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我还在神游四方,嘴角挂着甜蜜的笑,廖冀东站在我身边也没觉察,他靠得太近太突然,把我吓得一哆嗦,我抬头又羞又恼地看着他。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还迁怒于我!”他做出一副无辜样,眼里全是戏谑的笑意,似乎早忘了之前我们之间的龃龉。

好吧,我悻悻地想,对我的意图如此一目了然,除了作罢我还能干什么。“廖冀东,你学的是什么专业?”

他顿时黑了脸,“心理学,工业心理学。”

“工业心理学?”我一脸迷茫,“干什么的?”我一边问一边快步往马路边走,下班时间,大厅门口陆陆续续出来的都是同事,碰到了还以为他是我男朋友呢!

“企业生产管理、人力资源利用、工程技术设计、产品销售使用等等很多方面都涉及。”他不满道,“我学什么专业你都不知道?”

“你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你学工业心理学为什么去做广告?”我理直气壮道,“我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工业心理学,我从没听说过。不过我一直对心理学比较感兴趣,虽然对这方面的知识仅限于弗洛伊德。”前两天看报纸上说目前我国心理医师的缺口很大,我还跃跃欲试地跟慕谨讨论过自己能不能去考一个资格证书,只是当时慕谨半真半假地看着我说:“听说心理医师当久了自己也会有心理问题。”我便不敢再说下去,我学了文学已经有点神经兮兮东想西想,万一别人的病医不好自己先变成一个精神病可怎么办?

“工业心理学的一个重要领域是消费心理学,广告心理学是消费心理学中的重要组成分。”廖冀东无奈道,“舒默默,你还真是个好学生啊。”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你也算专业对口。”我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工程技术设计难道也跟心理学有关?”

“默默,工程设计很复杂,你感兴趣的话我再找时间慢慢跟你说,我来接你去吃饭。”他拉住我的胳膊,“别再跟我瞎扯了,方博和孙启明也在,大家不是元宵节要团圆的吗?我们几个在D市的也聚一聚。”

我轻轻挣脱他的手,虽然已经离厅大门口有一段路,但是下班的同事还是会看到。“中秋节才团圆,元宵节不是吃汤圆看花灯吗?我等会儿要到广场去看。”

“真是小孩子!吃了饭我陪你去看。”他笑起来,穿了件韩版中长呢风衣,很帅气。我给慕谨也买过类似的一件,真奇怪,慕谨穿起来就显得很清雅,两个人都穿出了自己的味道,难决高下。我想起上次回D市方博的小人行为,还是很生气,便道:“我不去了,饭店里的菜我总觉得太油,不如家里的好吃。”

“莫非你是想亲自下厨请我们几个吃饭?”他忍住笑问我。

“下次吧,今天可不行,我不想把元宵节过成劳动节。”我拒绝道,“你们几个臭味相投的奸佞小人在一起过吧,我请假。”

“不行!你老是不参加集体活动!”他拉了我往回走,“我的车停在你们厅的后门。”

这段路都白走了,他这是耍我呢,我怫然不悦,“廖冀东,你不是学心理学的吗?还这样强人所难!”

身旁停下一辆车,车窗摇下,张大姐探出头来,“默默!”她打量了一眼廖冀东,笑着问道:“男朋友?”

“不是不是!”我赶紧挣开他的手,“我同学,今天我们同学聚会,他顺便来接我的。”慕谨很少到我单位来,就是来,下了班从医院一路堵车到我这里也也总是很晚了,除了晓薇,厅里几乎没人知道他。这个廖冀东倒好,偏要在人多的时候出现在大门口显摆他的天人之姿,我气得牙都痒了。

“默默犯别扭,我正没招呢!”廖冀东放开我的手,笑着对张大姐道,“她老是耍小孩子脾气,大姐你快教育教育她!”

