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找你母亲,但我相信你一定还会再来的,我跟你的命运必会连在一起,宝贝,我在普罗旺斯的卡依隆庄园等你,那里有你梦想中的东西…"
"我梦想中的东西?"
"是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在那里找到。"
"我要真相呢?"
"真相?什么真相?"
"我姐姐有一本罗马日记,日记里有两年的内容被撕掉,那两年里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一定要知道。"
"好,没有问题,我可以给你答案,但前提是你来普罗旺斯。"
"…普罗旺斯?"
"是的,我在那里等你。"
"可…可以。"
"要回答干脆些,可能你对我还不了解,我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别人答应我的事情也必须做到,否则…"杜瓦炯炯的目光直视着她,"违背诺言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我想你的姐姐碧昂,就是个例子。"
"我姐姐?她违背了什么诺言?"
"这个,以后你会知道的。"杜瓦并不愿深谈。
冷翠看着他,心慌意乱,手心里也冒出汗,目光幽幽地在空中飘散中,她在想她来巴黎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寻找姐姐日记中遗失的两年吗?既然有人可以帮她达成所愿,那么她还犹豫什么?因为他是个老头?没什么不可以的,人只要狠下心来,有什么不可以做到的。她咬紧了嘴唇,咽下心里泛上的苦涩和绝望,终于还是点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会遵守诺言。" 第92节:第十章 绝望的舞台(9)
"那就这么说定了,宝贝!"
杜瓦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餐厅。
冷翠站着没动,仰着脸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如果她食言会怎样,她也来不及细想,收拾心情匆忙赶赴机场。上飞机前,她给文弘毅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母亲已经回了意大利,要他随时留守在那边,一发现母亲就马上告诉她。文弘毅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冷翠懒得跟他细说就挂了电话。
飞机上的每一刻都如坐针毡。
冷翠两只手攥紧了又松开,手心一直冒着汗,没来由的窒息。三个小时的飞行比三年还漫长。下飞机时,她差一点就从升降梯上跌下来,幸亏身后一男士拽住了她。"麦森",她胡乱说了句,连头都没回就朝出口飞奔,人流汹涌中,她谁都看不清。
"冷翠。"仿佛是梦中的呼唤,突然在她脑后响起。
她一愣神,迟钝的大脑用了几秒钟来反应这个恍若前世的声音。她又一次转过身,人来人往中,隔着几米的距离,她骇然地瞪着那个唤她的人…
"冷翠,是我。"他朝她走来,一步步,像踏在她的心上。
不可能的!是幻觉吧?什么都没有,不会有,一定是太紧张了。她镇定着自己,巫婆似的叨念着这不可能,不可能,一遍又一遍,直到喉头渐渐松弛,重新能顺畅地呼吸,"Jan?…"
"是我,冷翠。"他已经站到她的面前。
她想逃,却挪不动步子,觉得自己又像从前那样灵魂出了窍,偷眼瞅瞅四周,竟弄不清自己身处何地,又犯病了?梦游?大白天像见了鬼,头脑一片空洞,川流不息的人群从她身边走过,耳边嘈嘈杂杂,没一样能让她感觉真实。 第93节:第十一章 我想要飞翔(1)
第十一章 我想要飞翔
1
下午的天气潮湿,雾蒙蒙的。山冈上的景色也变了,倦鸟已经归巢,远处一座座灰蒙蒙的高山绕着地平线蜿蜒起伏。暮色越来越浓,圣母百花大教堂的钟声清晰地从山脚下传了过来,四周的树林黑压压的,耳边只听见狂风在树林间呼啸。
安娜知道,她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再踏入那扇门。
已经是夏天,她站在花园大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下,四个小时没有挪位置。也许是麻木了,她并没有觉得累。花园中的薰衣草已经绽放,暮色下,大片大片的紫蓝色小花铺满花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薰衣草芬芳。这是他种的花,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每天都为他精心打理花园,明知道这些花不是为她而种,她也仍抱有幻想,心想看在这些花的分上,他也不会弃她不顾的。可是现在花开了,他却将她赶出了花园。
她每天都来这里,风雨无阻。无论她如何不甘心,她不得不承认,她已经退出了他的生活。他不再需要她,甚至是恨她。从此她将在失去他的痛苦中艰难度过余生,而她这一生,实在是活得孤单寂寞,她永远无法将自己融入欢腾的人群,就像是碎了的玻璃,不可能跟任何东西融为一体,那冥顽不灵的本性,那凌厉锋锐的尖角棱面,刺伤别人也刺伤自己。多么愿意化为泥土,可以融入大地被生活重塑,不幸的是,她不是泥土。
