霭芬的手术很成功,很快被推了出来到病房去休养。
几个子女在外面守候着,虽说请了护工,但都轮流陪夜,其中以静江为主力军,桂英嚷嚷着身体不好,润江又说自己70岁了,于是大部分的工作都落到静江和桂芝头上,不过这已经是国际惯例了,静江和桂芝对老大和老幺没有太高的期待,自然也就没有特别的生气。
病房里是很容易传八卦的,东家长李家短,你家的女儿嫁的好不好,我家的儿子出息不出息,霭芬这辈子第二次住院,上一次是静江还当领导的时候,住的好,人也不多,现在病房挤得跟火车站候车大厅一样,一个房间八个床铺是很正常的,八卦自然传的更加热乎。比如说16床的老太只有一个儿子,但儿子一次没来过。24床的老太脾气古怪,恨不得儿子全天候的伺候在她身边,结果导致儿子离了三次婚,最后儿子一个人孤身去南非打工了,她临了住院也没人照顾。霭芬对面的13床老太是被公交车给刮到的,也是骨折,但没到要打钢钉的地步,但是天天掐着嗓子嚎:“啊呀妈呀,医生救命啊,疼死人了。”从早嚎到晚,整个病房对她都有意见。
霭芬隔壁的8床老太很是羡慕霭芬,啧啧称奇道:“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你们家的老太太福气真不错。你们家的几个子女可是天天都来得,最高的那个是小女儿吧?模样生的真好。”
桂芝嗳嗳的点头:“是我妹妹。她身体不好,前年生过心肌炎,小时候又得过肺结核,所以我不让她陪夜,老大嚒,都70岁的人了,就算了吧,这家就我和我弟弟还结实,一家四个孩子,总有人要多贡献一些,要说平均,那也是不可能。”
8床老太道,“那你和你弟弟可真好,而且你妈也是硬骨头,要我说,她动的可是硬手术啊?居然从手术出来麻药过了一连几天没喊过一声疼,哼都不哼一声。”说着,用眼色示意13床的老太,“喏!哪像她!比你家老太年轻15岁呢,天天嚎的人没法睡觉,我们都投诉过好几次了,也就你家老太脾气好,怎么都不开口。”
静江道:“我妈就这个脾气,好坏都不开口,年轻的时候是这样,老了还这样,你别看她和和气气的,跟谁都不计较,其实犟的很,要不然也哼哼唧唧了,就是一股子倔强,死活不肯喊疼。”
桂芝也无奈的点头,对霭芬道:“妈,疼你倒是说啊,喊出来好过一些。”
霭芬撇撇嘴:“打仗的时候都熬过来了,这算什么。”
静江和桂芝笑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现在太平世界,哪里来的打仗。”
方妍却是很懂奶奶的心的。
她从小和奶奶睡在一起,有时候经常半夜被霭芬惊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人在睡梦中不由理性主导,潜意识会把内心真正害怕的东西放大,所以霭芬经常梦到解放前的事情,那时候为了活着,外地的都往海城逃,有钱都往租界里挤,没钱的如霭芬他们,只能听天由命,据霭芬说,那时候日本人的飞机就在头顶上盘旋,不一会儿吱吱几声,丢下几枚手榴弹,到处都是尸体。霭芬怕极了,起初也是真怕的,但到后来常在生死边沿走,也麻木了,看开了,阎王爷要收你,你就是撒了腿的跑,手榴弹该砸你的还是砸你,所以等解放了,不论发生什么事,但凡只要想到自己头顶上曾经被丢过手榴弹,而自己又侥幸没死,她就觉得什么都是屁事。
这种性格是因为战争而被磨砺的坚韧和坚硬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以一种又豁达又硬朗的态度来应对。
然而午夜梦回时,还是会想起旧事,会忘记自己的年纪,以为自己还是幼时的自己,害怕的尖叫起来,然后哭着喊妈妈救命,方妍经常说:“奶奶,你怎么老是半夜哭着喊娘啊?”说着,爬过去替她擦去一脸的泪水。
霭芬怔怔的望着头顶上的灯半晌说不出话来,问的次数多了才道:“我爸爸,也就是你的太外公,是被国民党给打死的。乱呐,乱呐,你们小年轻不懂得现在日子的好呀!”
因此没有谁比方妍更明白霭芬的脾性了,对她来说,医生是文化人,也是文明人,又不是小日本鬼子,不就开个刀吗?怕什么!疼的话,忍一忍就好了啊!
