神贯注地与死神竞争赛跑。泪眼汪汪的程楚翘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声音哀哀地询问:“医生,请您一定要救救我妈。”

“你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尽全力的。”

做完初步抢救措施后,医护人员立即用担架将唐素兰转移下楼,准备送往医院进行手术救治。一团紧张忙乱的气氛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已经悄悄离开了屋子。

第2章

2、

程楚翘心急如焚地守在手术室门口等待抢救结果时,她的父亲程厚德匆忙赶到了医院。与女儿面对面的那一瞬,他的神色复杂极了,既焦虑痛苦又尴尬难堪。

程楚翘看着父亲的神色同样复杂,又伤心;又失望;又愤恨难当;语气生硬冷漠如顽铁一块:“妈要是没事就算了,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辈子你别想再让我认你这个爸爸。”

程厚德耷拉着脑袋不说话,因为他知道现在自己没有说话的资格,只能重重地叹口气,挑张椅子无力地坐下来一起等待。几个小时后,漫长又煎熬的等待终于结束了。医生出来报喜:“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程楚翘喜极而泣:“谢谢谢谢,谢谢医生,真得太感谢了!”

“病人很幸运,颈动脉出血的死亡率相当高。好在出事后止血很及时,送院抢救也很及时,如果失血再多一点,她就会死于失血性休克,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程楚翘这才如梦初醒地回想起那个为母亲止血的邻室年轻人,用力点头:“当时在场帮忙止血的那个人好像也是医生,他非常冷静非常镇定。我那时被吓得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有他在。”

“那你们真应该好好感谢一下他。要知道不少颈动脉受伤的伤者根本等不及送院救治就死了。因为颈动脉出血又快又多,而颈动脉压迫止血又比较专业,对医生来说是基本技能,可一般人根本不懂。所以说你母亲真的很幸运。”

说话间,唐素兰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了,失血过多的面孔惨白一片,还在昏迷不醒中。程楚翘陪着母亲一起回到病房后,才对一直耷拉着脑袋尾随其后的父亲冷声说:“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句,你那个小三儿已经流产了,你想抱儿子已经没戏了。另外,我还报了警追究她的故意伤人罪——是她用水果刀划伤了我妈,虽然她反复说她不是故意的,但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我非要送她去蹲监狱不可。”

程厚德迟疑片刻:“她应该真不是故意的,她没那个胆量。而且她都已经流产了,你妈也已经没事了,要不…”

程楚翘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绝不——她害得我妈差点没了命,我非让她坐牢不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哼,她就自求多福吧。”

程厚德不敢再说什么了,毕竟他自己还是待罪之身呢,哪里还有帮别人说话的份,更别说那个别人还是害得妻子差点送了命的二奶。只得再次重重叹上一口气,闷声不语地低下头。

程楚翘却还有话要说:“爸,这些年你一直在努力赚钱,生意越做越大,钱越赚越多。当初你说赚钱是为了让我和妈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这个家都快被你折腾散了,这就是你想让我们过的好日子吗?其实这两年妈早就怀疑你在外头有女人了,只是她不愿意去证实,宁可自欺欺人地相信你。我也知道像爸你这种所谓的成功男士,身边总会有不少女人包围着。我却总是天真地认为你会和其他男人不一样,你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家庭。你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程厚德低声解释道:“楚翘,其实爸爸也不是存心要背叛这个家。就像你说的一样,我身边一直有很多女人围着,有时候难免会逢场作戏一下。这个唐欣是我在一家夜总会认识的,长得漂亮又活泼,总是能哄得我很开心。唉,我年纪大了,开始老了,和年轻小姑娘在一起感觉自己好像又恢复了不少活力,这才破例找套房子把她安顿下来了。我没打算为她放弃家庭的,她怀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既然有了,我也不忍心打掉自己的亲骨肉,我原本是打算让她孩子生下来后就打发她走人的。”

程楚翘更加气愤:“拜托你老爸,如果实在要找小三也请你有品味一点,找个高级点的行不行?夜总会的小姐也太不入流了吧?而且这个女人还特嚣张,一知道自己怀了儿子就马上打电话找老妈摊牌,想要她让位。要不是她这么脑残加白痴,我妈现在也不会躺在医院里。爸,你真厉害,找了这么一个小三中的战斗机、挖墙脚机中的推土机回来,差一点整个家就被她彻底搞垮了!”

