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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檀香在鼻间弥漫,熏醒了我的迷离,睁开眼的一瞬间,还以为眼前的一切是梦,这不是洛儿的房间吗,这四周的一切如此熟悉——

四周,层层围守的宫女,淡绿色的衣,在风中轻轻飘起。

见我醒来,她们面露喜色:“快去告诉皇上,慕容姑娘醒了。”

“不必,我在这里!”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从床幔后走了出来,吩咐道:“把药拿给她,喝完药后,带她去梨园。”

“什么药?”她们手中的碗,苦涩扑鼻,那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姑娘…是…”她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道:“是堕胎药。”

“什么?”心,蓦然震惊。

“是,是堕胎药,你在水牢里晕迷了十几日,还以为你活不了了,就将你抬到了宫里,谁知,却被御医发现,你裙上有好多血迹,御医说,你有喜了,所以,皇上让我们喂药给你。”她们小心翼翼将药递到我碗边,似怕我拒绝,柔声劝道:“你在水里冻了那么久,胎儿恐怕早就…所以,姑娘,你就喝了这碗药吧。”

“若我不喝,他是不是会杀了你们。”用力的,深呼吸,笑,在唇边漾起。

“姑娘!”她们的神色变得感伤了起来,那些日子的相处,早已有了姐妹般的情谊,但,我明白她们的为难,赵尘枫,他不喜欢我,他要杀我,他爱的人是欧阳婉君,所以,他不会让我怀有他的骨肉,更不会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伸手,接过她们手中的药:“放心,我不为难你们,我喝…”

昂首,将药潺潺吞入喉中,药,苦得刺喉,苦得呛出了我眼中的泪,却还是强忍着,一直微笑,将它全都灌了下去,嘭,碗,砸落到地——

腹中很快便传来了一阵阵刀绞般的疼痛。

尖锐的、撕裂的痛…犹如一把尖刀,在体内不停的绞着,将五脏六腑绞成一团,将腹中…的孩子,一刀刀剥离,绞碎,化成血,滚出我的体内…

很快,血,便湿了锦被,滴落床边…

唇,止不住的颤抖,心,突然一阵阵的绞痛:孩子,亲手杀死的,是我的孩子…

它在腹中,还来不及听到任何声音,来不清看到这个世界,就这样,被那个男人给剥离了,没错,是恨…

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原因,此生,我将永远不会原谅这个男人了。

那天,不该心动…

不该为他心疼…

不该落入这场不应开始的局…甚至,不该在江南与洛儿相遇…

我不该,太多的不该。

不该陪娘回江南,不该这样甘愿的留在宫里,更不该成为他的女人。

不该动了情,不该开始这一切。

“慕容姑娘,如果你痛,你就咬我的手吧,不要这样。”唇上,已渗出了咸咸的血腥味,睁着眼,感受着清晰的疼痛,看向自己的裙,看着血潺潺流出——

视线,丝毫不曾挪开。

或许,是我的平静震住了她们,许久,宫女们围到床边来,将手臂伸向我:“你咬我吧。”“咬我吧。”“慕容姑娘,咬我,我不怕疼!”

“我不痛…没事…”不痛,一点也不痛。

比起失去洛儿的疼,这点痛,算得了什么,这个孩子不是洛儿,亦不为事俗所能容,所以,就算心再怎样痛得撕心裂肺,也不能让他来到这个人世。

“来人,带她去梨园。”那一阵阵的疼痛才散去,就已有声音隔着雕花的木门传了来,哗啦啦一阵兵器碰撞的声响。

呵…不过,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弱女子而已,竟也劳得他兴师动众。

昂首,闭上眼,最后一滴泪,在眼眶凝结。

至始至终,不再看他一眼,被待卫粗暴的架起,向那曾经百转千回的梨园拖了去。

五十三

清冷的阳光照耀着满地的残花,那被烧毁的墓碑前,已有了高高的火架,火架的两旁,成群的宫女,绿衣如碧,她们手中端着干净的托盘,托盘里,那青瓷瓶内,一点点的水洒向了我身上,洒落在我长发,脸颊…