他还真是嘴甜呢,张大姐马上眉开眼笑。“默默就是爱撒娇,快去吧,看把人急的!” 张大姐对他笑道,“她要不肯去,把她抢去就是了,今天到处都是灯会,不是有出戏叫什么抢亲吗?”大笑着摆摆手一冒烟跑了。

我涨红了脸对廖冀东生气道:“你说什么呢,弄得人家误会!”

“误会什么?”他笑着问,满脸奸诈。

我无言以对,泄气地跟着他往回走,现在巴不得赶紧跳上他的车,要是再碰上个包打听的同事就惨了。

走进包厢,方博和孙启明正坐在沙发上聊天呢,我知道陈熙不会来,却故意扭头问廖冀东:“你家陈熙呢?女主人不来招呼客人吗?”

他白了我一眼,不理我,跟方博和孙启明打过招呼,径自坐到主位上,一旁的服务员捧了菜单过去请他点菜,“四份鱼翅羹。”这就是回答了我的问题,今天晚上没有我说的女主人。

“默默!”方博走到我身边,陪笑道,“今天很漂亮呢!”

我瞪了他一眼,“方博士损我呢,我最讨厌穿红衣服,俗不拉叽的村姑一样。”我今天穿了红色的毛衣,因为慕谨喜欢,他总说我穿红色的衬得脸色很好,我也知道效果很好,但是我心里对方博的气还没消呢!

方博讪讪的,廖冀东笑起来,“默默,那天的事是我逼方博的,你要怪就怪我,我就是想……”

“我没那么小气!”我打断他,板了脸对方博道,“我就是想跟你闹会儿别扭,行不行啊?”

“行行行!”方博舒了口气,“默默你打我两下也行,我长了记性下次就不敢了。”

我伦起拳头狠狠敲在他背上,笑道:“便宜你了,我练的是瑜伽,软绵绵的,下次等我练了跆拳道,有你好看的。”

方博呲牙咧嘴道:“好野蛮的舒默默,看你怎么嫁得出去!”

“想娶我的人多着呢!你想来排队吗?”我趾高气扬道,我的慕谨天天都在等我呢。

“越说越疯!”方博微微地脸红,找了位子坐下来拿了菜单看,“我要个蟹黄豆腐!”

“默默想吃什么?”廖冀东瞥了方博一眼,问我。

“我要铁板鲈鱼,洋葱底,放很多番茄酱。再要一个四季豆小尖椒,烤得扁扁的!”我对服务员道,“括号里一定要注明很多番茄酱。”

服务员笑着点头,我满意地抬起头,见廖冀东和方博都看着我笑,“怎么了?不能吃番茄酱?”

“默默,你怎么吃这么儿科的菜!”孙启明道,“冀东是大款,你这么为他省钱干什么?”

“对啊,应该劫富济贫啊!”我恍然大悟道,“孙启明,你把鲍鱼龙虾燕窝都点上,吃不了咱们打包走!”

“干吗打包,默默你要喜欢,我天天带你来吃!”廖冀东盯着我,半真半假道。

“我才不做见利忘义的小人,我一向主张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方博,记住了,咱们一块儿来吃大户!”廖冀东,你还真是狂妄啊,这里谁不知道你和陈熙的事,竟然还敢跟我说这样的话!我心想,你以为你是谁啊?看我舒默默不好好教训你一番!

“孙启明,听说你自己搞了个厂?”我问,“赚钱了没有?”

“还没有。是一个华侨看中了我的设计,来投资,否则我哪有钱!”

“什么产品?这么被看好!”孙启明是交大出来的高材生,学的是电子专业。

“家用的红外线防盗系统,用了那个家里就不用装保笼了,有小偷进来会报警。”

我是学文的,总是搞不明白这些,他们已经习惯跟我讲专业的时候都尽量通俗化。我撇撇嘴,“报警有什么用,现在小偷凶狠着呢,都拿了刀枪,你得把红外线设计成能把小偷击昏就好了!”