程厚德低下头再无话可说了。

唐素兰的伤势虽然当时十分危险,但幸好伤口割得不算深,只是割到了颈部大动脉,气管、神经等并未受损。手术缝合了伤口后,第二天她就恢复了自主意识,除了身体因失血还十分虚弱外,基本上没有其他问题了。深怀愧疚的程厚德亲自带了营养汤水来医院探望,唐素兰恨恨然扭过头不理他,把他尴尬难堪地晾在一旁。

虽然在生死边缘走了一趟,但唐素兰还是想不开,很不甘心:“我是想去教训那个狐狸精的,没想到竟被她给弄伤了,还差点送了命。这叫什么事呀!老天爷就这么不长眼吗?”

程楚翘安慰她:“妈,老天爷还是长眼的,那个唐欣已经流产了,这也是她的报应。还有,我已经报警告她故意伤人罪,警方都正式立了案,她坐牢坐定了。”

唐素兰满意了:“这还差不多。这种狐狸精就送进监狱关起来,免得为祸人间。”

“对了妈,报了警立了案,警察要来找你做笔录的。现在就有一个警察在外面等着,你可以吗?”

“可以,让他进来吧。”

唐素兰打起精神配合警察做了一份详细的笔录,她是如何接到小三儿唐欣挑衅的电话;如何查出她的住址;如何打上门去收拾狐狸精;如何在厮打过程中被她一刀割伤脖子…

“那个狐狸精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朝我一挥,然后我的脖子一凉,血就像水龙头里的水一样喷出来,整个人立刻就瘫下去了。死狐狸精却不管我的死活,只是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我流血。还好我女儿及时赶来了,还有一个年轻人跑进来帮我止血…”

唐素兰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对了楚翘,那个帮我止血的年轻人是谁呀?”

这个问题程楚翘还没有答案,因为这两天她一直守在医院,抽不出时间去管其他事。倒是做笔录的警察替她们解了惑:“你是说那个住在案发单位隔壁的年轻人吧?他叫陶君朴,二十六岁,j省p市人,毕业于h市美术学院,是一名室内设计师。”

警察职业性地将年轻人的姓名年龄来历职业都介绍了,听得程楚翘一怔:“啊,他是室内设计师,还是我的校友,我还以为他是医生呢。”

“他不是医生,他说自己只是学过一点急救措施。”

程楚翘不禁询问:“你们也找他做过笔录了?”

“当然,只要在案发现场出现过的人我们都要找来做笔录的,何况他是当时在场的目击证人之一。”

做完笔录后警察离开了。他一走,唐素兰就交代女儿:“楚翘啊,妈这条命倒有一半是这个陶君朴帮忙捡回来的,咱们可要好好报答人家才行啊!”

这一点不用母亲吩咐程楚翘也明白:“妈,我知道,我会找个时间带份礼物亲自登门感谢他的。”

被晾在一旁很久了的程厚德总算抓住了一个表现的机会,也叮嘱说:“是啊!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他。楚翘,准备一份厚礼带过去,钱不是问题——他救了你妈,花多少钱谢他我都愿意。”

第3章

3、

父母一同交代过后,程楚翘当天就找上门去感谢陶君朴了。因为只知道他的住址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事先也没法联系,她就直接在傍晚时分去敲了门。

之所以选择傍晚,是担心白天没人在家,而这个时候基本上都会下班回家了。果然,程楚翘很顺利地敲开了房门,来开门的人就是陶君朴本人。一袭简简单单的白衣黑裤,一张干干净净的清秀面孔,还有一身浓浓的书卷气。

陶君朴显然还记得她:“是你,你妈妈没事了吧?”

