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璧,很冒昧给你打电话。我想和你谈一谈,请问你现在方不方便呢?”
“对不起,我现在没空,我马上要上课了。”
朱璧本能地推脱,她才不想和闻江潮的母亲谈什么。那根本是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她何苦勉强自己去应对一个陌生人。
而且,她不难想像闻母要找她谈话的原因,一定是知道了儿子在和她来往,想了解一下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如果满意就催他们结婚,如果不满意就暗示她配不上她的宝贝儿子,想办法打发她走人。她想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任何一个准婆婆挑准媳妇时,眼光都是挑剔的。而她…原本也没什么优势可言。
电话那端的声音依然是彬彬有礼:“朱璧,如果你现在没空的话,没关系,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呢?”
“不好意思,我最近都很忙。而且您其实完全没有和我谈话的必要,因为我和闻江潮的关系并不是您想的那样。对不起,我现在要上课了,先挂了。”
挂了电话后,朱璧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想了想,她不假思索地给闻江潮发了一则短信:你妈妈刚刚打来电话说想和我谈谈,我拒绝了。希望你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谢谢。
闻江潮很快就回复了短信,言简意赅的五个字:我会处理的。
闻江潮处理事情显然很有办法,朱璧再也没有接过他母亲打来的电话,而他也再没提起结婚的事。当日的提议似乎只是他的一时心血来潮,用不了多久就被抛置脑后了。
日影月光的光影流转间,不知不觉暑假就过去一半了。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是朱璧的二十六岁生日,一大早母亲常秋芳就打电话给她,叫她中午回家吃上一碗专为她煮的寿面。吃面的时候,她奶奶还拿出一个木雕的小老虎给她。
“囡囡,这是你爸爸为你亲手雕刻的生肖虎。刻坏了好多只才刻出这只最满意的,你看奶奶的面子,就收下吧。”
朱璧木着一张脸,像没有听见似的不言不语,更不肯伸手去接。母亲常秋芳帮忙劝说:“囡囡,你爸再有多少错,也终究是生你养你的亲爸爸。发生的一切他也不想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原谅他吧。”
奶奶也叹道:“是呀,你爸这些年也不容易。蹲在监狱里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还一直放心不下你。囡囡,你就别再恨你爸爸了。”
朱璧听若罔闻地一推碗筷站起来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常秋芳连忙退让:“好好好,囡囡,你不爱听我们提起你爸爸我们就不提了。别老是一回来就急着要走,你多坐一会儿吧。”
话虽如此,朱璧还是没有心情再继续逗留下去,依然坚持要走。她前脚刚走出家门,常秋芳后脚就想起来一件事,忙追出门外问:“囡囡,你最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朱璧一怔:“没有,干吗这么问?”
“隔壁邻居家的周家姆妈,说有回看见你单独上了一个男人的车,不晓得是不是在轧朋友。”
单独上了一个男人的车,那应该是某次和闻江潮在一起的时候。除了他之外,朱璧从没有单独上过任何男人的车。但面对母亲的询问时,她答得轻描淡写:“哦,有时候下了班会搭同事的顺风车,她误会了。”
常秋芳的表情是由衷的失望,迟疑了一下后,她又小心翼翼地说:“囡囡…其实…如果有合适的男孩子…你可以试着交往一下的。你不可能真的一个人孤独终老,是吧?”
