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阅历尚浅的我,仍然相信“人性本善”,一心为世人奉献的痴傻劲现在想起来真是愚不可及。

“难得啊,姑娘真是见识广博,如今知道她的真实事迹的人已经很少了。”

流云被杀后,世人为了掩盖自己的愚蠢和错误,将所有典籍上的“天女”流云全部改成了“妖女”,再经过百十代的传承,现在已经基本上无人闻问。曾经名扬天下的“救世天女”成功被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仿佛从不存在。只有从鲜为人知的无名野史中,才能看到当年真相的凤毛麟角。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我笑睨着他。如果因为我知道就说我见识广博,看样子清楚事迹本身的他又该如何评价呢?

他笑了起来,没有回答。

“不知姑娘从什么地方来的?”他问。

怎么?身家调查吗?

“盛龙城。”我懒懒地说。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戒备。“那真是不错啊。姑娘怎么不在盛龙城享福?”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啊!”我叹了口气。在家里混吃混喝混到老死也不用自己动手干活是我毕生的梦想,为什么大家都特别喜欢找我麻烦?这个梦想难道很奢侈吗?!

“要不是别人托我办事,打死我也不会跑到北边来自讨苦吃。”

“办事?办什么事?”他关心地问。“或许我可以帮忙。”

我瞟了他一眼,笑道:“心领了。是要找人,但也不说清楚人在哪里,害我现在东奔西跑没个着落。”我心无城府,咕咕哝哝地说着,声音恰好能让他听见。

他的眸光闪了闪,刚要说话,我突然惊叫一声。

“啊!”

一条青色的小蛇窜过我身边,我半边身子一麻,跌坐在地上。

该死,一时闪神,竟然被它偷袭成功。

特雷姆反应敏捷,从怀中抽出一柄短剑,手一挑就将小蛇断成两截。手法之快,只能用迅若闪电来形容。

看不出来他虽年轻又轻佻,功夫倒是不错。

“你没事吧?”他迅速蹲到我身边,俯身察看我的伤势。

“没事。”我咬着牙说,同时从身边取出一颗大补丸,呃,不,是上清丸,呃…还是感冒颗粒来着?…不记得啦!总之快手快脚吃下去。

虽然青色的碧色子奇毒无比,但我积累千年的本事也不是闹着玩的。这点小伤虽不算回事,一时半会儿要不了我的命,再来个光明魔法就万无一失,但要让人知道我的底细,那麻烦可就大了!

“碧色子的毒性很强,你真的不要紧?”他紧张地说。

我绽出一抹笑容在惨白的脸上,安慰道:“不要紧的。别忘了我可是治疗士啊!”

他仔细观察着我的神色,我的脸色虽然不好,却没有致命的危险征兆,于是接受了我的说法。

“你的脚受伤了,我背你出去好吗?”他征求我的意见。

我皱了皱眉头:“不能抱着吗?”被人背在背上会压迫到胸腔,很不舒服的。

他笑了:“如果你愿意这样的话。”说着他熄灭了火把,双手把我抱起来,向林子外走去。

“出了什么事?”芭露丽眼尖地首先发现我们,走过来问道。

引起旁人注意,我们的姿势自然引来侧目的眼光。

“她被碧色子咬伤了。”特雷姆坦然说道。

芭露丽神色一紧,忙问:“不要紧吧?”

听到这句话的人也都围了过来。

我笑了笑,难道世人都奉信“美人无脑”这句话吗?怎么就没人记得我是个治疗士?

“没事的,我已经吃过药了。”我叹笑道。

“哎呀,那不行的,还是赶快躺着休息一下比较好。”芭露丽唠唠叨叨地说着,却是出自真心。

我笑了笑,拉住特雷姆的衣襟制止他就要把我抱到马车上的举动。

“这是给珊华小姐的药,麻烦你用小火慢煲。”我把手上的药草递给芭露丽,正好借机会正大光明翘工。

芭露丽撇了撇嘴,不耐烦地说:“好啦,知道啦!真是的,吃不得一点苦头的大小姐,真会给人找麻烦。”她喃喃嘀咕着。

可不是?!我心有戚戚焉。要不是她受不住晕车,我又怎会让碧色子咬伤?