孙启明溃败地看着我:“默默你怎么考上F大的?这都想得出来!”

“就这样胡思乱想考上的呗!社会的进步需要天马行空的思想。”我大笑道,“你这个产品太适合廖冀东的别墅了,孙启明,你下次把这个东西拿给陈熙去看看,她最喜欢现代化时尚的玩意儿,一定会引进到他们家的,好好敲她一竹杠。他们俩现在开了公司,有的是钱!”

“冀东你和陈熙别墅都买了?夫妻老婆店大发啊,快教教我怎么赚钱,我还在亏本中呢!”孙启明叫道。

我笑咪咪地看着廖冀东沉了脸,“我那别墅是我家里买的,跟她没关系。”他的目光转过来,恼怒地盯着我,“默默你也太能扯了吧?”

“怎么了?”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错了吗?我以为那是你们准备结婚的婚房呢!装修得可真豪华。”

“我们分手了,你要我怎么说才相信啊?”他无奈又懊恼地轻声道,而我听而不闻。

“好了好了!鱼翅来了,快趁热吃吧,冷了就腥了!”方博赶紧打圆场道。

我舀了一勺放到嘴里,味道不错,偷偷对孙启明眨眨眼,“我的主意不错的,你等着发财就是了。”我知道廖冀东这会儿正恶狠狠地盯着我,可是我不怕,我正甘之如饴。

十、元宵记忆(二)

等到铁板鲈鱼上来,我也没心思去找廖冀东的碴了。我每次和慕谨出去都喜欢点这个菜,铁板鱼煎得外脆里嫩,蘸着酸酸甜甜的番茄酱,比什么都好吃。我一心一意地倒腾那个鱼,见没了声音,抬头,三个人齐齐看着我。

“怎么了?我点的菜不能吃吗?”我把一块鱼放进嘴里,“太好吃了!我就喜欢吃番茄酱!”对廖冀东笑弯了眉眼。女孩子适时地耍耍赖撒撒娇,也就是给饭桌洒点味精胡椒粉,调节气氛。刚才把廖冀东气得够呛,现在有责任安抚他一下,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我刚才有点过分了,大过节的,他出钱出力还受我抢白,如果真是上辈子欠我的,我还不敢要。

他脸色缓了下来,似乎很高兴我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嘴上却不肯饶了我:“这个菜可是热量很高的,吃了会发胖!”

我停下了筷子,皱眉道:“那你干吗请我来吃饭啊?要不给我点一份蔬菜色拉得了。”

方博道:“这么点鱼哪就胖了,吃完了去走一走就消耗掉了。”

“吃的时候想着要走多少路才能算白吃,一点乐趣都没有了,我宁可不吃了。”我垂头丧气道,“下辈子我要做男孩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作业做得一塌糊涂考试成绩还超好,对着漂亮女孩吹口哨,然后在小女生花痴的时候扬长而去,想想就得意!”

“你这纯粹自我膨胀型!”孙启明笑道,“有这么得意的人吗?说的你自己吧?秦始皇不是揭发你不做作业?还对男生不屑一顾!默默,我真好奇什么样的男人能打动你?”

“要帅,笑起来倾国倾城。光这一点就把你们三个给排除了哈!”我真真假假开始掰手指头,不去理会旁边的目光。“要是专业人士,无论何时,都不用奴颜卑膝讨生活;会做饭,不要求一个家庭妇男,不过生活需要小惊喜;要温柔体贴、专一深情、认真勤奋、宽容大度,最重要的一点,三千弱水只取一瓢,身处万花丛却只有我一个。” 然后我对着方博笑道,“博士,根据你的研究,21世纪还有这样的男人吗?”当然是有的,慕谨就在我身边,我想起来,心中有小小的满足。廖冀东的气场太强大,我总是不断地需要慕谨的支持。我在心里鄙视自己。

方博把铁板鱼转到我面前,“别贫嘴了,你真是F大中文系出来的,我们说不过你。”

我忘了要减肥的事,又开始津津有味地吃鱼,天哪,我发现自己太喜欢吃番茄酱了,固执地喜欢,又酸又甜。

我想起了有趣的事,问:“你们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事?”