朱璧敷衍都懒得敷衍,直截了当地回答:“不——我早就决定了一个人过下半辈子。”
经历过生命中那场冰海沉船似的陡然巨变后,对于感情,对于未来,朱璧早就已经放弃了。心像一堆燃烧殆尽的灰烬,唯余黯灰的颜色与冷却的温度,再闪不出哪怕一星一点的希望火花。
虽然生日这天是星期天,但并不意味着朱璧可以休息。艺术学校的兴趣爱好班,恰恰是以休息日最为忙碌。她这天下午在学校有半天课,下完课后一开手机就看到闻江潮发来的短信。短信的内容很简单,通知她晚上一起吃饭,届时司机会提前过来接她。
朱璧很少和闻江潮一起在外面吃饭,她不喜欢在外面吃饭,他似乎也是。除非是必要的应酬,否则他一般都更愿意会回家吃家常小菜。这天也不知是什么心血来潮,要带上她一起在外面吃。
下班前朱璧先打了司机的电话,叮嘱他在学校附近的路口等她,不要直接来学校门口接。学校门口人多眼杂,她不想被同事们看见了八卦。
司机接上朱璧后,直接把她送去了石库门新天地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这家餐厅格局小巧,装修典雅,一共才四张桌子,分置于四间包厢。闻江潮就在最里头的一间包厢等着她,菜显然已经点好了,她坐下后不久就陆续上菜了。一尝味道,都是正宗的上海本帮菜,色香味俱全,再挑剔的舌头也得承认这地道的美味。
这天中午的寿面朱璧只吃了一半,一下午的忙碌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正是饥饿状态,再加上菜肴美味可口,八宝鸭醇厚甜香;油爆河虾清鲜肉嫩;尤其一道糖醋鲈鱼味道特别鲜美,她不知不觉间就吃掉了半条鱼。
看着她吃得很香甜的样子,闻江潮说:“似乎这里的东西很对你的胃口。”
她边吃边答:“菜的味道还不错,加上肚子也饿了,吃什么都好吃了。”
一顿饭吃到一半时,有个经理模样的中年男子敲敲门走进来,满脸赔笑地凑在闻江潮耳畔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话。他眉头一蹙,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跟着经理出去了。朱璧也没关心他出去干嘛,径自低头喝着一碗砂锅鱼头汤。乳白的汤汁里浮着几根新上市的青蒜,使得汤鲜而不腥,清香扑鼻。
闻江潮重回包厢时眉头依然微蹙着,一脸明显的不愉不悦。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她才没有兴趣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吃完饭从包厢出来后,经理亲自送他们出门,短短几步路一直在不停地道歉:“闻先生,今天的事真是很不好意思了。”
经理没完没了地絮叨,让朱璧随意猜测了一下:可能是闻江潮事先点的一道什么菜结果临时做不了的缘故吧。
他们走出餐厅大门后,接到电话通知的司机正好把车开到马路旁停稳。闻江潮十分绅士风范地拉开后车门让朱璧先上车。这时,人行道上有个男人正好走近,他疑疑惑惑地看着闻江潮立定脚步,又迟迟疑疑地开口询问:“江潮…你是江潮吗?”
已经坐进了车厢的朱璧,下意识地循声抬头望了那个男人一眼。那是一个模样很憔悴的中年男人,两鬓斑白,老态毕露,衣着非常普通,怎么看都不像是和闻江潮有关系的人,可是他却亲昵地单唤着他的名字。她想:或许是什么远房的穷亲戚吧?有道是皇帝还有三门草鞋亲,闻家再阔也难免有几房沾亲带故的穷亲戚。
随意瞥了那个中年男子一眼后,闻江潮脸上的表情却是见到陌生人的表情,冷淡地说:“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弯腰上了车,车门顺手一带,就把那个中年男子隔绝在车窗外。司机发动车子开出老远后,朱璧还在后视镜中看见那个中年男子呆呆立在原地,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发怔。
几丝疑惑不由自主地泛上朱璧的心头,为什么闻江潮会说这个中年男人认错人了呢?如果他没有叫出闻江潮的名字,她也会以为是认错人了。可是他明明那么亲昵地叫他“江潮”,应该是曾经关系颇为亲近的人,又也许是上海的某位亲戚?可是他却一脸形同陌路的冷漠。为什么?