后来医生来检查,也非常惊讶于霭芬的恢复效果,说她到底是一个94岁的老太太了,一般术后老年人多多少少会有点问题,但霭芬连回血也没有,医生表示十分惊奇,桂芝道:“我妈几十年不生病,浑身一点儿毛病都没有,没回血好,我们起初被你们说的挺担心的,现在想想也正常。”
医生说:“是,她身体好看的出,别的老太上了手术台那叫一个折腾,你家这个一点不怵,但我们医生总是想着一个老太94岁的高龄摆在那里,术后总归不可能十全十美,喏,大部分,我们说的是概率问题,大部分都有一点回血的,没想到竟一点事,这样真好。”说着,去拉霭芬的手,“老太啊,你福气好啊,儿女对你都好,我看你家最小一辈的也天天过来。你以后也要身体好好的,出门注意当心点走就没事了。这段时间尤其要休息好了。”
霭芬咧开嘴笑笑,好不得意的说道:“她是我手心里捧大的,从小跟我睡到19岁呢。”
“就是。”桂芝接口道,“她最乐意提她的孙女了,你别看她不开口,你要跟她说孙女,她能跟你聊上一个小时。”
8床的老太笑道:“这是,长辈嘛,看见小辈都高兴,不过老太你怎么不疼孙子反倒那么喜欢孙女呢。”
桂芝道:“从小领大的终归有感情,再说了,那丫头对奶奶也好,喏,这次的钱就是她出的,足足八万多呢,还只是现在的帐,我们接下去的帐还没有结呢!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直接把卡丢给她老爸。每次从国外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先找她自己爹妈,反而是先找奶奶,你说好玩不好玩?”
8床老太点头道:“不过这也是,自己带的感情不一样。”
“就是啊。”桂芝羡慕道,“我儿子小时候也跟着外婆(这里桂枝随胜强的口吻称呼霭芬)一阵子,我妈也对他好,他呀,现在人在外地出差也会记得时不时打电话问一声外婆身体好不好。至于孙女吧,我妈更是宝贝了,就说她小时候吧,脚烫伤了,全是我妈给带的,哭的眼睛都肿了,还有大冬天的半夜里起来上厕所,我妈怕她屁股冻着了,拿手给她垫在马桶上,你说,宠到这个地步了,能对奶奶不好吗?”
8床老太‘哟’了一声:“难怪你孙女天天晚上来喂你晚饭呢。”
霭芬嘿嘿一笑,也不多说,倒是桂芝一口气的和人聊家常,把方妍和胜强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以至于当晚方妍来的时候,隔壁8床的老太看她的眼神极其诡异,上来就说:“小妹妹真是好能干呀,听你姑姑说,你一毕业就做翻译,厉害的赖。”
方妍无语,看了一眼静江,静江只有耸耸肩,从她身旁走过时道:“不是我说的,你姑姑嘴巴太大,漏了缝。”
方妍对8床老太笑笑,很有礼貌,落落大方,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但自有一种不一样的气度,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以至于她每次来病房,所有人对她行注目礼,而且也没什么人敢跟她搭话。她只跟霭芬说话,读报上的笑话给啊听,一直到霭芬睡觉,护士叫熄灯了才走。
病房里的护工也说霭芬好,起先方家人还不知道,一直到护工来跟方家人‘告状’,方家才知道霭芬又做烂好人了。
护工先是纳闷,问方静江和方桂芝:“你家老太半夜里怎么从来不上厕所呢?我看别人都叫我,就她不叫我,憋尿可不好啊。”
毕竟收了方家的钱,护工还是很尽责的。
桂芝于是去找霭芬‘算账’了,霭芬支支吾吾道:“唉,人家护工也不容易,你看她,才三十多岁外地到海城来打工,半夜里起来十几次,都没好睡,熬得跟五十岁人似的,再说也没床给她睡,就在地上搭一块板,我瞧着她真是怪可怜的。我一个老太婆不要紧,憋一憋就天亮了嘛。”
桂芝无语了,气的跺脚道:“妈,这事儿你能憋嘛!”
