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一官半职者往往都喜欢听人以官衔称呼自己,更有许多人会故意用高一阶的官衔来称呼位尊者,以求取悦其人。而这位老仆却称自己做四品官的主人为“秀才”,除了能看出他已服侍主人多年外,也可想到他的主人必定谦和而毫不虚荣,故许家仆仍以其出仕之前的称呼称之。

我引马行于在他们身后,沿着朱雀大街走了很长一段,这让我有充分的时间观察他的背影。他一定作风简素而不重享乐,他的马具陈旧,乃至有破损之处,马也又老又瘦,只是缓行而非奔驰,便已累得一步三喘,最后竟然四足一屈,跪在了地上。

事发突然,马上的官员猝不及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家仆大惊,忙大力搀扶,我也立即下马奔去,与那仆人协力,把那官员扶起来。

他体格瘦削,四十多岁模样,站稳后马上转身朝我一揖:“多谢多谢!”

然后,他抬起头,对我友好的微笑。而这一照面,我目光触及一副留存于记忆深处的面孔,震惊之下,我竟暂时忘记了向他还礼。

虽然事隔十多年,比诸年轻时的容颜,他脸上多了一层岁月的痕迹,但并没有妨碍我将他认出,这个我年少时的恩人,后来引导言官给予我严厉指责的士大夫——司马光。

而他似乎没有立即认出我来,仍在对我和蔼地笑。毕竟一别十数年,我已经从当初那个细瘦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

“我跟秀才说过多少次了,那马有肺病,该卖了换一匹好的,你不听,还一直骑着。看,现在出事了罢?”家仆一边给他拍着衣服上沾染的灰尘一边抱怨,“这马万万不能再骑了,我回头就去找个马贩子来,把马卖了。秀才要是再不肯,我就告诉夫人今天这事…”

司马光笑着摇摇头,道:“唉,好罢,你要卖马我也不拦你了,只是有一点,你卖马之前一定要跟买家说清楚,这马有肺病。”

家仆叹道:“要是明说了,谁会愿意买呢?”

司马光道:“卖不出去就算了,大不了养在家里,直到它寿终正寝。总之,与人交往一定要诚信,欺骗他人的事万万不能做。”

家仆连连叹气,也不再说什么,对着马又拍又拉,才促马重新站了起来。我见那马病弱成这样,已不便再骑,便牵了自己的马过去,请他骑这马。

家仆很惊喜,先就道谢,而司马光却不肯接受,说:“中贵人现在从宫中出来,必定是有公务在身,要去远处,我岂能将你的马借去而让你步行。”

我摇头道:“我是在贵戚宅中做事,今日并不出行。”

“中贵人是在哪里高就?可否告诉我尊姓大名?”司马光旋即问,又开始含笑打量我。

我语塞,难以回答他的问题。在我长久沉默之下,他亦有些疑惑,笑意淡去,开始皱着眉头观察我面容。

“你我以前可曾见过?”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这样问我。

我可以有别的选择,例如说个谎搪塞过去,但我终于没有这样做。我低眉长揖,真诚地向他行礼致意,然后对他说:“玉爵弗挥,典礼虽闻于往记;彩云易散,过差宜恕于新人。”

他屏息而立,周围那仿佛凝固了的空气让我感觉到他目中的热度散去,最后,他重重一拂袖,在旋动的气流如一记锐利的耳光掠上我脸颊的同时,他蓦然转身,阔步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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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间,公主派人传我去见她,说有些重要的事要与我商量,关于嘉庆子的婚事。

我犹豫了一下。现在我虽每日守着她,却也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晚膳之后绝不在她寝阁中停留,亲吻之类的接触再没有过,现在去不去让我颇费思量。

今天之前,这样的邀请我一定不会接受,但忆及日间的事,我忽然有了新的决定,于是领命起身,赴她之约。

公主在驸马园中的寝阁建于竹林深处,建筑的主要材料也都是竹子。现在已入冬,室内本应很冷,但因建造时用了崔白的设计,在房间地上凿地治炉,炭火埋于其下,有通道导烟,其上覆以云石花梨双层地板,又在房间中用梅花纸帐隔出一间暖阁,因此里面温暖如春,且全无火炉烟气。

我入内,见公主坐在暖阁内的矮榻上,面前搁着一个直径约二尺许的银丝结条薰笼,薰笼中置有一越窑青白釉香鸭,炉中焚香,香鸭托座下的承盘中蓄有热水。水雾与香烟相融以薰衣,可沾衣不去,留香弥久,而彼时公主正斜倚薰笼,展开大袖覆于银丝上,任香雾氤氲其间。

她一手抚着薰笼,一手支颐,若有所思。见我进来,她星眸闪亮,立即支身朝我笑道:“怀吉,快过来!”