不过闻江潮的事,朱璧再疑惑也不会有好奇心去追究原因。他爱认哪个穷亲戚,又不想理会哪个穷亲戚,都是他的事,她无心过问与理会。
新的一周来临了,朱璧在学校门口遇见珍妮,她很热情地笑着和她打招呼。阳光晴好的日子,她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然明亮。
在珍妮未曾知晓朱璧和欧阳奕以前相恋过的事情之前,朱璧和她一直保持距离不想深交。但自从珍妮把那幅画送还给她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与她的相处倒是坦然起来。见了面经常会停下来聊一聊,只是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谈欧阳奕。
珍妮向朱璧“抱怨”:“我最近胖了好几磅,都是中国菜害的。中国菜实在是太好吃了。这些天我几乎吃遍上海大大小小的餐厅,你们的什么八大菜系我都尝过了。每一种菜系的菜都很好吃,做一个中国人真是太有口福了。”
既然聊的是饮食,朱璧很自然地就向珍妮介绍昨天闻江潮带她光顾的那家私房菜馆。那么地道的上海本帮菜,即使是她这个上海人也是头回品尝,实在赞不绝口。
珍妮听了很感兴趣:“听你的介绍我,都已经食指大动了。”
朱璧不能不表扬她:“珍妮,你的中文实在说得很好,‘食指大动’这样的词用得很到位。”
珍妮非常高兴:“谢谢你的夸奖,我会努力说得更好。”
详细地问清楚了朱璧那家私房菜馆的地点后,珍妮兴致勃勃地说过几天一定要去光顾一下。她提醒她那家馆子地方小,位子少,肯定要提前预订的,最好先预订一下再去比较妥当。
第三章
意外遇见了欧阳奕,朱璧虽然竭力想要平复那份因他的出现而引起的情绪波动,心情却还是久久无法恢复平静。零乱纷扰的思绪有如春深时分的柳絮,漫天作雪飞。
情绪欠佳的朱璧,下班离开东方神韵艺术学校时在校门口踌躇着。她不想回闻江潮的那套复式豪华公寓,和他相处一室只会令她情绪的更坏。想了想,她决定关掉手机先去母亲那里住一晚。
朱璧用钥匙打开房门进屋时,她母亲常秋芳大概是听到动静从卧室走了出来,一身睡衣睡裤,显然正准备入睡。见是女儿忽然来了,她又惊讶又高兴:“咦,囡囡,你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朱璧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哦,晚上和同事逛街正好逛到附近,就想干脆回家住一晚好了。”
“囡囡,其实你都完全可以搬回家里住。现在这套房子有三间卧室,不像以前还得睡客厅。你没必要再浪费钱和同事一块租房了,就回家住吧。”
朱璧和闻江潮同居的事,一直对家人瞒得密不透风。常秋芳还以为女儿依然像从前那样,和同事在学校附近租房合住。
“不了,我在外面住得挺好,去上班也方便。这里离我们学校太远了。”
“虽然远是远了点,但搭地铁很方便的。回家来天天吃家里的饭菜,不强过你在学校吃食堂吗?”
“还是不要了,每天倒两趟地铁也挺累的,至少要提前一个小时出门,有这时间不如让我多睡一会儿。”朱璧岔开话题:“奶奶就睡了吗?”
“早就睡了,你奶奶现在每晚九点钟前就上床睡觉。”
“她身体还好吧?”
“好,硬朗得很。每天早晨都去公园做运动,然后顺便买菜回家。对了,今天你奶奶做了桂花糖藕,你饿不饿?我端出来你吃一点吧。”
桂花糖藕是朱璧一直很爱吃的甜食,但是现在她丝毫没有胃口地摇头说:“不用了妈,我不饿,不想吃东西。我先去洗澡了,您也回房睡吧。”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朱璧发现母亲还没有回房睡觉,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样子似乎是在等她。
“妈,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啊?”