最后桂芝和静江找到护工,把这个奇葩的理由告诉人家之后,护工感动的不得了,说:“我们这种‘乡下人’到城里来打工,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老太,实在是……”最后护工算是看明白了,霭芬是绝对不会主动麻烦自己得了,就每到半夜一点或者早上四点的时候叫她一次,和其他老太一起,看她有没有尿意,有的话就帮着她翻身,霭芬自此可算不用再憋尿了,除此之外,每天还给霭芬擦身,霭芬可要干净了,这件事上,霭芬倒不推搪。
她是个知趣的老太,上了年纪的,难免身上有点老人味,年轻人都不爱和老人家接触就是这个道理,很多老人,连自己的子女都嫌弃。霭芬深知其中的理由,她不愿讨人嫌,个人卫生一向搞得很好,有一次还嘲笑方妍,道:“你这个丫头实在太懒了,被子也不好好叠!以后嫁出去可怎么办?懒成这样啊,等老了可不像奶奶,估计得有老人味。”全家人听了,笑的要命。
后来那护工和方家人熟了,知道霭芬是怎么受的伤,气不过,道:“你家老太都住院那么久了,刀开完都在做康复运动了,那肇事的一家人都还没来过,警察就不管了?”
桂芝无可奈何的叹气,静江说起来更是一把火,姐弟俩一合计,又找到了警察局,警察也很头痛,干脆和方家人坦白道:“我们也很难做的,这种事又不是刑事案件,我们帮你们做笔录了,但不能立案,我们只能劝导那家人去看看你们受伤的老太,但不能强迫他去。”
“什么!”静江光火,“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能强迫?法律呢?我就搞不懂了,可能是我不懂法,不懂你们警察现在工作的流程,但怎么感觉以前社会体制不健全的时候,社会倒有章程可循,到了如今,法律口号喊得响,实际上却像是摆设,一点儿用处都没有。”静江真的是搞不懂,要警察做一点事有那么难?以前的警察都是怎么过来的?
警察道:“是这样的,我们没有这个权利压着他去的,我们只能打电话给他。那男的经常不接,你看,就上一次吧,我给他打了十多个电话,他才回我一个,我跟他好说歹说的磨了一个多小时的嘴皮子,人家也不甩我,我也没办法呀。”
静江道:“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呀!”
警察怂恿道:“所以我们让你们去告呀,告了走司法途径,我们警察能为你们做的真的不多。”
在静江和桂芝的几番软磨硬泡之下,警察终于打通了沈彩霞丈夫吴晔的电话,吴晔答应上门来看看霭芬,但已经是霭芬要出院的那天了,警方陪同着一起来的,什么多的话没说,就带了一包核桃粉,霭芬见他们一点诚意也没有,似乎完全没有和解的意思,霭芬也懒得理他们了。
吴晔和沈彩霞审时度势,怕方家人真的去告他们,决定先稳住方家人,把静江拉到外头谈话,大意是说,他们一定会负责到底的,等老太太出院以后,把医药费总共多少告诉他们,言辞说的很诚恳,静江和桂芝就相信了。
霭芬出院,由于对方答应理赔,四个人就商量着要平摊医药费,这也是霭芬主张的,钱是方妍出的,无论她多有孝心,她终归是个小辈,没理由奶奶的医药费让孙女出,她的孩子都还健在,必须由四个孩子分摊,静江,桂芝和桂英很爽快的答应了,润江无法,也只有点头。
桂英其实早在住院那天怕静江钱不够,就先拿了两万块过来,但是得知方妍已经付了之后,又把钱拿回去了,现在总计花销10万左右,那就一人2万五千。
第270章
这些费用只是单纯的医药费,还不包括请护工的钱和一些住院的日常用品,因为这些东西都是从医院附近的罗森或者一些小商店里买来的,零零碎碎,静江便不和大家算了。
可自那之后,号称会负责的沈彩霞,吴晔夫妇就彻底没了消息,既不和方家的人见面谈费用的问题,也没来看过霭芬,全当没有发生过狗扑人这件事。
方家人等了约两个星期,有点儿急了,询问了警察,警察说,你们自己上门去找啊,必要的时候给他点颜色瞧瞧也是可以的。事情到这个地步,要靠你们自己去协商,我们警察能做的都做了。
方家人目瞪口呆,这算怎么回事?