十三岁那年,父母双亡,她被父母生前的世交祝平涛夫妇收养,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平安夜的晚上,她进了祝家的门。"姐姐。"他当时这么叫她,叫得很不情愿。那一年,他八岁。大概是因为家里突然来了个陌生人,而且以后还要一起生活,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是祝家独子,虽然是生长在温室中,但他独立的个性从小就表现明显,坚强而固执,从小他就不喜欢被人管,所以刚开始他并不热衷跟她交流,很少主动跟她说话。直到他十岁那年,有一次他们全家到瑞士滑雪,突遭雪崩,祝平涛夫妇深埋雪中双双遇难,当时他因为感冒正在滑雪场的酒店里休息,她作为姐姐在旁边照顾着他。闻知噩耗,她第一次拥抱住那个可怜的小男孩。他凄厉的哭声撕碎了她的心,她发誓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守护这个弟弟。
她做到了,这么多年,她为他付出了全部的青春和爱,承担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活重担,为了供他读完大学,她四处打工赚钱,什么都出卖过,包括灵魂。她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从发觉自己爱上他那天开始,她就千方百计阻止别的女人接近他,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他很顺从她,她不喜欢的人他是绝不会带回家的。但他的顺从并不意味着接受,他始终不接受她,即便他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他因为醉酒跟她有了那么一次身体接触,他也从没有表示过他会接受她。相反,他对那次的醉酒行为痛悔不已,从此跟她保持了距离,对她的任何接近都很抗拒。大学四年,他一次家都没回来过,明的暗的恋爱,跟她进行了长达数年的较量,每一次都是以她的胜利宣告结束,她成功地击败了他身边的众多女人。可是直到碧昂的出现,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较量。这一较量,就长达十年。她轻而易举就破坏了他们的婚事,因为她手中有碧昂不光彩过去的把柄,碧昂黯然离开了他。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赢了,碧昂离开后,他竟然远走意大利,逃到了香港,将她一个人撇在意大利五年不闻不问,如果不是因为始终念及她的养育之情,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他是恨她的。她知道。
可即使他回来了,也并不意味着她就得到了原谅,因为他竟然又带回来一个女孩,这女孩就是碧昂的妹妹冷翠。她还是抱着即便赢不了也不能让他得到的决心来对付这个丫头,趁着他海啸失踪之际,她毫不犹豫将这丫头赶出了天使之翼,谁知才过了两个月,就轮到她被赶出来了,这一次,他彻底踢开了她。因为她伤到了他最爱的女人,他已经失去了碧昂,无论如何不会容许自己再失去冷翠。他做得很绝,冻结了她的账户,收回了她的房产,甚至要将她赶出意大利。一夜之间,她连个属于自己的住所都没有了,如果不是阿丁收留她,她只能是流落街头。
啊,他来了!
黑色的奔驰什么时候换成了银色的宾利,不是司机驾车,是他自己开的车,挟着风径直驶入花园大门,卷起一地的落叶。管家奔跑着过来给他开车门。一身白色衣裙的冷翠从屋里飞奔出来,蹦跳着扑进他的怀抱,"你怎么才回来?"这丫头也学会发嗲了。
两人当即拥抱在一起,狂热地亲吻。
而她躲在大门外的树下,涕泪滂沱地仰着脸,全身绷紧抵抗着从头到脚的战栗,抵抗着整个世界在她心里的彻底崩溃。她泪流满面地走下山冈,失魂落魄,像一个游荡无所寄托的鬼魂,不知道自己的墓地在哪里。佛罗伦萨的城区已经亮起了灯,她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这座她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城市,竟没有一处灯火是为她而守候,她整个人都游离在现实世界之外,这场争斗,真的就此结束了吗?
"我看你还是放弃吧,没用的,你就是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阿丁不止一次地跟她说。
阿丁…
她总是在困顿的时候想到这个男人,然后投靠他。十年前,偶然的一次相遇让她决心为自己找一份温暖,阿丁无疑是最好的对象,他当时年轻、家贫、稳重内敛、为人低调,她供他读完大学,安排他进律师楼,他从默默做她的情人多年到现在,反过来又要求她做他的情人。她一无所有,只有他才可以给她一个栖身之所。报应啊,她常常这么想。
只是跟原来料想的不一样,自从这次搬过来,阿丁并没有满心欢喜地黏她,来去都给她自由,从不多问一句,当她是空气。而从前,他可是巴巴地求她过来跟他一起生活的。求了很多年。求她放弃对祝希尧无望的爱情,求她找回自己,给自己一条生路,也求她正视身边真正关心她的人。可是自从那次因为小Tracy大吵一架后,阿丁的态度彻底转变,因为她竟嚷嚷着要掐死小Tracy,她从前说过的很多话他都当耳边风,唯独这话让他对她格外防备起来。他当时以一种极度绝望的表情看着她说:"你是疯了,这么多年以为你总会有好转的时候,没想到疯得越来越厉害,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你比碧昂更有资格进疯人院。"
而且,他严厉警告她:"如果你敢伤害到Tracy,我会跟你同归于尽!"