孙启明和方博一起摇摇头,“没有。”廖冀东阴了脸不吭声,我刚刚的一番的话又逆了他的麟。

我放下筷子,看看他们,是从小的同学,一起作业一起考试一起挨批评,喝同一条河的水、说同一种软软的方言一起长大。在这样的节日里,突然心中有了一份相依相伴的感动。“中秋节的时候,有一次我留下来出黑板报,很晚了,经过学校操场的时候,抬头看天,那月亮是金黄色的,很大很沉的样子,好像太重了,快要挂不住,就落在操场围墙上面,半空中悬着,却给人很安心的感觉,我看着它,太阳一样温暖,但是不刺眼,是我看到过的最美的月亮了。后来读鲁迅先生的《闰土》,沙滩上,西瓜地,一轮金黄的圆月,我就想起学校操场上的那轮月亮,觉得鲁迅先生小时候看到的一定就是我操场上看到的那个月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月亮千万年地挂在天上,人世变换,沧海桑田,想想真是奇妙又伤感。只是长大以后再也看不到了,有时候下班回家,看到落日,觉得很像,但不是。我的童年少年所有的印象就是那个像太阳一样的月亮。现在的月亮怎么那么小呢?还是我们自己长大了。”

有点失落,我看着他们,“你们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月亮?”又温暖又明亮,可能我只是固执地想留住那个感觉,因为梦里的昙花太清冷了。

方博和孙启明一起笑着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我有点生气,学理工的,真让人无语,纯粹对牛弹琴。突然廖冀东伸过手来,拿餐巾轻轻擦了一下我的嘴角,我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番茄酱。”他笑起来,很温柔,他很少这样笑,我的脸刷就红了,嘟囔道:“我自己擦。”拿了餐巾又要去擦,被他拉住,“没了,好好吃。”我不敢抬头,不过我可以想见此时沉不住气的孙启明一定吃惊地看着我们,这个一向后知后觉的书呆子,心里一定在奇怪我们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亲昵?这下真是有嘴说不清了。我一下子没了胃口。

紧紧张张地吃了饭,我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终于等到上元宵,每个人很大的两个,白白软软地卧在一只造型很扁很浅的碗底,我高兴道:“这汤圆好大啊,我喜欢吃汤圆。”

廖冀东笑道:“喜欢吗?我这份也给你吃!”

“够了够了!你这么瘦,自己要多吃一点。”我随口答道。话音一落,饭桌上的气氛立即诡异起来,没人应答,三个人表情各异地看着我,有的欢喜有的了然有的惊讶,才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赶紧道,“我是说我要减肥,不能多吃。你们不减肥的倒是该多吃一点,祖国的花朵,长身体呢!”

终于迎来孙启明的一阵怪笑,我简直要感激得涕泗交流,不过他一句话就把我噎死,“默默,你才是花,采花人都不喜欢花太瘦。冀东,是不是?”

廖冀东认真地看着我点头。

我羞恼道:“非逼得我今天消化不良,闹胃病,你们这么不绅士,哪个女孩子会看上啊?”我的脸热热的,不是空调的缘故,我知道。

孙启明道:“说真的,我看上一个女孩,药店的,怎么办?”

我顿时大感兴趣,“长什么样?多高?哪里人?在什么药店?我去看一下。”

方博道:“孙启明还在一厢情愿,要是追不到,还不是白搭!你们女孩子就是抓不住重点,什么最重要不知道,现在帮他想个办法,到时候随便你拷问。”

“天天去买药!买青菜萝卜一样!你要是不知道买什么,就买减肥药回来,五折倒给我!”我对孙启明笑道:“不过谁知道人家有没有男朋友,你得先去把这个搞清楚啊!”