待我上前行礼后,她挥手让所有侍女退下。这令我有些不安,退后一步,欠身问她:“公主召臣来,是要商量嘉庆子的婚事?”

“不是。”她干脆地回答,“她的婚事都安排好了,没什么好商量的了。”

我蹙了蹙眉:“那公主为何…”

她嘴角微扬,得意地笑:“如果不这样说,你一定不会过来。”

我无奈问:“那公主此时召臣过来,又是为何?”

“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她说,然后笑着向我招手,指了指身边矮榻空余之处,“来,坐这里。”

我摆首谢绝:“臣不能与公主同席。”

她索性跳下矮榻,过来强拉我去榻上坐下,然后佯装生气:“我说可以就可以!”

我垂下眼帘,既不说话也不看她。

她又恢复了和悦表情,微笑着挨着我坐下,在我耳边道:“我今天新调出了一种合香,是用苏合香加郁金、都梁两种香制成的,试了许多次,反复调整比例才调出最好的味道,你快闻闻看好不好。”

她吹气如兰,与私语相伴的游丝般的气息拂过我耳际,我开始有一些细微的颤栗。而不待我回答,她便抬手靠近我,让我去闻她袖底的香味。

那香气蕴藉丰美,又温柔旖旎得近乎暧昧,令我怀疑这是否是那三种香料所能达到的功效。

透过她袖口,可以看见其中烟云般柔软的中衣小袖,而在她手势起伏之下,那段小袖如水退去,露出了她一段手肘,光洁莹润仿若玉琢的如意,且又带着温暖的香气。

我神思恍惚,心在不安份地跳动,几欲就此拥住她,以唇触及她袖底肌肤,探寻那旖旎温香深层的奥秘。

而我的怔忡应在她意料之中。她依旧笑着,晃动的眼波流光潋滟,低下香袖,不再追问我合香的效果,她徐徐拥住了我,粉颈微垂,一侧面颊轻贴在我胸前,闭上眼晴,像以前那样,去倾听我心跳的声音。

佳人赠我苏合香,何以要之翠鸳鸯…我渐渐品出苦涩的味道,艰难地在这悄然升温的香帷中寻回理智,保持着起初的姿态,并不去碰触她。此刻的清醒把之前牵引出的万千情丝都化作了穿心利剑,她笑意盈盈,安然依附于我怀中,却不知道我心里已血流成河。

在觉察出我的僵硬后,她困惑地睁开眼,端详我须臾,忽又嫣然巧笑,抬起一只纤手,手指做着攀爬的姿势,从我胸前开始,沿着衣襟攀到肩上,再划过我的脖子和下巴,最后指头落在我唇上,在那里徐徐缓缓,轻柔地抚摸。

她目色迷离,芳唇轻启,半含羞怯的笑容中隐藏着不必言传的指令,但是这一次我却不再伏首听命。

陡然推开她,我在她仓惶回眸下疾步退后,调整呼吸收敛心神,然后向她欠身,和言道:“公主,臣不事香道已久,不敢对公主香品随意置评。近日闻说驸马购得一些上等真腊水沉片,公主不如请他过来,一同蒸制品鉴。”

公主错愕地凝视我良久,目中渐渐浮起一丝怒气。

“你提起李玮做什么?”她直问我,“这事与他何干!”

见我不作声,她愈发恼怒,忿然再道:“为何你最近如此奇怪,经常向我提起李玮,为他说好话,要我常见他?而你,则成天躲着我,以致我要见你都得找个借口骗你过来!”

我尽量用平静的语调跟她耐释:“驸马与公主是夫妻,自然应该经常相聚,而臣只是公主家奴,若公主无杂事吩咐臣去做,便请公主容许臣躲在别处偷偷懒罢。”

“你为何说这种话?我怎样待你,你很清楚,何必如此折辱自己?”公主气苦,声音有些哽咽。抑了抑此时情绪,她又问:“是爹爹和孃孃要你离我远一些的罢?劝我待见李玮,也是他们教你做的?”

我摇摇头。

“那么,是李玮和他母亲逼你?”公主再问,这个猜测又激起了她的怒火,“见奈何不了我,他们就从你下手,逼你离开我?”

“不,”我当即否认,“我回来后,他们都对我很好,从未逼迫。”

“没有逼迫,那就是你被他们收买了?”她含恨冷笑,“难怪那日夜宴上你竟然选李玮同饮,‘与朋友交言而有信’,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你向他作出了怎样的承诺?”