不过一口蛇吻可以换来正大光明享受别人的服侍,也算不错啦!这么一想,我便也释怀,更有些庆幸。

至于那些逃脱不掉必须劳动的人,我也只能说“可怜,辛苦”了。

嘻嘻…

“怎么采个药也能弄伤呢?” 岚令夫人皱着眉头看着我,精明的眼中全是算计。

商队不是慈善机构,若受伤成了废人就该摈除,免得留在队伍里面碍手碍脚一无是处。

我看得明白,微微笑道:“不碍事的,我已经治疗过了,休息一下明天就没事的。”

她勉强点了点头,让出一些地方给我,却在看到特雷姆轻柔抱着我缓缓放到软席上的举动时又合拢了眉心。

女儿对这个男人的痴迷她看在眼里,虽然这人出身并不好,只不过是个吟游诗人,但如果女儿真的喜欢,她少不得要多看着几分,毕竟女儿开心最重要。可是如果这男人处处留情,那是绝对要不得的。

还是这本是出于女人的诱惑?这女人的容貌不比女儿差,阅历又多非女儿能及,如果真心要跟女儿抢,恐怕自己的孩子没什么胜算。

看到岚令夫人复杂怀疑的眼光投向我,我轻易辨识出里面的内蕴,忍不住苦笑。

谁说祸水只能是女人?!

现在我只希望这个笨男人赶快离开我的视线,免得我没被碧色子咬死反而被岚令夫人的眼光烧死。

轻手轻脚把我舒舒服服安顿在软席上,特雷姆这才满意地收手,笑道:“好了,你好好休息吧,今天晚上好好给自己治疗一下,希望明天你就能活蹦乱跳了。”他揉揉我的头。

呃…这位先生是不是想得有些偏差了?我什么时候“活蹦乱跳”过?

满脑子疑惑地看着他跟岚令夫人点头致意,然后走下车去,我有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啊?

* * * *

夜里,我被身边一阵蠕动惊醒,伸手一摸,却是软玉温香抱满怀。

满头雾水就想推开身上的人儿,却没料被抱得死紧,死活挣脱不开。

怎么回事?

我借着车窗透出的月光看过去,原来是岚令珊华睡迷了头,不知怎地钻进我怀里还不知醒。

“珊华小姐,醒醒,醒醒!”我轻轻推她,没敢太大动作惊醒一旁的岚令夫人。

“妈妈…”她动了动,却不是退开,反而更往我怀里挤。

敢情这小妞把我当妈妈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慈母”的特质?

我翻了翻白眼。

挣脱一阵毫无效果,我也懒得动了,由得她把我当棉被抱着,了无睡意望着窗外的星空。

“波酃波锞”一族至今没有消息,如果不是深知塞姆狄斯的能耐,我真要怀疑它们是否真的重新出现在这个世上。弱水的事情尚未完成,本想捡个便宜让别人带我北上,却没料到阴差阳错选上一个问题多多的商队,本来看似简单的护送任务现在看起来似乎内幕重重,应该有着复杂过去的奇怪佣兵,不知为何会混到这个小商队的大魔法师,居心叵测的吟游诗人,还有天下最不知深浅、没有一点危机意识的雇主。天!我让自己陷入了多么诡异的境地!

看来一路上,我必须奉行“不听、不看、不管闲事”的“三不”政策才行了!我自己的事情已经麻烦不断了,干嘛自找麻烦去管别人的问题!

“怎么还没睡?”窗边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是芭露丽。

我淡淡一笑:“你不也是?”

她撇撇嘴:“轮到我值班啦。”

做事不输男人的她,硬是凭借魔法师的身份跟人分担了守夜的任务,并非大女人主义作祟,而是个性使然。她一向看柔弱的女人不顺眼,也不容许自己有软弱的行为出现。

她怎么会有跟我聊天的兴致?我记得我昨天和今天的表现应该已经被她归类到“软弱无用”那一类才对。她不是该讨厌我的吗?

看了看睡在我怀中的岚令珊华,她了然地勾起一抹讽笑。

“喂,我跟你说,特雷姆那个男人你最好少去招惹。”

“为什么?”我相信她此言的动机绝对不是因为嫉妒。

“为什么?!”她睨了我一眼,仿佛不敢相信我的单“蠢”。“那个男人来路不明,巧舌如簧对你们这些娇娇女的杀伤力最大,到时候如果被人骗财骗色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骗人!我从她的眼睛中看出她真正的疑虑并不是这个。

她在担心什么?又是怎么对特雷姆起疑的?

明明出发之前她对他还不过是纯然的看不顺眼而已。

“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个治疗士,走过天下见过世面。”我笑道。

“是么?”她瞟了我一眼,投以不信任的眼光。“居住在盛龙城的大小姐能见过多少世面?”她咕咕哝哝地说。

声音虽小却不妨碍我的听力,尤其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

奇怪了,她怎么知道我从盛龙城来?我确定傍晚跟特雷姆谈话时并没有第三者在旁边附近。

这个火爆魔法师,好像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神经大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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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矛盾与和谐

第四章 矛盾与和谐

我还没有那种让一个大活人压在我身上还能睡着的本事,加上白天在车里睡多了,自从被惊醒以后就再也没办法入睡,就这样一夜无眠。

东想西忖,让思绪遨游一遍五湖四海,天已快亮了,倒也不觉得难熬。只是…

看着睡死在我怀里的岚令珊华,我坏心地钩起嘴角。

这小丫头,自己睡得痛快,却把我折磨了一晚上,不好好整整她,怎么对得起我的“良心”!