“只要不结婚,有男朋友又怎么样,孙启明你使出全身解数,把她抢过来就是了。”廖冀东慢悠悠道,我心下一沉,好像那个话是对我说的一样,莫非他知道慕谨的存在?

“我要走了,我还要去看灯呢!咱们散伙吧!”我得赶紧离开,女孩子的直觉总是不会错。“方博,你的车把我带到城市广场行不行?”我求助地看着他,他要是不肯点头,我发誓再不理他,我想他一定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了威胁,无奈地点头,“行,刚好顺路,默默跟我走吧。”

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眉开眼笑地跟廖冀东告别,“真可惜,也没见到陈熙,回去代我们问好,告诉她别只顾着赚钱,同学的友谊也不能忘!”

不待廖冀东回答,方博把我拉上了车,“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再不走我把你丢在这儿!”

“你们真是,这样的聚会也不把她叫来!”我偏要嘴硬道,“就我一个女生,陪你们三个男生吃饭,多没意思啊!”

“她来了你真觉得有意思?”方博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默默,你这样不是让大家都不好过,你明明知道冀东的心思,他跟陈熙不过逢场作戏,再说他们已经分手了,你这样抓住小辫子不放,他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方博,你什么时候成了廖冀东的说客了?不仅是说客,还是帮凶!”我冷笑道:“大家是同学,怎么可以逢场作戏,太不厚道了!真要演戏,也别吃窝边草啊!亏我还一直把你当大哥,那天晚上以后,我算是冷了心。”我说得一点不留情面,说完了有点后悔,犯得着动那么大火吗?

“默默,不是这样的。”方博急道:“我当然在意你,如果你连这点都怀疑,我才冷了心。可是冀东,他一直喜欢你,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你了,那时你太小,还不懂事,他比你大3岁,他有多在意你,我都知道。这么多年,他身边不缺女人,可是他藏起了他的真心,对陈熙、对谁都一样,他的那点心思我都看在眼里,有时候我都想劝他算了,碰到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可是他不死心。”

“别说了,小孩子时候的感情,当不得真。这么多年了,什么也没发生,他身边也有了人,其中一个还是我们的同学,方博,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忆过去吗?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学,你其实并不了解我。”我说得很慢,说的是心里话,他们是铁哥们儿,我想让他转告给廖冀东。

“默默,我要是告诉你陈熙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你一定不想听,她的手段,决不是你想得到的,面上又肯伏低做小……”

“他们爱也好恨也好与我无关。”我生气地打断方博的话。女人再耍手段,还能用强吗?我恨恨地想。

方博不吭声,我也不吭声。我胃里难受起来,看来是吃撑了,很多往事堵在心头。那一年暑假我和陈熙上廖冀东家,为了什么事我已经忘了,总是为班里的什么活动吧,廖冀东出去游泳还没回来,廖妈妈招待我们吃很好吃的雪糕,带我们参观他的房间,让我和陈熙一边看杂志一边等他。后来,陈熙在他书桌上翻到一个很别致的小盒子,打不开,丢给我玩,我捣鼓了一阵,不碰到了底下暗格的机关,就开了,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背面写着“舒默默”,是我自己的字,我想起来是老师让交上去做学生证,不知怎么我的那张就不见了,还补交了一张,原来掉的那张在他这里。在“舒默默”三个字的外面,端端正正圈了一个心型。我慌慌张张把照片放了回去,关上盒子,拉着陈熙回了家。一直到上大学,我还会经常做那个梦,梦见廖冀东很认真地对我说:“舒默默,我喜欢你!”然后递给我那个小盒子,我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升起一朵美丽的花,不知名,但很美。有一天我在网上无意中发现,那是一朵昙花。昙花一现,少年之爱。

十一、元宵记忆(三)