我只是摆首。要解释那晚与李玮的长谈内容是很困难的事,何况那一定是现在的公主无法理解和接受的。

公主萦泪紧盯我,等不到我清晰的答案,她又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我明白了,当初李玮向爹爹请求召你回来,而条件就是,你要疏远我,离开我。”

我再次否认:“公主切勿怪罪都尉,一切与他无关,是我自觉卑微低贱,不敢领受公主错爱。”

“真的是这样么?”公主半垂目,两滴清泪随之滑落,她以泣音轻声说,“在那座封闭的皇城里,我是公主,你是内臣。但是在我的心里,你何曾低我一等…你是我的兄长,我的老师,我的朋友,我在如今这无趣的生活里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你知道为何在你被逐的日子里我绝望得快疯掉么?因为你的离开让我意识到,原来我婚后所有的快乐都来自你的赐予。”

被我禁锢的情感在陪着她哭泣,我怆然侧首,不去面对她的泪眼,怕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再度决堤。

她以手掩口强抑悲泣之声,但单薄的双肩仍在不住轻颤。片刻后,她稍止泪意,又静静地注视着我,再道:“那么你呢?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很怕有一天会看不见我,因为我会带走你所有的快乐。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躲着我,把一个我厌恶的男人推给我?”

我缄默不答。她继续追问:“为什么你不愿再与我好好相处?为什么我们不能像过去一样,亲密无间地生活?”

我长久的沉默没有换来她的放弃,她带着对峙般的坚持耐心地等待我的回答。我避无可避,而且,也明白将不再有可以拖延的时间,于是,我终于转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迎上她灼灼目光,与她相视片刻后微微低首,让额头与她的相触。

“公主,”在这亲密无间的距离中,我轻轻地,用耳语般的声音对她说,“好,现在,让我告诉你为什么。”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瓦砾明珠一例抛 落红

章节字数:3910 更新时间:09-07-05 10:42

落红

(由:3609字)

她啼眼宛若幽兰露,我闭目,沿着她泪痕蔓延的方向往下寻去,直到触到她柔软的双唇。

她不由一颤,双手受惊般地抵在我胸前,我及时搂住她腰,略微着力,便于一瞬间半强制地消除了她欲拉开的距离。

我的吻在她朱唇之间游移,感觉到的依然是我记忆中那少女清美的气息,如她薰衣的芬芳一样温润,又甘甜如安息香,带着糖果的味道。

她的怒意与矜持在我的拥抱中渐渐消融,启口欲说什么,却被我以吻封缄,引导她重温我们久违的缠绵。

我刻意纵火,她也不介意做只扑火的蛾。她呼吸渐趋急促,与我的接触也不再被动,亲吻我,拥紧我,伸出的手臂像女萝缠绕着我,这一系列的动作进行得快速而激烈,令我们的影子在晃动的烛光下看起来像搏斗。

她紧搂着我脖子,有一刻简直令我喘不过气来,于是我捉住她的手按下,但触及她手腕,我心念一动,又开始了另一种暧昧的尝试。

我的手顺着她的手腕向她袖中延伸,探入她中衣小袖中,一寸寸地滑过刚才诱惑过我的那片肌肤,最合停留在她手肘上方,在那里辗转流连。那是她从未被异性碰触过的禁地,她羞红了脸,不自觉地向后缩,侧身想避开我的进一步取索,但转侧之间,她所披的云锦大袖衣自肩头滑落至肘间,而我抽手抓住一扯,整件衣服便离她而去。

我手一扬,大袖衣如云飘去,落在矮榻旁巨型宫烛的琉璃灯罩上,室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一层,又染上云锦绚丽的暖色,气氛愈发变得香艳迷离。她循着云锦飘落的方向望去,然后讶然回眸看我,尚未有所反应我已又朝她俯身过去。梅花纸帐上影落成双,又相叠合一。

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我继续对她进行着温柔的侵袭,而她带着孩子般的好奇心和报复欲,也悄然解开了我革带上的玉扣。那腰间衣帛的忽然松弛使我浑身一凛,但迅速镇静下来,我没有阻止她的动作,而是顺势解开了自已的袍服,抛在地上。

我们把亲吻和解衣的动作交织进这酽酽夜色、靡靡香气里,本应存在于公主与内臣之间的礼义也离我们而去,随着被我们散落的衣裳化作遍地狼藉。在我们都仅剩一层单衣的时候,我们相拥着跌落在榻上,公主灼热的双手从我衣襟下探入,自我腰际抚过,按住我的背,那么用力,像是指尖上即将长出根须,透过我肌肤,禁锢住我那颗律动失常的心。我低首吻过她修长美好的脖颈,把最后的爱抚印在了她锁骨之下,那比玉臂更隐秘的温软雪肤间。