这一切,全都是为我准备的吗。

这水,是想要洗净我的全身,再燃起那圣火吗。

一步一步,缓缓向前,我挣开了那些搀扶着的待卫,人生在世,如同春梦一场,梦来的时候没有踪影,梦醒时也无处可寻。

到底,是我犯下的过错…那面高高的石墙,已被烟熏黑。

那曾绝美如画的女子,画上,已看不清她的模样。

突然…风过,漫地的残花飘起…缠绕在了梨园。

一片一片,飞翔,流连在我脚边。

伸手,轻轻的,拾起一片,花的边缘,有了点点黑印,我没有回头,我知道,那身后,那个男人站在那里,一直站着,他在一直的看着我…

只要回头,便可以看到,他冰冷的目光。

为什么,要相遇…为什么,纠缠到了一起,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

“来人,上刑架——”谁的声音在说话,我已经无法听清。

只知道,心,在这漫天的残花里,痛得无法复加,洛儿,洛儿已随着北海冰棺,随着赵怀玉一起化为了灰烬,这风,是如此的暖,天,是如此的蓝,为什么,人世,要如此的沧桑。

头,低低的垂了下去,泪,嘀咚,轻轻的滑下眼眶。

滴落到脚边,溅起了尘土,溅起了满园梨花。

“呵…呵呵…”张开双臂,在风里,轻轻的昂首,笑了起来。

望着满园的面露凄哀的宫女,望着站在身后黑衣飞舞的男子,望着高台上已经熊熊点燃的火把,以为自己是这尘世间绽开的一朵梨花,眼下,春去了,花亦要凋零,绝美的,在这尘世间凋零…

把一切过往尽看,生,有何求,死,有何欢。

一切不过是平平常常,就犹如这花开花落一般,勿须感伤,勿须感伤…

“冷风斜,落花遍地,看人世,已近沧桑,蝶舞人间何处有,哪堪远方寻!哪堪远方寻…”缓缓的,手,张向半空,身子,带着朵朵如花一样绽放在白裙上的血,旋转,舞向半空。

竟然,可以如此的轻盈。

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天生的舞者。

“弹不断,泪襟红妆,望不穿,黄昏斜阳。”剪一片痴痴缠缠旧日时光,风,已过,花,往尘香:“呵呵,呵…”不得不得承认,这一刻,看着这满园的沧桑,明白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不该放火烧了这里,是我害死了洛儿,害死了自己腹中的骨肉,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我是死有余辜。

“赵尘枫,我不恨你,不恨你了。”回首,喃喃的,冲着他笑。

绝美的笑,如花一样,绽放在唇边:“你做得是对的,至少,这样不用愧对欧阳婉君。”

但…你终究,是愧对了我。

如果还有下辈子,你欠我的这一夕情缘,就留着下辈子再还吧,今生的相遇,是个错误,我们不该在一起,不应该,在一起,不应该…

衣,已翩然的飞起。

我向四周那漫天的梨花望去,那些花瓣,在清冷的阳光里,几近透明,在我眼间缓缓坠落,眨了眨睫毛,它们从视线中滑过,俯身,点起,飞旋,一瓣瓣去拨动那随风而舞的花儿。

不让它们坠地,不让它们飘落。

用衣袖,带起轻风,让它们在身边翩翩流连,飞快起舞…

舞吧,舞吧,慕容婉君,你的生命就快要终结,还有什么不可以…

眼,缓缓的闭上,不让他们看到我眼中的泪光。

身子,已随着漫天的风,在梨园里滑翔了开来,缓缓,滑向熊火燃烧的高台…

五十四

突然,是错觉吗。

风,吹过他的眼睛,花,舞乱了,他的心,从他眼前静静滑过的,在风里,犹如一片云般,清冷的飞舞的,是谁的身影。

慕容,还是欧阳婉君。

为何,如此的像…这一刻,她飞舞轻旋的身子,她漫天披散开的长发,她紧闭的眼,眼里,那望断了红尘,望穿了秋水的模样,令人,不忍去看。

还记得,那一次,十年前,皇宫高高的栖凤台上。

那白色的身影,也是这样的舞着,眼里,有着一样的如水的忧伤,有着,一样的绝望和感伤。

她的眼睛,在回眸看来的那一刻,凝聚了,一样的痴狂。

她在说什么…他就要杀她,已经深深的折磨了她,她竟然微笑着,说,不恨他。

她喃喃的,念着,墓碑上的那首词,那首已经被烧毁的词。

她的身子还在舞着…

飞向了高高的熊火燃烧的木架台。

犹如一只断翅飞翔蝶,有着最后一博的绝美。

她轻轻的滑落,轻轻的坠下,轻轻的,轻轻的将身子垂下…

垂下,将自己,垂到了尘埃里。

我看不到,这漫天的阳光,亦看不到,他们眼中的神情,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火在飞扬。

在潺潺的火花里,紧闭的双眼,渐渐,看到的是什么…

歌舞升平,一片繁华的青楼之地,那个身子,娇媚着,巧笑着,依在了谁的怀里,那个怀抱,黑色的衣,苍劲的手,抚向了她,推开了她身边的那些男人。

那个桥上,跳下的,还是她。

她落入了冰冷的湖里,却,还有一道身影,跟着她坠下了湖中。

那个华光闪烁的舞台,是宫中的,栖凤台…台上,与那个红衣女子一起比舞的,是她吗,那个眼中流淌着哀伤,在我的心震得绝望的人,是她吗。

阳光明媚的江南,春暖花开的树林,还有满目苍夷的破庙之地…

和他纠缠在一起的人,是她吗。

那个女子是欧阳婉君,不,不是欧阳婉君,她只是面容像而已,她眼中的神情,她心底的灵魂,她眉间封印的那缕忧伤,全都不像…不像宫女们描述的成为皇后后的她。

那是…那不是欧阳婉君,不是真正的她。

那个人…是我!!!