我在城市广场下了车,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个城市越来越美丽,富裕、安宁,花灯一年比一年豪华,烟花在空中绽放,真正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很多大人牵了孩子的手,在巨大的花灯下流连,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估计没有多少大人会出来游灯河,像我这样无所事事不知所往的人应该少之又少吧。想起小时候过元宵节,爸爸每次都不会忘记给我买一盏灯回来,可惜我并不喜欢像别的孩子那样提着灯满街跑,觉得大家都提着一样的从小贩手上买来的做工粗糙的灯,很没意思。最后反而弄得父母很为难,那盏灯成了累赘,因为不知道放那儿,只好插出窗外,而我,每天盼望着一阵风来把它吹落,似乎就了了一桩心事。我从小就是个别扭的孩子,想要的东西不会开口要,不要的东西也不会拒绝,若即若离,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旁人也是。爸爸带着我去看灯的时候,我其实很是嫌人多,灯又不好看,呆头呆脑的老虎灯,没有一丝王者之气,红着眼睛像要吃人的小白兔灯,让我看了连真的小白兔都不喜欢了。还有千篇一律的宫灯。但是我总是乖乖地跟着爸爸走,他问我好看吗,我就点点头,我不忍扫了他的兴,可是我越走越不快乐。温文儒雅的爸爸,从来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当然我知道他心里是十分爱我的。当然,回来照样写一篇精彩的作文,老师拿到讲台上去读,同学们很佩服地看着我,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文章没有灵魂。

十几年后的花灯,加了很多现代化的元素,却是更无趣,现代和古老结合得不伦不类。我穿梭其间,觉得自己真是无聊。再看那些孩子,有多少跟我年少时一样,只是为了不辜负父母的好意,强颜欢笑,他们其实宁可坐在家里看电视,最好是能打游戏。

我离开广场往住所走,很近,穿过两条马路便到了。一个理发店门口有几个小学徒在放鞭炮,很大很响的那种,一溜排在那里,我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突然其中一个鞭炮腾空而去,很炸的一声,我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耳朵往旁边跑,跌进一个怀抱。

“别怕!”廖冀东在我耳边轻轻道。

我有点发愣,不过也不觉得惊讶,我太了解他,今天晚上他肯放开我我才会觉得惊讶。我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在霓虹灯的背景之下,他的眼里流动的情愫如此坦白清晰。他低下头来,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坚决地推开了他。

“好巧啊,廖冀东,这样都能碰到!”我皮笑肉不笑,心里有点紧张。

“不是凑巧,默默,我一直在你身后,只是你总是不肯回头看一看。”他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我习惯朝前走,回头看只会耽误时间。”我笑道,“我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你忘了,舒默默最喜欢做的事是斩立决!”

我当班长的时候,年龄小,怕大家不听我的,所以原则性特别强,说一不二,秦始皇他们几个调皮捣蛋的在背后悄悄给我取了个外号叫“斩立决”,没有通融余地,说扣分就扣分,说重做就重做,不过即便这样蛮横,也没遇到什么阻碍,一直政令畅通,现在才知道因为廖冀东在垂帘听政。

他苦笑,“这种事情,我以为大堂上立立威风而已,竟然对幕后之人也这么心狠手辣。”

“习惯了,改不了,而且,快刀斩乱麻,其实最是明智。”我有点难过,抬头看空中的烟花,大朵大朵盛开在夜幕之下,是一刹那间燃放的美丽,慢慢地抽丝剥茧?那不行,一定会是哑炮。

“你是说现在一团乱麻?”他抓住了我不小心出的纰漏。

我语塞。夜色浓重,家家户户都在挽留佳节的美丽,我是否可以收起了自己的刺,放纵情绪的微澜?

“默默,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听说你妈妈不想让你走远,让你报Z大,为什么后来又报了F大?”