这让她更怀疑小Tracy的来历,他说是他亲戚的小孩,可能吗?如果真如他所说,为什么他会小心翼翼地藏着这孩子?每个周末他都会去看孩子,若不是偶然让她撞破,不知道他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如果这孩子是他跟哪个野女人生的,她反倒不会太在意,怕就怕…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她怕想得太多真会如他所料进疯人院。现在她已经无依无靠,忘了这事吧,离开他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现在她和阿丁住在城区一栋旧公寓楼里,这还是很多年前阿丁大学毕业,她买来送他的,当时是为了两人约会方便,现在却成了他们相守的住所。其实以阿丁现在的经济实力,足够买一套更舒适豪华的大宅,可是他说,"我最美好的青春都留在了这里,什么都可以带得走,唯独逝去的美好带不走,我舍不得这里"。
这样的话,她听来多少有些感动。他还是在意他们过去共度的美好时光的。他爱她,很爱很爱,她不是不知道。从前这个男孩子跟她,她以为是经济上的原因,可是这么多年来,她给过他很多的机会离开,甚至是劝他离开,他却始终不离不弃,以他今天如日中天的事业,他到哪里都可以寻到貌美如花的女子,而且个个都比她年轻。这时候她才悲哀地发现,原来他们都是一类人,一样的固执,一样的痴心妄想,一样的飞蛾扑火,这样的爱情注定不会有结果。
按门铃,阿丁给她开门,也不多看她一眼,转身就回书房处理文案去了。他很忙,官司一件接一件,办公室处理不完的文件他都要带回家来处理。他雇有四个秘书,个个忙得团团转,对下属他很少露笑脸,现在对她也不怎么笑了,尤其是那次吵架之后。
两人基本无话,哪怕是睡在一张床上。
从前他总是迷恋于她的身体,现在,他不再主动碰她。
"不要再去了,何苦这么折磨自己。"他睡在身边,背对着她说。他知道她每天都去哪里了,没有阻拦过她,却打心里为她难过。 第94节:第十一章 我想要飞翔(2)
听到他的话,她不做声,拉过被子一直盖到下巴,什么表情也没有,目光幽幽地在落在天花板的吊灯上。好久,他又说:"你这个样子下去会垮的,我知道说什么都劝不了你,当一个人心里长了结,只有自己才解得开。我对你的感情,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我是个凡事都抱有希望的人,所以才一直没有放弃你,现在,你该明白我的心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的余生…"
她转过身子闭上眼睛,在被子里蜷起身体。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她的身体仍然很细也很软,蜷作一团的景象,总让他顿生怜香惜玉之情,"好吧,以后再说,你睡吧。"
泪水顺着眼角滴落在枕上。
这一夜,她知道又将是不眠。
2
"怎么还不睡?"
祝希尧走到露台上,伸出手臂从背后环抱住冷翠。
"Jan,你看,今晚的月亮好美!"冷翠仰望着天空,指给他看。他哪有心思看月亮,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朝着他,她的神态,整个儿一个画中人,看着她,心中某个地方总是慢慢变得柔软。他将她揽入怀中,刚沐浴完,她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脸也格外的白,还透着淡淡的红晕,长长的睫毛扬起的时候,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不由得一闪,微妙地掠过一串轻波荡漾的涟漪。他没理由不心醉,低声说:"你就是我的月亮。"
"才不是呢,"她依偎在他怀里,眼睛盯着天上,"我喜欢的是星星。"
"为什么?"
"因为星星跟相爱的人一样,无论隔得多远,仍然能够看到彼此的光芒,你看…"冷翠指着天上成勺子状排列的北斗七星说,"那颗最亮的北极星就是我,无论你在哪里,一定可以看到我…"
"唔,北斗星,的确是很亮,我给你摘下来吧,连着那七颗一起摘下来。"祝希尧搂紧她,仰望着天空,好像天上的星星触手可及似的。
冷翠扑哧一笑,"你什么时候会说甜言蜜语了?"
"怎么,就听厌了?以后我要天天说,说到你耳朵生茧子。"
这么说着,他伸手抚摸她浸润着月色的脸,指尖触及冰冰冷冷的肌肤,心里蓦地变得柔软。他替她把披散的几绺碎发在耳后拢好,然后,在她的唇上深深地一吻,再吻…她顺从着,在这夜深人静的月下,他们抛开一切世俗的束缚,没有一丝一毫的芥蒂和杂念,只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和温存,"Jan,别再离开我,即便让我的耳朵生茧子,你也别离开,"她依偎在他怀里,伸出双臂环抱住他的腰,"这世上我就只剩你了。"
"我也只剩你了!"他重复着她的话,更紧地拥住她。
他想他是太累了,一颗心漂泊得太久太久,此刻他只想静静地拥有着她,无论是她的声音还是肉体,她的思念还是她的哀怨,她的笑容还是她的眼泪,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甜蜜温暖,渗透到全身。他闭着眼睛,感觉着她的声音和她的气息,正在他的心里化成一片春意融融的阳光,照着冰冷荒芜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