这令她又开始瑟瑟发颤,拥我的手臂也缩了回去。她紧闭双目,不敢看我,萦泪的睫毛不时轻颤,但唇边有隐约的笑意,对我可能进行的未知的举动,她看起来有些惶惑,却也并不会抗拒。

摇红烛影下的她多么美丽,如果我是正常男子,这一场情爱游戏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人生之喜,而含情带笑的她并不知道,如今这对我来说,却是一出在足踩刀锋般的疼痛中演绎的戏。

我看着她的笑靥,悄然退后,敞开的最后一层单衣亦在这行动中褪去。

在琉璃灯前站直,我轻声唤她:“公主…”

她微笑着朝我转身。在她睁眼看我之际,我决然掀开了覆在琉璃罩上的大袖衣,此前被封锁的明亮光线迫不及待地盈满暖阁,也照亮了我不着丝缕的、赤裸的身体。

她不习惯这陡然加剧的光亮,蹙眉瞬了瞬目才又睁开。在不解地对我相视一眼后,她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愣愣地盯着我腰下那个残缺而萎缩的丑陋器官看了须臾,她似乎才忽然意识到这是什么,这结果显然惊吓了她,她不禁低呼一声,迅速闭目侧身向内,不敢再看。

我竭力牵引出一丝笑意,徐徐前行靠近她:“公主,你不再看看么?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她紧阖眼睑,好似生怕漏过一缕光灼伤她的眼,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她尽量向内壁挨去,把自己埋进琉璃灯火触不到的阴影下。适才我们的动作打翻了薰笼中的香鸭与托盘,香烬遇水熄灭,兀自有白色烟雾滋滋地逸出,而溢出的热水则在榻上缓缓蔓延着,触到公主足踝,她惊觉缩回,更努力地把自已蜷成一团倚在角落里,像一只躲避冬寒的小动物。

我把手中的大袖衣展开覆在她身上,默然伫立半晌,然后屈膝跪在她榻前。“公主,”我看着她遗我的背影,轻声说,“正如你所说,这一生中,我们除了公主与内臣,或许还可以有一些别的关系,例如朋友,兄妹,师徒…如果容我僭越的话。但是,有一种永远不可能存在于我们之间,那便是夫妇,或者,爱侣。这是我入宫之时便已注定的事,我残缺的身体使我无法成为任何女人的丈夫或情人,既不能与她们共效于飞,也不能令她们生儿育女,延续生命。把感情寄托在我这样的人身上,就如爱一件器物,一卷书画,也许可以获得暂时的心灵慰藉,却不能得到真实的俗世温暖。你是我一生所见最美好的女子,应该拥有完美无缺的人生,做女儿时受父母钟爱,嫁作人妻得夫君呵护,将来更应儿孙绕膝,长享天伦之乐。而这,恰恰是我不能给你的。”

我略停了停,而公主并无意与我讨论这个话题,仍是低首蜷缩在大袖衣中,我看不见她表情,只能觉出她的肩在微微颤动。

她伤心之极时便是这样,半句话都不想说。就我而言,最难受的时候倒像是已经过去了,现在反而可以很平静地继续对她说出心底话,“我们的事,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国朝俊彦如云,公主遇见的许多人,例如冯京、曹评、苏轼、晏几道、崔白,都出类拔萃,各具风采。与他们相较,我实在渺小如尘埃,不过是比他们多了些与公主相处的机会,才蒙公主另眼相待。若非身处困境,公主原也不会与我有何瓜葛,何况,我已算不上是男人,连爱公主的资格都没有。驸马虽然不是公主理想的夫君,但他却能给予公主由衷的尊敬和关爱。对一个已为人妻的女子来说,还有什么比丈夫的关爱更重要呢?这场婚姻虽然不令人愉快,但若公主愿意,便可以在驸马的呵护和养育儿女的过程中获得安宁与平静,就像…”

就像秋和那样。话到嘴边,才想起公主并不知秋和之事,便又咽了下去,换了说法,“就像许多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的女子一样。而执着于我们现在的相聚,结果可能并不美妙,越亲密,越空虚;越放纵,越痛苦…大抵便是如此罢。”