为什么?因为陈熙告诉我,廖冀东的第一志愿是F大。

“因为我喜欢F大的名字。”我笑道,“还有它的校名的出典,古老而浪漫,我一下被吸引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家里本来坚持让我报F大,我是听说你妈妈不愿让你离开身边太远。”他说的是实情,这个听说,必也是听陈熙说的,陈熙的成绩,只能读本省的二流大学。我们这两个进了一流大学的智商,实在都不如她。她喜欢廖冀东,一定也很久了。

“幸亏我报了F大,我喜欢我的母校,开放的思想,自由的学风,让我脱胎换骨。”他为什么不跑来问问我,既然把我的照片藏在那盒子里,既然那样认真地画了一颗心。而我,也没有去问他。原来我们都是同样的人,外面看着洒脱,内心十分怯懦害羞。

“你在F大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吧?F大的男生,一个比一个优秀。”声音中有无比的遗憾和不甘。

一点没错,F大的男生,一个比一个优秀,优秀的男孩子在我的身边也不少,可我总是不能动心,因为老是做那个梦。直到我在火车上遇到他和陈熙,我才不做那个梦,很奇怪,从那天以后,一次都没做过,我舒默默真是名副其实的“斩立决”。大三了,应付考试,实习,打工,组织社团活动,准备考研,忙成一团。也恋爱,很美的一段,直到他要出国,我不肯相随,我们分手。我曾无数次的反思,我为什么不肯随沈立遥出国,至今不敢去追究答案。

“默默,我和陈熙,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不是要结婚的关系。”廖冀东看着我,小心翼翼。

“我这个人喜欢乱开玩笑,别往心里去,以后一定注意。”我恳切道,“我可能保守了一点,以为两个人在一起,最后总是要结婚的吧,原来早已不流行。”正如我和慕谨,我为什么不答应他的求婚,而我自己现在说,两个人在一起,最后总要结婚。如果慕谨问我,我何言以对?

“默默,我……”廖冀东局促起来,他不是肯在人前局促的人,总是厚颜无耻,宁肯指鹿为马,也要趾高气扬,一付真理在握的气概,但是现在他在不安,我感觉到了。

我忙摆摆手,“别这样,我又不是大学里的辅导员,大家是成年人,各自有喜欢的生活方式,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廖冀东你别让我尴尬了,我已经觉得自己像妇联的阿姨了。”

他失望地看着我,我转开了头,“年代太久远的东西,总是觉得很美,其实很虚幻,其实是假的,廖冀东。”我抬头看空中的烟花,有刹那绚烂,其实,也已足够。

“不是虚幻,是真的。”他看着我,半晌,掉头离开。我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慕谨的,赶紧回拨过去。

“默默,在哪里?”声音里有担心,也有着急。

“我在广场看花灯,很多人,很多灯。”

“默默,我忘了今天是元宵节,又留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

我听出了他的歉疚,鼻子发酸,我很想对他哭,可是忍住了,今天是这个城市允许烟花爆竹燃放的最后一天,大家都在疯了一样点燃最后的火焰,会有不少人误伤,他那里晚上会很忙,我不能让他分心。“没有,我们今天同学会,几个人凑在一起好好吃了一顿,我吃得撑死了,才跑出来走路,为了减肥!”

“快回去吧,鞭炮乱放,不安全,过了个年瘦了这么多,不许再减肥了,养胖一点我更喜欢。”

我想起孙启明的话,便问:“采花人都不喜欢花太瘦,是不是?”

他笑起来,“是。”

“慕谨,你爱我吗?”我看着身边流光溢彩,只是觉得寂寞。

“当然!傻瓜,怎么问这个?今天受了谁的欺负?”他轻笑。

“没有谁敢欺负我。只是,慕谨,我爱上了一个人。”我看着烟花,轻轻道。这个人,我很小的时候便爱上了,藏在心里怎么也忘不了,时间太久,久到以为自己忘记了,却经不起一点点回忆的撩拨。只是回忆,便让我如此伤感。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好久好久,我慌起来,“慕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