“囡囡,”常秋芳一派面有难色地唤着朱璧的乳名,话说得吞吞吐吐:“你星期天…有没有空?一起去…看看你爸爸好不好?他很想…”
“妈——”朱璧想也不想地就打断了母亲的话,冷冰冰的声音:“我没空。星期天我们校长的女儿结婚,我和同事们要一起去吃喜酒。”
“囡囡,喜筵都安排在晚上,白天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的。”
“白天也没空,要上班。”
“上班也不用上一整天吧,你就抽两个小时的时间出来一趟好吗?你爸爸他真的很想你,我们每次去看他他都要问起你。”
朱璧一张俏脸像结了冰似的冷,冷漠中又透着一丝烦躁:“妈,我已经够烦了,我求求您,别再拿这件事来烦我。我一早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永远不想去看他。”
“可是…可是…你爸爸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又是高血压又是心脏病,他现在很可怜的…”
“够了。”朱璧第三次打断母亲的话,激烈又仇恨地说:“他可怜吗?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一点都不同情他,因为我觉得自己比他可怜一百倍。”
常秋芳的声音软弱无力:“囡囡,他毕竟是你爸爸。”
朱璧的脸色苍白,眼眸幽黑,唇角浮起一丝混合着苦涩与讥诮的冷笑:“是,这点我无法否认。如果我没有这么一位父亲,我想我现在会过得快乐很多。”
常秋芳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女儿已经拒绝再听下去。径自进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房间,朱璧用力关上了房门。紧闭的房门如同她紧闭的心门,坚持的固守,不对任何人开放。
与母亲一番不愉快的谈话后,朱璧开始后悔这趟回家。她想要的清静在家里也同样得不到,虽然这会儿母亲无法再继续和她谈下去,但她可以料想,明天一早母亲一定又会旧话重提。到时候,她还会联合奶奶一起来做说服工作。
这么一想,朱璧无法再呆下去了,换好衣服,她决定马上离开。客厅里没有人,母亲的卧室门大敞着也不见人,卫生间里有灯光,母亲应该是在里头上厕所。趁此机会,她飞快地打开大门走了。
夜上海的街头,愈夜愈美丽,流光溢彩的霓虹灯装扮出一个绚丽璀璨的夜世界。但大街上的行人却越来越少,再美的夜晚也还是挡不住人们回家的脚步,家中一盏温暖的橘黄灯光有着远比霓虹彩灯更大的吸引力。
可是朱璧刚从家里逃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原本可供她容身的两个地方,一个不想归,一个归不得,最后她只能选择去酒店住一夜。
虽然一夜未归,也没有打电话向闻江潮交代一句,但次日清晨,朱璧在酒店房间的席梦思床上苏醒后再将手机开机时,并没有闻江潮打来找人的电话。
惊讶之余,她猜他昨天一定是离开上海了。否则,一个晚上都不见她回去,她现在肯定要不得耳根清静的。
果然,这天傍晚下班后,朱璧回到那套复式公寓时,钟点女工王阿姨一见了她就说:“朱小姐呀,怎么昨天你和闻先生都没回家吃饭啊?我今天下午一进屋,发现昨晚做好的一桌菜还原封不动地在餐桌上摆着,都没人碰过。你们如果不回家吃饭也打电话交代我一句嘛,我就不做了。否则这些剩菜你们从来都是要倒掉的,这样子实在太浪费了!”