火,已经熊熊的燃烧,我看到,那个人是我。

呵…是我,我想起了,那个人,竟然,是我。

那天,在密林中中了箭,那个女人站在云端,她手中的拂尘指引了我,将我引向另一个方向,那个女孩儿,七八岁的模样,痴痴傻傻,她就是慕容婉君,我,就是她的魂魄…

我看到,我的灵魂,脱离了那具绝美的躯体,飘向了她…

于是,十年后,春暖花开的秦淮,碧水盈盈的西子湖畔,慕容婉君从漠北,到了江南。

以为是第一次的遇见,为那个男人心疼了…

但,人生若只如初见…全都是谎话,骗人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与他,何止是初见。

灵魂,本就相隔了千年,还记得,坠下了高楼,绽开了遍地的血花,百乐坊,遇见了他…

“赵尘枫!!!”蓦然,睁开眼,泪,滑下了眼眶。

他的名字是她能唤的吗,紧紧的拧起眉,无情的看向了高台,看到她的衣已被大火点燃,眼中,却有着一抹,令他震惊的痴狂。

那是,什么神情。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绝望,那样的缠绵,那样的忧伤…仿佛,十多年前,水华宫殿,欧阳婉君站在他的面前,疯狂的呐喊:赵尘枫,我不会让你和灵儿在一起,得不到的,我会毁了它。那样的她,他第一次见到,也是那样的她,打动了他。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爱他爱到如此痴狂,从汴京,到江西,抛弃了荣华富贵,也要跟着他,虽然后来,一切全都变了…

但,那变化,分明如此的蹊跷,那以后,她仿佛不再是她…

仿佛,是少了一缕魂魄的她。

而如今,这缕流失的魂魄,仿佛,回到了这个女人…慕容婉君的身上。

她在大火里,犹如一只火舞的洁白无瑕的蝶,唇边,挂着温柔的凝凝的笑,痴痴的看着他,那唇,是如此的温柔,温柔的扬起,扬起了无边无际的忧伤…

她似乎,在一遍遍,喃喃的唤着:尘枫,尘枫。

天底下,敢这样唤他名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曾经与他刻骨铭心爱过的她。

幻觉,幻觉,不,不会是她。

但,为什么,这一刻,当两人的视线在漫天的火光中碰撞,他的心,被狠狠的,揪痛了…

那火,已点燃了她…

五十五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老天是否在惩罚,我们不该陌路相逢…

为何到了这一刻,才把前世的记忆还给我,若是早日明了,一切,便不会如此的重重。

若是早知道,那十年前,是我先离开了他,我一定会自小就从漠北到皇宫来找他,我一定早就会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

有的时候,脑中常常会空白,思绪会迷茫。

为什么,我会活着,为什么,世上会有慕容婉君这样一个人。

却原来,生,不是为自己而生,活,亦不是为自己而活。

我来,只不过为了一段未了的缘。

我来,只不过是偿还前生的债。

穿越了千年,等来的,却,竟是如水的忧伤…

火,烙痛了肌肤,烧向了脸颊…

这世上,竟真的有轮回,但,我们还有下下辈子吗。

赵尘枫,若还有下下辈子,我会默默的,守在你身边,不再奢求你遗忘那曾经的过往,但,不会,没有了,我们不会有下下辈子了…

尘缘已了,缘份,已断!!!

火,隔断了眼中最后一抹痴狂,黑色的影子,在熊熊的火光里散开,渐渐,浓烟让我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一片苍茫,无边无际的苍茫…

“别怕…”但,是谁,谁的声音在我耳边呢喃,轻轻的告诉我,别怕。

白色的身影,带着晶莹剔透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到火堆上,他就这样,站在我的面前,含笑看来,那笑,温柔的融化了这漫天大火,温柔的融化了雪花。

令我的心,瞬间,震憾…

赵怀玉,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赵怀玉,我不会忘了他,曾经在江南相遇,自称秦湘子的他,后来,在水华宫里,阻我离去的他,为了我,和灵儿公主起纠纷的他。

冰棺里躺着的,分明就是他,那天,我亲眼看到,火把冰融化,融化了洛儿,融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