静江固然是一个比较容易冲动的人,且年轻的时候也爱打架,但是大是大非上从来不含糊,对于警察暗示的话语,他知道这是万万不行的。
后来润江的媳妇眼瞅着两万五就要打水漂,就对润江出了个馊主意,说:“这事简单啊,把妈推到那家人家门口去哭啊闹得,就不信这事他们不给解决。”
润江回来一说就被静江呛的狗血淋头:“这馊主意八成是你那婆娘出的吧?别说妈现在身体经不起折腾,就是妈好端端的,咱们也丢不起这个脸。”
“那你说怎么办?”润江气的站起来,双手叉腰,“我跟你说,我这钱可是问我儿子拿的,我儿子!我得把钱给他还回去。”
桂芝呸了他一口道:“说的好像就你家儿子出钱一样,我的钱还不是胜强给我的,再说了,一早垫钱的还是小妍呢,怎么没见小妍着急红眼呢!”
“那是她有钱!”润江气呼呼道,“奶奶带了她这么些年,全她出也不为过。”
“你放屁!”桂芝站起来骂她,“她有钱就活该要出钱啊!再说了,她对奶奶有孝心是一回事,你他妈的别给我当理所当然。胜强说的好,这是咱们四个人的妈,可不是小妍的妈,你给我搞搞清楚!”
“那谁让她垫了?”润江昂着脖子吼道,“要她多管闲事,照我说这事一开始就不该这么处理,就该直接把妈送到他们家去,上什么医院!她还自作主张出了钱,现在要我们来分摊,要不是她多事,妈在家里躺躺,骨头总能养好吧!这钱也就不用花了。”
“你——!”桂芝指着他,“你这个畜生,说的是人话吗!妈在家里躺着下半身瘫痪你来服侍吗?再说多少老人都是被人撞了被狗撞了就再也爬不起来,直接就一脚归西了,你把妈放在家里,这不是逼着她去死吗,你这是等着给她收尸啊!”
桂英也看不下去了,她固然讨厌方妍自作主张先把钱先拿出来,搞得大家事后很被动,也必须都来平摊,但换句话说,这是桂英的老公说的,‘这事就是换着当时你在场,你也一定先把妈送到医院然后付钱,你不付钱医院不给治,你让方妍怎么办?’所以想想结果都一样,桂英也就不气了,只是觉得这事让她一个晚辈出了风头,心里总有点疙瘩。但润江这话涉及到原则问题,算的上大逆不道了,桂英当即也帮着桂芝开骂:“合着咱们妈如果不送医院,到他们家闹事,出事了怎么办?你负责任呀?咱们妈身体再好那也不是铁打的。你有没有良心,方润江,亏得妈把你生出来。早知道当时就该塞在马桶里憋死算了,省的出来祸害人。”
“好了好了。”静江摆手,“都别吵了,你这钱要不想出,就还给你,我来还,行了吧?你给我滚吧。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就是!”姐妹俩一起要把他撵出门。
润江对静江还是有点怵的,当下没了声音,灰溜溜的自个儿走了。
霭芬躺在床上看四个子女为了她吵架,心里难受的要命,默默地垂泪,背过身去嘀咕道:“早知道还不如死了好,为了我一个黄土埋到头颈里的老太婆这样,还不如死了。”
这话三兄妹没听见,等润江走了以后,正商量对策,给方妍听到了,她很无奈,坐在霭芬的窗边道:“奶奶啊,我知道你心烦,可你死了也不能解决问题,你要是出事了,我估计他们四个得照那家人偿命去,所以你得好好地活着,知道吗?我知道你难受,真的。”
霭芬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好孩子,奶奶求你件事,这事能这么算了吗?就算那家人不愿赔咱们也算了,我就是不希望家里出事,现在吵成这个样子,让他们为我花那么多钱,我心里不舒服。”
“奶奶。”方妍坦白道,“这事你就别管了,你好好的养病,别的什么都别想,你要知道,这事儿如果对方不解决,家里闹得更凶,更麻烦,更不太平,所以你就别管了,由得他们去处理吧,至于我爸的钱你不用担心,我知道他没钱,钱我出。”
霭芬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厨房间里,桂英和桂芝拉着静江道:“大哥固然说话不中听,也尽出馊主意,可有一点是对的,钱咱们得拿回来,这世上没有做了错事还大摇大摆跟没事人一样的道理,而我们呢?我们是受害者,别说妈现在瘫在床上我们出的钱有多少了,就是我们几个人每天从家里跑过来服侍她,都是耗时耗力的,我们又不是小年轻二三十的,有那个力气,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长此以往,哪里吃的消?再说家家都有事,咱们务必得把钱拿回来。”
静江点头,这他赞同,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他们这辈人受的教育就是做错了事要主动出来承担,没有像这样没交代的。
桂芝住的还算比较近,坐车过来还要半个多小时呢,桂英住的更远,在江湾镇,坐车过来快的话也要一个小时。两姐妹每天在家和老母亲住宅之间来回,着实是累的慌。
倒不是说他们不愿意请护工,而是请了护工家里那么小的房子根本没地方睡,总不见得让护工睡在桌子底下吧?