钟点工王阿姨每天下午会来公寓打扫房间与烹饪晚餐,一手颇为地道的江沪菜式让他们颇为满意。一般情况下她做好了饭菜就先走,朱璧和闻江潮吃完饭后会把餐具收进厨房,等她次日过来再收拾。
王阿姨的话,印证了朱璧那个闻江潮不在上海的猜测。她暗中松了一口气,声音也轻松了几分:“不好意思王阿姨,昨晚我有事没回家,忘了通知你,以后会记得了。”
和王阿姨说完话,朱璧就先上楼去了卧室,脚步格外轻快。只有闻江潮不在家时,她才会有这样轻松的声音与轻快的脚步。这套公寓里少了闻江潮,对她而言就少了一份无处不在的压力——一份可以把她从身到心都压得沉重无比、近乎窒息般的巨大压力。
那份压力,让她搬进他的公寓后,精神上有根弦永远崩得紧紧的,紧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断。唯有每一个他因公因私不在上海的日子里,她才能稍微放松一下,像一个囚犯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放风时间。她因此总是由衷地希望他做空中飞人的次数能多一点,再多一点。
第九章
朱璧不知道珍妮有没有去光顾那家私房菜馆,因为接下来的两天她一直没有遇见她。倒是她自己忽然想起下周五奶奶也要过生日了,打算带她出来下馆子吃顿大餐。想着这家上海本帮菜馆一定会对她老人家的胃口,便计划把老太太带去那里吃饭。
因为很清楚这种私房菜馆不事先预订肯定是没位子的,朱璧一拿定主意就马上打电话去预订。她没有餐馆的订座电话,也不想找闻江潮要,就直接打114查到号码。谁知电话接通说明来意后,接线员却客客气气地说:“不好意思,我们不接受电话预订。而且我们的预订至少要提前一个月,小姐您要订的那一天已经客满,没有空位了。”
朱璧愕然,她已经算是想得周到了,想到要提前预订座位,可是怎么都想不到居然还要求提前一个月就要预订。老天,这家私房菜馆的生意也做得太牛了吧!
这么说来,闻江潮那天带她去那里吃饭是一个月前就预订好了的,而非他一时的兴之所至。为什么他要提前一个月就计划好带她去那儿吃饭?难道他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吗?不可能吧?而且整顿饭的时间里他提都不曾提及这一点,连一句生日快乐都欠奉,绝不会是这个原因了。或许,他提前一个月订好位子是因为有什么贵宾要款待,但是临时因故取消了。而这么难得的一席之位又不愿浪费,所以顺便叫上她一起出来吃饭。
想来想去,朱璧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因为没有订到那家私房菜馆的座位,朱璧的奶奶过生日那天,她带奶奶和妈妈去了另一家餐厅吃饭。这家餐厅同样专做上海本帮菜,在业内颇具名气,生意也十分红火了。
朱璧的奶奶很满意这家餐厅的菜式和口味,只是不停地追问这顿饭会不会太贵。老实说,价格确实不便宜,但她当然不会对老人家说实话,只推说自己有这家店的优惠卡,可以打折。事实上,她压根就没有什么优惠卡。
吃完饭结账时,为了避免被奶奶和母亲知道账单数目,朱璧特意离席走去收银台结账。可是,收银小姐却笑盈盈地告诉她:“朱小姐是吧?你的账单已经有人付过了。”
朱璧惊讶万分:“什么?谁付过了?”
“是一位先生,他说认识您,就帮您付过了。”
“他没有留姓名吗?我都不知道是谁。”
朱璧正询问着收银小姐,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浑厚低沉的男中音:“朱小姐你好,敝人冯胜天,您的账单我刚刚付过了,很荣幸能为朱小姐买单。”
朱璧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个矮矮胖胖、满脸弥陀佛笑容似的中年男子。只看一眼,她就可以确定自己压根就不认识这个自称是冯胜天的人,他为什么要替她买单?不禁疑惑地问:“冯先生,我想我并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替我买单?”
“朱小姐,我们以前虽然不认识,但是我们现在不就认识了嘛。闻先生最近还好吧?朱小姐见了他请代我问候一声。”
朱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冯胜天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她不过是在沾闻江潮的光罢了。
闻江潮的光朱璧实在无意去沾,正想把钱退给冯胜天,却见她母亲和奶奶已经双双朝着她走过来。为免被她们听见什么多生事端,她顾不上再理会冯胜天了。一顿餐费也不是什么大数目,这个胖子想花就让他花吧,便匆忙又冷淡地扔下一句“那谢谢你了”就走开了。
冯胜天却不太识趣,在朱璧带着母亲和奶奶站在餐厅门口拦出租车时,还殷勤十足地跟出来表示可以开车送她们。她当然不会要他送,客客气气地谢绝:“不用了冯先生,我们打车很方便。”
说话间,已经有一辆空的出租车过来了,朱璧赶紧扬手拦住,带着母亲和奶奶一起上了车。一上车,母亲常秋芳的询问马上就来了:“囡囡,刚才那个人是谁呀?”