公主沉默着,但还是有零碎的泣音从咬紧的唇中逸出,手悄然抓紧大袖衣,令那衣裳外面渐渐旋出了菊花状的褶皱。

我深呼吸,压下伸手抚慰她的意图,又道:“我不是张承照,也不能把公主变成笑靥儿,我所能让公主看到的丑陋仅限于我的身体。在夫君相伴下,公主疏远和淡忘平凡的我应该不是太难的事。说不定,当公主耐心与驸马生活几年,感觉到真正的男女之情,有了自己的儿女之后,再忆起我们的故事,甚至会为此感到羞耻,恨不得把这段记忆一笔勾销。因此,请公主现在给我一点小小的怜悯,容我退至应处的位置,做回公主的臣子和影子。”

说完,我不等她回答,自己拾起衣物一一穿戴整齐,寻回臣子的礼节,举手加额朝她行大礼,然后毕恭毕敬地低首向后退去。

在我转身后,公主霍然坐起,凄声唤我“怀吉”,我滞了滞,但终于没有回首以应,在她注视下复又启步,离开了她和暖如春的香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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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无法安眠,我索性不睡,独坐在自己房间中以茶代酒,一盏盏地饮。

其间想起很多事,例如怎样离开公主宅,以后的去向,要如何嘱咐宅中侍者照料公主等等,自然,仍不免牵挂着公主,猜想她现在的状况。不料,却等来了个意外的结果。

三更初过,嘉庆子跑来狂拍我的门,待我开门后,她睁大眼睛盯着我,喘着气说:“公…公主,把驸马…召到寝阁去了…”

我一怔,问她:“公主是把驸马召去责骂么?”

嘉庆子摇摇头,看我的眼神交织着未散的惊讶和对我的怜悯:“她让驸马留宿于她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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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按照嘉庆子的建议前去探视和劝阻。送走她后,我回到房中坐下,继续默默地饮茶。

张先生说,茶可令人微觉清思,而不会摧人肝肠。我想他是错了,茶,也是可以把人饮醉的。

次日,我在一阵清浅小寐后醒来,头重脚轻,神思飘浮,但还是记起昨夜之事,便硬撑着出门,欲去公主阁向她道贺。

在那竹林院落之前,我遇见自内出来的李玮。他脸色晦暗,神情颓废,并无一丝喜色。见了我,也只是冷冷一瞥,未待我开口他便已匆匆离开,步伐快得像逃离。

那么,或许,这次也跟他们新婚之夜一样,什么都没发生。我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竟有一瞬的释然。

但进到阁中,又立即感觉到气氛有异。公主不在厅中,只有嘉庆子韵果儿等侍女在窃窃私语。见我进来,她们立即噤声,嘉庆子更把手中一件物事蔽于袖中。

我朝公主暖阁处张望,仍不见她身影,遂问嘉庆子:“公主尚未晨起?”

嘉庆子称是,低眉不与我对视。

我转顾韵果儿,她也侧首避开,不欲与我目光相触。

我环顾周围其余侍女,亦无人多发一言。踟蹰须臾,我终于选了个问题间接地问嘉庆子:“今日驸马为何不乐?”

她也犹豫了很久才拉我至一隅,低声回答:“昨夜公主召驸马来,他很吃惊,简直不敢踏入公主暖阁,是公主再三相请他才进去的…今日起身后,驸马本来心情不错,兴致勃勃地邀公主去赏梅花,但公主却把这个抛在地上…”

她引手入袖,把起初隐藏的东西取出递给我。

那是一段白绫。我接过,以微颤的手指艰难地展开,看见了意料之中的,如落梅花瓣般的几点血迹。

嘉庆子观察着我的表情,大概是没觉出太多异状才又继续告诉我:“然后,公主对驸马说:‘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罢?现在,你可以出去了。以后永远别再靠近我。’”

 

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主) 长烟落日孤城闭 阴霾

章节字数:3332 更新时间:09-07-05 10:43

阴霾

(由:3077字)

青丝凌乱地堆于枕际,她侧身向内躺着,锦被只覆至她肘部,露出半个着白色中单的背影,这样看上去越发显得她瘦骨嶙峋,像墨笔画的人儿一般单薄而不真实。

我轻轻走至她榻前,无声无息,她却似有感应,徐徐转过身来。

她眼睑浮肿,皮肤暗哑无光,是一夜未眠的样子。看见我,她并不惊讶,平静地注视着我,干涩的唇动了动,牵出一个殊无喜色的微笑:“恭喜我罢,怀吉,我终于领受了你们所说的‘男女之情’。”

我屏息而立,试图说恭喜,也努力朝她笑,可是我发不出声音,也觉察到自己面部僵硬,如果在笑,一定不比哭好看。

“那么,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感受呢?”她问我,还是轻柔和缓的语调,仿佛这话题只是涉及书画的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