真是……愁死一家人了。
桂芝道:“我问过警察了,警察把他们家的地址发到我手机上了,我看我们过两天约个时间上他们家去和他们聊聊。”
桂英欣然同意,静江却道:“照我说,这事就留给警察调解吧?何必我们追上门去。”
桂芝急道:“可警察说他无能为力啊,警方干坐着不动,我们能怎么办?”
静江复又叹气,桂芝道:“年轻的时候看你拼命三郎,怎么一上了年纪,反倒磨叽起来。”
“我只是觉得既然我报了警,就该等警察的消息,如果警察说没办法,咱们就走司法程序。”
“可走司法程序也总得先和那对夫妻谈谈吧?”桂芝说的振振有词,“他们之前来的时候也说这事尽量不要闹到法庭上,我们相信他们能解决,才给他们这个时间,现在倒好,干脆玩失踪,这态度有问题呀。我们得先去谈,如果谈不拢,那走司法程序我没有意见。”
“行吧。就那么说定了。”桂英道,“哥,你也不要多想,去聊聊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不能聊得,大家坐下来谈呗。”
静江只得答应,但是桂芝再三叮嘱:““话虽如此。可咱们先说好了,他们到时候要是不上道,你可别狗脾气上来动手,那咱们可就理亏了。”
“这还要你教我!”静江不耐道,“我就是要打,我女儿也不同意啊!”
三人说定了,到了周四那一天早上,桂芝也还是叫上了老大润江,毕竟四个人都出了钱,没有不知会他的道理,便一起上乾弘苑去找那对夫妻。
据沈彩霞事发时说的地址702,以及后来他们在警局的登记,方家一行人到了他们家门口,可开门的是个50岁出头的阿姨,手里正抱着一个奶娃娃,方家人一愣,道:“咦?请问这个,沈彩霞是住这里吗?”
“谁啊?不认识。”说着就要关门。
“嗳你等等,麻烦你等等。”桂芝叫住,“这位阿姨,我们想问你个事,沈彩霞不是住在这里吗?”
“真没有这个人。”中年妇女道,“听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你看这,我还要带外孙,你们别在我门口杵着行吗?”
方静江觉得事情不对劲了,道:“怎么可能?她在警局也说她住在702,这位阿姨,你可不要忽悠我们,你要是包庇,我们可以让警察上门来的。”
那中年妇女慌了神,道:“你们说什么呐,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说什么,这里没有沈彩霞呀,我女儿姓刁,这里就我和我女儿住。”
“那您女婿呢?”桂英问道。
虽然这样有点像被盘查户口,惹的中年妇女不太舒服,不过还是坦白道:“我女儿和女婿离婚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实在太辛苦了,又要上班,我就来给她带孩子,你们说的这个人我真不认识。警察来我也是这个话。”
静江蹙眉,瞧着她不像说假话,便问:“那你们家养狗吗?这么跟您说吧,我们跟您说实话,您大概也是倒霉,无妄之灾,有人用你们家的地址到警局去填了,也给了我们家你们这个门牌号,我们才找上来的,主要是一个叫沈彩霞的家里养着大狗,把我们家老人给撞了,现在人消失了,我们是按照警局给的地址找过来跟他们协商的。”
“什么!”中年妇女大惊,慌张道,“她胡说八道,我们可都是有名有姓的,警察来也不怕,我们有身份证,真的不是我们,而且我们也不养狗,我们家里有小宝宝呢,听说养狗不卫生,再说我女儿也不喜欢狗,小宝宝听了狗叫会害怕心惊的!”说着她好像想起来什么,‘呀’了一声道,“说起狗叫,我想起来我们这里的确是有一户人家养大狗的,不过不是702,是隔壁一栋的701,养的三条大狗,一条小狗,小夫妻两个,被隔壁楼里投诉过几次。有一次我带着宝宝出去散步,正好被他们家狗叫吓到,孩子吓得直哭,你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
静江低声咒骂道:“妈的,连个地址都是假的,你说现在的警察都干什么事!还说查过身份证了,保证没问题呢,还让我们自己上门来协商呢,结果呢,全是假的。这警察也太好当了吧,只要负责拿支笔记一下,都不用核实,这工作质量,我也能干啊!我替他们干得了。”
第271章