朱璧当然不会说实话,谎称是一位热情的学生家长,见到她也在这里吃饭就过来打个招呼。把母亲和奶奶搪塞过去了。
把母亲和奶奶送回家后,朱璧又赶去学校上课,这周她有两个晚上安排了课程。
美术课室和书法课室在同一层,来上课的珍妮见了她,马上就笑着走过来说:“嗨,Miss朱,你推荐给我的那家餐厅看来我是没有口福品尝了。居然要提前一个月预订,一个月后我都早已经回美国了。”
朱璧有些抱歉地笑:“我也不知道要提前那么久预订,真是Sorry。”
“没关系,下回来上海时再去光顾它好了。”
一堂课上完,朱璧回到办公室时,发现她的办公桌上搁着两盒精美包装的月饼。一位同事告诉她,那是一个姓冯的中年男子大约五分钟前送来的。
“他说是你朋友,路过就顺便送两盒月饼来给你尝尝鲜。离中秋节还有大半个月吧,商家居然就开始做月饼了,真是会抢商机呀。”
姓冯的男人,朱璧马上想起之前在餐厅里替她买了单的冯胜天。应该就是他了,除此以外,她可不认识其他姓冯的人。他是五分钟前来的,也就是说现在没准还没走远,她赶紧拎起那两盒月饼就追出去。
那两盒月饼是精致漂亮的礼盒装,拎在手里沉甸甸得有些坠手,比一般的月饼盒感觉要重上好几分。盒子上还有搁着一张手写的卡片,朱璧匆匆忙忙地边走边看。
“朱小姐,这是手工精制的水果月饼,请你一定要打开尝一尝,味道绝对不会令你失望。”
因为边走边看卡片的缘故,朱璧一不留神撞上了人,赶紧抬头道歉:“对不起。”
回应她的是珍妮的笑声:“Miss朱,什么事走得这么急?”
“哦,我赶着找人。”
朱璧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恰好看见不远处冯胜天正躬身钻进了一辆小汽车。上车前,他还遥遥地朝她点头微笑了一下。她想喊住他,可是他一上车车子就迅速启动,在她的喊声中飞快驶远了,显然他存心不想停下来给她退回月饼的机会。
朱璧不由有些恼怒,这个冯胜天到底想干什么,这么蓄意地来接近她,分明是想通过她跟闻江潮套近乎捞好处。生意上的事她一点也不懂,也全然无心替他铺桥搭路,他这样找上门来巴结地送礼,只会令她产生一种不胜其烦的感觉。
看看手里两盒月饼,再看看身旁站着的珍妮,想到她是那么热爱中国美食,朱璧想也不想就递过去:“珍妮,这是我们中国的月饼,你应该还没有吃过吧,这两盒都送给你尝尝。”
外国人不懂中国人那些客套推辞的礼节,朱璧既然说要送给自己,珍妮就开心地接过来:“这就是中国的月饼吗?太好了,我一直想要尝尝Mooncake的滋味呢。Miss朱,太谢谢你了。”
这时,欧阳奕也接珍妮来了,得知朱璧送了两盒月饼给珍妮,他倒还客套了一下:“这怎么好意思,这家店的手工月饼很有名,而且还是限量供应,你怎么不留着自己吃?”