程楚翘一脸由衷的感激微笑:“谢谢你,我妈已经没事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楚翘,今天是专程来登门道谢的。”

“我是陶君朴,请进。”

陶君朴请程楚翘进屋坐下。一进门,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就好奇地四处张望。因为这套公寓装修得很有特色,极简主义的线条与色彩,以及各种风格独特的家具与装饰物,不仅打造出干净明亮的居住空间,又营造了极强的艺术感。看得她满眼的赞赏不已:“哇,陶先生,这是你自己的房子吗?真漂亮,艺术气息十足啊!”

“是啊,我贷款买的。请随便坐,我去给你泡杯茶。”

程楚翘端坐在沙发上左顾右盼地欣赏屋子时,有一丝惊讶在心头。h市是个国际化的大都市,陶君朴只是一个小城来的年轻人,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也不过几年时间而已,居然就在市区买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即使是贷款也很令人讶异了!由此看来,他一定非常的年轻有为。

陶君朴很快为程楚翘端上了一杯茶。递到她手里的茶杯是一只凝白如脂的白瓷杯,手感温润如玉。杯中茶芽嫩绿,茶色碧清,茶香馥郁,素来也爱茶的她一闻就知道是名品碧螺春。以茶待客,在今时今日的年轻人中已经很少见了,大都用矿泉水或饮料代替。即便是茶,也多半以袋装红茶居多。陶君朴端出来的这杯碧螺春,让程楚翘有些许惊讶,不禁眼神斜飞地瞥了他一眼。

陶君朴正在另一张沙发落座,头微微低垂,几绺拂在额前的黑发掩映着清秀俊朗的眉目。黑发黑眉黑眸,都是纯粹如徽墨的乌黑,有着漆一般的色与光。时下很多年轻人喜欢染发,浅栗色深棕色或亚麻色已经取代黑色成为潮人们的常见发色,个别标榜特立独行者还会染成杀马特风格的金黄或火红。有的就算不全染,也会做一些挑染让自己显得够时尚够酷。这方面,陶君朴显然又是一个例外。

瞥上一眼后,程楚翘忽然有所触动: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的感觉。以前在哪儿见过吗?

程楚翘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捧着茶杯没有立即喝,陶君朴误会了:“你不喝茶吗?那就只有白开水了。”

“不是,我也喜欢喝茶的。”程楚翘举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茶,啧啧有声地赞:“嗯,这杯碧螺春满口留香,回味无穷,一定是今春的新茶吧?”

“是的。”

陶君朴似乎不擅言谈,问什么就答什么,并不说多余的闲话。程楚翘放下茶杯,回归正题:“陶先生,那天我妈受伤后,多亏了你及时帮她止血,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可以说是你救了我妈妈的命,我们一家都非常非常感谢你。”

“不用谢,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对我妈来说可是救命之恩呢。所以,我特意带了一份礼物来表示感谢,请你一定要笑纳。”

程楚翘一边说,一边从手袋里拿出一只精美考究的礼品袋。那是她登门造访前特意去选购的一款劳力士18k白金男士腕表。这只表虽然价格不菲,但是用来答谢救了母亲性命的恩人,再贵她也不在乎了。在专卖店看中这款表时,她毫不犹豫就刷了卡:我妈的命绝对值这十几万了,就送它了。

袋子上那个显眼的logo,让陶君朴不用打开看就能猜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淡淡一笑:“劳力士的手表最便宜的都要几万块一只,你们真是太破费了!”

“不破费,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差一点就没妈了。几万块算什么,我们程家送得起,而且我妈的命也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这份礼物请你一定要收下。”

程楚翘话说得这么坚决,陶君朴也就不再推辞:“好吧,既然你们坚持要送,却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谢谢。”

很淡然的语气,很平静的态度,仿佛他收下的并非一块名贵腕表,而是一份很普通很平常的小礼物。程楚翘听得有些发怔,因为一般人面对如此贵重的礼物,首先大都是诚惶诚恐得不敢轻易收,总要再三推辞;最后笑纳时则多半会乐得合不拢嘴,毕竟是一笔天降横财嘛。然而陶君朴却如此淡然,淡然得让她都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才好。好在,这套艺术感十足的公寓让她及时找到新话题:“陶先生,你家装修得真是与众不同。听说你是一位室内设计师,这一定是你自己的设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