桂芝忙给负责此事的警察打电话,对方也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料到沈彩霞夫妇会在地址上作假,毕竟是个人遇到警察做笔录都会害怕,哪儿还有心思在上头耍心眼?警官心里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正好702的阿姨愿意带方家人到b栋的701去,她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方家人便只有先看看到底是不是再想对策。所幸的是桂芝一直在和该名警察通话,并没有挂断,以至于该名警官虽然不在现场,但电话里倒是都听得真切清楚。
在到了b栋702之后,是静江上去按的门铃,沈彩霞自己出来开门,一见到方家人的霎那脸色立刻就不对了,随即还没待方静江开口,就立刻要关门,静江说:“嗳,你这是干什么呀?!我们——”
话还没说完,沈彩霞的老公吴晔闻讯立刻便赶了出来,一见静江不由分说的对着静江就是一个推搡,一边道:“滚,给我滚出去。”
静江气道:“怪了,我这本来就在走廊里,公共场所,你推什么推,不会好好说话呀!”
702的阿姨见状不妙,躲到远处去看,不远处的保安也朝这里张望。哪知道吴晔动不了静江,就去推润江,润江上了年纪,都70岁的人了,经不起他动手动脚,当场仰天摔了一个跟头。
桂芝火了,忙对着电话道:“洪警官,你快来,他们动手打人。”
姓洪的警官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动上手了?”
桂芝道:“我也不清楚,我弟还没开口呢,那家的男人就动手了。你快来,快叫两个警察来,这事儿不对。”
吴晔眼珠子一骨碌,回头跟沈彩霞说了一句什么,沈彩霞立刻进屋拿了一把剪刀递给吴晔,静江和桂芝一看不妙,剪刀都拿出来了,桂芝上前指着他道:“你要干什么?!你敢动手你试试!”
吴晔嘴角一个冷笑,同一时间,沈彩霞跑到窗口趴在那里大喊:“救命啊,抢劫啦,有人入室抢劫啦,快来人呐,有人要杀人!”
桂芝气的火冒三丈,忙对不远处的保安道:“这位大哥你快过来,你快过来,她说我们入室抢劫,你倒是过来说句公道话。”
保安不敢得罪住户,只是道:“是不是抢劫我们这里有监控的。”
说时迟那时快,为了证明方家人是入室抢劫的,吴晔迅速的扫视了一眼,方静江个头很高大,刚才他就推搡不动,这个人他不敢碰,桂芝看上去很凶悍,他也不敢,老头儿被他推得倒在地上至今没有爬起来,放眼望去,只有桂英看上去比较弱,他赶忙拿起剪刀抵在桂英的喉咙口,把桂英挟持到屋内,静江眼看着哥哥和妹妹不多不少都受了点伤,心下是真火了,指着他一字一顿道:“你给我放手听到没有?你要是敢动一动,别说老子没有提醒你。”
吴晔发狠的把牙一咬,剪刀抵在桂英的喉咙口,眼看要戳进去,桂芝忙着扶润江,静江便一个箭步上前,一把从后面拿手握住吴晔的喉咙,拇指抵着他的气管,吴晔顿觉呼吸困难,手脚无力,静江的动作很快,另一只手夺过吴晔手中的剪刀,桂英总算松了口气,从吴晔的钳制中逃了出来。
吴晔手上没有力,便想用牙齿咬静江的手,可惜够不着,沈彩霞见形势逆转,立刻回头要拿凳子击打静江,桂芝大吼一声‘弟弟’,冲过去和沈彩霞纠缠在一起,沈彩霞浑身蛮力,桂芝很快不敌,但好歹没让沈彩霞从背后偷袭到静江。
恰好这个时候,警察及时的赶到了,把双方都分了开来,沈彩霞尖叫的指着方家人道:“他们是流氓,住在彩虹老街的都是流氓,要进来杀了我们。”
静江冷冷道:“刚才事发的时候保安和702的阿姨都看着,你胡说也要拿出证据。”
沈彩霞道:“剪刀就是证据。”
桂芝适才夺过剪刀,此时道:“剪刀是你家的,你用来戳我们好意思说证据,我倒是不介意拿它当证据。”
沈彩霞还要胡说,警察道:“既然你们各执一词,那就回去吧,反正笔录是肯定要做的。”
吴晔嚷嚷着静江伤人,要警察立案,并且和狗扑倒霭芬的案子合并一起审理,然后他们受伤了,要去医院验伤,要方家人赔偿。
方家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至今沈彩霞夫妇一直杳无音讯,原来就是等着他们上门好来一个诬告,随后赖掉这笔钱。