“我不喜欢吃月饼,就送给珍妮吃吧。”
珍妮听说这种手工月饼很好吃,马上就拆开包装盒准备品尝。这在中国人来说是失礼的行为,一般中国人收了别人赠送的礼物都不会当场打开。可是外国人的风俗恰好相反,收到别人送的礼物总是当场打开,然后再热情洋溢地表示自己对礼物的满意与感谢。
拆开包装后的月饼盒,却让三个人一起呆若木鸡地愣住了。因为盒子里并没有月饼,而是一扎扎崭新的绿色百元美钞整齐有序地码在饼盒里——满满一盒现金。
看着那满满一盒的现金,朱璧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她刚才拎起两盒月饼时感觉会是那么沉甸甸的坠手了。
冯胜天专程送来的两盒月饼其实是两盒现金,一共装了六十扎百元美钞,折合人民币三百多万。打车回公寓的路上,朱璧抱着两盒现金心里慌得直打鼓,生怕万一遇上抢匪什么的把钱抢走了,那卖了她都赔不起。
回到公寓楼后,闻江潮并不在家,朱璧坐立不安地等到凌晨两点多,实在熬不住朦胧睡去。一觉醒来,屋子里依然只有她一个人,闻江潮昨晚显然根本没回来,他应该是不在上海,不然他不管多晚都会回家的。
闻江潮不在上海在哪里呢?往常朱璧不会关心这种问题,可是现在情况不同,那两个装满美金的月饼盒像烫手山芋,越快退回给冯胜天越好,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要上哪儿去找冯胜天。
想来又想去,朱璧决定给闻江潮打个电话。她还从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实在有什么要说的事都是发条短信,譬如上次他妈妈要见她。可是这次的事情,不是一则短信就能说清楚的。
电话响了好几下才接通,闻江潮的声音有一丝压抑不住的疑惑:“朱璧?”
他似乎不能确定是不是她打电话找他,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就迟疑了一下。她不说话,电话那端的声音更疑惑了:“喂,朱璧,是不是你?”
她定定神:“是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
尽量简略地,朱璧把遇见冯胜天以及他送来两盒现金的事告诉了闻江潮。他听完后,语气冷漠中带一丝厌烦:“这个姓冯的真是无孔不入。好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不用管了。”
“那这两盒钱现在怎么办?不可能就这样放在公寓里吧,丢了我可赔不起。”
朱璧现在最头疼的就是两盒现金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么多钱放在屋里显然不安全。她八点半还要去学校上班,家里没有人,万一丢了怎么办?她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好在闻江潮的话宽了她的心:“你放心吧,一会儿我就叫人来拿走它。”
第四章
星期天傍晚,朱璧和东方神韵艺术学校的一批同事们,一起来到某五星级酒店吃校长嫁女儿的喜酒。
在这种星级大酒店办喜筵,男女新人的双方家庭至少得有一方有雄厚财力作支持才能胜任。朱璧他们艺术学校的校长固然经济实力不弱,而他那位乘龙快婿听说家境也很优越,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因为双方家庭的经济条件都很好,所以这场婚事办得体面风光之极。据说现场所有装饰用的鲜花全部自荷兰空运而来,只此一项费用的支出就昂贵不菲。而新娘的婚纱说是在法国量身订做的,想来应该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和朱璧坐在一起的两位已婚女老师,忍不住啧啧有声地议论起来。
“和人家一比,我结婚时的婚礼简直不叫婚礼。”
“我结婚时就更寒酸了,就是两家父母一块吃了一顿饭,都没正经办过婚宴。”
“结婚还是应该要好好操办一次。女人一生中最幸福也最荣耀的时刻就是这一天,不办得像样一点实在是一种遗憾。如果能办得像这场婚礼一样的奢华浪漫,好像公主似的出嫁,那就更完美了。”
“唉,我们已经是没有机会了,但求下辈子吧。对了,朱璧你这么年轻漂亮,还有大把机会。倒是要睁大眼睛好好挑一挑,挑个好男人风光体面地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