抿嘴笑着,我等她醒。

只见她的眼眉动了动,眼见是要醒来了。

我好整以暇,支着头看她。

只见她的眼帘慢慢打开,眼中从一片茫然,到渐渐清醒,然后看清了我,再然后——便是我们俩现在正处于极端“暧昧”的状态下的事实!

“…”她张口结舌,发不出一点声音。张嘴瞪眼的表情,很可爱啊!!

我忍住笑,幽幽一叹道:“原来…原来妹妹对我是这种心情,怎么不早说呢?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有妹妹这么可爱的人喜欢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绝你?”

“我…我…不是…”小妹妹吓得不轻,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来。

“昨天见你生气,我还以为是你不高兴特雷姆对我好。”我故作幽怨。

对,对,是那样没错!!说不出话来的小妹妹,正以眼神向我诉说着“事实就是那样”的急切辩解。

装作没看见,我继续说。

“原来你是不高兴我跟别人说话啊!”

“不,不是的…”小妹妹顾不上害怕,深知如果不说点什么今生的清白名声就要毁于一旦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打断她的话,暧昧地看着她。“你脸皮薄,我都清楚的。这些事,你不说我也明白,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啊!”

“你…你…”小妹妹骇然,七手八脚就要爬开往后退,却被我一把抱住。

“啊…”她就要厥过气去了。

我肚子里笑得抽筋,表面上却是一副情深款款的样子。

“如今可好了,我们终于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就让我们相亲相爱,永不分离吧!”我涎着脸挨过去。

“你…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小妹妹拼命挣扎。

“唉呀,有什么好害羞的呢?我们都一起‘睡过’了说。”我嬉笑着,嘟起嘴就要给她亲下去。

“啊——”

惊天地、泣鬼神,惨绝人寰啊——

就凭这声尖叫,就算有人以为这里发生了灭门大屠杀也绝不为过!

“出了什么事了?”

“有盗贼吗?”

“快点快点,出事了!!”

宿营地里面立刻炸开了马蜂窝,被惊醒的众人有些仍然睡眼惺忪摸不着北,有些却惊慌失措随手抓起手边的家伙就要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没有敌人,只有一个从马车上连滚带爬逃出来的身影,和我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

“出…出了什么事?”好不容易收回三魂思魄的岚令宏冲了出来,惊魂未定地大叫道。

“爸…爸!”失魂落魄的岚令珊华连跌代撞撞进父亲的怀里,这才有些定定神,一旦神经松懈下来,便放声大哭起来。

“这…怎么回事?”不说岚令宏,所有的人都懵了,一时间,荒郊野外,露营地中,只听见畅心愉悦的大笑声和惊慌凄惨的大哭声,此起彼伏,相应成趣。

我笑得浑身无力,动也不想动,可惜车外那个娇娇女,哭是可以,要指望她能说明白事情经过,那可是白日里做梦。况且,我虽爱玩,却也不能真让人家把我当同性恋啊!

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爬出马车,笑意竟然怎么也止不住,只能任由手软脚软继续无力到天边去。

眼角瞄到岚令夫人所在马车一角,瑟瑟发抖,脸色苍白,我却实在没有精力去安慰她。算了,就让她当我是个疯子罢了。

“流云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岚令宏看着怀中只是哭的女儿,无可奈何,只好问我。

“没,没什么…”我笑着说,“只不过跟令千金开了个玩笑罢了。”

岚令珊华哭闹着道:“爸,你别听她胡说!她欺负我,爸,你赶快赶她走!!赶她走嘛!!”

她抬起头来,我看到哭红的眼睛和红红的鼻头,虽然知道不该,可仍然忍不住满腔的笑意。

一串大笑声又从我的嘴里蹦出来,我笑得喘不过气来。

好…好可爱哦!!

她听见我的谑笑,羞得又把头埋进父亲的怀里。

聪明的男人都知道最好不要介入女人们的麻烦里。岚令宏苦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肩,说道:“好了,别哭了,流云姑娘跟你闹着玩呢。”

“她…她才不是闹着玩!!”岚令珊华抽抽噎噎地说。她见识得少,压根不相信这么“逼真”的动作是在开玩笑。

我就知道,都弄这种青涩小丫头最是好玩了!就不信以后她还敢把我当床垫压。

呵呵。

众人见不过是女孩子间的打打闹闹,便都散了。反正经过这么一闹,天已大亮,本就该起来的,也无所谓什么吵醒不吵醒了。

岚令珊华仍然追着她父亲,不死心要他开除我;我则跑去帮芭露丽做事。

“你到底跟那大小姐怎么闹的啊?怎么弄得鬼哭神嚎的?”她悄悄地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