方家四兄妹气的要死,好在警察还比较公正,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警察看他们四个狼狈的样子道:“他们入室抢劫?还要杀你们?他们没有一个低于五十岁的,最高那个都七十多了,说实话,我当警察几十年没碰到过这样的罪犯,一帮子老年人去入室抢劫,够新鲜的。你们要验伤就去验吧。”
吴晔嚷着要去虹中心,警察觉得有异,道:“验伤的地点是由我们警察指定的,什么时候轮的到你说话,你说去哪里验就去哪里验啊?我告诉你,现在你就得去第一人民医院。”
“不行。”吴晔坚拒道,“我去第一人民医院公司不给报销。”
“那是你的事情。”警察道,“你们自己要验伤的,我们只提供我们国家承认的正规的医院,其他的都不在考虑范围。”
吴晔指着警察道:“好啊,你们是被他们给买通了,我要投诉,我要告到媒体上去,告你们警察乱执法。”
警察哼的一声冷笑:“道理在我们这边,你随便去告,我现在告诉你,这是我们的流程,没有你想要去哪个医院随便弄张验伤单得道理,就我们目前警察看来,你浑身上下一点皮外伤都没有,你非要验伤就只能去公安部指定的地点,否则一概不承认。”
吴晔气哼哼的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上了警察,倒是方家人各个粗枝大叶,一进警局就对着警察发了一通牢骚,发完牢骚被警察劝了两句就回家了,也没有要验伤的打算。
回到家后,静江把事情的始末告诉方妍,方妍气的浑身发抖,道:“你们让警察劝了两句这事就算完了?他持剪刀是有意图要伤人的!”桂英和桂芝道:“算了算了,反正他们也没有捞到好去。不过你别小看那女的,开头我们看女女的事发时说她有神经病,她也一声不吭,觉得她挺老实的,谁知道打起架来那么凶,我跟你说,小妍,就你那小胳膊小腿,你还打不过她呢!”
方妍无语:“这不是比打架的时候,而是你们方法不对,你们中了人家的陷阱怎么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桂英这才反应过来,让方妍给她脸上和手上擦伤的地方拍照,方妍道:“我拍有什么用?你不去验伤在这里拍能说明什么问题。”
桂英这个时候才开始有点后悔,当时脑子乱哄哄的,光顾着和警察解释了,就是没留个心眼儿。他们是气啊……光顾着跟祥林嫂似的诉苦了。
老太太见子女们一进家门就吵吵嚷嚷的,又受了伤,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不停的劝道:“行了吧?这家人这么不讲道理,我看也不是好惹的,也别和人家掰扯了,你看弄到现在你们又受了伤,都是为了我老太婆烦的,都是为了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吧。行吗?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再为了我奔波了,我不要紧,我怕你们几个出事啊!”
“这怎么行!”桂芝气不过,“我们只想好好地谈一谈解决问题,哪知道这两个家伙这么坏,是有预谋的。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错了就要认,现在的孩子也太坏了。”
胜强这天刚才外地赶回来,听见了道:“妈,你也别这么说,指不定人家还觉得倒霉呢,怎么就碰见你一个老太太。”
“话不能这样说!”方妍道,“她觉得倒霉,可倒霉的难道不是我们?奶奶吃苦头不算,一家人都跟着扑进去了。再说又不是我们老太太主动撞得她,那地方政府说明了是不能进狗的,她非要进去,带的还是大狗,咱们这儿是住人的地方,要养狗我不反对,但你得先把自个儿顾好了,你人都养不好,养个屁的狗。我国外呆了那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合着我们奶奶人老了就该在养老院里锁着关着不出来,就他妈是给社会造福了,没有她,你我,你妈我爸都怎么来的?”
胜强没说话,只道:“那要不然我找人揍他们一顿?”
“你放屁!”桂芝气道,“要你多管闲事。”
她一味的护着胜强,怕儿子扯进这件事里头,到时候家长里短的扯上他,又要说个没完,反正方妍已经顶上了,就让她顶到底好了。
方妍沉吟了一下道:“这事儿你们几个也不要再折腾了,必须走司法途径。”
全家都同意这个观点,恰好胜强有一个同学现在在律师事务所当律师,不过并不是搞民事的,而是经济法,但是胜强觉得可以把他叫出来咨询一下,起码到时候不管是打官司还是找律师,心里都能有个底,全家就像在黑暗的井底找到了一丝光明,齐欣然答应。
唯有桂芝悻悻的,像是怕这事沾染到胜强头上,到时候湿手沾上干面粉,甩也甩不掉,且阿姨舅舅还要说他不好,是他介绍的人,于是心底里并不怎么乐意。
第272章
胜强的旧同学叫做高翔,正宗的华东政法毕业的,正规的律师事务所的挂牌律师,只不过擅长打得不是民事案,而是经济案。据胜强的妻子张萍说,高翔的案子动辄几千万,要是真让他给一只狗打官司,还真是有点大材小用。不过胜强和张萍还是很热心的把人给叫来了,纯粹是为了给方家的人做咨询顾问用的,省的一大家子理不出个头绪来,瞎子摸象似的。
见面的地点就约在了桂芝家对面的牛排馆,由于事先都吃过午饭了,就只叫了一点小食和饮料。本来叙述人是桂芝,但她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而且喜欢把自己想象出来的自以为是的东西加进去,高翔问了三两句就觉察出不对劲来,很多细节上的东西都模糊不清,便只得由方妍从旁纠正和补充,高翔后来忍不住问道:“胜强妈妈,当时你到底在场伐?”
桂芝尴尬道:“我不在,我妈和我弟弟他们一家住。”说着,介绍静江道,“喏,这就是胜强的舅舅,所以他们一家都在现场。”
高翔于是转而从方妍和静江那里获取第一手的资料。
听完大致的情况,高翔比较担心会出现的局面是对方会赖,说自己是主动扶起老人,结果反被老人讹的,这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最后利用媒体的同情心来改变审判结局。
这话说道了方妍的心坎里,她也是有着这层忧虑在里面,试想一下,一个会莫名其妙就喊家里进贼入室抢劫的夫妻,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高翔建议,最好的办法是有人证和物证,也就是所谓的铁证如山,他们就无法抵赖。
静江和方妍在谈话之后就开始扑入行动,先去警局找了警察帮忙进入区政府一次,希望政府的对后门的监控摄像能不能看看拍到什么画面没有。
因为政府有一个对着花园出入口的监控,以防不法分子会在深夜里潜入政府大楼,但那个监控只对着门拍,霭芬的事发地点距离那道门大约有两米多一点,介于拍到和拍不到之间,真的很难界定,只能靠运气了。
区政府的保安很有意思,在那之前静江和方妍已经和他们沟通了好几次,均是无果,有一个保安说话还是结巴的,呃呃呃呃了很久,方妍都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只好问静江:“现在请保安都不需要面试的吗?”静江道:“要面试干什么?保安不负责说话,负责赶人就好了。”果然,在这个保安的吆喝下,一下子冲出来好几个保安,一起推搡方家父女,都不让他们把话给说明白,直嚷道:“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走开走开,这里不是你们呆的地方,不要聚在区政府门口,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还要推方妍,“给我们领导看到了不成样子,赶紧走,你说的什么事,我不懂,我们也不管,我们就是混口饭吃,反正你不要站在我们的门口。”至于方妍和静江到底说什么,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方妍回家叹气道:“怎么在我国办点事就那么困难呢?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无非是要和他们的保安负责人说一下情况,搞得跟我要暗*&杀总统似的!”
方妍和静江后来被保安赶去了办事大厅,办事大厅的人员还没见到,就又被里面的保安又赶了出来,说我们这里只负责接待招商的,你们没事的就滚出去,差点要拿出棍子来捅方妍,把她给气的半死。最后也是没办法才找到了警察,警官听了这样的叙述说:“不会吧?要我们你们跑一趟?这种事情你们自己就可以搞定了呀,跟区政府的人说呀。”
方妍怒道:“说说说,你们一个个的都踢皮球,我们能进的去区政府吗?”